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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她双手合十虔诚福了福,捡起苹果检查没有明显虫眼,用衣角擦干表面水珠,啃了一大口。

    嗯,脆甜可口,死人吃的比活人的还好。

    梁曼秋叼着苹果,剩下的四个拿了一个收进塑料袋,再摘下嘴里汁水四溢的苹果,准备要走。

    “你在干什么!”后头忽然炸开一道男声,成熟不足,青涩有余。

    梁曼秋循声一望,一个跟戴柯差不多大小的男生出现在这一列墓碑的走道口,衣着光鲜,发型讲究,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为什么偷吃东西!”男生疾步向她冲来。

    梁曼秋吓丢了手里的苹果,没忘拎着她的行囊,拔腿就跑。

    雨后地板湿滑,梁曼秋急急忙忙,没跑摔,跑丢了一只拖鞋,不敢回头捡。

    男生穷追不舍,脚步声一直紧缀身后,阴魂不散。

    梁曼秋个矮腿短,又只剩一只拖鞋,深一脚浅一脚,哪里跑得过运动鞋加长腿。

    后背心给猛地一抓,梁曼秋差点被拎起来。

    男生将她杵地上,质问:“你为什么要偷吃我姐的苹果?”

    梁曼秋看着抓地的脚趾头,双肩瑟缩,“我饿”

    男生说:“再饿也不能跟死人抢东西吃啊。”

    不知道为什么,梁曼秋感觉到他的无奈多于怒火,好像碰上一个脾气好的人。

    她怯怯抬头打量他一眼,不得不说,心善人美,男生长得挺好看。戴柯野性的帅气不同,男生白皙清秀,有一种精致的气质,戴柯更像一头未驯化的猛兽。

    “还有一个,我还回去”梁曼秋小声说,“对不起”

    男生不置可否,“你家在哪里的?”

    梁曼秋忽地鼻头一酸,湿了眼眶,“我没有家”

    她只在离家出走的第一天晚上哭过,第二晚只剩抽鼻子,白天明明平静无事

    之前阿嫲被姑姑接走看病的十天,梁曼秋也是这样熬过来。

    这边的动静招来了巡逻人员。

    一个穿回衫黑裤工作服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你们两个小孩在这里干什么?”

    男生指着梁曼秋告状:“阿叔,她偷吃我姐的供品。”

    原来梁曼秋感受到的善意纯属错觉。

    偷吃供品可是大忌,和死者共享一食,会影响运气。阿叔愣了一下,打量梁曼秋和手里并不饱满的红色塑料袋,“偷了什么?”

    “苹果。”

    阿叔刚朝梁曼秋伸手,塑料袋就到了他手上,倒是挺配合。

    塑料袋里除了一个苹果,还有两三包塑封的饼干,不知道是否也是供品。

    阿叔:“偷了几个苹果?”

    男生:“原来有五个,偷了两个,有一个被她吃过了。”

    数字四不吉利,不能摆四个苹果回去。阿叔一看梁曼秋应该没成年,只能送派出所一趟,交由父母管教。

    青山派出所。

    戴四海的代步车跟着一辆奔驰停在派出门口路边,奔驰下来一对衣品不凡的中年男女。

    阿莲坐公车比较慢,只比戴四海早到几分钟。

    戴柯来不及纳闷为什么阿莲总帮他们家做事,紧跟着戴四海入内,没见到梁曼秋真人之前,心头仍悬着一块大石头。

    那对奔驰夫妇也跟着戴四海他们一起进入派出所,进入办公楼,甚至同一个片警接待了他们。

    片警一看双方衣着,很快判断出来,对着奔驰夫妇说:“你们是周舒彦的家长?”

    奔驰夫妇说是周舒彦的父母。

    戴四海碰上片警的目光,主动说:“我是梁曼秋的阿伯。”

    片警:“好,正好来齐了。”

    这算哪门子的正好?

    片警让周氏夫妇在原地等候片刻,先把戴四海带向询问室,让家长和失踪小孩先团聚。

    章树奇身兼民警和戴家老熟人双重身份,正在里面陪着梁曼秋有点不一样的梁曼秋,原来及腰的头发变短了,堪堪遮住耳朵,衣服蹭得脏兮兮的,比刚来海城时还要邋遢,整一个乞儿佬。

    所幸看着没有明显外伤。

    梁曼秋一看见戴柯就低头,腰弓成虾,双手压在腿下,看自己的黄拖鞋。

    戴柯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却没有丝毫松快。

    难以名状的情绪涌动在胸口,堵得他缓不了气。

    章树奇低声跟戴四海解释,“问过了,没有人欺负她,头发是自己去剪的,卖了20块,然后搭车来这边。”

    阿莲吃惊道:“二十?太能骗小孩了吧,小秋头发起码能卖五十。”

    五十这个关键字深深刺痛了两个当事人,梁曼秋和戴柯不约而同偷瞥一眼对方,目光如同极磁铁,靠近旋即转开。

    阿莲坐过去想安慰一下梁曼秋,但她浑身脏兮兮的,只有脸和手刚洗干净,实在抱不下去。

    “小秋,你怎么一声不吭跑来这么远的地方,你看阿伯找得你多辛苦。”

    梁曼秋的脑袋埋得更低。

    戴四海坐到梁曼秋另一边,“先告诉阿伯,你有没有拿大D的五十块钱?”

    “没有。”细若蚊蚋的声音却很坚定。

    “好,阿伯相信你是好孩子,不会乱拿别人的东西,”戴四海说,“你不回家怕哥哥再打你了吗?”

    梁曼秋没吭声。

    戴柯被当众审判,不服道:“她没打我吗?”

    说罢,要给她看伤口似的,抬起自己的手臂,不知道控诉还是撒娇:“把我手都抓破了”

    章树奇哭笑不得,戴柯看着人高马大,容易让人误会他成熟,实际还是小屁孩心性。

    章树奇拉了下戴柯的手,“还没蚊子包大,矫情。”

    戴柯:“还拿铁盆砸我的头,盆底都凹了,脑震荡了。”

    梁曼秋开始悄悄抽泣,阿莲不得不手背贴了贴她的脸颊,安慰:“别哭,没事就好,回去阿伯会批评哥哥的。”

    不知是阿莲的手给了她难言的温柔,还是承诺触动了心弦,或者后怕让梁曼秋忽然哇地放声大哭。

    “我怕我把哥哥打傻了”

    在场所有人均是一愣,谁能想到梁曼秋不是生气戴柯误会她偷钱,不是害怕戴柯打她,而是担忧戴柯被她打傻了。

    章树奇小心翼翼问:“小秋,你是担心把大D打傻了,所以才不敢回家?”

    梁曼秋一边抹泪一边嘤嘤呜呜,像连续打嗝。眼泪化开胳膊上没洗净的灰尘,脸上又糊脏了。

    许是梁曼秋哭得太厉害,传染了戴柯,他莫名红了眼角。懂事后的第一滴眼泪献给了梁曼秋,戴柯异常羞耻,飞快往手臂蹭了下眼角,跟打球擦汗似的。

    “你才傻,傻细狗!”

    第14章

    派出所门口手拉手

    梁曼秋是真的傻,戴柯这颗金刚脑袋不知道被篮球砸过多少回,怎么可能一次性坏掉。

    戴四海叹气,“小秋,你看哥哥现在不也活蹦乱跳,哪里傻?”

    梁曼秋可不敢看。

    戴四海:“但是以后不要再打架,特别不能再用东西打头,能做到吗?”

    梁曼秋立刻点头。

    “还有你,”戴柯目光如箭,扎向他的亲儿子,“肯定是你先打妹妹,打哪里了?”

    戴柯不答,梁曼秋更不敢吱声。

    阿莲哄道:“不用害怕,告诉阿伯,大D打你哪里?”

    章树奇说:“小秋,我们现在在派出所,大D不敢打你。你现在说出来,就是留下他打你的证据。以后他要是再打你,我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戴柯嘴巴动了动,似要顶嘴,旋即给戴四海一个犀利的眼神顶回去。

    只能倔强地吸了两下鼻子。

    “小秋?”戴四海作为一家之主,鼓励道。

    梁曼秋抬起半张脸偷偷打量一眼戴柯,仍是有些不敢直视,“哥哥薅我头发,头皮都快薅掉了”

    戴柯喊冤:“哪有那么夸张!”

    戴四海:“大D,我没问你。”

    阿莲忽然心思一动,“小秋,你剪短头发就是因为这个?”

    梁曼秋单是想起浑身被掣肘的无力感,胳膊便爆起鸡皮疙瘩。

    戴柯忍不住回嘴:“谁先用铁盆敲我头?”

    “好了,”戴四海出声制止,“大D,你以后不能打妹妹,能做到吗?”

    戴柯没吭声。

    章树奇也催促,“大D,做个男人,妹妹是用来保护的,不是用来欺负的。”

    戴柯冷冷哼了声,“谁喜欢打细狗,一把骨头。”

    闹剧终于快要迎来尾声。

    章树奇作为中立方,总结般道:“这一次双方都有错,大D错在不信任小秋,先动手打小秋;小秋错在不告而别离家出走,让阿伯他们担心。”

    两位当事人不吭声就相当于默认,少年人心高气傲,一身硬骨,宁向长辈认错,绝不向同辈低头。

    “这样吧,”章树奇说,“这次主要因为大D不信任小秋,才引发这一系列麻烦,幸好没有酿成大错。不然你们余生都要为自己的过错埋单,特别是你,大D。”

    戴柯下巴微扬,本该跩里跩气,但刚哭过,红着一双眼,浑身透着一股别扭的傲气。

    章树奇:“为了避免类似事情发生,小秋可以向大D提三条要求,只要不过分,大D需要无条件满足。这次事情就一笔勾销,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行吗?”

    戴四海第一个附和:“我同意你们小奇哥的主意。”

    戴柯:“谁知道她过不过分。”

    章树奇:“小秋,抬起头来,想好了吗?”

    梁曼秋抽出压着的双手,搁腿上掰弄手指头,“第一”

    仍是不由自主瞥戴柯一眼,要他批准才敢继续似的,“哥哥以后要相信我。”

    戴柯:“以后那么长,谁知道你会不会撒谎?”

    戴四海:“大D,你就先答应小秋。”

    梁曼秋:“反正我不会偷你的东西。”

    戴柯早隐隐感觉到错怪了她,但认识和承认错误是两个维度的事情,困难等级不同。

    “哦。”古怪应了一声。

    “哦是什么意思,做男人爽快一点。”

    章树奇不知道第几次给戴柯进行男人式洗脑教育,青春期的男生渴望完成男人的蜕变,对戴柯这种“帮派头目”卓有成效。

    “知道了。”戴柯拖腔拉调,仍是有点不耐烦。

    梁曼秋的腰板直了一点,“第二,哥哥不要再打我。”

    戴柯睨她一眼,“要是你先打我呢?”

    章树奇插嘴:“女孩子的力气能有多大?还不如篮球砸你疼。”

    又转头跟梁曼秋吩咐,“小秋,打男人不能打脸,其他地方随你打。”

    他抬起戴柯的胳膊,拍拍肌肉,“你要打打胳膊,看这肱二头肌,多结实,快赛过我了。”

    同性的触碰好像带毒,戴柯受不了似的,不着痕迹抽回手,继续兜着。

    “不打就不打,骨头死硬,硌疼我手。”

    梁曼秋的语气越发松弛,“第三,哥哥以后不要再叫我细狗。”

    章树奇点头笑道:“这个我同意,小秋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孩,起了这么难听的外号。”

    戴柯:“她哪里不像细狗?”

    梁曼秋仗着有人撑腰,“你才像。”

    戴柯前跨一步,要揍她似的,吓得梁曼秋不由后仰,双臂立刻叉在脑袋前,护住自己。

    “哎哎”戴四海出声阻拦,“刚答应过的不打小秋。”

    戴柯闷闷道:“我手都没拿出来。”

    梁曼秋坐回原形,垂下手:“反正不能叫细狗。”

    戴柯:“不叫细狗叫什么?”

    阿莲久违地插进话,“就叫小秋呀,多可爱的名字。”

    戴柯甩过一个“关你屁事”的眼神,不太乐意外人插手。

    梁曼秋一直是细狗的存在,瘦不拉几,不太会梳头发,双马尾经常耷拉,跟细狗的耳朵似的。乍然要安上小秋的名字,好像变成一个陌生人。

    叫不出口。

    “就叫小秋,”戴四海催促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能给别人起花名。”

    梁曼秋像细狗一样眨巴眼睛,似乎也期待在他心里建立一个新的形象。

    “梁曼秋。”戴柯吐出三个字,心里补全四个字:死梁曼秋。

    梁曼秋瘪了瘪嘴,只能退而求其次。

    章树奇拍了一下手,“总比细狗好,那么从现在开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今日事今日毕,握手言和,可以吗?”

    又交替瞧瞧两头倔驴,“大D,做男人就要主动一点。”

    阿莲也赶梁曼秋起身走到戴柯跟前。

    戴柯不情不愿从裤兜掏出手,既不看手,也不看梁曼秋,一副爱要不要的傲慢。

    在想跟同龄女生手拉手一起玩的年龄,梁曼秋被当成“艾滋妹”孤立,错过了那段亲密时光,以致跟人握起手来特别郑重其事,特别敏感。她轻轻握住比自己大了一圈的手,比自己凉一些的手,一只属于男生的手。

    戴柯漫不经心虚拢五指,马马虎虎算回握。

    心里只有一个感觉:真小,好像再用力一点就能捏碎。

    章树奇:“好,从现在开始,出了派出所才能松手。”

    戴柯立刻甩开梁曼秋,“凭什么?”

    章树奇:“就凭我是警察,在派出所我说了算。”

    章树奇一手牵着一头倔驴,把他们拉到询问室门口,面对着青山派出所大院,重新将两人的手扣在一起。

    “拉好,”章树奇说,“少一秒多加一个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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