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3 当然，这些问题可能只是她个人的杞人忧天，和从自身遭遇出发的悲观揣测。那真是太好不过了，衷心地希望这个故事，只是她一个人的故事。
而所有看到这故事的你们，都不必经历这些，永远保持你们的美丽和灿烂。
一.没看新闻，勇闯泰兰德
林清扬定好今天下午最近的机票，准备收拾出门了。
拿出一个户外背包，抓起几件短袖短裤、一条短裙塞进去。
拿好手机、电脑、护照，还有防晒霜。
哦，要带护手霜。
右手大拇指、食指因为整天洗洗刷刷太多，裂口子了。贴了创可贴也没用，稍微碰到就流血，好多天都不见好，要多涂点护手霜。
对了，还要带帽子、口罩、防晒面罩。
脸上出了很多扁平疣，两周前刚用二氧化碳激光打完几百个，要注意防晒。
医生说，这种皮肤上的
HPV，跟九价疫苗预防的不是一回事，就是孕期、哺乳期这种免疫力低下的时候，会快速传染。激光打完还会再长，很难根治。
上次去医院，麻药没涂到位，有些位置直接打。那滋味，可能被针扎过的紫薇会了解。四十多分钟才处理完，一向很耐疼的林清扬，在满屋子肉被烤糊了的烟味中，眼泪止不住地乱飞，小护士说：“哎，你真的好能忍，真是受大罪了啊。”
“我不忍又能怎么办？这些不还是得打了吗？”
“很多人都直接拒绝了，说下次涂好麻药再来补打。”
啊？还有这种选项？
原来痛苦的时候，是可以拒绝的？自己真的好傻，当时怎么就没想到拒绝呢？
轻手轻脚地收拾好客厅散落的玩具小车、几件宝宝衣服，林清扬出门了。
房间里的其他三个人，没人出来看一眼。
上车后，林清扬在“宝宝健康快乐成长”的群里发了一句“我出门了，四天后晚上回来”，然后看着聊天界面，直到
15
分钟后，无人回复。
汽车驶过熟悉的城市，往机场开去。
路况没有那么好，略有堵车，林清扬有点担心赶不上飞机。三年没坐飞机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快速安检资格。
是的，这是三年来，林清扬第一次去坐飞机，第一次离开这城市。
刚刚哭得有点头疼、眼睛胀痛又止不住地流泪，林清扬抽了张纸，擦擦眼睛，司机正在通过后视镜观察自己，闭上眼，静待这段路程过去。
她买的是去葡记岛的机票。上次去葡记岛，是八年前的春节，和王建一起。
那时，他们结婚两年。不像常见的来自异地的夫妻，对于春节要去谁家过年，他们没有任何分歧。想回家，就各回各家；想出去玩，就一起去玩。
那年，他们决定过年谁也不回家，一起去葡记岛玩。阳光、海岛、沙滩、比基尼、椰子水、芒果……光是想象这一切，就足以洗掉人身上的班味了。
“你爸妈会不会不高兴？去年过年只有你回去，今年过年，我们两个都不去了？”林清扬有点担心。
“没关系的，我爸妈没有那么重要，你的感受最重要。我们出去玩，不需要征求他们的同意，只要通知他们就好。”王建很肯定地说，“倒是你，你爸妈会不会不高兴你没回家？”
“无所谓，他们从来不管我去哪。我不回家，说不定我妈更高兴呢，反正回去用不了几天，又要开始吵架。”
这次去葡记，可能潜意识里还有点怀念那次旅行？林清扬不确定，她确定的是，泰兰德免签了，买了机票就能走。刚好，三小时后就有一班直飞葡记的。
司机准时赶到机场，离起飞还有两小时。
林清扬又看了一眼“宝宝健康快乐成长”群，没人理她，没人回复一个字。距离她发出消息，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过完海关，吃了午饭，离登机还有一小时。一边随意地逛着，林清扬时不时地看看群，三小时过去了，没有任何人回复她。
飞机就要起飞了，关机前，还是没人回复。看着群列表里的九个头像，一个疑问涌了上来：生活过成这个样子，这九个人里，排除自己，到底谁是真正的反派？
登机没多久，林清扬就睡着了，坐在靠窗的位置，戴着“吃饭别叫我”的眼罩。六小时后，飞机快落地了，她才醒。
脖子有点僵、腰有点痛、小腿和脚有点肿，但林清扬神清气爽，感觉两年多来第一次睡醒了。
从怀孕八个月起，林清扬就没睡过整觉了。
孕晚期肚子太大，平躺着肚子会压到心脏，侧躺着宝宝会踢肋骨、踹肚子，有时候腰和尾巴骨痛，只能坐在人体工学椅上将就半晚。当时以为，等生了孩子就好了。
谁知道生完孩子，再也没有整觉睡。
先是喂母乳，没人对此发表过意见，是林清扬自己。是她到处学习最新的育儿理念，以及一些要关注妈妈心理健康的知识，综合下来，给自己定了育儿
KPI：要喂满一年母乳。
一年，是对宝宝好和对妈妈好之间，她能找到的最佳平衡点。
而其他家人，对她的决定表示赞同。反正喂奶的不是他们，听起来，一年已经比其他宝宝长很多了，甚至跟三四十年前的孩子吃奶时间差不多，当然没有反对理由了。
只有几个朋友提出疑问，“一年会不会太长了？你自己受得了吗？”“没关系，我可以凭借理智和意志力坚持”。
母乳期间，自然是宝宝随时吃奶，妈妈随时要醒来。吃完了，宝宝转头就睡，妈妈辗转难眠，再稍微刷下手机，还没迷糊呢，下一次吃奶时间又到了。
但林清扬觉得无所谓，熬一熬就过去了，母乳的时间最珍贵。她相信自己能做好妈妈，为此，她准备了好几年。
“宝宝是我自己要生的，我不能让他来这个世界吃苦，说他选择了一个不负责任的、糟糕的妈妈。能力范围内，我一定要给他最好的，要无条件爱他、支持他，不期待他有什么回报，就像我期待中的妈妈那样，做个好妈妈。”
母乳中，时不时破皮的痛谁都难以避免，每次痛后涂了修护的乳膏，还没渗完就要擦洗干净准备下一次喂奶了。宝宝的吸力越来越大，像涡轮增压发动机在往外泵一样。
吸奶器买了好几种，好不容易试到一款吸不痛的，宝宝不吃奶瓶了，只吃直接产生的母乳。之前冻的一堆母乳，过了最佳食用期，只能扔掉。
更绝望的是，会时不时堵奶、细菌感染。每次堵奶，两边像各坠了一块直击肋骨的石头，肿得比宝宝头都大，好像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堵奶就要去医院通奶，医师或用针扎、或用手挤，在一阵此起彼伏、鬼哭狼嚎的
BGM
中，结束按摩，“就只能挤到这样了，回去自己再努力吧，把宝宝的下巴对准堵的位置，让宝宝帮你吸通”。回家后，默默地寻找一些奇怪的姿势，进行一些无能为力的尝试，再徒劳地放弃，等待它自己想通。
最后一次去医院通奶，医生照例询问：“产后几个月了？”
“十一个月多了。”
“十一个月多了？还在喂奶？还在堵奶？”
“……”林清扬尴尬地笑了。
“我看看记录，你已经通了十五次奶了？妈妈真的太伟大了，你太不容易了，我自己喂了两个月就受不了断奶了。怎么会喂那么久啊？多辛苦啊？而且你，怎么会喂了这么久还堵奶啊？什么体质啊？奶这么好？……”
在医生突然不可思议地唠叨声中，林清扬最后一次默默走进处置室，脱下全部上衣，把自己的精神抽离，从空中看向那个像动物一样的自己。
我们人类，是哺乳动物啊。哺乳的时候，真像个动物！
凭借汹涌澎拜的激素和由此产生的母爱，以及一些牛马必须要遵守
KPI
的本能和意志力，林清扬坚持喂到了宝宝一岁。
断奶后，大家都说孩子要继续跟妈妈睡，培养安全感。一些西方的育儿理念曾经说，要尽早让宝宝单独睡，培养孩子的自理能力，后来又被说是谬论，毁了一代孩子的心理健康。反而跟妈妈睡，好像没看到对宝宝有什么坏处，床很大，妈妈不容易压到宝宝。
从月嫂下户、宝宝四个多月开始，一直是林清扬在夜里带宝宝，隔几个小时就喂奶、隔几个小时就哄一次，换尿布、换尿湿的床单被子。姥姥白天太累了、爸爸白天在上班，都需要休息，只有林清扬不上班、年纪不大，责无旁贷。
一次偷溜出去做
SPA，按摩师按到头部时很惊讶，“女士，你工作是只上夜班的吗？睡眠怎么这么不好？”又在听到林清扬说自己正在喂母乳时，说“哦，正常，母乳妈妈都是这样的”。
所以，就是这样。如果一个工作的人变成这样，大家都会觉得她他辛苦得不得了，如果一个妈妈变成这样，大家只会觉得哦正常，妈妈都是这样的。
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千百年来，数以百亿计的人都经历过的事，有什么好细说的？
啰嗦。
睡醒了，下飞机过完关，夜已深了。
温热、湿润的空气，快速填进每一个毛孔里，让人像蒸了桑拿一样，重新滋润了起来，就连干燥裂口的手，都没那么疼了。
林清扬打开微信，几个小时前，妈妈单独私聊她：“你去哪了？你走了不怕宝宝哭着找你吗？怎么那么狠心，要出去几天啊？”
刚刚体会到的滋润和惬意都淡了下去，无法控制地回呛：“他除了妈妈，还有爸爸，还有奶奶照顾他，最近他更爱爸爸，做什么都要找爸爸，不会找我的。再说了，我就没资格出门透口气吗？谁都可以出门，就我不行？”
放下手机，又有点后悔回得太刚了。就算问的问题不是她想听的，妈妈已经是唯一一个注意到，或者说在意她出门的人了。
出租车驶过郊区、进入市区、又逐渐进入没那么亮的地方，最后在一条绿光幽暗的小巷口停了下来。司机说没法开进去了，让她自己走进去。
没想到在网上看着挺好的酒店，地点居然在这么交通不便的地方，还好背包不重，付完钱就快速跑进酒店了。
酒店大堂里等候的人居然不少，可能游客的时间都差不多，头天晚上到，第二天再早早起来出去玩。眼看入住还要等一段时间，林清扬坐在沙发上，观察起前台的客人来。
很多外国的游客，人数最多的像罗西亚人。最近是罗西亚的冬天，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再强也吹不到泰兰德吧，大家都来这里躲冷呢。
还有一些霓虹人。林清扬总能扫几眼就分辨出来兔霓克三国人的区别：兔国人的表情、站姿、走姿都无所畏惧，女生要么漂亮要么朴素，很少有好嫁风、乖巧的精致感；克瑞亚男性的顺产头和黑白灰的衣服举世闻名，脸长得不怎么样，总想走出一种欧巴的偶像剧感；霓虹人浑身都透露出深思熟虑的精致，略带随性的一丝不苟，男女都很瘦，加上站姿和背包姿势的加持，让人想认错都难。
稍微观察了一会，哎，这不太对劲吧？
每个霓虹人，一进酒店就去前台，直接就办入住了；罗西亚人，稍微等等也都进去了。只有兔国人坐在大堂里等，没有一个人入住。
站起来再仔细看了一圈，真的，坐着等的全都是兔国人，每个都比刚才的霓虹人、罗西亚人来得更早。
什么个人痛苦都先放一放吧，这里有个架，得代表兔国人去吵一吵。
“为什么我们一直在等？什么时候可以入住？”
“抱歉，现在客人有点多、部分房间还没准备好。为了给游客最好的体验，需要您在大堂等一等。”前台领班样的男人好像见怪不怪，英文很流利。
“如果所有人都可以等，那我也没问题。但为什么霓虹人一来就可以入住，罗西亚人稍微等一下就可以入住，只有兔国人全部在大堂等？”
“您误会了，女士。刚才办理入住的客人，不是新到店的，他们都是之前就订好了，之前住过几天，现在来续订的。”
“你撒谎，我能听懂一些霓虹语，刚刚那两个女生，就是新到店的。”
“很抱歉，女士。如果您特别着急，我可以为您加急，优先办理。”
“我不是特别着急，但也不是那么闲。请您们按照所有人到店的顺序，先后办理。合理的等待我没问题，但为什么只让兔国人在这里等？是歧视兔国人吗？”
声音有点大，其他几个兔国游客也走了过来，“就是的，我们等了四十多分钟了，外国人一来就进去，就我们在等。”
“我要求你们把所有等在这里的兔国人，全部加急办理。我们等太久了，如果你们继续这样歧视，我会找渠道投诉，回国后会在媒体曝光我们的遭遇，更会点名请大家不要入住你们酒店。”
“抱歉女士，我们会更加仔细地注意客人到店的时间，按照到店顺序办理入住，就像我们一直以来做的那样。但续订的客人享有优先办理权。”前台领班死不承认，但已经有服务员过来收集排队的兔国游客护照，加开了两台电脑开始办理。
好不容易进到酒店房间，一肚子火还没熄。这都什么事啊，在家受气，出门花钱也受气！刚才吵架发挥得很不好！对自己很不满意！
林清扬有点预感，这次来，泰兰德，不是以前的泰兰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