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他想了好几秒措辞,才艰难道:“这是概率问题,陛下。”“我们花费二十年,死了近万个胚胎才得到这一个,但它的意志之顽强是远远超出平均标准的。就算使用同样的数据复现,也不能保证下一个二十年还能得到第二个……”
下一秒,晶体中的孩子睁开双眼。
眸珠是清冷的绿,比奥丁的眸色更透亮一些,像凝霜的翡翠。
皇帝看着它,它也看着皇帝。
奥丁的嘴角无声地弯了起来,咽喉震动着发出阴森的低笑,“原来……”
“呵哈哈哈,原来是你啊……”
二十年前的记忆如在眼前。
八分钟的时空错乱,那个来自未来的黑发小少年,那本诅咒般的历史书,那一页……英姿夺目的新王。
就是它。
原来是自己造出的它。
忽然间,在众研究员们惊恐的注视下,大帝仰面狂笑起来。
这一刻奥丁看到了历史的车轨,只需要自己一声令下就能决定前行的方向。他的帝国的存亡悬在他的舌尖上,人类的存亡也悬在他的舌尖上。
残人类少年那双黑眸从一百年后注视着他,澄澈得让他心如刀绞。
先生,您为什么哭呢?
“怪物,杂种。”
奥丁往前走了一步,眼底带着肃杀的笑意,“这么多年……很疼吧?怨恨吧?”
“告诉你,这一切实验都是朕的命令。”
“是不是很想杀了朕?”
对面,半人半晶的孩子睫毛动了动,发出有些怪异的音节:“杀……”
它面无表情地抬起沥血的手,贴在玻璃上:“杀……了你……”
“它会说话!!”
一个科学家满面恐惧,“它从什么时候学会了人类的语言!?”
下一刻,赤金晶骨自孩子背后爆开!
实验室的钢化玻璃砰然碎裂,千万碎片倒映着那双冰冷无机质的绿眼睛——
这是新世纪的第一声钟鸣啊。
暴君恍惚地暗想。
周围的实验员纷纷恐惧惊叫。奥丁怒吼一声,双拳前挥,鲜红晶骨与赤金色撞击,发出剑鸣般的刺耳锐响!
一击即分。
赤金与鲜红的碎晶片四处迸溅。
奥丁单脚后退一步,对面的怪物所处的地板开裂下陷。
力量竟几乎不相上下。
皇帝身后的两排卫兵同时举枪!
暴君却抬了抬手,示意卫兵收起武器。
他咧嘴:“不得无礼。从今以后,它就是朕的孩子。”
“——陛下!?”
奥丁拧了拧手腕,向对面的小怪物走去,边走边说:“它的名字……要叫凯奥斯。凯奥斯皇子殿下。”
最高负责人惊道:“陛下!但它……”
“闭嘴。看着吧,朕要这个怪物成为真正的杀神,以及不败的征服者。”
“顺便告诉朕那个不成器的大儿子,继续废物下去吧,圣人类帝国还有二十年的时间让他坐吃山空呢。”
暴君眯着眼,腔调懒散地说着。他跨过碎裂的玻璃,走向面前的小怪物。
“凯奥斯”目光直直地盯着皇帝靠近。它身周的晶骨锐利起来,同时快速升温,像流动的岩浆。
奥丁摇了摇头,冷笑道:“别闹,小家伙。你现在还杀不了朕。”
“但没关系。从今往后,朕来教你……”
“魔鬼该怎么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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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莱安属于人类部分的基因来自奥丁的细胞(的二次加工),所以奥丁勉强算是莱安的小半个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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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丁幻想中的凯奥斯日后:魔鬼,怪物,真正的杀神与征服者。
实际上凯奥斯日后:呜呜,统帅贴贴。
第202章
残火犹不熄灭(1)
Z2野区。
这是个看不见半点光亮的地方,也是一块连帝国都懒得管的混乱与贫穷之地。
大片的荒原与乱石延伸在天顶下,褐色的硬土因干旱而龟裂。连空气都是臭的,充满着屎尿横流的味道。
没有道德,没有法律,没有希望更没有爱,活在这里的人已经很难称之为人。
疯子流着口水傻笑,恶人肆意发泄兽性,病人瘫在路边哀哀呻.吟,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赫尔加母子在这里定居下来,用捡来的纸壳、厚布、木板与几根铁条支起了一间勉强能遮风挡雨的房子。
但是其他的该怎么办呢?
随身带的食水几天就见底了,在这片枯干的大地上,连一根草都难找。
赫尔加也茫然了。她是名门出身,小时锦衣玉食,青年时代读遍先贤典籍,顿悟之后才主动率领家族投身革命。
后来的日子虽然艰苦,但也从没有沦落到真正意义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境况。
人的聚集地倒是有的,就像曾经的混战年代一样,这片野区被几群地痞恶棍分割出各自的小势力。
头儿们自称“领主”,各处掠集资源,大行恃强凌弱之事。
赫尔加不是没有考虑过投靠其中某一个,毕竟姜见明年幼体虚,又有曾经虫洞跃迁的暗伤,根本经不住酷恶的环境。
但当她亲眼看到那些“领主”们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样子,脚步又沉默地停下。
她实在是张不开口去求那种恶人,更别提成为其中一员。
姜见明心里明镜一般。
他轻轻咳嗽着,扯着赫尔加的衣角。
“妈妈,不要去。”
“明明喜欢和妈妈两个人。”
几天后,母子俩发现了Z2野区的生存之道——抢垃圾。
运输垃圾的星际船每个月都会往偏远的野区投放垃圾,不少流民们以此为生,“领主”们甚至会在每月开展垃圾的抢夺战。
咬了一口发现不合口味的食品,穿腻了的衣服鞋帽,刚过期一两个月的药片……
上层贵族们随手扔掉的垃圾,对这些贱民来说是无比宝贵的资源。
赫尔加的晶骨阶级不低,但她一则要顾虑着隐藏身份;二则势单力薄,还带着个病弱的残人类小孩,根本不可能与那些“领主”们发生正面冲突。
她只能和其他流民们一样,等到领主们的第一波抢夺战结束后,再灰头土脸地一拥而上。
为了活下去。
那几年,姜见明的记忆里,母亲永远是又脏又黑的。
她把脸上涂遍泥灰以掩盖美貌,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和人厮打。
但她不这样折腾孩子,也坚决不许姜见明离开那间破房。
有时候天色很晚了,赫尔加还没有回来,姜见明会忍不住扒开房门往外瞧。时间再久点,小少年就一点点、一点点地蹭到屋外去了。
等赫尔加破破烂烂地回来,就鼓起腮帮子:“这孩子,又不听妈妈话,怎么出来了?外面那么冷呢。”
姜见明软软地说:“想看星星。”
脏兮兮的母亲蹲下来,用结着血痂的指尖戳戳孩子的额头,眼尾弯成温柔的月牙儿。
“那昨天留的功课做完了没有啊,哼哼,晚上妈妈可要来个突击考试噢。”
最后,母亲会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肩头,在月色下走回家。
夜深了,她会点根蜡烛,抖开一条破旧的红毯盖在姜见明身上,随便讲些故事哄他睡觉。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
赫尔加毕竟曾经是反抗组织的领袖,哪怕沦落到这个地步,也依然能够带着孩子勉强活下去。
对她而言,更大的痛苦反而来自于周围的环境。
在Z2野区,每一天都有人性的悲剧发生。发生得多了,悲剧也就不成为悲剧,而是变为日常。
赫尔加看不得活人沦落成这样,可怎么救得过来呢?
今天救助了一个人,明天准有十几个人赖上来哭求施舍。恩将仇报的流民曾用晶骨刺穿她的肩头,抢走了她和孩子过冬的口粮。
无数次,她在深夜里蜷缩着身子,发出模糊的悲泣声——那不像是她发出的,更像是什么恶灵依附在了她的身上。
常年的疲劳、慢性晶乱导致的衰弱、精神上极端的煎熬与痛苦,以及当年被暗算的后遗症……
在这一切的作用下,赫尔加的神智渐渐失常了。
她对姜见明日益严苛,功课的要求越来越极端,激动之下还会动手打人,清醒后又不敢相信自己变成了这样,于是痛苦积攒得更深。
某个雨过天晴的早晨。
被收留了一夜的病老婆子,临走前眯着眼,冲赫尔加露出一口黄牙。
“哎我说,傻大姐啊。”
“你还是快点儿去死吧。看看你儿子,啧啧啧,跟了你这种妈,多可怜啊。”
……屋内深处,女人抱膝瑟缩在黑暗里,把头深埋进消瘦的臂弯。
旁边,黑发黑眼的小少年拧干湿帕子,平静地擦去自己额角的血,口中淡淡道:“我妈妈不会死的。阿婆你走不走,不走就留下帮我们干活吧。”
这些年,慢性晶乱患者应该尽早自杀的观念在整个帝国内普及,并且被广为接受……毕竟这个病挨到晚期实在是太痛苦了,又是绝症。
尤其在Z2野区,人们没几个对未来有盼头的,活着受罪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就有了个不成文的习俗。假如患者哪天运气好,抢垃圾时抢到了什么好吃的……那就是他们结束生命的时机了。
吃顿好的,第二天肚子饱饱地上路。
但姜见明知道,妈妈不想死。
她死了,本就残存不多的人类文明的残火,就要又熄灭一抹。
她选择自杀,就是向黑暗的帝国统治言败,向这个扭曲的世道投降。
她宁可在泥淖中挣扎,也不肯死。
病老婆子撇撇嘴走出门去,边走还边叨叨着说:
“真的,傻大姐。你早点儿死了,你儿子还能靠那张脸去傍个大领主呢!别看他是个残人类小孩,管咱们北边的‘独眼龙’啊,就好这一口!”
声音渐渐远了。
寒风扑打着才糊上的窗纸,屋顶裂了几道缝,深冬的阳光射下来。
姜见明拿着湿帕子,慢慢走到妈妈面前,苍白的小脸被那几道阳光映得明明暗暗。
他拉起赫尔加的手臂,“妈妈,手。”
孩子跪坐在地上,仔细地擦去昨晚母亲发病时手指沾上的泥灰,还有打伤自己的血迹。
赫尔加闭上眼,泪水无法控制地落了下来。
“明明……我的好孩子。以后妈妈不进屋,妈妈晚上睡在外面好不好……”
额头上的伤口还没凝血。姜见明神色恬静,淡淡垂着眼睑,“不要,明明想和妈妈在一起。”
“而且,其实也不怎么疼。妈妈不要听别人胡说。”
他太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眼底像是有一片枯干的星海。
倒映着亘古银河,也倒映着淹死在臭水沟里的腐烂蝼蚁。
“只要能像现在这样,明明就很幸福了。”
赫尔加只是流泪,她用手抚摸着姜见明的脸颊,仿佛在抚摸一件已经破碎的瓷器。
多么可怜的孩子,从生下来就开始流离受苦,一身病痛,他哪知道什么是幸福啊。
她教给孩子“幸福”“光明”的存在,却没法让他看到。
姜见明丢下手帕,钻进赫尔加怀里。他握着母亲枯瘦的手掌,平静道:“妈妈变成什么样子都没有关系,陪我在一起吧。明明也长大了,可以保护妈妈的。”
……
第二天,赫尔加出门后,姜见明也默不作声地出了门。
他什么也没有做,四处乱逛了一圈,赶在妈妈回家之前回来了。
第三天,第四天……同样如此。
一连半个月,小少年出门乱逛的事情并没有暴露。
到了第十八天,也就是垃圾飞船要来的那天。
姜见明偷了赫尔加以前的旧手枪,摸走了一枚子弹。
他花费半天的时间走出这片区域,艰难地攀上附近一座山林的半山腰,朝一株巨树的枝桠上开了一枪,然后又默默花费半天的时间下山走回家。
这天晚上,赫尔加回家的时候异常欣喜。
她说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听说异星生物的巢掉进了“独眼豹”的领地,两只大鸟发狂袭击了领地一天,西边的“黑铁”也过去趁火打劫,都没有参与垃圾的抢夺战。
周围的流民们激动得哭了。她当然也带回来了许多好东西,接下来一周时间都可以不出门了。
“这就叫恶有恶报。”赫尔加笑着把姜见明往怀里搂,用凉凉的鼻尖蹭小孩的脸颊。
而姜见明被妈妈裹在红毯子里,若有所思地盯着外面的月亮。
“就是。如果明明跟了独眼豹,说不定今天就被大鸟怪叼走了,我才不要。”
……这一年,新帝国未来的统帅十二岁,还是心思很纯粹的小孩子。
他朝异星生物的巢穴开的那一枪,也只是想尽力把眼前的母亲和“幸福”的日子,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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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层贫民的哭声,注定传不到住在永乐园的上等人耳中。
皇宫深处,淡淡熏香味道缭绕在织金的幔间。奥丁斜靠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高脚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