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许是终于发觉我的状态不对,宴炀开始焦急起来。他先是带着我去郊外打猎,我们同骑一匹马,到了远处,他忽然从马上下来,站在马下定定看着我,道:「你回去吧,把我丢在这儿。」
「从今往后,我只走在你后面,再也不会丢下你。」
再后来,他拿着我的贴身匕首,抵在自己胸膛前,绝望地低语:「给我几刀吧,只要最后留我一口气就好,别让我见不到你。」
我松开匕首,让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没必要的。」我说。
我想,宴炀这样的行为,可以被理解成为对我的「补偿」,他想让我报复他,以此换取一点点慰藉。
我知道,这是无用功,他也知道。
但他还是乐此不疲地在我面前放低姿态,卑微讨好,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说:「就算不能让你消气,让你怜悯我,也是好的。」
但他还是不够了解我。
值得我怜悯的人,太少了。
我只想离开。
于是我故意直白地说:「我不喜欢你,所以曾经那些轻慢、践踏,我只当上位者对我的藐视,因此我根本不甚在意。可若是谈起喜欢来,我又如何将这些事当作不存在?」
「殿下当时讨厌我,这是殿下的种下的因;我此刻无法喜欢你,这是因结出的果。」
有些东西,是弥补不来的。
「除非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14
我说了很重的话,可他还是没放我走。
正当我以为自己要在这地方了此残生之时,得知了一个噩耗——翠禾死了。
她在一个傍晚去找了宴炀,然后自戕在了他面前。
她是唯一一个从齐国陪我来的人。
现在没了。
我在她的遗物中找到了留给我的一封信。
翠禾在信上说,她早就知道我不是公主了。
是齐国皇后告诉她的,连带着一起的,还有我曾经跌宕坎坷的经历。
「她是个苦命人,要好好陪着她。」皇后这样说。
翠禾说,她没见过我这样的人,明明自己的日子都过得那样艰难,还是要为了齐国百姓委曲求全。
我不是公主,却要担着公主的责任。
她为我不值得,她说,我该为自己活一次。
她把我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宴炀,用自己的命,求他放我走。
她自幼胆子小,这是一生唯一一次勇敢。
「悯之姑娘,」她在信上这样说,「好好活着。」
没过几天,宴炀来找我了。
他神色无悲无喜,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他说:「我不知道,你有那样的过去。」
他说的是哪样?
是我为了活着吃虫蚁、啃树皮的过去,还是我被山贼奴役打骂的过去,或是我流亡百里,寻亲无门,差点冻死在宫墙外的过去?
又或许……是我眼睁睁看着双亲、姐弟因疫病死在荒郊野外的过去。
我不知道,只是点点头:「是,那是我的过去。」
如此悲惨的,用一生也无法治愈的过去。
我不是没法谅解宴炀对我的弃之不顾,只是……我连自己的过去都无法和解,又如何放下一切去喜欢旁人?
有什么话哽在他的喉咙里,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半晌,他走过来,把我重重拥进怀里。
冰凉的液体打湿我的衣襟。
他哭了。
我却不知道因为什么。
他沉默片刻,道了声:「悯之,对不起。」
「若我能早一点……再更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可惜,你说得对,除非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