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或许……生在什么家世,进入哪个学院,和出色的自身能力之间,也没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这些念头,都是唐镇后来慢慢儿琢磨出来的。
而当年的唐小少爷还没到喝鸡汤句子的年纪,他的想法很简单——
草了,被周围吹了十来年的什么天才,原来都是骗人的马屁啊!
老子连个六院的残人类都打不过,还有什么脸要换到一院!?
他留在了后勤六院,一留就是五年。
跟姜见明做舍友做久了,也被影响得多少稳重了点儿。
他不再跟家里闹,收敛了自大,也将吹捧与荣誉看淡不少。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他成了第六院的首席生……虽然模拟战还是打不过姜见明。
他以为……
自己成熟了。
他以为……
自己已经足够强大。
出发前去银北斗的雷雨夜,他握着姜见明递到额前的枪口,口出狂言。
直到真正来到了远星际,战场的残酷才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保不住贝曼儿,保不住姜见明。他冲动冒进,情绪崩溃,失去冷静……才知道自己还是这么无能。
“嗬……嗬……”
汗珠从鼻尖滑落,耳膜中剩下的只有自己的粗喘声。
激电已经驱动到了极限速度,唐镇吃力地眯眼去看前面,峡谷的尽头已经被他炸毁。
对面……
那只亚种还在吗?小姜呢?
通讯一直连接不上,从时间上来估算,很可能是最坏的结果。
理智思考,他确实不应该贸然行动,他不能……不能让小姜的牺牲……白费。
但是……
唐镇咬了咬牙,将机甲切换成飞行态,逆风掠过障碍的山石。
算了,就当他真是个无能的废物吧。
机甲腾空,视野豁然开朗!
只见峡谷间积雪消融,露出爆炸后的焦土。残骸堆叠,勉强能看出属于那只亚种。很淡的一点焦味与血味,还没被风吹散。
唐镇愣愣地屏息。
这是……
难道已经有要塞的精英消灭了亚种吗?
“——唐镇!!”
身后呼啸,李有方的机甲也赶到了,震惊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儿被什么炸过了吗,看着不像晶骨。”
唐镇打开探照灯,死死地盯着下方。其他的都不重要,这时候他只想知道姜见明是否平安。
他首先在断崖旁看到了报废的激电。机甲断裂得很厉害,有几处明显沾了血迹。
当时姜见明究竟是以怎样的状态,跟他们打了最后那通通讯的?
唐镇浑身冰凉,他不敢想下去。
机甲里没有人,他又不死心地去照那些断肢。
李有方低声说:“可能已经被带走了……如果有别人杀死了异星生物,看到同为银北斗的姜见明,那他无论是活着还是……应该都会被带回要塞。”
唐镇摇了摇头,声音不稳:“这个爆炸的痕迹,有点儿像晶粒子爆炸弹。万一炸死亚种的不是要塞的人,而是——”
忽然,他的探照灯猛地一顿!
远远的昏暗中,交叠的蛛尸之间,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轮廓。
探照灯的光,照亮了那人的军服上染血的银北斗徽章。
作者有话要说:秀一下让当年的小殿下“爱得神魂颠倒”的少年姜姜。
少年姜姜:…奶咖凉了(委屈抿唇((说着飞速给你打了个全歼.
第32章
残晶(3)
机甲探照灯的光,幽幽地照亮了姜见明染血的半侧身子。
唐镇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下一刻他疯了似的狂奔过去,眼眶通红:“……小姜,姜见明!!姜见明!!”
四下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中途他险些被蛛尸的一条残腿给绊倒,连滚带爬地扑到姜见明身前。
面前的青年没有丝毫反应,他深深地垂着头,黑发遮住了面容,大半个身子都是血。唐镇上手一摸,五指触感冰凉。
血都冷了,已有凝结的迹象。
唐镇剧烈地喘了两口气,托着姜见明的后脑将他抱起来,远处的机甲探照灯照亮了一片惨白的脸颊,和唇角刺目的血迹。
唐镇开始浑身剧烈地发抖,牙齿碰撞咯咯作响,颤声道:“小……小姜……你醒醒,醒醒……”
几秒后,姜见明垂下的眼睫动了动,无意识地侧过头。
“唔…”
唐镇连忙扶住他,吓得大气不敢喘。李有方也冲过来,战战兢兢地:“姜见明!你怎么样了,能看见我们吗,能说话吗!?”
“……”姜见明疲惫地睁开眼,涣散的眼睛比夜色都要漆黑。
眼底那点光亮缓慢地聚焦,落在唐镇脸上。
然后,他别开脸,极度嫌弃地叹了口气:“……怎么是你啊。”
唐镇紧张的目光渐渐变得茫然。
“?”
你这个语气是怎么回事。
姜见明推开他的手,慢吞吞坐直起来,忽然“嘶”地轻吸了口气。
唐镇又给吓一跳,以为他哪儿伤口疼。心脏刚提到嗓子眼儿,就见这位捏了捏眉心,头疼似的道:
“啊……对了,我好像跟你们说过,会尽快过去和你们会合是吗。”
“真对不起啊,”姜见明露出歉意之色,“遇上点意外,我给忘了。”
唐镇:“……”
给、忘、了??
唐镇愕然,寻思你糊啦一身血躺在蛛尸旁边,跟我说把会合的事给忘了??
这也是能忘掉的事儿吗???
姜见明又一摆手:“我没受什么伤,身上的血基本上都是异星生物的。”
唐镇愣愣地指着他身后说:“所以,这是你炸的。”
姜见明点头:“炸得有点丑,下次改进。”
“……”
旁边李有方张着嘴,整个人都木了。
老天爷,在他们提心吊胆想象着这位脆皮残人类在坠崖后是重伤了还是昏迷了,是不是被异星生物叼走当零嘴了的时候……
这家伙居然自己炸死了异星生物,炸完就在尸体上躺下睡觉,还把他们给彻底忘记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家伙!?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姜、见、明……”
而唐镇死死地盯着好友,硬生生给气得肩膀哆嗦,怒极反笑:“行,你厉害,你神仙,你可真够能耐的啊!?”
“你他妈……我……妈的。”
可他一句话没骂完,就哽咽着埋下了头,眼泪啪嗒掉下来了。
短短几个小时来的巨大压力、恐惧、后怕与自责,顷刻间化为巨浪压垮了他的情绪。
“唉呀,也不至于气哭了吧。我都说对不起了。”
姜见明无奈地揉了一把唐镇的脑袋,低笑一声,“还真是小少爷。以为上战场,只靠‘不怕死’就够了吗。路可还长着呢……”
“……”
唐镇抬起袖口用力擦了擦脸,咬牙闷声,“……滚,老子丢死人了。”
心中却滋味难言:原来姜见明他知道,他一早就什么都看透了。
而姜见明转了个头,看向李有方。
他诚心发问:“说起来,你……又来干什么?”
李有方顿时脖子一红,他拉不下脸来说我也担心你,正准备含糊过去。
就见旁边唐镇面无表情抬起脸,还带着鼻音:“哦,刚刚他哭着说要还你的钱来着。”
李有方:“……”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
这日天明时分,适应期军官第三小队的所有成员,安全撤回了银北斗第一要塞。
贝曼儿立刻被送往治疗区,很快得到了没有生命危险的通知,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其余成员则得到了“暂留治疗区观察”的指令。五个人早就精疲力竭,纷纷钻进治疗舱倒头就睡,睡了个昏天黑地。
而在这短短一日工夫,银北斗内部已经炸开了锅。
数只B级异星生物出现在低危区域,甚至包括一只亚种。又正巧赶上适应期军官们的历练期,直接酿成了此前罕有的惨痛事件。
军方会议从早开到晚,平常高高在上的长官们一个个恨不能愁秃了头,起初还是各抒己见,后来就变成各执一词,相持不下。
“还有什么说的?”
军机会议室内,一位黑瘦的军官拍案而起,“一定是晶巢的活动加剧了,异星生物才会亢奋失常。三年了,银北斗三年没往晶巢进军了,难道就这么放着一个潜在威胁不管吗?”
话音刚落,另一个白壮军官就反唇相讥:“笑话!有什么证据表明异星生物的活动跟晶巢有关,从来都没有!你们这群‘进军派’别发妄想症了,三年前皇太子殿下牺牲的教训还不够吗?”
说着白壮军官拧起了眉头,痛心疾首道:“这个时机太过巧合,极大可能是‘熔岩’宇盗团做的手脚,上个月第二要塞也曾遇袭……”
“唉!所以我们才一直主张,银北斗应该停下无用的远星探索,与金日轮一起重点对抗宇盗,而不是对抗只存在于妄想中的敌人!”
“我呸!金日轮那帮家伙被帝国花大价钱养着,吃白饭不干活。现在第二要塞已经承担了大半抵御宇盗的压力,还叫我们帮忙!?”
“金日轮吃白饭?那进军晶巢的银北斗就是烧自家的粮仓,白白浪费资源!”
“你——”
“我怎么样——”
你一言我一语,眼见着会议室内的火药味儿越来越浓。
好几个军官剑拔弩张,吹胡子瞪着眼,恨不得当场释放晶骨打一架。
劝架的则大汗淋漓,疯狂和稀泥:“哎呀两位长官!长官们别吵了,现在情况不明,最重要的是确保自己人的安全啊。”
“不错,请少将下令,先暂时封禁要塞吧!在查明实情之前,阿尔法异星或许不适合贸然外出探索了……”
终于,一直坐在上位撑着额角的将军抬头,用力拍了拍桌子。
“——肃静,肃静!!”
将军抬起脸来,露出一双逼人的凤眼。
那双眼睛雷厉风行地扫视了一圈,将几十个军官扫得一个个讷讷低下头去。
“别拌嘴了,一群酒囊饭袋。”
谢予夺咧开嘴,辛辣地讥笑起来:“哎,我说小宝宝们,这几天是不是给吓得胆汁儿都吐出来啦?”
站在他身后的女副官露出一点无奈的表情。
很快,这种无奈的表情蔓延至会议室内的每一位军官脸上。
不妙,谢少将又开始骂人了……
——谢予夺谢少将,这位掌管第一要塞大权的将军很年轻,看着只有三十来岁,及肩的黑发在脑后扎成个小辫子。
他眉眼里带着一股子和“战场”这个词语不太符合的风流气,说话的腔调也很优雅,只不过是种淬了毒的嘲讽式优雅——或者说优雅式嘲讽。
总之,这个人看起来更适合做一位在酒宴上含笑戏美人的贵族,而不是浴血拼杀的银北斗少将。
副官低头,无可奈何地悄声劝阻:“谢少将,这毕竟是公开会议,请您稍微收敛一点。”
少将哼笑一声,他的左腿翘在右腿上,黑靴子踩在桌角,“第一要塞关起门来开自家的会,有什么收不收敛的。别的不提,他们刚刚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难道就体面吗?”
……座位上,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军官们都当起了鹌鹑,尴尬地面面相觑,一句话不再说。
“我还就不得不说说了,你们在这里吵,能吵出花儿来?不知道,就去查啊。”
谢予夺上身前倾,英俊的脸庞上挂着极为夸张的嘲讽表情,牙缝里咬着冷笑,“去、查、啊?”
他不耐烦地拍着桌子,“联系第二要塞问宇盗的动向,联系黑鲨基地问晶巢的活动频率,分析出足够的证据再来对簿公堂——还用我教吗?”
会议室内噤若寒蝉。少将换了个腿,现在是右腿搭在左腿上面了,随后嗤道:“至于封禁要塞?别闹了孩儿们,真当银北斗是小宝贝过家家呢,有危险了就哭鼻子躲回妈妈怀里吃奶啊?”
“远星际什么时候能确保‘查明实情’过?远星际从来就是一片未知,咱们是在未知中摸着石头过河的人。”
谢予夺冷冷笑着,用力戳了戳自己胸前的雪银色军徽,“就算前头是一片死海,我们也得拿命往上填。这才是银北斗,知不知道?”
这话一出,几个军官们脸色立刻肃然起来。
“适应期的小孩儿们这个月留在要塞训练,其余人一切照常,该干啥干啥去。”
谢少将大手一挥:“行了,散会散会。”
少将一发话,几十位军官顿时起立敬礼,哗啦啦往外走。
第一个人手掌才刚摸到指纹门控锁的边儿,忽然谢予夺叫了声:“等等。”
军官们连忙刷拉拉又转回来,只见谢予夺敲了敲太阳穴,点了一个人:“哦,霍林中校。”
“下官到!”一位中年军官当即出列,他面庞阴沉,生着一副三角眼、鹰钩鼻,赫然是适应期小军官们的带队长官霍林。
谢予夺摆了摆手:“你们那个……说是遭遇了亚种,却全员存活还反杀了亚种的小队。”
他顿了顿,换上了认真的语调,“不容易,很不容易。让负责的部门把每个人的功勋统计好,文件传给我一份。下去吧。”
霍林挺直腰板敬礼:“是。”
这一回,各位军官们终于能够散会了。又是谢予夺一个人留在会议室内,他的副官陪着他。
许久,少将吐出一口气,似笑非笑地撩起额前的头发。
“说到底,还是老问题。拖了多少年呐,吵来又吵去……”
女副官低声说:“少将,这件事牵扯太广了,并不是您一个人操劳就能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