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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怎么回事?”戴四海问,但跟章树奇一样,心里早有了答案。

    章树奇:“跟小秋打架?”

    戴柯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拽样,交换两只脚的位置稍息。

    “为什么打架?”戴四海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知道儿子的劲力和脾气,伤得这般不轻,梁曼秋的伤情必定更加严重。

    “说,没长嘴巴吗?!”戴四海吼道。

    章树奇拦了一下戴四海,示意让他来沟通,“大D,小秋是女生,跟你不一样,走在路上坏人更容易盯上她。现在已经天黑了,如果我是针对女生下手的坏人,我一定更喜欢的晚上,容易隐藏自己不会被发现。”

    戴柯似有所松动,嘴巴微启,给戴四海一催促,又抿得更紧,宛如撬不开的蚌壳。

    章树奇引导道:“大D,我们现在不是挑你或她的错误,而是想知道小秋不回家的可能原因,尽可能推测她会去了哪里。”

    “细狗偷了我的钱。”戴柯突然开口,过了变声期的声音格外低沉。

    章树奇和戴四海交换一个眼神,问:“偷了多少?”

    戴柯:“五十。”

    章树奇:“她承认偷了你五十?”

    戴柯摇头。

    章树奇:“然后你们就打架?”

    戴柯又不吱声。

    戴四海说:“小秋怎么会偷你的钱,会不会你放在哪里忘记了?”

    戴柯也没回答。

    “大D,你和小秋打架,谁输谁赢,还是打了平手两败俱伤?”

    章树奇也很难想象人高马大的戴柯竟然被瘦弱的梁曼秋挠花手臂。

    不用戴柯回答,章树奇笃定道:“小秋是不是怕你再打她,所以不敢回家?”

    “她没抓我吗?”戴柯第一次主动抬起他受伤的胳膊,“挠得还轻啊?”

    戴四海气不打一处来,但儿子已经比他高,打不了了,“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破皮算得了什么,你哪次打球摔得没这次严重,没见你嚎?”

    章树奇拦了一下父子俩,“现在关键是尽快找到小秋,海哥,我们先在小区找,问问熟悉的街坊有没有见过小秋。大D,你回家等,万一小秋回到家,立刻给你爸打电话,并且不许骂她打她,能做到吗?”

    戴柯点了点头。

    “能做个男子汉的承诺吗?”章树奇举手做了一个要跟他扳手的手势,看着这个只比他矮几厘米的少年。

    戴柯学会了叹气,抬手跟他握住,对面的力量强劲地将他锁住,令他不得不回应。

    “细狗回来我不骂她打她了。”

    章树奇训狗似的,“大点声。”

    戴柯恢复正常声调,终于显得正经,“细狗回来我不骂她打她了。”

    “人家叫小秋。”章树奇松开戴柯。

    然后再吩咐同事回去调取路面监控,看能否发现梁曼秋的踪迹。

    但离梁曼秋离家近十个小时,暑假期间外来流动人口增多,搜寻难度可想而知。

    戴四海喃喃:“万一想不开去翠田水库呢?”

    戴柯吓一跳,往年也有过学生想不开在翠田水库溺毙的传言。

    章树奇宽慰道:“海哥,小秋那么聪明,应该不会走极端。现在最担心就是不法分子我们先找找。”

    章树奇和戴四海兵分两路绕着小区找,问小超市、补衣铺、早餐店等熟识的老板有没见过梁曼秋。

    戴柯说不出现在的心情,茫然?慌乱?后悔?

    只知道所有兴趣都失去趣味,不想看电视、玩游戏、打球,只想立刻知道梁曼秋的消息。

    戴柯走出阳台,往下张望,两年前的暑假他也这样目送过梁曼秋跟着章树奇离开。

    章树奇和戴四海在楼下汇合,听不见说什么,看样子并没有好消息。然后两个人上了戴四海的车走了。

    这一晚戴四海半夜才回家,在派出所没消息,还得折回档口把明天的鹅子处理风干,阿莲一个人搞不过来,不然整批鹅废了损失惨重。

    戴四海衣服早已汗湿,皱巴巴的搭在身上像咸菜。

    “你还没睡?”戴四海意外道,家里所有房间亮着灯,沙发上猛然坐起来一个人。

    “有消息了吗?”戴柯半梦半醒问。

    戴四海摇摇头,“你快睡吧,小孩子不要熬夜。”

    “爸”戴柯欲言又止,很少出现这样沉滞的一面。

    戴四海挥挥手,“先睡吧,回你房间睡,有消息我会一定告诉你。”

    戴柯折回房间,地上梁曼秋的书已经被他收回书包,外层被福利院捣蛋鬼叉掉的兔子眼睛早被安上两朵小花挡住,她也不吵着换新书包,一背就是两年。

    梁曼秋杳无音讯的第二天,四海烧鹅只营业半天,卖掉昨晚准备的一批鹅子,下午关店戴四海便和阿莲跑打印店,打印了一批梁曼秋的寻人启事,在附近四处张贴,电线杆,布告栏,招工栏,租房广告的旁边。有些贴上不久就被物业或者清洁工撕掉,然后他们回头再重新贴。

    戴柯在家坐不住,下了楼,梁曼秋在电箱上的寻人启事映入眼帘:

    梁曼秋,女,12周岁,身高约150厘米,体重约80斤,长发,发色微黄,穿着白色米老鼠短袖,蓝色校服短裤,黄色拖鞋,翠田小学六年毕业学生,于2010年7月14日10时15分从翠山路碧林鸿庭家中出走,至今未归。

    联系电话:戴生,有酬谢。

    附图是梁曼秋小学毕业证书上的证件照及监控抓拍到的全身照。

    “大D!”金玲声音从远处冲来,手里挥着一张边缘不整齐的纸,从闪现的色块看,应该就是戴柯眼前看的这一张。

    金明也屁颠颠跟在后头,不时扶一把眼镜。

    戴柯没来由心虚,不想再面对质问,双手抄兜扭头就走。

    金玲也是校篮球队的,人称一个金玲顶两个男生,体力不可小觑,两三大步追上了慢悠悠的戴柯。

    她将纸晃到戴柯眼皮底下,“大D,狗妹离家出走?这是真的吗?”

    戴柯做错事,良心尚存,分外敏感,普通的疑问都能当成质问。

    没好气道:“你不认识字?”

    金玲喘匀了气,跟着他并肩走,“昨晚听我妈说狗妹没回家,我还以为后来回到了。”

    金明也追上大部队,“大D,狗妹为什么不回家?”

    戴柯好像又经历一次昨日的围攻,腹背受敌,很窝火,但生气并不能消弭他心底的慌乱。两股情绪反而混战,愈演愈烈,彻底失控。

    “你问我我问谁!”

    金家姐弟面面相觑,一言不发跟在戴柯左右。

    金明习惯性推一下眼镜,每到这时总有一些真知灼见,“大D,狗妹是不是跟黄毛私奔了?”

    或者屁话。

    戴柯横他一眼。

    金明讪讪挠头,“大D,你不在翠田小学了不知道,放学经常有黄毛在学校附近对狗妹吹口哨?”

    金玲:“我也听我弟说过。”

    戴柯默了默,“细狗都毕业了,你们才说。”

    金明:“我以为狗妹都跟你说了”

    金玲:“狗妹长得可爱,学习成绩又好,我听说中意她的男生挺多。”

    戴柯扯了扯嘴角,“细狗可爱?”

    金明不由自主笑了笑,“是啊。”

    金玲:“我弟也是其中一个。”

    金明急了,“哪有,别乱说!大D,你别信猪肉玲胡说。”

    金玲揪住金明耳朵,“四眼明,你叫我什么?”

    姐弟俩虽然同父同母,身材截然相反,金明瘦不拉几的,从背影看更像女生。

    金明求饶,“姐,别扯我耳朵,姐”

    “吵死了。”戴柯只是寻常声调,足以让姐弟俩噤若寒蝉。

    金玲松开手。

    金明缓了口气,“对,我们还是别吵了。找找狗妹吧。”

    金玲:“狗妹好像不怎么喜欢出来玩,不知道会跑去哪里,往哪里找好?”

    细狗喜欢什么?

    戴柯眼前浮现梁曼秋坐在桌前看书的背影,后颈的细带蝴蝶结尤为娇粉醒目。

    “去找找书店。”

    寻人启事贴出没多久,戴四海就收到电话。

    对方说:“我见过这个小女孩。”

    戴四海激动问:“在哪里,什么时候?”

    对方:“你先打一万块过来,我就告诉你。”

    戴四海登时知道大概率是骗子,但又不甘心直接挂断,万一真的有线索,只是手头紧才出此下策。

    “老兄,这样吧,我在翠田派出所等你,你来带我找到小孩,我立刻把钱给你。”

    对方:“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啰嗦,听不懂我的话吗?让你先打钱你就打钱,还想不想要你小孩?”

    戴四海:“要,当然要。”

    对方:“要就打钱过来。”

    戴四海又重复一遍在翠田所交易,嘟的一声,对方挂断电话。

    再回拨,没人接听。

    戴四海到翠田所告诉章树奇,被盖章说就是骗子。

    戴四海当然不愿意相信,哪怕只有1%的机率是真线索,他也想实地去找一找。

    章树奇无奈:“这些骗子就是抓住家长寻子心切的心理,有的叫打钱,有的叫充话费,总之就是想捞好处。”

    戴四海明白道理,就是难以接受现实。

    今早也跟梁曼秋的姑姑梁丽清联系,对方跟两年前态度一样,漠不关心,在她眼里反正梁曼秋现在不离家出走,等初中毕业也会跟着男生跑,这也是山尾村很多女孩的命运轨迹。

    而梁曼秋的阿嫲,老年痴呆,每况愈下,连自己女儿都记不清,早忘了这个乖孙女。

    梁立华离强戒结束还有一个月,没关进去前就帮不上忙,现在通知他只会干着急。他这个女儿会有出息,养不起也不耽误他指望她养老。

    至于梁曼秋的亲妈,戴柯要到电话后这两年逢年过节都会让梁曼秋打电话问候,维系脆弱的母女感情。

    亲妈在云南,说梁曼秋没联系过她,应该也过不来。

    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路面监控上,希望能拍到梁曼秋的活动轨迹。

    戴柯带着金家姐弟找完附近大小书店,没有发现可疑踪迹。

    金明挫败地说:“大D,我们能想到的地方,大人是不是已经找了一遍?”

    戴柯沉默望向天空,阴云锁城,要下雨了。

    细狗会到哪里躲雨?

    他做了错事,并且没有弥补的机会。也许成长就是从意识到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

    戴柯好像突然一夜成熟,变得沉默许多。

    第13章

    你才傻,傻细狗!

    戴四海开车回了山尾村,找到梁曼秋的家。虽然章树奇联系当地派出所的人来查看过,梁曼秋并没有回来,他仍是不放心,万一她故意躲起来呢。

    梁曼秋家破旧得很醒目,周围邻居家起码起了两层,砌了外墙,她家还是红砖平房,久无人打理,院子长满荒草。

    戴柯长得高,跳起来瞄了眼,就想扒着院墙翻进去。

    喝止他的不是戴四海,而是邻居。

    戴柯只好跳下来,拍拍手里灰尘。

    “你们找谁?”梁曼秋该叫阿婶的女人问。

    戴四海说:“小秋有回来吗?”

    阿婶:“小秋听说去了海城,好久没回来,有两三年了吧。”

    戴四海不死心,“这两天也没见到?”

    在阿婶眼里,他就问了一句废话。

    “你们跟他是什么关系?”

    戴四海:“我们从海城过来的。”

    阿婶醒悟:“你就是她在海城阿伯。”

    戴四海刚要点头,手机响了,走到一边接起:“喂,小奇哥。”

    阿婶仔细打量戴柯,像每一个怀疑他年龄的陌生人。

    戴柯不自在地走到一边,弯腰从窗玻璃的破洞往里瞧,寥寥几件老旧家具都积了灰,不知道细狗原来住在哪个房间。

    阳光出来,从对面窗户照进房间,光亮的地方盯得久,稍一眨眼,眼前似乎飘过一抹黑影。

    “细狗?”戴柯情不自禁呼唤一声,可惜只是看眼花。

    别说细狗,连一只老鼠都没有。

    “什么?”戴四海的声音拉回戴柯的注意力,“跑那边去了?”

    戴柯走近两步,“是细狗吗?”

    “我刚来山尾村找她,”戴四海说,“行,我现在马上回去,估计还要点时间。”

    章树奇在电话里说:“你慢点开车,注意安全,不用着急。人进了派出所你就安心好了,不会再走丢,我会托同事照顾好她的。”

    昨晚阵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夜。

    一早醒来,炎炎夏日有了秋意,凉飕飕的。

    在绿植多的地方降温更明显,梁曼秋被冷醒,然后听见狗吠。

    一条黑色土狗在几米以外虎视眈眈,许是瘦的关系,腹部凹陷,有一点细狗的韵味。

    山尾村经常有土狗晃荡,梁曼秋深谙应对方法,只是慌了一下,没叫没跑。

    一人一狗隔着成片野草,对视片刻,土狗忽地垂下脑袋,转身走了,两颗巨蛋跟着尾巴一摇一晃。

    梁曼秋松了一口气,垮下肩膀,拎上她的行囊一只加厚的红色塑料袋准备去觅食。

    她所在的地方是郊区一片荒地,挨着棚户区,弃了七八个立起来的井圈,昨夜下雨她就躲井圈里避雨。

    晃荡了一天,梁曼秋大概走熟了附近,轻车熟路地偷溜进青山墓园。不是清明和重阳,来祭拜的人较少,供品也不多,勉强够梁曼秋填饱肚子。

    她没有全部扫走,起码留一样,拿之前会拜拜墓主,请求同意。

    梁曼秋今天扫到了一个供品没有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新墓,墓主是一个女人,三年前去世,殁年19岁,遗照还没褪色,五官端正清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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