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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这酒……味道变了。”

    里面的红酒摇曳如鲜血,只被抿了一口。

    侍从惶恐跪地:“回禀陛下,原先的调酒师,两天前突发急性晶乱离世了。今天的酒,是、是他的儿子……”

    奥丁哼了一声,挥手:“倒了吧。杂人都下去。”

    侍从们如蒙大赦,匆匆离去。转眼间大殿里清净许多。

    皇帝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视频通讯里:“噢……弗拉基米尔,你刚才说,我们需要什么?”

    对面还是那位灰鸮实验室的最高负责人,“钥匙,陛下。”

    这位银发蓝眼的半百男人——也是帝国内有数的几个知道些许晶粒子秘密的人——正疲惫地皱着眉毛。

    “两年了,那位小殿下的力量越来越强,一旦失控,结果会是毁灭性的。”

    “虽然陛下是为了打击晶粒子而造出的凯奥斯殿下。但他对人类这方,应该并无什么归属感……”

    这已经是委婉的说法。那个小怪物自诞生起就在实验室里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不恨人类才有鬼了。

    弗拉基米尔低声道:“我想,我们需要一个能从意志层面禁锢他、控制他的事物,但无法找到。”

    “恐惧、痛苦这类负面的东西全都试过了。但或许因为……殿下本来就是从中诞生的,这些已经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心灵上的波动。”

    奥丁挑眉:“噢,他没有反应?”

    弗拉基米尔:“有的。他会嘲笑我们。”

    奥丁:“……”

    弗拉基米尔低头:“陛下恕罪……我们已尽力不在凯奥斯殿下面前露怯,但他的敏锐感太可怕了。”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对我们而言很特殊,现在甚至开始主动试探这边的底线,晶骨的成长速度更是可怕……灰鸮实验室已经无法控制——”

    突然,通讯视频闪过一连串乱码,滋啦滋啦的白噪音打断了弗拉基米尔的声音。

    “……”

    皇帝的脸色沉了沉。

    凯奥斯诞生才两年,皇帝衰老得更快了,昔年征战时落下的许多暗伤也发作起来,让他再不似壮年那般威武。

    但当耷拉的眼皮抬起来时,阴鸷的绿眼睛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下一秒,一个稚嫩却冷淡的声音传来。

    “这里没有意思了。”

    “给我别的。”

    画面恢复了正常,却已经切到了实验室内的控制台前。

    十几个实验员们恐惧地缩在角落里,合金玻璃又被击碎了,大片赤金晶骨延伸出来包裹着那些仪器与光脑。

    最大的那个计算机的顶端,坐着一个金发孩童。

    仔细一看,他竟然没有双腿——腿部往下的血肉化成了晶体模样。

    “给我别的。”

    小孩用翡翠似的眼眸睨着画面,“不然我要炸了,这些数据对你很重要吧,皇帝?”

    奥丁低沉地吐了一口气。

    这两年来,他和这个小怪物简直是互相折磨着度过的。

    他成功让凯奥斯继续留在实验室当了两年的活人实验样本,小怪物则获得了人类社会各领域的知识学习途径,以及他多年积累的战斗经验。

    但比起死的知识,小怪物似乎对活人更感兴趣。

    比如……每次奥丁皇帝秘密造访实验室,这个小家伙必定会设法打碎玻璃,闯出来尝试杀他。

    也不拼命,只攻击一两招,发现得不了手又兴趣缺缺地化作半晶体状态,蛇一般慢吞吞地爬走了。

    他倒是自在。就是可怜了皇帝的卫兵和灰鸮实验室,每次都要被吓走半条命。近几次的招式越来越刁钻,就连奥丁本人也开始冒冷汗了。

    而这样勉强维持的平衡……

    奥丁看了看屏幕,暗想:看来也只能到今日为止了。

    “好,”皇帝叹道,“朕给你别的乐趣。前提是……至少在外人面前,做个正常的人类。”

    ……

    ——旧帝历45年,一艘星舰停泊在永乐园星城的皇宫。

    实验室中诞生的“小怪物”凯奥斯,以皇帝私生子的身份踏入了这片富丽堂皇之地。

    那双与奥丁很相似的绿眼睛,让他免除了身份上的疑点。

    而奥丁的几个孩子,尤其是皇太子——安德鲁.奥丁二世,全都隐约从中察知了不详的含义。

    尤其是,那个小孩抵达的当天。

    安德鲁皇太子从自己安插的侍者眼线那里听说,素来严酷无情的父皇居然哼哼低笑着,冲那个私生子这样说:

    “放心吧,你不会玩腻的。”

    “这里有一整个帝国供你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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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那句话——

    凯奥斯的理解:还有一整个帝国的力量压制自己。

    安德鲁的理解:卧槽父皇难道要把继承人的位子给这个小杂种!?

    奥丁真正想表达的:破罐子破摔,就让推翻帝国成为小怪物的新游戏得了。

    事实上凯奥斯未来:统帅贴贴,姜姜亲亲……呜呜他不给我亲亲,emoemo……

    第203章

    残火犹不熄灭(2)

    在姜见明后来的回忆里,他是从十二岁开始走出那间破房子,开始在野区谋生的。

    作为一个残人类小孩,求生的辛苦自不必说。如果被新人类盯上,可以说是毫无抵抗之力。

    他学着妈妈把脸抹脏,用捡到的破布缝成了一个宽大的斗篷,遮住自己的身体。又从死去的异星生物的尸体上割下厚皮,缝成护腕来遮掩手腕骨。

    就这样尽量地掩饰存在感,像个幽灵般在野区游荡。

    他有时捡些别人的残羹剩饭,有时去挖野菜草根。

    偶尔也会用知识或技巧帮人解决麻烦,如果对方还算个好人,就能换点衣食日用之类。

    但日子越过越艰苦。

    赫尔加的身体状况一日比一日恶化,精神上清醒与发病之间的界限也在模糊。姜见明不肯远离母亲,被打伤的次数越来越多。

    纵使在这种情况下,当女人清醒时,她依旧是想活下去的。

    她渴望多陪儿子一段时间,想至少等到明明再大一点,等到自己将所拥有的知识全部教给他。

    为了减缓慢性晶乱的进程,赫尔加在最简陋的环境条件下,自己给自己做手术。

    她嘴里咬着布条,用烧过的刀尖割开皮肤,挑出凝结在肉间或是附着在骨头表层的晶体,再消毒并用针线进行缝合。

    每次结束后,满脸都是生理性的泪水和汗水,女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一样瘫在血迹斑斑的地板上,总要昏沉个一两天才能缓过来。

    为了与精神病斗争,她会在每日清晨大声地背诵白鸽赤叶会的纲领,纵使这个组织已经在多年前将她驱逐;

    她反复地温习自己在十几岁时就学完的基础文化知识,并要求姜见明考她,如果错了哪个,就像小学生一样罚抄到深夜。

    母亲和孩子都在竭尽全力地奔跑,想要离死神落下的镰刀远一点,离那场注定到来的阴阳两隔远一点。

    不记得多少个绝望的寒夜,赫尔加把姜见明抱在怀里,嗓音虚弱地轻轻说:“明明,我们再坚持一下下好不好?”

    她说夜晚最黑的时候总在黎明之前,但无论是怎样的黑暗,总有被驱散的那一刻。

    就像熬过冬天就有春暖花开,只要坚持下去,日子总会变好的。

    但命运并未因此容情。

    次年冬末春初,暖风还未拂去严寒的余威的时候,母亲的晶骨刺穿了孩子的胸膛。

    姜见明只是“啊”地叫了一小声。

    栽倒的那一秒,惯性让消瘦的小少年滚了半圈,跌出屋外。肮脏的地上拖出一道鲜血的痕迹。

    屋内,赫尔加双眼赤红,枯发凌乱。她疯疯癫癫地流泪嘶吼着,赤裸的双脚上遍布冻疮。

    姜见明仰面躺在雪地里,血从身下汩汩涌出。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记得妈妈曾经健康美貌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好疼。

    狂躁的外来晶粒子让他浑身都滚烫且剧痛,像是被火炙烤,一时间分不清伤口在哪里。

    他失神地睁着眼,看到天边飞过一只渺小的黑鸟。

    忽然想起曾经有天傍晚,暮色如烧。

    那还是在他们来到Z2野区之前,两个人在蓝母星的街区流浪逃亡,躲在贫民窟睡觉。

    一位杂货店的店主看母子俩实在可怜,将卖不出去的一条红毯子送给了妈妈。

    这成为了他们这几年来最幸运的时刻。妈妈欢欣的脸被夕阳照得金亮,回眸时黑发扫过睫毛。她捏着红毯子的边角,让它飞舞在风中。

    日落之前,赫尔加含笑将毯子盖在他身上。她说它像一面旗,白鸽赤叶会的那面红旗。

    姜见明知道,妈妈看到世间的善意就高兴,就会想到她曾经做反抗军领袖的日子。

    那条红毯子,他后来盖了好久。

    现在……

    放哪里了来着?

    ……

    “明明——明明!!明明!!”

    姜见明醒转的时候,赫尔加正抱着他。

    黑发女人撕心裂肺地叫着,她用鲜血淋漓的手,将刺入孩子体内的细小晶刺一根根拔.出来。

    殷红的液体,滴滴答答在雪地里晕染开。

    许久也止不住。

    赫尔加仰起青筋毕露的脖颈,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啼,“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这个年代,对于晶粒子失控根本没有治疗手段。就算有,对野区的贱民们来说也和没有一样。

    对于年幼体弱的残人类来说,被晶骨直接刺入体内,后果是无法挽回的。

    “没关系的,妈妈。”

    姜见明却在轻笑,眼底像刚烧干的灰烬,已经没有半点光了,却还有未散的温度。

    他枕在赫尔加的怀里,吃力地伸手勾着妈妈的衣角,像幼儿时那样。

    小孩的手指沾满泥灰、雪粒和鲜血。野区的狂风发出鹫鸟般的尖啸从那指间穿过去,带走剩余不多的体温。

    “如果真的得了病……明明就和妈妈一样了,也很好的。”

    姜见明软绵绵地呢喃,“所以……”

    “妈妈陪着明明,永远在一起吧。”

    “我好幸福。”

    说完这句,他就再次失去意识,什么也不知道了。

    来到Z2野区的第六年。

    姜见明十三岁,患上了慢性晶乱。

    没有光明驱散黑暗,没有春风吹走寒冬。

    没能等到日子变得更好,或许是他坚持得还不够久。

    后来想想,正是这段无望而漫长的童年经历,造就了姜见明一生看似矛盾的性格。

    一方面,他对着认定的事情有着极端深重的执念,纵使这往往伴随着自我毁灭。

    但另一方面,他的欲望又极度地低。都说追求追求,他却好像只是追,而并不求什么。

    潜意识里,他已经先认定自己是求不得什么的。

    好事情都在很久以后,希望与幸福也并不是没有,只是人的一生太短,自己无缘亲眼见证而已。

    ——若不这么想着,又怎么熬过这漫漫冬夜呢?

    第七年。

    赫尔加已经快不行了。

    在亲手导致儿子患上慢性晶乱之后,昔日的女领袖从躯壳到精神都迅速干涸下去。

    她变得形容枯瘦,一层皱巴的皮贴在骨头上,再也看不出昔日的美貌。三天中有两天都在昏睡,醒来的时候也精神失常,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有时,女人的嗓音会变得高亢,手掌在半空中乱抓着,用力瞪着遍布屋檐的灰尘与蛛网,眼里有异样的光。

    赫尔加病成这样,能养家糊口的就只有一个患着晶乱的十四岁残人类。姜见明又要照顾母亲,又要在野区这种人吃人的地方过活,每一天都苦不聊生。

    这个冬天,母子俩差点活活饿死。人不人鬼不鬼地熬过来之后,赫尔加也彻底疯了。

    “妈妈,不可以打人。”

    破屋内,少年按住母亲乱动的手,嗓音温吞,“说过很多次,怎么又忘了。”

    赫尔加痴痴呆呆地笑着:“你……你是谁呀……”

    姜见明自顾自说话:“你留下来的芯片和笔记,今年我已经全都看完了。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可能要慢慢想想。”

    “我想在死掉之前把知识留下来。但是找到愿意学的人可能有点难,如果实在不行……也没办法了。”

    赫尔加听不懂少年的话语。她靠在破烂的木板旁,眼睛茫然地睁得很大,褐色瞳孔中摇曳着余光。

    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拽了拽少年的袖子,故作神秘地压低嗓音:

    “……你……你有没有去过……永乐园星城的辉煌区呀……”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的白鸽赤叶会,就……就在那里……”

    姜见明认真嗯了一声:“没去过,但我知道。我妈妈给我讲过。”

    赫尔加用骨瘦如柴的双手比划着:“我们有……有一面大旗子……”

    姜见明:“嗯。”

    “我们还有……有一个……小屋子……藏在地下的暗道里,帝国兵找不到……”

    赫尔加认真地说,“里面的所有人……都是好人,勇敢的人……”

    “嗯,我都知道,妈妈。”

    少年拧干帕子,为母亲擦脸,低低说道:“这样也可以的,也很好。就这样……陪着我吧。”

    女人闭嘴,目光恍惚地安分了几分钟,忽然又痴痴地道:“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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