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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兰斯家的大管家霍恩眼尖,远远看见门口的这一幕,当场气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他也不敢跟正瑟瑟发抖的黛安娜小姐说,推脱去盥洗室,转个弯冲去了厅外的大门。

    门外冬风还在嗖嗖地吹,霍恩大管家气得吹胡子瞪眼,逼问几个门卫:“怎么回事?那个礼服都不会穿的平民……是谁放的人进来,主动站出来!”

    一个门卫满头是汗:“管家大人,可是这位客人……他,他确实有请柬啊。”

    另一位门卫哭丧着脸:“没错,我们最初以为他要么是走错了路,要么是不知天高地厚来闹事的,可他用腕机给我们出示了电子请柬。”

    霍恩顿时大惊:“电子请柬!?”

    这话不听倒好,听完大管家立刻也出了一脑门的汗。

    他们的请柬都是复古纸质的,而电子请柬,那可是只有家主才有权限发送的请柬,一般是用来给临时到场的大人物开权限的……

    霍恩且惊且疑地回头看向大厅内,咽了咽口水。只见那个衣着简朴的青年人迎着四面八方的视线往里走,脚下步伐丝毫不乱。

    大管家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难道,这位还真不是一般人?

    ……

    宴客厅内,姜见明面色如常。室内暖气很足,他脱下了自己外穿的黑色长款棉衣搭在臂弯里,抬眉时迎上一圈情绪各异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失礼。

    他是节俭,但不至于一点规矩都不懂,也不打算自诩脱俗、故做狂态。

    正相反,他毕竟是差点就做成皇太子妃的人,其实对这些上层礼仪心里门儿清。

    但凡手头宽裕点,但凡未来将要面临的艰难险阻少一点,他也不想这样丢人现眼。

    但是五万币点,打扰了。

    有这个钱,他不多给自己买一针镇定剂,或者买一盒新晶械子弹?

    他还想攒钱买一把威力强些的新晶械热武器,甚至添置再一架私用折叠机甲。他还需要买很多药,补充很多次治疗舱能源……

    不够,不够,对他来说币点永远都不够,因为他是银北斗唯一的残人类。

    对他来说,多一点钱就是多一点活下去的保障,也多一点寻到真相的希望。

    与此相比,丢人算什么?

    姜见明随意地扫了一眼大厅内的布局,立刻明白了坐席的规矩。

    座次按尊卑来排,三张横放的白色长餐桌先划分出三个不同的阶层,从离大门由远至近,就是地位由高到低。

    然后每张桌子再分,按右尊左卑排下去。

    他是来找兰斯家这对“兄妹”的,没大有兴趣掺和这些贵族应酬,于是随便在最“低等”的餐桌上挑了个偏僻座位,坐了下来。

    面前的刀叉崭新地摆在餐巾上,姜见明稍微挽了挽袖口,淡定地拿了起来。

    周围的窃窃私语更大了,已经超过了“窃窃”的程度。

    这张餐桌上几乎所有人的视线——无论是恶意的讥讽的,还是单纯好奇的惊讶的,更多的是看热闹的——这一刻都有如针芒一般扎在了他的身上。

    但在姜见明心中,那并不重要。

    现在,他可以享用一份免费的晚餐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皇太子妃来找兰斯家主(错)

    银北斗最穷中尉来蹭晚饭(对)

    其实吧,姜中尉倒也没穷到那个程度,他只是体质原因太烧钱,需要攒钱罢辽。

    第70章

    贵贱(4)

    宴客厅内第二张长餐桌上,坐着一对棕发贵族父子。

    布兰登家主与布兰登大少爷,此刻见了鬼似的盯着姜见明,脸色一时红一时青,多彩极了。

    从昨日到今天,对于布兰登家而言,是噩梦般的两天。

    布兰登家的老二平常嚣张惯了,出入的场所也是西银河街这种高档地方,人们都认得他的脸和布兰登家的名号,就算不带护卫,也从来没人敢冒犯。

    谁料昨日鼻青脸肿地回来,居然说被一个残人类平民给揍了??

    而他那两个没用的跟班,竟然吓愣在当场,任由罪魁祸首潇洒离去。

    ——说实话,最初布兰登家主根本不信,只当这不成器的小子又在外头胡作非为,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大人物被教训了一番,灰溜溜逃回来扯个低级谎言逃避责骂。

    直到视频流传开来。

    布兰登二少本就受惊过度,好不容易休养好了,从治疗舱里哼哼唧唧被扶出来。

    结果打开帝国智网,第一眼就看到了疯狂流传的……自己被残人类摔地踩脸的短视频。

    视频里,残人类平民纵使脸上被打了码也能看出满身潇洒与云淡风轻,而新人类贵族从高高在上到丑态毕露。

    摔在地上时的惨叫,撅起的屁股,惊恐交加的眼神,被踩得挤成一团的脸上的肉……时长一分多钟的剪辑视频,将这丑态赤条条地展现在帝国公民面前。

    可怜作威作福惯了的布兰登二少,当场一张脸连带脖子都涨得紫红,指着视频浑身抖成筛糠,憋了几秒一句话没憋出来,反而白眼一翻,厥了过去。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这样的耻辱,足够他这辈子都在亚斯兰抬不起头来了。

    这次宴会,布兰登二少直接没敢出席。而布兰登家主与大少也始终笑脸僵硬,羞愤欲死——不知多少人偷偷向他们投来怪异的目光,让他们如芒在背。

    他们还没有想好如何将这个狗胆包天的贱民细细地折磨死,姜见明居然像恶鬼现世一样出现在了宴会当场!

    布兰登父子百思不得其解,他一个平民,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我的天,姜同学你……”

    贝曼儿匆匆提着裙摆赶来,她今日也是盛装打扮,却毫不顾忌地快步走到正被各种鄙夷目光注视着的姜见明身边:“倒还真不愧是你。”

    姜见明正在用叉子吃沙拉,他在一小盘生菜、莴苣、紫甘蓝等蔬菜中准确地叉起一枚圣女果,闻声抬头笑笑:“曼儿?快别在我这里了,场合特殊,太给你丢……”

    贝曼儿回头欢喜道:“爸爸!这就是我说的朋友!”

    姜见明:“……”

    ——噢,看来是贝曼儿把他带进来的。

    布兰登大少立刻明白了,他回头看到贝家家主僵硬为难的脸色,内心暗自嘲讽。

    真是个蠢女人,这下得罪了兰斯家主,不……不用得罪,只要让兰斯家主因为平民的无礼而皱一皱尊贵的眉头,贝家纵使是功勋贵族,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不了了。

    “哎呀,是小姜啊。”

    那边,反而是唐家的当家先拿着酒杯走了过来,这位中年男人冲姜见明笑笑,“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承蒙你照顾了。”

    “唐少将。”姜见明站起身,举杯行了个祝酒礼,“没有的事,这些年一直是唐镇在照顾我。”

    贝曼儿的父亲也只好硬着头皮上来,礼貌性地和姜见明打了个招呼,随后就把贝曼儿拉走了。

    他走到角落里小声对女儿道:“这也太不合适了,曼儿,你想带朋友进来,至少也要给他置办好衣服。”

    “啊?”贝曼儿迷茫道,“不是我带他进来的呀……奇怪,我还以为是唐少将带他进来的呢。”

    可惜,布兰登大少爷没有听到贝小姐疑惑的嘀咕。

    他只看见贝家与唐家的当家,各自走上去说了一两句话又离开,更加认定这两家是“翻了车”——瞧瞧,把不懂礼仪的贱民带进来,丢脸丢大了吧。

    布兰登放心地走上前去。

    餐桌一隅,姜见明正将刀叉伸向一盘色泽酱红、香气四溢的红酒烩乳牛粒,忽然面前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他无奈地再次抬起头,先看到了一枚别在礼服上的暗金色徽章。

    ——金日轮的军徽。

    距离开国战争过去六十多年,帝国内尊崇军功的风气还很盛,然而真正吃苦耐劳、崇尚勤俭的军人精神却已经开始淡化,

    于是常常有人会把军徽章和勋章佩戴在礼服上,以此昭示自己的名誉与地位。

    布兰登家的大少爷手持酒杯,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讥讽表情,站在了姜见明面前。

    他微微躬身,金日轮帝国护卫军的军徽随着动作在他的胸前闪光。

    “美酒,敬这位特立独行的朋友。”

    布兰登大少单手按在姜见明身侧的餐桌上,不紧不慢地咧开唇齿,讥讽地举杯。

    “怪我孤陋寡闻,第一次见到这样出挑的礼服,忍不住上前问问……这是哪家的款式,出自何方大师之手?”

    姜见明漠然吃他的晚餐,“……小作坊手艺,想必入不了阁下的眼。”

    那枚金日轮的军徽令他觉得刺眼,甚至让他有点想给这家伙拧下来。

    厅内更多目光汇聚而来,都是看热闹的人们。

    贝曼儿正欲上前,却被父亲拉住了手,“爸爸!”

    贝家的当家摇摇头,不赞成地说道:“曼儿,不要任性,这次是你的朋友太不懂礼貌了。别怕,兰斯家的宴席,布兰登他们也不敢闹大的。”

    “——小作坊?朋友别开玩笑,贱民和小作坊手艺,也配出现在兰斯阁下的晚宴吗?”

    餐桌旁,布兰登低下头俯视坐着的黑发年轻人,借着这个动作掩盖住眼底的森然与嘴角的冷笑。

    他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是你吧,西银河街上的贱民。”

    “别急着嚣张,我们已经查过你了……姜见明,嗯?区区一个凯奥斯的毕业生,胆子有点儿大啊。”

    “谢谢,还好,”姜见明不咸不淡地道,“但如果是以令弟为标准,我的胆子或许的确过大,那天我的粗鲁是不是吓到他了?”

    他说着,银制叉子叉起一小块淌满酱汁的牛肉粒,忽然轻笑一声。

    “真想再次和他道歉,不过似乎没有在宴会上看到令弟。”

    姜见明:“冒昧请问,他是去盥洗室了吗?”

    话音未落,布兰登大少的脸已经变得铁青。

    “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贱民!”他低声怒骂一句,扬手将酒杯一倾,满满的红酒朝着姜见明当头就泼了下去!

    周围已经有贵族小姐轻声惊叫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姜见明靴子在地上一蹬,托着眼前的盘子站起来,同时后退两步。

    哗啦……红酒几乎擦着他的发丝落下。

    众目睽睽之下,姜见明神色不改。

    他站得身姿笔挺,一手托着盘子,一手拿着银叉,平静地将牛肉粒送进了自己嘴里,缓慢咀嚼。

    不愧是高级食材与高级酱料以及高级厨师的碰撞,绝顶美味。

    布兰登:“……”

    围观众人:“……”

    布兰登不敢置信地举着酒杯,红酒液还在一滴滴往下掉。

    顿时,尴尬的气息与红酒香味一起弥散。

    泼酒被躲开得这么彻底,已经足够微妙。

    岂料对方躲开之后,居然看都不看他一眼,脸色都不变一下地……

    呃,站在那里继续吃饭!?

    围观的人们中,有青年木然抚眉:“我脑子坏了吗,我怎么觉得……”

    女孩捂着羞涩的脸:“他好可爱。”

    姜见明听见了,但他无法理解。

    ——他明明只是在认真用餐而已,这群贵族人就是吃的太饱了,看什么都可爱。

    姜见明端着盘子往旁边走了两步,在一个没有被红酒泼到的位子上重新坐了下来。继续用餐。

    围观青年激动起来,忍不住对身旁的女孩说:“你看过那个视频没有?是他吧,被布兰登挑衅而不自知,认真打通讯的。”

    女孩脸更红了:“就是他吧,真的好可爱,又好帅。”

    姜见明咽下了口中的食物,紧接着将刀叉伸向一盘烤得金黄微焦的奶酪芝士焗土豆泥。

    ——就是伊甸星城把你们喂得太饱了,那时他明明是在拯救亚斯兰。

    “你……”

    布兰登怒目站在那里,脸色由铁青转为紫红,就像他弟弟气昏过去之前一样。

    这一刻,他也切身地感受到了弟弟在西银河街上感受到的耻辱——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与威胁,在这个平民眼里甚至没有一口晚餐重要的时候。

    无尽的怒火瞬间冲上了布兰登的头脑。

    他的出身,他的天赋,他的军职,他生来就理应拥有的一切优渥尊荣——使得他从来都没有,也从没想象过会有一天,被这样大的耻辱当头砸在脸上。

    一个平民。

    他捏紧了手中的玻璃酒杯,手背青筋暴起。

    一个贱民,一种应该无时无刻不仰视着自己的生物,一种该在泥巴里的,该在臭水沟里活着的东西……

    布兰登双眼血红,喘息渐粗……他怎么敢,凭什么敢……

    暴怒之下,什么礼仪已经全被抛在脑后。布兰登甚至忘了自己是在尊贵的兰斯家的宴席上,他冲上前两步,将手中酒杯高举——

    这家伙完了,布兰登砸下去的时候想。

    一个残人类,纵使能躲开酒水的泼洒,难道还能在他堂堂金日轮军人的挥击下完好无损?

    姜见明眼尾低敛。

    他并没有看呼啸砸来的玻璃器具。

    惊叫伴随着风声刮过耳畔的时候,银北斗有史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残晶军官抬起手腕。

    他的手里只有一把银叉。

    银叉刺了出去,划过一道锋利的轨迹。

    叮——……!

    一声脆响,玻璃酒杯被击成四散的碎片。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被拉长了无数倍。

    银叉的三根锐利尖端沐着奢靡的吊灯灯光,刺破空气,穿过飞起的玻璃碎片,在布兰登惊恐的眼眸里放大!

    “贱、贱民!”

    玻璃酒杯脱手,布兰登抱头惊叫:“你敢——啊!!!”

    撕拉。

    是布料撕裂的声音。

    音乐停了,连最高档的那张餐桌上的谈话声也中断,几乎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

    近处的人则看见,一枚金日轮的军徽徽章飞起,叮当落在地板上,又高高跃起。

    奢糜的灯光下,这枚象征着荣耀与忠诚的徽章划出金色残影的弧线,跳跃几番,最后咕噜噜滚至刚刚泼洒在地上的一滩红酒之间。

    它停在昂贵的红酒里。

    恍惚间,也像沉睡在真正烈士的血泊里。

    布兰登大少摇晃了一下,面无人色地坐倒在地上,牙齿咯咯,浑身一阵阵发抖。

    刚刚的那一刻,他恍见杀意如魔鬼的巨爪般袭来,刺穿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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