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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若是戴四海知道戴柯通过歪门邪道重金聘请了演员,临时出演他爸爸,准要断了他的零花钱,说不定还没收手机。

    戴四海只能骂一句,“小孩子少来晦气的地方。”

    戴柯来得及时,还没出殡,在灵堂见到了披麻戴孝的梁曼秋,来一批宾客吊唁,她便随着大人磕头。

    她看上去憔悴了一些,不知道接受了阿嬷离世,还是没反应过来,眼神悄悄跟戴柯打招呼。

    戴柯跟着戴四海,以梁立华好友父子的关系,鞠了躬。

    出了灵堂,戴柯不由问:“哪个是她爸。”

    戴四海一脸凝重,“没来。”

    戴柯一顿,不知先接受世事无常,还是人性凉薄。

    “他老母走了都不回来?”

    戴四海只叹息一声,不知道几时开始把戴柯当成一个会思考的家庭成员,渐渐透露一点大人才能知道的事。

    “能把亲生女儿扔给别人五年,不闻不问,这种人还指望他有什么亲情和良心?”

    戴四海仍是给梁曼秋保留一点隐私和尊严,没有透露梁立华吸毒。

    阿嬷早上出殡,按照村里习俗,沿路关门闭户,在屋角烧一小堆篝火给亡灵送行。

    戴柯跟着戴四海走在队伍的最后头,看着亲属在大路口集体叩拜棺材,其中有他熟悉的身影。第一次亲历葬礼,不可谓不震撼。

    戴柯忽然问:“我妈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么?”

    戴四海不由一顿。

    这是戴柯懂事后第一次问起妈妈。

    戴柯的性格形成有迹可循,从幼儿园开始,就有一些恶劣的小孩故意嘲笑戴柯没有妈妈。小小年纪不懂友好化解矛盾,咽不下怒气,便以铁拳打天下。

    从此再也没人敢提他妈妈。

    戴柯忽然又加一句,“你不会忘了她了吧?”

    戴四海第一次从这个混不吝的臭小子嘴里听到酸涩的味道。

    戴四海说:“在殡仪馆火化的,不是土葬,没有乡下那么多礼节。送行的人不少,你妈妈生前人缘很好,很多人喜欢她。”

    16年过去,戴四海也仅能描述一个模糊的场面,最深刻的记忆停留在医生将戴柯妈妈推出手术室,宣告羊水栓塞不治那一刻。

    戴四海拍拍戴柯的后背,不知触景生情,还是给他感动了,年过不惑还红了眼眶。

    “乱想什么,怎么可能忘了,她可是你妈。”

    最后一段上山的路只有梁姓亲属跟上去。

    下葬后,吊唁的宾客吃了午饭,主家开始搬拆现场。梁家长子梁立华缺席,戴四海身为梁曼秋临时监护人,一会要和梁丽清厘清梁曼秋后续的监护责任,一时没着急离开。

    梁曼秋作为小孩子,帮不上忙,像大人一样摘了麻布帽去见戴柯。

    “哥,你来了!”梁曼秋面对戴柯的惊喜,跟面对阿嬷离世的悲伤,并不冲突。

    就像山尾村和翠田街道是两个独立的世界,隔了五年时空,亲情不可避免生疏许多。

    若是平时梁曼秋哭了,戴柯跑去看会说:来看看你哭得有多丑。

    丧亲之痛,戴柯再混账,也没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梁曼秋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已经两夜没好好合眼,揉着发红的眼睛。

    戴柯说:“你以前住哪间房?”

    梁曼秋随手指了一间,破旧得看不出差异,估计早没了生活过的痕迹。

    推走圆桌的帮工喊着让让,梁曼秋扯着戴柯衣角让到一边,说:“哥,我们出去走一下吧。”

    到了自己地盘,梁曼秋总要尽地主之谊,带他到处逛逛。

    戴柯嫌场面混乱,无所事事,第一次跟着梁曼秋走。

    山尾村跟戴柯的老家村庄没什么差别,各户贫富差异体现在房子上,越是有钱,起得越高,压邻居一头,才扬眉吐气。

    梁曼秋家只有一层红砖房。

    快走到刚才停棺叩拜的大路口,迎面开来一辆老旧摩托车,泥污溅满轮胎和油箱。一个流里流气的男生载着两个相似气质的女生,都是初中生模样,瘦小青涩,一齐回头打量梁曼秋。

    其中一个女生突然出声:“艾滋妹?”

    摩托车停下。

    另一女生说:“真的是艾滋妹,差点认不出来。”

    骑摩托的男生略显费劲撑着摩托,大声叫:“喂,艾滋妹!”

    “他们叫你?”戴柯偏头问梁曼秋。

    梁曼秋低着头,“别理他们。”

    骑摩托的男生不依不饶,“喂,艾滋妹,不认识人了吗?”

    戴柯突然转身,攥紧拳头不由分说走向摩托车,“你叫她什么,再叫一遍。”

    梁曼秋和戴柯之间隔了一两个人宽,一前一后错身,乍一看像两个陌生人。

    骑摩托的男生要是知道他们认识,定然不敢嚣张,谁敢挑衅肌肉男?

    女生们催促快点走。

    男生紧踩油门,踩不动,关键时刻摩托熄火。

    男生见势不对,弃车要躲。

    摩托车出其不意倒下,吓得两个女生尖叫连连。坐车尾的女生及时跳车,躲过一劫。当夹心的女生不幸倒地,被摩托压住一条腿。

    戴柯人高腿长,三两步猝然逼近男生,一把薅住他的后心,将人掉了个面,虎口狠狠掐住对方下颌。

    咬牙切齿,“你他妈叫她什么?”

    男生嘴巴变形,挤不出一个字。

    梁曼秋慌忙上来拉戴柯,“哥,别打人,我们走。”

    已经摆脱那个花名五年,她不想再听到那三个字,更不想让戴柯听见。

    “说不说!”戴柯一向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次人没直接冒犯他

    但梁曼秋也算自己人。

    “哥,我们走吧。”梁曼秋哀求,双手扣住他的铁臂,怎么也撼不动。

    坐车尾的女生帮压着腿的女生脱了困,互相搀扶远离倒地的摩托车,看清局势,躲在一边瑟瑟发抖。

    许久才嗫嚅,“梁曼秋,你叫你哥不要打人啊。”

    戴柯扭头朝她们吼:“你们也知道她叫梁曼秋啊?!”

    两个女生肩膀一跳,倒吃凉气,几乎抱在一起。

    梁曼秋拽胳膊无效,只能圈住戴柯的腰往后拔,隐隐带着哭腔:“哥”

    戴柯以前跟人打架,也曾被偷袭抱腰,肌肉记忆觉醒,差点要往后打。

    稍一定神,差别明显。

    那股力量柔软而坚定,不像以前凶猛狂暴。

    他的背后是怀抱,不是禁锢。

    “哥,我们走吧”

    戴柯虎口狠狠一掐,猛地推开男生,“算你他妈走运,别让老子再碰见你。”

    男生嘴角留下赤红掐痕,嘴巴变形已久,一时涎液失控,狼狈淌了一下巴。

    怕戴柯恋战,梁曼秋改成抱住他胳膊,半拽半拖,离开大路口。

    那三人的目光紧紧相随,怒然又怯懦。

    后头摩托车声远去,梁曼秋才松一口气,心跳没平复,一时忘了撒手。

    戴柯由着梁曼秋“钳制”一段路,不时低头扫一眼,他赤条条的胳膊恰好填在她胸口的沟壑里,微妙又圆满。

    冬天的猜测有了进一步佐证,梁曼秋真的长大了。

    戴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搡开梁曼秋。

    梁曼秋自动松开了。

    戴柯像失去一块护肘,失去安全感。

    梁曼秋捋了下鬓边碎发,往耳背别了两次。

    低声叫着前方来人,“阿婶。”

    眼前不远处多了一个中年村妇。

    “这是小秋吧?!”阿婶又打量着戴柯,“带男朋友回来了啊?”

    梁曼秋从山尾村消失像传说,村民只知道大概去了海城,一般记不得时间,以为转眼她已成年成家。

    此时戴柯还差两个月满17岁,身高183cm,黑底白侧边的校裤像普通运动裤,一张脸稚气未脱,体格又相对成熟。梁曼秋只到戴柯锁骨附近,小鸟依人黏在他身旁。说是一对小情侣初中毕业,外出打工回家探亲,不算太勉强。

    戴柯经常被开和梁曼秋的玩笑,流言早将他们牢牢绑在一起。以前造谣者都是同龄人,第一次被大人误会,冲击性远高于以往。

    难道大人火眼金睛,看出什么端倪?

    戴柯不由愣了下,胳膊没人抱着,习惯性抄裤兜。他瞥了眼梁曼秋,一时拿不清情绪,有一点尴尬,一点无语,反正没有反感。

    梁曼秋耳朵微烫,忙摇头,“不是的,只是海城那边家里的哥哥。”

    第53章

    你想上我的高中?

    阿婶略显不好意思,细细打量戴柯,“我以为已经出来工作了,长得这么高大。”

    “没有,”梁曼秋说,“我刚考完中考。”

    阿婶:“考上哪个高中?”

    梁曼秋:“还没出成绩。”

    阿婶欣慰道:“再过几年就是大学生了。”

    梁曼秋笑了笑。

    大学扩招的惠利普及到了山尾村,近年来大学生数量逐年增加。只要是考进象牙塔,在老一辈人看来都是天大的成就,意味着翻身过上好生活。

    阿婶又多嘴关心一句,“你爸也回来了吗?”

    梁曼秋面容一滞,摇摇头。

    阿婶颇为震惊,既然八卦开了头,没舍得结尾:“他没回来送你阿嬷一程?”

    梁曼秋再度摇头,带着戴柯匆匆路过了阿婶,逃也似的。

    绕过池塘,折向一片通往田野的小路。

    戴柯回过神问:“他们为什么喊你‘艾滋妹’?”

    梁曼秋目视远方,没有回答。

    忽视得太过刻意,戴柯忍不住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梁曼秋。

    在校看过禁毒科普片,梁曼秋这几年营养跟上,面容圆润,肤色健康,一点也看不出有艾滋病的样子。

    难道还有另外一种叫艾滋的东西?

    戴柯一直占上风,自然不许她沉默,又喂一声,碰一下梁曼秋的手肘。

    花名尘封五年,早已被深埋心底,梁曼秋以为历史早已远去。只要山尾村同龄人的记忆存在一天,她在他们印象中还是瘦弱而孤僻的“艾滋妹”。

    梁曼秋低声反驳,“反正我没有病。”

    戴柯:“我又没说你有病。”

    梁曼秋:“没病不就行了嘛。”

    戴柯:“谁给你起的花名?”

    梁曼秋:“不记得了。”

    戴柯:“你最好记起来,趁我在这,老子揍他一顿。”

    梁曼秋:“谁给我起花名,你就揍谁?”

    戴柯:“废话。”

    那么,戴柯第一个打的应该是他自己。

    他后知后觉,自己也给梁曼秋起过花名,乜斜扫了她一眼,梁曼秋好像没有计较的心思。不知道没心情,还是单纯忘了。

    戴柯作为四舍五入的成年人,已经悄然放过年少无知的自己。

    梁曼秋含笑瞥了他一眼,好像洞穿他的心事,没有秋后算账。

    戴柯反倒不自在。

    成长有时不是好事,越长大越会反思,越反思越无地自容。

    梁曼秋的风清月霁,是戴柯年长两岁而达不到的高度。

    梁曼秋轻轻说:“哥,我还是不希望你再打架。”

    戴柯双手抄兜,下巴微扬,又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

    “哥!”梁曼秋尾音上扬,像撒娇。

    戴柯不为所动。

    梁曼秋又拽拽他T恤衣角,“什么时候能答应我?”

    戴柯:“我只答应不在你面前打。”

    梁曼秋想了下,又上了当,“跟没答应有什么区别?”

    不远处一所院子上空飘着一面五星红旗,戴柯问:“梁曼秋,那是你以前的小学?”

    梁曼秋:“嗯。”

    戴柯:“真破。”

    如果梁曼秋从山尾村小学毕业,听到这样的评论,难免感情受伤。她小小年纪有幸见识过更好的东西,自然跳出旧日情结,不知不觉和戴柯同一个视角:“嗯,比不上我们翠田小学的一半好。”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回山尾村。

    回海城的路上,梁曼秋熬了两天,一路脑袋摇摇晃晃,闭眼拜佛。戴柯看不过眼,往自己大腿垫了抱枕,扣着梁曼秋的肩膀放倒她,间接枕着他的大腿睡觉。

    戴四海从后视镜瞟了一眼,打了哈欠。

    戴四海把戴柯批评一顿,叫他以后不能擅自逃学,送回滨中高中部,才载着梁曼秋回碧林鸿庭。

    梁曼秋睡了一觉坐起来,精神比之前好许多,一个人坐在后排,看着戴四海开车的背影。

    “阿伯,”她突然开口,让戴四海意外了一下,“姑姑跟你说了什么吗?”

    戴四海从后视镜回视一眼,这两天他像义子一样帮忙料理后事,比梁曼秋更为疲惫。

    他挤出一丝笑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14岁时,梁曼秋没有像传言中的一样,被遣返福利院,安安稳稳升上初三,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之后上高中开始收取学杂费,会比现在多出一大笔花销。

    她不姓戴,不像阿莲跟戴四海有法律关系,总害怕一朝梦醒,又回到山尾村饥一顿饱一顿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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