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如果有平行世界，不同的平行世界中有无数个林清扬走上了无数条人生道路，那此时此刻林清扬选的这条路，一定是最差的那种。就算是这样，就算从小受了那么多心理的痛苦和折磨，也比不上此刻身体所受痛苦的十分之一。
更痛苦的是，详细回忆了一遍自己从小所受的心理痛苦，好像过了一辈子，一看表，居然只用了十分钟。还不如跟着女歌手唱歌，最起码，一首歌就能消磨三分钟。
到底为什么要生孩子呢？
是因为看到头上开始长白头发，忽然觉得再不生就来不及了？不管怎么样，就体验一次吧，应该不会痛死吧？毕竟那么多人都生过了。
是因为事业发展不顺利，在社会上找不到自我价值，转而寻找了一条新的赛道，希望能用自己的身体、在家庭的赛道上创造出一些价值吗？
可是，明明自己最鄙视妈妈那种，把养娃当成人生价值的家庭主妇做法。
是因为那次跟朋友一起去找的算命大师吗？大师本来是给朋友算感情运的，林清扬只是陪同，并没有付费、也没提出任何问题。大师看了她一眼就说：“你会生一个孩子，那孩子命非常好，非富即贵，它就是来享福的。”
那句话很像网络的开头、短视频的前三秒，无厘头、没根据，但就像一个钩子，钩住了你的好奇心。当时林清扬忍住了，坚决没在大师那里消费。
每当感觉自己无路可走的时候，大师放出的那条钩子就会突然出现，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万一呢？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大家都说不要生孩子，因为不想让孩子来世上受苦。可是万一它是来享福的呢？是不是不应该浪费这名额？”
是因为觉得太孤独了吗？
活了三十多年，相处最轻松的，都是自己选择的朋友。
可朋友总是阶段性的，当时觉得无所不谈、三观匹配、兴趣完全一致的朋友那么多，走着走着就散了。并不是大家有什么矛盾，每个人的人生路都太不相同的，不在同一个城市、不在同一家公司、不在同一个人生阶段、不在同一个收入水平等等，有太多因素会让各种各样的朋友变淡了。
血缘关系呢，向上的羁绊太复杂了，从没有给过林清扬那种港湾的感觉。
婚姻关系呢，太不靠谱了，还不如跟一些服务人员的雇佣关系稳定。
那亲子关系呢？只要自己做个好妈妈，是不是这关系就可以不那么复杂、不那么充满牺牲和奉献、不那么沉重、又更稳定呢？
跟孩子的关系，是一种全新的关系。林清扬很想体验一次。
三十岁之前，自己一直坚决地说不要生孩子。又在一夕之间，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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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大转弯。可能上面那些原因都是表面的，根本还是在于基因的控制，是基因想要繁衍下去，它伪造了林清扬的想法，让她以为是自己想要繁衍下去。
思考生孩子的原因，消磨了半小时，很好。
这个想法会让人从第三视角看自己的问题。好像在病床上那具肉体不是自己，而自己正在上帝视角冷静地评判此人的生活。
这样假装抽离出自己精神的思考方式，对缓解痛苦最有用。
医院并不会给林清扬完整地一大段时间，让她尽情思考自己的心路历程。
半小时是最长的单次时间。时不时地，就有不同的医生、护士进来，测胎心、看球囊。
换句话说，来来去去的人都要伸一只手进去产妇的身体内部，摸一下里面是什么情况，聊几句，下次再换另一个人进来。
医生检查造成的肉体痛苦不是最难捱的，下腹部的痛苦已经蔓延至全身，再多一点也不影响大局。林清扬之前参考攻略，已经为此做了很多次肌肉按摩，就是帮助提前放松肌肉、减少这种伸手检查的痛苦。
最难捱的是，人会第一次觉得自己毫无尊严，像一直待产的猪被关在笼子里，你痛你的，外面自有人观察和负责走流程。
旁边的老公是提供不到任何帮助的，只会让你积攒更多的怒火，脑门上只剩三个字：凭什么？
裤子是没机会穿上的，换件裙子能稍微遮挡一下。
还好有戴口罩，保护住了一个人类最关键的隐私部位：脸面。
第二天一大早，医生来查房，很意外地说，你居然坚持到现在？我以为你半夜就会让人拿掉水球囊。
不是说时间越长越好吗？医生说，是这样没错，但很少有人会坚持到第二天早上，很多人会提前要求结束的。
“那如果因此对第二天的产程造成困难怎么办？”
“那就多滴一会催产素、多打一会麻药喽？这样当然是不好，对自己、对宝宝身体都不好。你这样坚持很棒，给你点赞！”
无语。
林清扬是那种，只要你给她一个任务、一个截止时间点，只要她还没死，都能坚持到完成的人。
更何况是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关于生孩子的医嘱，她哪有知识和经验能做出判断，这种时候，什么医嘱必须要遵守的，什么医嘱可以灵活变动的？
万一她死命遵守的是可以变动的，灵活变动了必须遵守的怎么办？会不会一尸两命啊？
人一旦进入医院，就身不由己。从身体到精神，都全面脆弱，只能任由医生摆布，当你真的全部听从了，医生那夸奖里似乎带着嘲笑：天呐，原来真的有我说什么都能遵守的傻子啊！
早上九点半，医生拿走水球囊、在胎盘上划了一刀帮忙人工破水，正式开启产房流程。
坚持了十七个小时，宫口才开一指。人工破水后，就像产前课里讲的那样，开始规律宫缩了。
肚子里好像有个旋转开关，每隔四五分钟，就集中向中央收拢，肚皮会硬到像篮球一样。持续二三十秒，再放松。
宫缩来临的那几十秒，好像有个滚筒洗衣机在甩干衣服；间隔的三四分钟，又完全无痛感。
基因真的神奇，这一切到底是在谁的设计下发生的？为什么那么标准地体现了助产士演示的流程呢？
十一点，宫缩越来越频繁，口罩早都戴不住了，鼻子吸气、嘴巴呼气的频率越来越快，像快要渴死的鱼。
产房里不让穿裙子，只穿上衣，下半身盖被子。
开始破水后，不知道来了多少医生、助产士、护士，不知道多少人伸手进去摸宫口。
已经没精力在乎隐私和尊严了、没在想什么女性的脸面了。就这么一身破肉，随便看吧、随便摸吧、随便伸手吧，要拿刀砍也随便吧，要走什么流程快一点吧。
快点结束这一切吧。
那一刻，很多人可能都会后悔，想为什么要来遭这个罪？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就算灵魂快要出窍、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也要坚持到开三指才能打无痛。
以前有产妇的丈夫、婆婆不愿意签字打无痛，产妇痛到跳楼身亡的。正是因为这样的惨剧，现在不需要病人在产房打无痛前签字了，也不需要家人签字。办入院手续时候，全部自己签完，授权医生做决策，在合适的时间打无痛；授权医生做决策，在紧急的时刻立刻进行抢救手术。
提前签字同意所有可能会用到的处置手段，并授权医生做决策在何时使用，感觉是最有安全感的方式了。
产前培训课上，好几个助产士的理念都是，尽量坚持到开三指才打无痛，注射麻药后，可能会因痛苦不明显而减弱宫缩，后面产程拖太长，对产妇和宝宝都不好。
实在坚持不住的，可以开二指打。
已经开好三指到等麻醉师的十分钟里，林清扬意识模糊、灵魂出窍，痛到想蜷缩起来都做不到。
闭上眼，感觉沉浸式地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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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环绕痛苦，全世界密不透风、四面八方被沉重的墙压下来。
睁开眼，感觉维持睁眼的动作浪费力气。眼睛上浪费了一丝力气，对抗宫缩时就少一点意志力。
任何缓解痛苦的措施都无效，手指头都动不了，只能做睁眼、闭眼、呼气、吸气这四个动作了。
她开始想，如果就这样死了，人生还有什么遗憾？
可惜，不管想什么都连不成完整剧情。
脑子里的画面，像网卡了的视频，时不时花屏、时不时出马赛克、时不时什么都没有，什么往事都回忆不起来，不管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
曾经有很多次，林清扬觉得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那痛苦真的无法承受了，想大喊、想跳楼、想发疯。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痛到极点的时候，什么想法都没了。只能像一块肉一样，安静地摊在那里，一动不动，被动地等待麻醉师像天使一般随机降临。
无望地等了一辈子，麻醉天使终于降临了。
什么是人类之光？什么给我第二次生命？
是无痛。
天使有点保守，打了第一次无痛后，一边身体不痛了，另一边还痛。又等了十五分钟，加了一次量，才两边都不痛。
两条腿都麻到冒星星、人冷得发抖。即使这样，也还是觉得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全程痛苦的极点，是麻醉师要在后脊椎扎针前，需要产妇侧躺、把自己像大虾一样蜷缩起来。那时候，本来就到痛的顶点了，再硬做一个蜷缩的动作，宫缩还在持续，全靠人类的本能和意志力，加上医生的协助才能做到。
打完麻药后，不知是不是因为痛苦消失、心情放松了，并没有出现助产士担心的产程延长，宫缩反而更猛烈了。如果没打麻药之前是滚筒洗衣机甩干的力度，打完之后就是汽车发动机的动力了。
两小时后，宫口全开。根据医生的指令和之前课程学习的用力方式，配合医生的动作，十六分钟后，一个黑里透紫的宝宝就被抱出，用嘹亮的哭声向地球报道了。
终于结束了。
9811.
那才刚开始呢
回到病房，麻药效果逐渐褪去，林清扬才慢慢体会到生孩子意味着什么。
生完五个多小时，感觉已经没事了，至少可以去洗澡了，下床走了几步差点晕倒。医生说走路要扶着人，因为失血有点多。
洗澡时，月嫂要求进浴室陪着，怕产妇晕倒。以为生完就不会再把自己当猪肉的林清扬惊呆了，自己一个人洗澡快三十年了，实在接受不了陌生人看着自己洗。争取了好久，争取到可以自己坐在椅子上洗、月嫂在门口等着。
吃饭只能把病床摇起来，用尾椎骨坐着吃，五天后，到出院时才可以坐很软的沙发或垫子吃饭。
就算躺着，也能感觉到身体的下方，有两块肉肿成了两条哈尔滨火腿肠，火辣辣的。站起来走路的时候，又觉得那火腿肠的覆盖范围根本不够，身体下方在漏风。
七天后，火腿肠的感觉消失了，变成一片被扯坏的松紧。就像小时候一些老年人穿的那种破秋裤的松紧腰，很宽的一条，已经穿了十多年，中间冒出了很多小松紧线头。那一整片松紧，原本只有两三厘米的长度，现在被扯到了七八厘米，好像再也不会恢复原状了。
做任何事，全身都会出汗，林清扬本来是很难出汗的人，去健身房踩椭圆仪，调15档踩10分钟才会有微微的汗意。现在已经跟一个200斤体重的同事出汗量差不多了，可能身体需要排出为宝宝存储的多余水分吧。
起来走几步，衣服会湿透；吃顿饭，头发会湿透；睡一会醒过来，全身像蒸桑拿一样。生孩子时正是大夏天，医院的空调温度也很高，每餐送来的饭都带着一大杯汤，喝完更是会大汗淋漓，降温措施真的很少。
这时候，想对着空调吹吹风、喝点冷饮，你想每天洗澡，那就如同犯了天条，立刻招来所有人的阻止和指责。
其中，妈妈的指责最为严厉。
从产房刚回到病房，林清扬感觉病号服已经被湿透了，穿着难受，换了件短袖T恤和长裤。妈妈进来后，拉开病房的帘子，立刻换上一副凶神恶煞脸，手指着林清扬骂：
“你穿的那是什么？谁让你穿短袖的？要不要命了？有没有脑子…….”
又来了，又一次，林清扬听不到她后面在骂…
回到病房，麻药效果逐渐褪去，林清扬才慢慢体会到生孩子意味着什么。
生完五个多小时，感觉已经没事了，至少可以去洗澡了，下床走了几步差点晕倒。医生说走路要扶着人，因为失血有点多。
洗澡时，月嫂要求进浴室陪着，怕产妇晕倒。以为生完就不会再把自己当猪肉的林清扬惊呆了，自己一个人洗澡快三十年了，实在接受不了陌生人看着自己洗。争取了好久，争取到可以自己坐在椅子上洗、月嫂在门口等着。
吃饭只能把病床摇起来，用尾椎骨坐着吃，五天后，到出院时才可以坐很软的沙发或垫子吃饭。
就算躺着，也能感觉到身体的下方，有两块肉肿成了两条哈尔滨火腿肠，火辣辣的。站起来走路的时候，又觉得那火腿肠的覆盖范围根本不够，身体下方在漏风。
七天后，火腿肠的感觉消失了，变成一片被扯坏的松紧。就像小时候一些老年人穿的那种破秋裤的松紧腰，很宽的一条，已经穿了十多年，中间冒出了很多小松紧线头。那一整片松紧，原本只有两三厘米的长度，现在被扯到了七八厘米，好像再也不会恢复原状了。
做任何事，全身都会出汗，林清扬本来是很难出汗的人，去健身房踩椭圆仪，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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