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直到现在,回想起三年前的事情,薛理都还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他那时候实在是被林满杏给气得昏了头,不然也不至于问出那么失礼的问题。
不过好在于景焕虽然是个精虫上脑的混账玩意儿,但是多少还懂点事,该做的措施都有做好。
――不然薛理实在难以想象,就林满杏这么不聪明、这么需要有人照顾的孩子,真要是怀了孕……
脑海中不由地就浮现林满杏挺着孕肚的画面,只是这么一想象,薛理猛地就一个激灵。
他在乱想什么?真是糊涂过头了!
薛理怀疑是这两天事情实在太多,他压力太大了,所以现在他才会这么胡思乱想,想那些有的没的东西。
于是薛理重新又坐回到床头,这会儿也没有刚才那股说不出的别扭了,他直接伸出手又摸了摸林满杏的额头,看着她那张脸出神。
林满杏怀孕……她才多大?还怀孕?真要是前两年于景焕把林满杏搞大了肚子,薛理估计自己想都不用想就会抢过于塍手里的拐杖直接把于景焕的腿打断,然后压着他去做绝育。
早在他三年前意外得知林满杏和于景焕有了夫妻生活,他问林满杏平常他们有没有戴好套做措施,他就是出于担心林满杏的身体会因此损害的缘由问的――虽然当时他对这个没礼貌的孩子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而现在,哪怕已经过去三年了,林满杏再过几个月就要二十二了,完全满足法定结婚年龄,是可以孕育生命的年纪了,但薛理也实在无法接受她去孕育一个孩子。
林满杏个子不高,体重也偏轻,即便在京市精心养了三年,也就勉强一米六出头。除了手和脸颊肉了点,腿和手臂都细得就跟竹竿似的,不然于景焕也不会嘱咐菲奥娜每天做营养餐。
所以在薛理看来,林满杏瘦瘦干干的就像一棵被虫子啃了营养不良的小白菜……他外甥于景焕就是那个虫子。
而且林满杏现在还什么规矩都没学好,动不动随地大小睡,吃饭得一边看平板一边吃,有时候还得要人喂,不然蔬菜是一点都不吃……不管是年龄,还是身体,又或者是心智,薛理觉得她完完全全就是个孩子,还是个有点被养歪,需要他努力教育、矫正的孩子。
薛理低头,那总是冷漠薄情的眼眸,此时却毫不掩饰着自己的怜爱和疼惜。
他怎么可能让他的孩子生孩子呢?
*
醒来的时候,林满杏感觉脑袋好重,像是脖子上顶了两颗脑袋的重。
于是林满杏伸出手就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确定她没有像电影里面的怪物一样变异后,她继续安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脑子还在回味睡着时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梦。
“醒了?喝点水,泡了蜂蜜,还是温的。”
不等林满杏回味完,她听见旁边有人说话,她迟钝地偏过头,又眨了两下眼,就看见还戴着眼镜的薛理从沙发上站起,朝她走来。
沙发前的桌子上还放着电脑和平板,显然是薛理把办公的地方搬到了她和于景焕的卧室。
“好。”林满杏点了点头,接着就撑着手臂,慢慢地坐了起来。
而正当她刚准备伸手接过薛理递过来的,她之前让于景焕帮她从网上买的,丑得稀奇古怪的青蛙水杯时,薛理的另一只手却将她的手按了下来,扣在被褥上,接着水杯杯口便被他轻轻抵到了唇边。
“我喂你,满满,张嘴。”
听见他说的话,林满杏乖巧地张开嘴,由着薛理托着杯子一点点地喂她。
“我喝不下了。”一连灌了好几口后,林满杏这才摇着头说道。
“喝不下就不喝了。”
薛理一边拿着手帕替她擦喝太快不小心淌到下巴的水渍,一边又说:“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待会儿让菲奥娜把晚饭端进来给你吃,你能吃多少吃多少。”
“喔。”林满杏呆呆地点了头。
“下次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说知道吗?发烧了都不知道,就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睡觉。来,张嘴,含一下这个。”
薛理将杯子放回桌子上,接着又拿出周瑛提前准备好的润喉片,手指捏着一片就往林满杏嘴边抵。
“好。”
林满杏刚退烧醒过来,脑袋还有点迷糊,可以说是薛理说什么她做什么,任他摆弄,好不听话。
哪怕薛理拿着水银温度计,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下后,手很突然地就搭在她的睡衣领口上,她也一点反抗都没有。只是睡眼蒙??地看向薛理,一副还没睡醒的傻样,说话的声音都还有点糊糊的:“怎么了?”
“温度计。”薛理另一只手还捏着温度计玻璃的一端,他面露犹豫:“会不会夹?要不要我帮你?”
说完之后,薛理又怕林满杏会多想……虽然他觉得林满杏的心眼子应该不足以让她想这么多,但是他还是解释了一下:“没夹好可能会测不准,我看刚才都是周医生帮你夹的。”
林满杏:“我会的。”
“那你自己来。”
薛理说着就将温度计递给了她,只是给了之后,男人也一点要避嫌的意思都没有。好像这个房间是他的、面前的人也是他的一样,他就这么坐在床边,看着林满杏提起领口,握着温度计的手往里面一伸。
空荡荡的领口上,是发烧过后出了汗,显得很有血色的红润皮肤,薛理还能看见薄皮下那若隐若现的骨骼。而再往下……再往下就是那撑起睡衣起伏的轮廓。
见状,薛理有些心忧。
太瘦了。
小焕养了她三年,还是这么瘦干干的一个,要不是他经常跑于家,他都以为是不是于家的人虐待她,不给她饭吃了。
想到这里,薛理眉间的郁色不由地更重。
现在小焕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如果让她一直待在于家……于塍肯定是没心思照顾她了。可是主人家不上心,佣人又怎么会认真照顾?
越这么想,薛理越有些忧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佣人们私底下虐待林满杏、不给她饭吃、林满杏饿得面黄肌瘦的模样。
不仅仅只是佣人,于家旁系其他那些人也早就对林满杏心生不满。尤其是在他们得知小焕私底下给她置办了不少财产,继承裕和的时候就想着做财产公证,他们就更有怨气了。要是于塍一个不注意,让不该进来的人进来了……
不行。
不能这样。
他绝对不允许有人――
“薛理,我刚才好像做梦梦到于景焕了。”
正当薛理眉头越皱越深,心也越来越沉时,他冷不丁地听到林满杏这么说道。
薛理心绪一顿,他再凝神看去时,就见林满杏靠在床头,那双本来还水雾朦胧的眼睛,流露着哀戚。
“于景焕说他喝了好多水,要撑死了,让我救救他。薛理,我想救他,可是我抓不住他的手。”
“后来他就飘得好远好远,还被海上的石头撞了脑袋,流了好多血,海水都变得红红的。”
“……”
明明林满杏的话很平静,可薛理却感觉她下一秒就好像要哭出来……他知道的,人在极大的冲击和悲伤下,情绪反而会像被困在笼子里一样,怎么发泄都发泄不出来,只能一直累积堆压,最后在某个时刻,骤然爆发。
于是薛理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又往林满杏身旁坐了坐,接着将林满杏紧紧抱在怀里。
少女的身体还有些发烫,暖烘烘却又软乎乎的,薛理抱着她,甚至有种下一秒林满杏就会在他的怀里融化的错觉。
也是这一刻,薛理下定了某个决心。
他松开林满杏,一只手轻压着她的后脖颈,另一只则抚摸着她的脸颊,那双墨蓝色的眼睛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道:“满满,小焕他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可是你还小,你还需要有人照顾你。”
“所以,等我处理好这些事情,我想把你接过去跟我一起住,以后我来照顾你。”
“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你有那么多的要求了,你……你会愿意跟我走的,对吗?”
*
维伊黎。
窗外是一片广阔无垠的蔚蓝大海。
窗内却是暗沉沉的,暗红色的窗帘虚虚掩掩着,勉强遮掩了外头扑打着的海浪声。
但很快,有一道响亮的声音却将那海浪声都遮掩了过去。
“啪!”
大拇指还戴着一枚银色家族戒指的手掌,重重地扇在了男人的左脸上。顿时,男人被这耳光扇得脸都跟着一偏,黑发也随之一乱,遮住了他的面庞,模糊不清。
“蠢货,你怎么敢的!”
老人已将近六十,银丝掺在乌发中间被整齐地梳在脑后,因着扇人的动作而散落几缕。他狠厉地瞪着这个跪在面前的男人,恨不得直接叫人将他绞死。
“我让你过去谈判,你过去给我杀人?那可是于景焕!于塍唯一的孙子,薛理的外甥!你有几条命够抵的?真以为我能给你兜底吗!”
“孟骞尧,你还想不想当这个继承人了!”
??[57]小村姑也会深夜找人连麦吗?
“孟骞尧,你还想不想当这个继承人了!”
孟钊赫气得胸膛都开始剧烈起伏,他没想到,悉心培养了两年的儿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甚至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孟钊赫承认,这次特地派孟骞尧去谈判,他不单单是准备让孟骞尧正式在外界露面,向他们宣布他是他未来的接班人,他也准备用这件事作为对孟骞尧继承他所有家业的最后一道考验关卡。
考验他在面对曾经毁了他容貌,差点断了他的腿,和他有夺妻之仇的人时,还能不能保持理智,以大局为重,完成他嘱咐的事情,最大化为家族谋取利益。
当然,他也不是没想过孟骞尧会不会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所以他还特地让他的贴身助手跟在他身旁。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孟骞尧他竟然会直接开枪杀了于景焕!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杀了!
他疯了吗?
他是真以为他肯定能把他保下来吗!
孟钊赫是两年前意外找到这个私生子的……说是私生子,也不准确,因为在一连娶了五个老婆,生了七个孩子后,他才发现――
这些废物玩意儿没有一个是他亲生的,他的精子存活率低得可怜,那些女人一个个全都串通好了。前一个离婚了就跟他要结婚的下一个说,叫她去找其他人生孩子装作是他的。说什么这样既能巩固地位,大家手里也都有各自的把柄,未来就可以坐等他死掉,一起分割家产。
要不是五年前,他新娶的那个模特没有听他前妻的话,找跟他身高体型血型都一致的人做试管。而是自个儿出轨找了个祖上有黑人血统的野男人生孩子,生出了个黑皮儿子,他还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多年都给别人当爹!
五年前那场噩梦,孟钊赫已经不想再提了,任谁老年得子得了个黑子,还发现前六个孩子全他爹的不是自己的,都会被气得当场吐血。
不过好在他一直乐此不疲地在外面找女人,没想到最后还真给他找了个沧海遗珠出来。
一个他三十五岁时,出差到华国后,跟某个早就记不住姓名的女人一夜情之后的产物。
一个他找了无数个鉴定机构鉴定过的,实实在在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也是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孟钊赫看着面前这个沉默不言的儿子,想到他做的事情,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想直接掐死他这个没用的东西,可到最后还是所剩无几的血脉维系让他忍了下来。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真要是把他弄死了,那他可就真绝后了。
孟钊赫清楚,就算是他现在再找无数个女人做试管,能成功的概率也很小。更何况他能不能活到新孩子长大的岁数都是个未知数,更别说将家产托付给他们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不相信他能再找人生出一个孟骞尧。
“孟骞尧,你给老子说话!”
没有得到孟骞尧的回应,孟钊赫抄起桌上的戒鞭就猛地要朝他的脊背甩过去,却在这时。
孟骞尧一把抓住那戒鞭,缓缓抬起头看他。
孟钊赫刚才那个耳光一点力道都没有收,孟骞尧脸上是一个明晃晃的红肿巴掌印。但即便这巴掌印再怎么鲜红骇人,却依旧遮掩不住他左脸那交错的,以倾斜的≠符号呈现的三道疤痕。
像是被人用刀尖用力划过一样,即便过了这么久,却还是留下了不可泯灭的痕迹。
“干什么?孟骞尧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见孟骞尧抓住戒鞭,孟钊赫沉着脸骂道。
见他恼怒,孟骞尧却依旧面不改色。即便刚才被人扇了一巴掌,他也没有任何的失态,神情是仿佛一滩死水般的沉寂,叫人一眼看不到底。
他挺直脊背,微微昂起头,那张本该温润如玉却因为左脸上的疤痕而显得可怖的面庞,因为光影的角度,一半在明,一半却在压抑的暗。
他开口,语调平静得好像昨天目眦欲裂开枪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没有在维伊黎的海域动手,是等到公海才开了枪。”
“对于景焕开枪的时候,我戴了面具和假发,改变了正常说话的音色。”
“下了船之后,我第一时间让人销毁游轮和所有的监控录像。”
“推出来的替罪羊也不是随便找的,他这五年贪污的数量起码有五个亿维币。”
“以及,我们下一季度承办了维伊黎未来一年外贸的出口海运,没有证据,维伊黎政府不会任由他们找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孟骞尧停顿了一下,他垂眸,那双狭长的瑞凤眼中,满是浓稠的黑,他道:
“于景焕掉进海里了,我没有亲眼看到他死,他可能还活着,这是我的失误。”
“……”
听到他这么条理清晰地说下去,最后还来了一句惋惜的“这是我的失误”,孟钊赫这一刻直接被他给气笑了,他也不管手里头的戒鞭了,另一只手指着孟骞尧的鼻子就开始骂。
“怎么?你还觉得很可惜是不是?说得这么头头是道,我是不是还要夸你一句啊孟骞尧!夸你好心机啊,为了一个女人,亲自动手杀于景焕,这么不择手段!忍了整整两年,连我都骗过去了!”
“爸,您说错了。”
和孟钊赫气急败坏的模样相比,孟骞尧稳定得像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他松开握住戒鞭的手,大掌落下,抚上了自己的左侧大腿。
在三年前,那里取出了一枚子弹,后来他就成了一个跛脚。从家里走去林满杏曾经最喜欢待的那棵,已经被移栽走的杏树下的每一步,他都像是在受刑。
而在两年前,他被孟钊赫接回来,最好的医疗团队替他治疗,他终于又可以正常走路。可他依旧不能走到京市,走到他的满满面前,把她从那个贱人身边带走。
“我是为了我自己。”
少女的面庞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一如每一个午夜梦回的晚上,孟骞尧的眸光闪过一抹柔软和思念,可一秒却又变得阴毒。他道:
“我永远记得于景焕给我的屈辱。他在我脸上留下的疤痕,还有他在我腿上射过的那颗子弹。我永远记得。”
“我必须要报这个仇,就像您说的那样,不择手段。”
孟骞尧又一次抬起头看孟钊赫,他扯开还带着掌掴后溢出血的嘴角,露出一个疯狂的笑。
可他的笑意却不达眼底,更别说那眼神阴冷晦暗得叫人不寒而栗,多看一眼就好像是被某种冷血动物盯上了一样。
“这不就是您教我的吗?只要能达成目的,怎么做都可以。”
“……”
看着那双充满了欲望和疯狂的眼睛,孟钊赫一时沉默。
他不得不承认,即便这个儿子前二十年都活在那样一个贫穷落后的地方,可基因就是基因,作为他唯一的亲生儿子,他比他年轻的时候还要有手段有本事。
如果不是于家那小子――
看着孟骞尧左脸上那交错的三道疤痕,孟钊赫到底还是起了隐忍之心。
于是,他抬起手,狠狠地又给了孟骞尧一耳光。
接着,孟钊赫沉沉地警告道:“没有下次。”
*
距离于景焕出事,已经过去了三天。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今天晚上本该是跨年夜,可此刻于家却依旧是一片安静。
窗外是漫天飞雪,雪落在地上积出厚厚的一层。薛理一边看着雪景,一边在心里思考着将林满杏接走需要准备的事情――虽然前天他问林满杏,林满杏还没同意,说她现在还想住在这个房间里。
但是没关系,薛理想,只要林满杏愿意,他大可以让人重新装修房子,装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思绪这么飘着,直到听见书里那间小型会议室的房门被人转动打开,薛理这才将目光收了回来,拉开椅子坐在书桌旁。
“老爷子,你真的决定好了?”见于塍坐下后,薛理冷不丁地就这么问了一句。
其实现在再让搜救队找下去也没用。谁都清楚于景焕生还的概率有多低,他最终的结局,不是尸沉大海,就是葬身鱼腹。
可尽管这样,搜救行动还是得继续下去。不仅因为他是于景焕,是于家的人,于塍的亲孙子。还因为……即便他死了,他的死也必须为于家争取足够的缓冲的时间。
“决定了。小佰跟维伊黎那边谈判好就启程回来。”像是累极了一样,于塍靠在椅背上。家人的意外离世给他的打击,让他一夜之间仿佛都枯竭了。那双总是有神的眼睛,此刻也满是疲惫和无力。
老人沉重地长叹了一口气,道:
“以后小佰就不姓乔了,姓于。”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薛理没有再说什么。毕竟这是于塍能确保大权不旁落最好的办法了……他也很清楚,没人比于塍更想让于景焕继承家业,不然他也不会从小就把他养在身边。
“你放心,小佰那孩子我看着长大的,他不会有二心的。”
说着,于塍便想着自己倒桌上的茶水喝,却发现茶壶里的水已经凉透了。他强忍着突然又涌上来的泪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