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班已经没法上了,电梯一上升,就会吐到胃酸都要吐干净了,闻到一个人的味,就要反胃,整个办公室里那种臭烘烘的人味,对林清扬来说比猪圈还臭,只好辞职了。什么都吃不了,什么人都不能靠近她,什么护肤品化妆品都不能闻,只能躺在家里,吃点水果、喝孕妇奶粉续命。
产检的医生说,不用担心,正常现象,吐说明宝宝长得很好,你要坚强一点,只要还能吃进去一口东西,就没事,忍忍吧,过几个月就好了,反正宝宝现在也不需要什么营养。
网上搜一下,一些其他国家针对这种情况,会给孕妇开止吐的药。怕说了自己网上搜的,挨医生骂,林清扬委婉地问,“医生,有没有什么药可以缓解呕吐啊?”
“哪有什么药?呕吐是每个妈妈都要经历的过程,可能是你爱吃的宝宝不爱吃,所以它才想让你吐了。也可能我们吃的东西不健康,对宝宝有害,身体自动帮我们排除。不要太娇气了,这才哪到哪啊?以后当妈妈,要坚强的时候太多了,从现在就要开始适应!”
“怀孕根本不是病,知道吗,只是我们人类一种正常的生理过程。这过程是不需要任何药的,身体会做好所有的准备,你来检查,我也不会把你当病人,我们只是帮助孕妈妈更好地面对这一生理现象。”
不愧是经验丰富的产科医生,斯巴达式的教育夹杂着一些心理按摩,足以让你忍耐下去了。
一直忍到怀孕七个月,孕吐的现象才逐渐消失。
接着就阳了。这次是新冠试纸两条杠。
发烧一直没到
39
度,怕对宝宝不好,林清扬一直没吃药,就躺在沙发上忍着,使劲喝水,感受着像大卡车碾过的身体、快要爆炸的脑袋、刀片拉过的嗓子,生生痛了五天。
王建作为密接对象,也不能去公司上班了,居家办公。林清扬起身去倒水时,看到电脑的微信聊天窗口,王建圈了一个女生:“身体怎么样了?今天好点了吗?”
滑了下聊天窗口,看到前面几天,每天王建都圈那女生,“你一个人在家行吗?”、“发烧多少度了?一个人扛得住吗?”、“今天怎么样,好点儿了吗?”、“一定要多喝水,退烧药连吃三天可以再换一种吃。”
那女生没怎么搭理他,仅有的两次回复都是“哦”、“没事”。
林清扬端着杯子,扶着墙去沙发那里坐下,思考现在打胎还来不来得及。现在七个多月了,一般早产的孩子都能救活了。
刚刚开始想,宝宝就激烈地胎动,猛踹林清扬的肚子。似乎在说:“妈妈,你疯了吗?我要出来!你别糊涂啊!”
那女生林清扬认识,是王建前公司的同事,半年前分手了,目前单身。她和王建还有其他三个已婚男同事有个微信小群,五个人时不时会聚餐,林清扬也去过。
她不相信那女生会对中年油腻、已婚快有娃的王建有什么意思,在微信群里的回复也证明了这一点。她躺在沙发上坚持了五天,王建问她的次数,还没问那女生次数多。群里还有别人,王建没问过其他人怎么样,其他人也没关心过那女生怎么样。
一切就是他,就是王建在单方面当舔狗,就像当年给她发消息一样。
9.
她生了女儿,似乎是想杀了她
下午,提早回酒店的林清扬只好工作,妈妈发了信息:哎呀,我都忘了今天是你生日,还好现在还来得及。很罕见地,后面还带了个红包。
这几次跟妈妈私聊,是最近几个月来,两人聊天最多的时候了。
跟妈妈的关系就是这样,见不到面、很久不联系,就能维持友好。只要一见面,不出三天必然吵架。
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妈妈来鹏城陪产。时隔二十年,再次长期跟妈妈相处,林清扬发现,两个人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方。
印象中,妈妈是个精力旺盛的人,在家里一切都得她说了算。随时准备板起脸来教训别人,很少有开玩笑、轻松说笑的时候。
从上大学开始,不在家住的时候,林清扬一般两三个月才会跟父母联系一次,也有过半年才打一次电话的记录。即使联系的频率这么低,夜里说梦话不再梦到跟妈妈吵架,也是工作四五年以后了。
那时,已经不跟妈妈住在一起快十年了。
林清扬的妈妈是个家庭主妇,爸爸忙着做生意,对家里的事基本是撒手不管。她一个人带大了两个女儿,直到林清扬考上大学、妹妹升入初中开始住校,妈妈才出去找工作。
家庭主妇是林清扬的噩梦,一个精力旺盛的家庭主妇妈妈,更是噩梦中的噩梦。
从小,林清扬就很难有自己的空间。
家里房间多,但妈妈要求她和妹妹必须睡一个卧室,这样省得她多打扫一个房间、多照看一个屋子,“也可以增进姐妹之间的感情”。
和妹妹睡在一个房间已经很难受了,艰难地答应了这一点后,妈妈又要求姐妹俩睡一张床,这样她可以再少收拾一个床。这最后的要求被林清扬大哭大闹着拒绝了,妈妈在一间卧室里装了两张床,从此,她就失去了可以给卧室关门的自由。
从老师要求学生开始写日记起,林清扬就知道,日记里绝对不能写自己真实的心情、真实发生的事,只能全部胡编乱造。因为每天睡着之后,妈妈都会来把她的书包全部翻一遍。
她会把所有课本的每一页全部看一遍、作业本全部看一遍、考试卷全部看一遍,再把书包里里外外的兜翻一遍。如果课本上某一页有林清扬上课无聊画…
下午,提早回酒店的林清扬只好工作,妈妈发了信息:哎呀,我都忘了今天是你生日,还好现在还来得及。很罕见地,后面还带了个红包。
这几次跟妈妈私聊,是最近几个月来,两人聊天最多的时候了。
跟妈妈的关系就是这样,见不到面、很久不联系,就能维持友好。只要一见面,不出三天必然吵架。
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妈妈来鹏城陪产。时隔二十年,再次长期跟妈妈相处,林清扬发现,两个人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方。
印象中,妈妈是个精力旺盛的人,在家里一切都得她说了算。随时准备板起脸来教训别人,很少有开玩笑、轻松说笑的时候。
从上大学开始,不在家住的时候,林清扬一般两三个月才会跟父母联系一次,也有过半年才打一次电话的记录。即使联系的频率这么低,夜里说梦话不再梦到跟妈妈吵架,也是工作四五年以后了。
那时,已经不跟妈妈住在一起快十年了。
林清扬的妈妈是个家庭主妇,爸爸忙着做生意,对家里的事基本是撒手不管。她一个人带大了两个女儿,直到林清扬考上大学、妹妹升入初中开始住校,妈妈才出去找工作。
家庭主妇是林清扬的噩梦,一个精力旺盛的家庭主妇妈妈,更是噩梦中的噩梦。
从小,林清扬就很难有自己的空间。
家里房间多,但妈妈要求她和妹妹必须睡一个卧室,这样省得她多打扫一个房间、多照看一个屋子,“也可以增进姐妹之间的感情”。
和妹妹睡在一个房间已经很难受了,艰难地答应了这一点后,妈妈又要求姐妹俩睡一张床,这样她可以再少收拾一个床。这最后的要求被林清扬大哭大闹着拒绝了,妈妈在一间卧室里装了两张床,从此,她就失去了可以给卧室关门的自由。
从老师要求学生开始写日记起,林清扬就知道,日记里绝对不能写自己真实的心情、真实发生的事,只能全部胡编乱造。因为每天睡着之后,妈妈都会来把她的书包全部翻一遍。
她会把所有课本的每一页全部看一遍、作业本全部看一遍、考试卷全部看一遍,再把书包里里外外的兜翻一遍。如果课本上某一页有林清扬上课无聊画的小人,第二天立刻就会被妈妈批评:上课不好好听讲、不认真学习干嘛呢?怎么在书上画小人!
就连她记在课本旁边的几个笔记、一个疑问,妈妈过几天也会拿出来专门跟她说:你怎么连那个问题都不知道?还专门写在书上?没搞懂的问题为什么不去问老师?留在课本上干什么?
而对她瞎编的作文和日记,妈妈看完后还会专门拿出几句嘲笑:“什么做了好事邻居老奶奶夸你?真是不知羞耻,一天到晚给自己脸上贴金、吹牛,邻居老奶奶什么时候夸过你?”
她就这样,不但偷看你的全部隐私,还嘲笑地光明正大。如果你胆敢说出不让她看的话,她就会说:你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有什么不能让人看的?然后更加仔细地检查书本里的每一页。
小学四五年级起,林清扬在学校收到奖状,领到手就会全部撕了扔掉,收到男生传的小纸条更会立刻“毁尸灭迹”。她不想妈妈在书包里看到任何超出寻常状况的内容,给她任何可以嘲笑或发挥的角度,哪怕是表扬她的奖状。
初一的时候,某天,林清扬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尖叫,眼睛还没睁大,妈妈一脚踹开本就半开着的卧室门,一把将林清扬从被窝里拽出来,劈头盖脸开始尖声怒骂:“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我真是白养你了!你才几岁,就这么不要脸了?啊?是不是不想上学了,要去当婊子了?!”
林清扬肩膀被抓得火辣辣的疼,似乎都破皮了,不知道妈妈又在发什么疯。
妈妈拿出一个笔记本,冲她的头砸下来,林清扬拿手挡住了,接过笔记本,是她的摘抄本。
“我真不知道怎么养了你这么不知羞耻的女儿!别人还说我养了个好女儿,夸你学习好、懂礼貌、长得漂亮!我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你背后这么不要脸!小小年纪,学了这一套婊子的做派……”
污言秽语像垃圾桶一样,快把林清扬淹没了,她都不知道这一切从何说起的。这不就是她的摘抄本?这到底是被她看出了什么问题?
一边是从没听过的最恶毒、最肮脏的咒骂像暴雨一般倾泻,一边是整个人都在懵逼,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蹲在床边、背靠着床沿,一页一页地翻着自己的笔记本,难道是什么男生写的纸条被加在本子里,自己没发现?不应该啊,不会有人偷偷动自己的书包和本子吧?
“你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地翻!来,我让你翻!最后一页写06d的什么?!”
最后一页?
林清扬翻到最后,“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性是爱情的升华?”最后一页这两句话,是林清扬今天从同学翻的一本杂志里看到的,当时完全不懂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专门用铅笔抄下来在这里,还打了两个问号,准备回头查书看看是什么意思。
这两句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什么问题吗?
看着脸都扭曲的妈妈,她不敢问出这个问题。但是很明显,这两句她不知道意思的摘抄,就是让妈妈发疯的原因。
“我要把你这不要脸的证据锁起来!等你长大以后再拿出来给你看!看看你是从多小的年纪就开始不要脸的!”恶狠狠地撂下这几句话,妈妈就摔门出去了,她真的把那笔记本锁在她的抽屉里,跟存折放在一起。
那天晚上怎么度过的,后来一段时间怎么跟妈妈相处的,已经全部忘记了。只记得,直到高中生物课上,老师讲了一节生理卫生课后,她才第一次懂“性”是什么意思。
隔了快三年,她才知道那天晚上妈妈为什么发疯。
她默默地回去,偷偷找到妈妈的抽屉钥匙,把那本摘抄本偷出来,丢进炉子烧了。
既然“性”是那么恶心、下流、无耻、肮脏的东西,那我是从哪里来的?妹妹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我大学一毕业,你们就开始催婚、催生娃了呢?
那一天晚上骂我的话,我长大了,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倒是你,妈妈,你好意思吗?
升入初二,林清扬坚决住校了,她再也忍受不了妈妈那每天时不时响起的尖叫、大吼了。
每天早上,在林清扬睡得正香、快要起床的时候,妈妈会突然来到卧室门口,中气十足地大声喊:起床了!吃早饭了!那音量,比军训的紧急起床铃还要响,猪都会被吓出精神病。
林清扬睡着后一直会做噩梦、说梦话,常常梦话说到一半、哭出来把自己吵醒。每一次从睡梦中途醒来,都记得刚刚在跟妈妈吵架。
那些在现实中,没敢对妈妈说出的话,都在梦中一遍一遍地练习了。
住校后,因为学校宿舍的熄灯时间太早、作业写不完,林清扬又退了宿舍,在学校围墙外面租了间房自己住。妈妈坚决要跟来陪读。
每天,她会掐着表看下课时间,如果下课五分钟内,林清扬没有回到家,那么回到家就会被一顿骂:又去哪野了?下课不直接回家去哪了?饭都按时按点给你做好了,你为什么不回来?
之后,她又没收了爸爸给林清扬全部的零花钱,理由是:我就住在学校围墙外面,需要什么我会给你买的,你不需要花钱。
这样跟来三个月后,林清扬给爸爸打电话:“爸爸,求求你了,你能不能把你老婆叫回去?能不能不要来给我做饭了?给我点钱,我可以在外面餐厅吃饭,给我一条活路吧?我不想被你老婆逼死!”
爸爸把这些话告诉妈妈,当天回到家的林清扬,看到妈妈躺在床上不起来,桌子上留着一张“遗书”:我为我女儿付出了全部,她现在翅膀还没长硬,就不需要我了!如果我死了,请大家记得,是我女儿逼我去死的!
林清扬再次给爸爸打电话,把“遗书”告诉他,他才终于把妈妈劝回家了。
初三冬天的某一天,林清扬感冒了,高烧
40
度,老师给家长打电话,把爸爸妈妈都叫来了。
接了林清扬出校门的那一刻起,妈妈就开始厉声责骂:“让你穿多点,你就是不听!现在感冒了、发烧了,钱花了你就心里舒服了!你就是只要风度不要温度!这种感冒给我打电话做什么?你有本事耍风度,有本事自己去打针啊?”
旁边的同学都在侧目,林清扬好尴尬,忍着头重脚轻的难受说:“知道了。能不能别在这说了?”
“不能!凭什么不能在这说?我就要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又是那一套毫无逻辑的批评,又是在全部人面前,只是声音更大了。真不知道,感冒也能给她骂出花来。
高考前,学校开家长会,班主任问各个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考去什么学校,妈妈说:“我就希望清扬能考去省会的大学就好了,那也是一所重点大学的。”林清扬听到这句话,只是默默地研究,哪座城市学校最好、离家又最远。
那些年,林清扬回到家就头疼。中间也偶尔有些平和、友好的时刻,都不记得了,想起来那十几年的母女关系,印象深刻的,只有妈妈那张愤怒到扭曲的脸、那时时刻刻深入灵魂的尖叫和怒吼。
慢慢的,林清扬给自己定了一条简单的做人准则:绝对!不要跟妈妈有任何相似点!绝对!不要成为她那样的人。
距离是美化一切关系的滤镜,不跟妈妈住在一起的十多年里,想起那些掀翻屋顶级别矛盾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工作后,不需要父母的经济支持,慢慢带来了精神上的隔离。林清扬隔好几个月才给家里打一次电话,但可以每个月都给家里买点东西,不商量,直接买一些自己认为他们会用到的东西。
只要不沟通,就不会产生矛盾。买完东西后,爸爸或妈妈总会发来很多条
60
秒语音,不外乎是让她别乱花钱、有钱自己攒起来之类的内容,通常都根本不听,直接删除聊天记录。
林清扬的手机里,很难存得下任何聊天记录。就像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日记本,从而再也不写真实日记一样,哪怕微信里聊的只是一些吃饭了没、最近忙啥之类的口水话,聊完也会立刻删掉,看着聊天记录在那里就难受。
怀孕越来越临近预产期了,王建要上班,林清扬随时可能会发动要去医院,家里必须有个人陪着,没办法,妈妈只能来了。
刚来的前几天,大家都很不适应,尤其是林清扬。
突然间她发现,那个印象中不可一世的妈妈,老了。她在这个因她主要出资才买下的房间里,手足无措。
做任何事,她都会先问“要怎么做”;提任何需求前,她都会带着一种讨好的笑;林清扬说什么话,她的第一反应都是想要杠、马上忍住、换上一些赞同的“好好好、对对对、可以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