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两个运粪桶的小太监拉着粪车,吱吱咋咋的行至宫门口停了下来,执勤的禁军捏着鼻子,抬手用剑指着车上的粪桶,冲小太监不悦道:“打开。”小太监点头哈腰地刚打开第一个,恶臭便扑鼻而来,守卫们眉头一蹙,赶紧摆手,示意他们快速通行,宫里若是太平,他们一般都不会仔细检查拖粪的车子。
小太监得令,讪笑着连连盖上粪桶盖子,坐上马车准备朝宫门外而去。
一阵急促的官靴声踏在月光下的金砖上阵阵作响,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划破了东华门的夜色。
“禁止放行!”
禁军们看到御前侍卫前来,神色一凝,那可是皇上身边的人,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几人立刻精神高度紧张,拔出了佩剑将小太监拦下。
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赶紧跪了下来。
御前侍卫已行至眼前,为首之人厉声喝道:“给我挨个粪桶搜!”
车上的粪桶被逐一打开,臭气熏天中,就见车上一支粪桶忽然自己开始左右晃动,众人的目光全部被吸引过来。
禁军首领脸色一变,立刻便要用长剑朝桶中刺去。
“住手!”
御前侍卫首领急得瞪大眼睛,扯着嗓子高声喝止。
剑停在空中,禁军们正诧然的不知所措。
却见桶中那人已经从里面钻了出来,小周子揉了揉脑袋,睁着还未完全清明的眼睛,慌张的大喊道:“娘娘打晕了我,怕是从别处逃了!”
侍卫首领脸色一黑,拧着眉头,正不知该如何面对身后,皇上那张必然阴沉如可怖的脸。
转身却已不见皇上的身影。
这边的戏班子早已收拾好东西,乘着车马行至了西华门。
“例行检查!”
守卫将他们拦了下来。
此时的姜姩穿着戏班里偷的戏服,画着大花脸,混在戏班子之中。她偷偷瞄了一眼守城兵,心中一沉,指尖开始微微颤抖,不自觉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守卫们板着脸走过来,将马车上的木箱一一打开,仔细检查起来。
“各位官爷,这里头装的都是些唱戏的家伙事儿,并无其他。”
班主是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他脸上和善的笑着,上前与守卫低三下四地说道。
守卫们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自顾自的将每个箱子仔细查验。领头的守卫站在一旁,一双锐利的扫过戏班子里的每个人。
看到姜姩的那一刻,他眸光微眯,径直走上前去,倏地拔出佩剑放在了她的肩头。
“你!抬起头来!”
姜姩瞳孔猛的一缩,脑海一片混乱,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第42章
被绑池村
姜姩的呼吸几乎停滞,她浑身颤抖地抬起了头。
那首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填满了探究和怀疑。好在她脸上的妆容浓墨重彩,根本看不到原本的相貌和五官。
“说话!”那首领依旧不罢休。
姜姩的肌肉紧绷着,两瓣嘴唇好似灌了铅一样重,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
那首领眉头一皱,厉声吼道:“说!”
姜姩的喉咙吞了一口口水,胸前起起伏伏,紧张的眼泪已在眼眶打转。
老班主赶紧拱着背走了过来,满脸堆着笑,对首领低声道:“官爷不知,干咱们这行的,开了脸了就不能再说话了,不然……”
班主语气一止,眸色神秘的将头凑到首领面前:“不然怕是对官爷不好……”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恰如其分。
那首领面色微凝,抬头看了看这漆黑的夜空,恨恨地收回了手里的长剑,不悦道:“滚滚滚!”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老班主连声道谢。
姜姩心中闪过一丝疑虑,这老班主糊涂到是不是自己的人都分不清吗?
她的脚步稍作迟疑,只听门铰链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厚重的城门在她眼前被打开。
一股冷风吹过来,是自由的味道。
“走吧走吧。”
老班主拉着她,穿过冬夜里寒风呼呼作响的宫城门洞,走向宫外的一片黑暗之中。
直到站在了宫门外,姜姩才回过神来,她竟然逃出来了,是意料之外的。
一阵朔风拂面,她的鼻尖感到一抹微凉,随即那化作水珠,抬头便看寒夜中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晶莹纯白,是初雪。
她回头看向身后那座闪着荧荧宫灯的偌大宫城,它伫立在纷纷扬扬的薄雪之中,显得唯美又孤独。
姜姩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忧伤,竟有些五味杂陈。
余光瞟到了城门之上那个清癯高大的身影,她瞳孔一扩,心跳都跟着骤停了几秒,随即匆匆坐到了马车之上。
应是幻觉,是她太害怕了。
自从坐上马车,姜姩便觉得心脏如被人用手紧紧攥着,疼得几乎无法呼吸。裴玄他!受伤了吗?
昏暗的光线中,老班主的脸突然凑上前来:“娘娘。”
姜姩疼得神智有些恍惚,来不及思考过多,只能强撑着精神吃力道:“……今日多谢班主出手相助……小女他日定会知恩图报……”
那张陌生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狞笑:“他日就不必了,娘娘今日便能报恩。真没想到娘娘竟会如此配合我们的计划。”
姜姩杏眼一瞪,摁着疼得发抖的心脏,忽然醒悟般,看向马车里那一张张陌生的冷脸。她身体一动,起身便想朝马车外逃,身后的班主一抬手臂,她觉得后颈部袭来疼痛,随即身子一软,意识缓缓模糊起来。
他们是谁?她不知道。但她似乎确实被裴玄保护得太好了,竟会迟钝到送上门去了。
就是不知以她这点道行,是如何骗得过裴玄的。
月光之下,初雪落到青砖上结了银霜。
城楼上的清癯身影在雪中站了很久,黑色的鹤氅被染了白,一阵寒风刮来,吹落了他发丝上的雪花。月光透过压抑的云层,隐约映照在他冷白如玉的脸上,一双眸子没有了往日的杀戾之色,好似两颗琉璃玉珠,一碰就碎,整个人破碎又凄凉。
他望着早已不见踪影的马车,胸脯高高隆起,最终深深吸了一口,低声道:
“朕以鲜血饲虎,虎尚能听朕号令。朕将真心供她,终究只换回一个回眸。”
小狸奴,并不好养。
此时的京都城内,一匹黑亮的乌骓冒着风雪,马蹄踏过被薄雪覆盖的街道,溅起白茫茫的水雾,路达拧着眉,怀里揣着一封从南蜀细作手中拦截到的密信,焦急地朝宫中赶去。
刺骨的冷水迎头而来,姜姩猛的睁开眼睛。
火光照亮她面前的天空,白色的雪花簌簌朝她被泼湿的脸上落下来,瞬间凝固成薄薄的冰碴。
她躺在雪地里,通红刺目的火把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热浪袭来,冰碴融化成水,从她脸颊滑落,雪白的肌肤被冰雪冻成暗红色。
她眯了眯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便见到那老班主,从上而下朝她凝视而来。
他呲着牙,恶狠狠地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姜姩抬头看去,这里已不见京都的繁华,更没有精致的宫殿楼阙,她身处一处偏僻村落之中,小雪纷飞下,她看见不远处围着一群拿着火把的人,他们恶狠狠地瞪着她,似乎想将她生吞活剥了!
姜姩牙关打着颤,干涸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
面前的班主冷哼一声:“这里是池村,你的葬身之地。”
池村?江年脑海中隐隐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耳熟,但眼下他更关心的却是:“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绑我?”
当初绑架她的韩二被处以当街凌迟,她想不到还有什么人敢对她下手。
“别跟他废话!赶紧杀了她!”人群中有人发出高呼。“赶紧将他的人头割下来送到裴烈的帐中。”
“裴烈虐待我军战俘,杀死我国太子,就该也让他尝尝失去的亲人的痛苦!”
“杀了她!”
“杀了她!”……
众人纷纷高呼!
裴烈!平南王!
先帝的义兄,是她的生父。
姜姩的脑海中一片混乱,这些人是蜀国人,那么之前打听她身世的,是他们?
她的眼眉紧紧蹙到一起,无奈的紧紧抿了抿唇,她好像又将事情搞砸了。
“住嘴!我早已往裴烈军中送了秘信。此女是他在世间尚存的唯一血亲,他定会前来营救。”
“哪怕日后不能再以村民的身份潜伏在天启国中。我们也要杀了裴烈为太子报仇。”
说完,他瞪了一眼蜷缩在雪地里的冷得瑟瑟发抖的姜姩,一把揪起她凌乱的头发,恶狠狠道:“先别着急死!我给你的那位大英雄父亲布了重重大礼,只要他敢来,就必然会把命撂这儿!到时候你们父女俩黄泉相伴!”
忽然,一阵战马嘶鸣,马蹄声打破了小村的宁静,没待众人回过神来,一支箭如白虹贯日,自黑暗中射来,尖鸣声回荡整个村庄,老班主瞳孔骤缩,却已经来不及躲闪,那箭精准地刺进他的额心。
那些蜀国人猛地一惊,齐齐举起火把朝那暗夜中望去。
就见风雪夜色之中走出一个人影。
第43章
报复心超强的暴君
朔风于雪野呼啸而过,暗夜中走来的那人衣袂飞扬,四周气场的戾气逼人,仿佛自地狱中而来。
姜姩被冻红的双手撑在雪地上,支起上半身,在朦胧的雪夜中紧紧盯着那个身影。
平南王,那个她未曾谋面的生父真的会来救她吗?
那人越走越近,火光照到他落了雪花的黑色大氅之上,又映出了他那张阴冷邪佞的脸上,姜姩的瞳孔猛地一怔!
竟是裴玄!
他身后的禁军骑马踏雪而来,他们拔剑朝蜀人冲来,即将靠近之时,地底下传来巨大的震动,几匹战马被炸到了空中,冲击波震起地上的积雪。
汹涌奔来的战马和那个人影,被掩盖在四散飞起的白茫茫中。
姜姩杏眼圆瞪,抱着头大喊:“不要!”
她的耳中一阵轰鸣声后,雪夜再次宁静下来,耳旁只剩风声凛冽。
只是须臾,那片白茫茫中传出将士们气势汹汹的嘶吼,战马冲出飞雪再次迎面而上,蜀国人见状抄起武器与骑兵们厮杀起来。
姜姩惊慌失措的目光在一片混乱中,拼命搜索着那个熟悉的人影。
直到那白茫茫的一片越发清晰明了,便见到人群中那个最瞩目的身影,他手持长剑,双目腥红的一路斩杀,朝她而来。
姜姩她鼻子一酸,忘了冻得发僵的身体,从雪地里站起来,跌跌撞撞朝那个人影飞奔而去,似乎只有那里是安全的。
眼看她便能躲进他怀里,却冲出一个灰色布袄的蜀国人,横眉怒吼:“我杀了你!”
姜姩睁着恐慌无措的双眸,望向朝她砍来的大刀。
绝望一刻。眼前忽然一黑,只感觉一只冰凉的大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之上,那手将她轻轻往后一勾,她的后背便靠进了一个宽大坚硬的怀里,淡淡的龙涎香吸取鼻中,她悬着的心忽然落了下来。
只听面前一声男人的惨叫。
那冰凉的大手才从她的眼前缓缓拿来,姜姩还未来得及适应黑与明的光线交错,便立刻转身,扑进那个令她安心的熟悉的怀里,她紧紧将他抱住,恐惧、欣喜……巨大的情绪刺激,令她的眼泪奔涌而出。
裴玄微挑的凤眼一怔,明明已挡住了她的眼睛,为何还是吓哭了。
又菜又爱玩。
他脱下身上的黑色大氅,披在她几乎被冻僵的身上,手掌忍不住像平时一般在她背上轻轻抚了抚。
直到她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他低头看着怀里被吓得不轻的小贵人,一双发抖的小手紧紧抱着他,他赤红的眸子褪去了戾气,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被冻伤的小脸,心脏微微一紧好似痛了一下,久违的感觉。
可明明是她弃他而去的,如今她却一副可怜的模样躲进他怀里。
姜姩抽噎着仰望着那张沾着血的冷白如玉的脸庞,他额前几缕碎发垂下。稀碎的雪花飘飘而下,落在他羽鸦般的睫毛之上,化进那双墨色的凤眸之中,晶莹剔透,不经意便盛满似水柔情。
只是一瞬,他好似忽然清醒,眼中的雪花忽然融化,不待成水便蒸发在眼眶之中,一层雾气将那双深情的眸子笼起一层冷雾气。
“朕的爱妃弃朕而去了,从今往后,你只是裴烈的私生女,与其他妃嫔无异,是朕池中的一粒沙硕。”
她眼圈一红,连连点头,往他怀里钻得更深了些:“嫔妾愿意,只要皇上还会带嫔妾回宫就好。”
她后悔了,外面太可怕了,还是回宫做裴玄的人质活得久些。他虽残暴,目前却是最强的,只要平南王还有价值,他也不会杀她。
稀碎的雪花飘飘而下,落在他羽鸦般的睫毛之上,化进那双震惊的凤眸之中,冲淡了他眼中的冷雾,从见面那一刻便被压制住的冲动似乎再也难控。
姜姩感觉他浑身僵硬,刚想抬头看去,便感觉自己的脸被两只微凉掌心托起,还没反应过来,唇上便覆上一抹柔软的微凉。
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紧致的下颌,她的唇瓣被薄唇含住,正被他细细勾勒,她听着男人厚重又凌乱的气息,只觉得浑身酥麻,瞬间放下浑身的戒备,被动的任由他的气息更加深入的进到口腔之中,这个吻温柔缱绻完全不像是裴玄会给她带来的体验.......
她的心跳发着颤,冻僵的脸颊忽地热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将她放开。看着她一双瞪得大大的眸子,他冷冷道:“一粒沙烁而已,朕想如何就如何。”
那一夜的初雪落得很大,他将她拦腰抱起,跨过血流成河的尸海,走出熊熊烈火中的池村……
池村,她好像想起这个村子名字是在哪里见过了。
是原书上。
裴玄夜屠池村,一百多村民惨死在熊熊烈火之中,惨绝人寰的暴行,引发了不久后的北边暴乱。
不过。屠村发生在平南王大胜南蜀军的消息传回之前,女主并未落入过南蜀细作手中,所以她一开始对池村毫无印象。
她眸光微闪,脑海中突然掠过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
随后她又立刻清了清那些天方夜谭的想象,由着自己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在他怀里沉沉的睡去。
这雪一落下来,便一发不可收。簌簌下了一晚,姜姩是在冰冷的拾月宫冻醒的,怪不得她一夜都在做噩梦,床太硬了,被子也扎肌肤,这里和乾明殿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姜姩眉头一皱,好啊,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小轩窗被寒风吹的吱吱作响,腊月的冷风跟着那合不上的窗页呼呼往本就也不暖和的屋内灌进来。
姜姩团缩在拔步床床上,将棉被捂在身上,精致的小脸冻得泛着粉色,更显可爱娇嫩,她目光呆滞看着烷桌上两只凉透了的地瓜。
讨厌的粗粮!
她怎么觉得她还不如其他的砂砾呢。报复心超强的暴君。
门被吱呀一声从外向内打开,安夏一身脏兮兮的走进来,见小姐醒了,在眼眶打转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小姐~”
姜姩眼睛一怔,赶紧从床上下来:“这是怎么了?”
“咱们屋中本来是有炭的,可是被林修仪的宫女抢走了,奴婢怕冻着小姐,便和她们起了争执,可奴婢没用,没能将炭抢回来。”
姜姩看着小丫鬟脸上发红发胀的伤,一向温和的杏眼氤氲一层怒气。
第44章
墙倒众人推
风光时宽待每个人,因为落下来时会遇到她们。
但她既已沉到谷底,那便也不必给每个人好脸。
她气冲冲地站起身,就听门被人一脚推开。
是林馨儿身边的宫女中怡,她一进屋子便抱着手,嫌弃道:“嘶~这屋子可真冷~”
林馨儿随后出现,她还是那副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模样,看着地上抱在一起哭啼啼的主仆发出冷笑:
“这不是姩妹妹吗?怎么如今被皇上从乾明殿扔回咱们拾月宫了?”
“谁打的安夏?”姜姩瞪着一双坚毅的杏眼大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