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毕竟我以前对您真的很不尊重,所以就算您惩罚我,也是我应该的。”林满杏:“乔斯佰,你可不可以说话说得不那么奇怪?”
乔斯佰说话,就像是她看着看着就会睡着的文艺电影里面的人说话,在屏幕上看着没什么,可是真的面对面听乔斯佰讲话,林满杏就感觉很奇怪,哪里都奇怪,好像是躺在草地上,有小虫子往衣领里面爬一样,让她忍不住地起鸡皮疙瘩。
“对不起夫人,您是生气了吗?”
像是在面对什么很棘手的事情,一向精明能干的管家面色流露出了些许愧疚和为难,他道:“是我让您觉得不舒服了吗?您想要我怎么改正?您可以直接告诉我。”
“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舒服。”林满杏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说,最后考虑到乔斯佰刚刚还给她煮了很好喝的奶茶,她不能挑剔别人,林满杏于是默默地低下头,咕哝了两句:
“你不用改正,你很好的,你煮东西都很好吃。”
“谢谢夫人对我的夸奖。”
乔斯佰眸中笑意更深,“如果夫人喜欢,我后面有时间都会为您做的,您想吃什么都可以。”
林满杏:“嗯。”
“对了,夫人,接下来有些事情,我需要跟您说明一下。”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乔斯佰强压下那隐藏在内疚和悲伤之中不该有的暗喜,他道:“少爷遇害的事情,您应该已经知道了。”
乔斯佰说着又从身后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文件,放在桌子上。
“之前少爷为您置办过一些财产。包括不动产、股票、信托基金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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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会有人专人负责。您过目一下。”
林满杏伸了下脖子,随便翻了两页,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本来字林满杏是认识的,连在一块儿她就有些晕了。于是她很快就又缩回脖子,老实地摇了摇头:“我看不懂。”
“看不懂没关系。”
小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也就使得男人没有再遮掩,眼神温柔得甚至有些诡异,他很耐心地说道:“这些我都会为您安排好,请您相信我。您账户里的钱,只会越来越多,您的生活不会和现在有任何区别。”
“另外。上个月少爷让我安排在裕和广场的一楼为您安置了一家猫咖,店铺已经装修完了,人员也都打点好了。这段时间就会开业,店内有临时店长,一切支出都会从少爷的账户走。只要您愿意,您什么时候――”
“咳、咳咳、”
乔斯佰的话刚要说完,却看见林满杏突然转过头去,显然是被呛到了,她一连咳嗽了好几声,手里头的杯子都有些拿不稳。
“怎么了?是呛到了吗?”
见状,乔斯佰连忙把她的杯子拿走放在桌子上,也没有再顾及什么社交距离,他直接起身又单膝跪在林满杏身旁,一只手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又赶紧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方巾递给她。
直到咳嗽声渐渐平复,乔斯佰才伸出右手,抚住林满杏的侧脸,让她重新抬起头来看他,想要查看她的情况。
而同时,两人的距离也亲密得有些过分,哪里像是佣人对待主人。
“怎么样了?现在还难受吗?”
乔斯佰手套的指尖轻轻拭去林满杏被呛到时溢出来的泪花。他看着她那因为剧烈咳嗽,而显得格外红润,好似哭过了一场似的可怜模样,心跳都跟着停了一拍,心疼道:“夫人,别哭。”
“啊?我,咳,我没有哭啊。”
林满杏却浑然不觉他那异样的心思,喉咙那不舒服的痒意总算是消解了,她抬手就揉了两下眼睛。
相比乔斯佰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她揉眼睛的动作可以说是随意得多,乔斯佰甚至都能听见她圆溜溜的眼珠咕啾咕啾转动的声音。
乔斯佰听着声音,不由地就有些心颤,他本能地就又抓住林满杏的手,出声阻止她:
“别动。”
也是这时,记忆如潮水般涌现,乔斯佰忽地想起。
在三年前的某个晚上,他也是这么抓住林满杏的手,叫住她。
然后……他的白手套上,便沾上了林满杏的“血”。
红得耀眼。
*
已经住在于景焕家里一个多月了,林满杏还是时不时就会迷路。
所以每次找不到电梯或者楼梯,林满杏就会礼貌地问旁边的女仆,在女仆的引导下兜兜转转又绕回去。
但是这个办法偶尔就会行不通,就比如在没人的时候。
就比如现在。
林满杏一手拿着碗车厘子,另一只手拿着杯橙汁,迷茫地站在原地,看着只亮了几盏灯而显得很是灰暗幽深,空无一人的客厅,脑袋空空。
她刚才是从哪边过来来着?
好像是左边……不对,好像是右边。
林满杏又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有些心虚地把自己迷路的原因推给了于景焕。
如果他家小一点好了,他家小一点,她就不会记不住路了。
这么理不直气不壮地把责任往还在薛家和外公舅舅谈事情的于景焕身上丢之后,林满杏默默地在心里点起了小公鸡,最后朝着右边的方向迈开腿。
五分钟。
林满杏回到原来的位置。
迷路又返回原地的她选择朝着左边的方向迈开腿。
只是这一次,林满杏还没来得及多走几步,忽然感觉身后凉飕飕的,她不由转过身去。
而与此同时,那个方向冷不丁地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而几乎是那声音响起的下一秒,视野太暗的林满杏就被这动静吓得脚步一乱,直接左脚绊右脚,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前一摔。
“咚”
“啪”
“哗”
人摔在地上沉闷的声音、瓷器破碎的声音、液体泼洒出去的声音,先后交接着响起,林满杏趴在冰冷的瓷砖上,人还有些发懵,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去,就见一道人影正面对着她,因为背着光,那张面庞也就隐没在黑暗之中,唯有那双狭长的眼眸透露着森森的幽光,让她幻视山上会嘶嘶吐舌的毒蛇。
“啪嗒”
有什么水滴打在了地上,林满杏先是眨了眨眼低头看,接着又眨了眨眼睛抬头看,才发现男人披散在肩膀前的柔顺长发,正往下滴着水,滴着橙黄色的水。
更准确来说,是他下半张脸、他的衣领、他的衣角,都在往下滴着水――滴着那杯她一口都还没来得及喝的橙汁。
“……林小姐,晚、上、好。”
乔斯佰一向觉浅且容易失眠,每天晚上都有饮酒的习惯。刚才他不过想着去地下酒窖拿一瓶酒,没想到在楼梯道走动的时候,就听见一楼有什么动静。
他走近一看,就发现一道瘦小的人影跟孤魂游鬼一样在一楼飘荡。他很快就认出那道背影是林满杏,于是安静地站在角落看着她像是只无头苍蝇四周走动着。
最后他实在有些看不去了,这才想着喊她一声――他承认,他是抱着某种不太友好的念头喊住她。吓她一下,质问她为什么这么晚还跟做贼一样在一楼,最后再一如既往用着阴阳怪气的语调提醒她。
这是乔斯佰原来的想法。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林满杏这么当头泼了一杯果汁。
脸上、头发上、衣服上尽是黏腻而又冰凉的感觉,像是有什么软体动物爬行过一样,这不禁让乔斯佰有些作呕,他强忍着心头的厌恶,俯视着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的林满杏,刚想开口问她,却听她先一步开口说:
“你的头发在滴果汁。”
光线太暗,林满杏漆黑的瞳孔不由地扩大,她一点也没有被人吓到的生气,很是稀奇地又说:“好像于景焕带我吃的蜘蛛餐里面的果汁瀑布。”
果汁,瀑布?
脸上那张严丝合缝的假面好像下一秒就要裂开一样,乔斯佰竭力维持冷静,让自己不至于更加失态。
他露出一抹虚伪的笑容,道:“是吗?那还要谢谢林小姐了,帮我换一个造型了。”
“不用谢的。”林满杏不知道他这是在阴阳怪气,摇了摇头就说:“因为我也不小心泼到你了。”
“但是这不能怪我。”林满杏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是你吓到我,我才会没拿稳杯子。因为你吓到我,我还摔倒了。”
乔斯佰:“……”
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要说什么呢?
听到这里,乔斯佰第一次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他甚至有点想笑,是真的想笑,不是故意扯出来的格式化笑容。
因为他现在是真的有点生气,他是快要被气笑了。
“是我的失误。”
身上黏糊糊的实在是难受,乔斯佰觉得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立刻回到房间把这些脏东西处理干净。可一连被林满杏给气了几次,他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她。
于是,乔斯佰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刚才我看到有人一直在一楼走来走去,以为是有什么手脚不干净的佣人出来偷东西,所以没有认真看就先把人喊住了。”
男人依旧噙着抹浅笑,可是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有意拉长语调:
“没想到是我错怪了,是林小姐您啊。”
“没事的,我原谅你。”
林满杏很大方地不去跟他计较,还很体贴地给他提出了建议:“你下次把眼镜戴起来就可以看清楚了。”
林满杏说着就又蹲下去,一边捡着掉在地上的车厘子,一边嘟嘟囔囔又慢慢吞吞地说着:“你可以换一副新的眼镜,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你的眼镜只有一半,所以你眼睛就变得不好了。”
“……真是谢谢林小姐您的建议了。”
托林满杏的福,乔斯佰总算是对“咬牙切齿”这个成语有了深刻的认识,他又平复了好几下呼吸,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于景焕带回来的人,这是个脑子不好的傻子。
“不过您也要小心,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下次就不要这么晚下楼了。”
“我不是没有事情。”
林满杏边心疼地捡着掉在地上的车厘子,边说:“我饿,我要吃东西喝果汁所以我才下楼的。”
同时,她毫不自知地在乔斯佰的心里补刀:“但是现在东西掉在地板上了。果汁也被你的头发和衣服喝掉了。”
“啪”
林满杏话音落下的下一刻,又有一声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响起,十分应景。
乔斯佰:“……”
好了,不要再说了。
从十五岁来到于家后,乔斯佰自认为自己已经很各路牛鬼蛇神都打过交道,端的是一副挑不出错的虚伪礼貌面孔,练的也是一通炉火纯青的阴阳怪气本事。
可现在他发现,面对这个从山里来的小村姑,再阴阳怪气也没有用。
因为她压根就听不懂他的阴阳怪气。
她还会战胜他的阴阳怪气。
于是乔斯佰决定,是时候到此为止了,他不能再跟林满杏待下去了,不然早晚有一天他也会像那位大少爷一样,蹦出“他大爷的”这种粗鲁词汇。
只是他刚想要跟她友好道别,低头一看却瞧见林满杏正认真地捡着瓷片,而她那只手……指尖鲜血淋漓。
顿时,乔斯佰眼神一震,他立刻蹲下身,戴着纯白手套的手,一把抓住林满杏的手腕,制止她的动作。
于是下一秒,林满杏的“血”啪嗒地打湿他的手套,晕染开了一小点深红。
“别动。”
乔斯佰眉头紧锁,他想到她蠢,没想到她这么蠢。这时候他也没时间再去装了什么假好人,说话的声音都跟着沉了几分:“你没看到你手上都是血吗?还用手去捡,你这只手不想要了吗?”
“血?什么血?”可林满杏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边嚼嚼嚼,一边仰头看他,眼神茫然地问他。
“你一点都不疼吗?你的手上不都――”乔斯佰的话,止于他看见林满杏那张好像是吃过人一样,红通通的嘴唇。
“……”乔斯佰眼皮猛地一跳。
“你要吃吗?”
林满杏说着又从披着的外套兜里掏出几颗车厘子就要递给他:“好多都摔烂掉了,汁都流出来了,有点脏脏的,好可惜。但是这几颗是还在半个碗里的,你要吃吗?”
说着,林满杏又往自己鼓鼓囊囊的嘴巴里塞了一颗,“很好吃,chuichui的。”
“好吃你就……多吃点。”乔斯佰艰难地朝她扯出一抹牵强的笑。
他五指一张,立刻松开了握住林满杏的那只手。站起身,看见自己手套上那点红的时候,乔斯佰都还感觉一阵恍惚。
他刚才做了什么?他怎么会蠢到以为林满杏手上那是血?
想到这里,乔斯佰又低头看了眼,昏暗的光线下,林满杏散着头发蹲在地上,手还有嘴都是深红色的,让人不禁幻视电影里面女鬼吃人的场景。
乔斯佰忍不住攥紧拳头,想要用掌心的刺痛来让自己清醒一下。他今天晚上就不应该出来,更不应该叫住她。他这跟自讨苦吃有什么区别?
他不能跟林满杏再说一句话了,他得走,他现在就要走,他现在就要把自己弄干净。
于是,乔斯佰转过身就准备离开,可没走两步,他忽然就又停了下来,内心开始天人交战。
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去而复还。
“林小姐,麻烦您站好。”
乔斯佰二话不说就将人提溜起来,确定林满杏站直之后,他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自己身上的一片狼藉,还有林满杏脸上手上的一片狼藉,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
尤其是这一片狼藉,还是这种让他厌恶的颜色,乔斯佰只觉得更眩晕了。
不行,他受不了了,他真的受不了了。
“我来帮您处理干净。”
说着,乔斯佰双手压着林满杏的肩膀。他的本意是想让林满杏站稳,并且用这个动作提醒她不要乱动。
但是乔斯佰没想到,林满杏立刻就抵触地抓住他的手想掰开,她蹙着眉道:“你压着我头发了,我有点疼。”
于是,话音刚落下,林满杏手上刚才捡起被摔烂的车厘子而沾到的深红汁水,尽数抹在了他的手背上。
看见这一幕,乔斯佰心脏猛地一紧,瞳孔也好似针扎似的一缩,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收回手,可他忘了,他的手套还被面前的人抓着。
于是――
“啪”
本来还戴在男人手上的纯白手套,在两人的目光中,掉落在地上。
林满杏怔怔地看着男人手背上那好像是烧伤留下的,几乎蔓延整个手背、像是烫伤又像是烧伤的丑陋疤痕,迟钝地眨了下眼。
“不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