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可能是拉链拉得太狠,她的衣领一下子竖起来,包裹住她的小半张脸,只剩那双眼睛还在眨啊眨的,她的睫毛又纤长又卷翘,肌肤白皙无暇,看起来……有点可爱。
他喉结动了一下。
像是有点狼狈地松了手,然后走到她的身后,握住轮椅的扶手,目光一直也没再放在她的身上。
“傅老师你也不用给我拉到这上面来……”赢秋根本不知道他此刻的异样,只是小声嘟囔着,自己又默默地把拉链往下拉了一些,又把衣领弄得更平整一点。
傅沉莲推着赢秋一路出了长长的窄巷,也没管路上行人偶尔投注过来的目光,夕阳黄昏的余晖就在他的身后,他只静静地推着她往前走。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赢秋听到的人声就越来越多,他好像带着她去了很热闹的地方。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么热闹的声音。
这让她开始觉得有些不安,手也逐渐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这时,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既然决定要复学,你就该做好每天都要听到这些声音的准备。”
她听见他说,“赢秋,不如就仗着自己看不见,不要再去想那些没有意义的人和事。”
赢秋一怔,她捏着衣角的手稍松。
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已经看不见,那么就不要再去想那些看不见的人和事,反正她看不见,也就不需要去过多的烦恼别人的想法。
好像……也对。
于是好像在这一刻,她绷紧的脊背都好像放松了一些。
“这是在广场吗傅老师?”赢秋隐约听到了不远处有音响里传来欢快的歌声,那好像是最近老人们最喜欢的广场舞曲目。
之前有几天她还一直听黎秀兰时不时地哼过,就连赵金美来给她送饭时,也会不自禁地哼上两句。
“嗯。”傅沉莲应了一声,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喷泉后,那些穿着统一颜色的衣服的大爷大妈队列整齐地在那里跳舞。
他皱了一下眉,眼前的这一幕,也算是他还不能理解这个世界的奇怪现象之一。
这时,赢秋忽然闻到了一种对她来说已经是很久违的味道。
傅沉莲察觉到自己的衣袖忽然被人拽了拽,他当即回神,便见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儿正用一只手捏着他的衣袖。
“怎么了?”他问道。
赢秋原本还有点不太好意思,但是她支支吾吾好一会儿,还是开了口,“傅老师,我闻到臭豆腐的味道了,你可不可以……”
她又抿了一下嘴唇,“可不可以帮我买一份?”
傅沉莲一抬眼就看到了几米外的那个摊位,那种味道经她提醒,就显得有些过分浓郁,他蹙着眉,盯着她片刻,像是有点无法理解她的爱好。
但最终,他还是推着她走了过去。
离那个摊位越近,那种奇怪的味道就越发地令人难以忍受,但他回头看见她坐在轮椅上,仰着小脸,那样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他又忍不住扯了一下唇角。
当他把那一碗臭豆腐递到她的手里,他看见她笑起来:
“谢谢傅老师!”
那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几分欢欣雀跃。
彼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广场上聚集着许多的人,今天也许是有什么活动,天边忽然绽出一簇又一簇的烟火,五光十色,灿烂耀眼。
广场上变得更加热闹,烟火绽放的声音已经盖过了许多嘈杂的人声。
“傅老师!”
傅沉莲忽然听到轮椅上的女孩儿在大声唤他。
但当他垂眼看她时,就见她嘴唇动了动,他也并没有听见她究竟说了什么,于是他也并没有想那么多,直接俯身凑近她,想要听清她的声音。
但也是这时,她忽然偏头。
毫无预兆的,她柔软的唇瓣轻轻擦过他的脸颊,轻如蝶翅点水划破水波,伴随着她温热的呼吸,顿时便令他瞳孔微缩,心头一时灼浪翻滚,翻覆不休。
但……他忽然闻到了臭豆腐的味道。
人忽然清醒了一些,他匆忙直起身,在那片盛大烟火的掩映下,他脸颊的薄红便显得没有那么明显。
但呼吸稍促,他好像还是没有办法忘掉刚刚她的唇忽然轻轻擦过他脸颊的触感。
而赢秋一手端着臭豆腐,整个人都僵直了脊背。
她瞪大双眼,耳畔的烟火生仿佛都不及她此刻胸腔里的那颗心的心跳声要来得清晰可闻。
她……
她刚刚是不是亲到傅老师了?!
亲到哪儿了???
第8章
我不对劲(捉虫)
冰冷幽深的水牢里,常年被鲜血浸染的水面仍在不断散发出恶臭难闻的气息。
手里被塞了一柄匕首,年幼懵懂的孩子抬眼望见的,是父亲那张严肃阴沉的脸。
“沉莲,去吧,把他们都杀了。”父亲轻抚他的发顶,声音平缓,不带分毫多余的情绪。
就好像昨日在灵虚宗主殿上,笑着逢迎那些来此参加灵虚宗小少君五岁生辰宴的仙门中人的,并非是眼前的这个人似的。
被过膝的脏水浸泡着的那些衣衫褴褛的奴隶连脸都已经因为烙铁的伤而溃烂化脓,不论他们曾经在外头是如何光鲜的人物,到了这里,也都成了他父亲傅凛眼中最微末的蝼蚁。
父亲袖中飞出的跗骨丝钻入他的后背,他痛得眼眶泛泪,却也不见父亲有分毫心软,他只是站在那儿,手指里捏着的那枚金针在昏暗的灯火下闪烁着凛冽的光。
他不肯挪动一步,父亲就伸手掐住了一名奴隶的脖颈,再将小巧锋利的匕首重新塞到傅沉莲的手里,然后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将刀锋毫不犹豫地刺进那人的胸口。
温热滚烫的鲜血迸溅出来,星星点点地落在傅沉莲的侧脸。
耳畔传来父亲快慰的低笑,“沉莲,你生来就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你要习惯这种血腥的味道,你也要习惯杀人。”
后来血雾弥漫,他好像陷入在那种暗红发黑的颜色里,被无数双手掐住脖颈,尖锐的嘲笑声如恶鬼嘶鸣般,几乎要震破他的鼓膜。
“傅沉莲,我将你视作知己好友,却原来一直想要杀我的,竟然是你?”
血雾的尽头立着那样一抹清霜般的身影,他声声的诘问比那些讥讽嘲笑声还要更加震耳。
一柄长剑刺破血雾而来,剑锋荡开千层剑气,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的腰腹。
可当他倒下时,却又落入了另一个人的怀抱。
漫天的血雾散尽,那无数掐着他脖颈的手,还有那柄明明刺穿他腰腹的长剑,又或是那个站在朦胧雾色尽头的男人都在顷刻消失。
所有刺耳的嘈杂退却,他唯见阔大浩瀚的星辰长夜,周遭是花草漫野,每一只萤火虫都好似从天幕里一颗颗掉下来的星子一般,漂浮在他的眼前。
有一只手顺着他的臂膀摸索着往上,直到触碰他的脸颊,他听见她说,“你父亲明明对你一点也不好,你为什么要那么听他的话?”
他听见她忿忿不平的声音:“他真是个大坏蛋,仁义礼智善他一样都不教你,就教你杀人杀人杀人!”
“没关系的小莲花,你不要再回去了,我会教你,我会对你很好的……”
他始终没办法回头去看她的脸,只能像现在这样听着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耳畔银铃声动,傅沉莲骤然从那满天星光流泻的梦里清醒。
前额的浅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寂静的房间里,他的喘息声始终难以消止。
掀开被子赤着脚走进洗手间里,暖黄的灯光按亮时,他就站在那偌大的镜子前,垂眼时就好像在他那一双手掌之间看到了脏污血色。
那是他无论用多少水流冲刷都没有办法洗净的肮脏过往。
当他从盥洗池里满溢的冰水里抬首,水珠从他的湿发间一颗颗地掉落下来,他光裸的上半身后不知何时便有形如莲花般的火焰一簇又一簇地凭空乍现。
他的后背有淡金色的裂纹不断如藤蔓一般蔓延至他的脖颈,甚至是苍白的脸颊,额间泛着金色光芒的妖纹若隐若现。
簇簇莲火在镜中反射出更加刺目的光芒,一寸寸流散成淡金色的光芒浸入他的肩胛骨里,身体的疼痛令他整张脸都泛着病态的苍白,薄唇也失了血色。
应是昨夜他服下的丹药起了作用,于是他便伸手,于虚空中一握,便有一把薄如蝉翼又小巧锋利的匕首攥在了他的手里。
闭了闭眼,他毫不犹豫地就将匕首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肩胛骨里。
那种剧烈的疼痛迫使他躬起脊背,可他却始终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当他抬首凝视镜子里的自己,那双眼瞳漆黑阴沉。
后背已经血流不止,他身上的犹如裂纹般的金色痕迹仍在泛光,直到他拔出匕首,一根细如丝线般的东西被刀锋勾出来,突破他的血肉骨髓,从他血肉模糊的伤口窜出来,深深地嵌入了他身后的墙壁里,气流拂开,引得洗手间里摆放的东西四散零落,而那墙上却只余下一抹细孔。
他终于脱力,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他喘息着,却又忽然低低地笑起来。
这是傅凛自他五岁直到十八岁的那十几年里,刺进他琵琶骨里的第八十一根跗骨丝。
这些跗骨丝就如同锁在人偶每一寸关节处的线绳一般,也都嵌在他的关节骨缝里,只消数年,慢慢的,他就会彻底沦为傅凛手中操控的傀儡。
但现在,他那位好父亲,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疼痛致使傅沉莲浑身都在细微的颤抖,他挣扎着站起来,双手撑在盥洗池边,缓了片刻,他就直接走到磨砂玻璃格挡着的浴室里,按下开关时,调热的水兜头浇下来,他背后的淋漓的鲜血被花洒里喷洒出来的热水冲刷着,在升腾的水雾白烟之间,所有的血色在地上都已经被冲淡了痕迹。
在淅沥水声中,他仿佛又隐约听到了一两声铃铛的轻响。
“小莲花,我会对你很好的。”
他忽然又想起朦胧梦境里,女孩儿柔软的声音。
眼眶忽然有些微微泛红,在热雾缭绕间,他的那双眼睛里好像也多添了一分模糊的水光,他深吸一口气,忽然伸出手指,在覆了薄薄雾气的玻璃上用指腹缓缓地勾出一张脸的轮廓,他用手指戳着点了两个圆点,却又忽然弯着眼睛笑起来。
“一点也不像她……”他的声音嘶哑又无力。
那个曾经说要对他很好很好的姑娘,现在却已经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当他闭起眼睛,在淋漓水雾中,他的身影渐渐融化成仿佛笔端浓墨铺散在清澈笔洗里的丝缕颜色,最终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远在旧城区的窄巷里的某个小院落里,那朵临窗晒月的玄莲的花瓣间流散出盛大的金色光芒,丝丝缕缕地缠裹凝聚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仅仅只穿着一条长裤,浑身都沾满了湿润水泽,后背上那道血肉外翻的伤口仍然在往外渗血,当他静默无声地站在那里,他轻抬手指时凭空乍现的一簇莲火便是照见这漆黑室内唯一的光。
床上的女孩儿在今天清晨的时候就在医院里拔了两颗智齿,傅沉莲下午还见过她因为麻药消退而疼得唉声叹气的模样。
这会儿她右边的脸颊已经明显地肿了起来,也许是翻身的时候压到了右脸,她疼得哼哼了两声,又挡不住沉重的睡意,片刻后又安静下来。
当淡金色的光芒浸入她的眉心,使得她陷入更深沉的睡意里,他才放心地走到她的床前。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这半年里,过往那些如梦魇一般的人和事都在每一个夜晚折磨着他,也唯有在梦见她的时候,那些血腥恶心的画面才会转化成温柔的旧梦。
他在她的床沿坐下来时,临着指尖火焰,他细细地打量她那张明显很不对称的脸片刻,又忍不住扯了一下唇角,轻笑了一声。
笑着笑着,他指尖的莲火便黯淡陨灭,也是这一刻,他忽然俯身抱住了她。
“明明我不想这样的……”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有点懊恼,又觉得自己不争气。
经年的苦痛折磨着他没有办法再保持冷静,明明曾经很多的事情他从不屑对任何人讲,是她一点点地教他,要他慢慢地朝她打开心扉。
是她告诉他说,“开心就是开心,难过就是难过,就算是有的时候受了伤,你觉得疼,你就要告诉我说你疼,”
“小莲花,你不要让我一直去猜你的心思,我的眼睛看不见,你要告诉我,我才会知道你在想什么。”
当初的少年明明已经慢慢的在她不知道的那些冗长年岁里成长为如今的这个年轻男人,但当此刻,当他难以克制地俯身去拥抱她时,他却仍不免像当初那样,在她面前轻易就红了眼眶。
“阿秋,我很疼。”剔透温热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的眼眶里掉下来,就在她的耳畔,没入她乌黑的发间,寂静无声的夜里,在这漆黑的房间里,他的声音细若呢喃。
也许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像她这样,让他如此轻易地表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也只有她,才能让他把心底鲜血淋漓的伤口都剖给她看。
稍稍抬头时,于这昏暗之中,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他忽然想起来那个烟火盛放的夜,就在热闹人群之间,她轻轻擦过他的脸颊的那种微痒的触感。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蛊惑着他,慢慢的,慢慢地低下头去。
但当他的鼻尖轻触她的鼻尖时,他就像是忽然被触碰了的含羞草,骤然害羞地蜷缩起自己的叶子般,忽然站了起来。
胸口里的那颗心跳得越发迅疾,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已经难以平复。
最终,他匆匆捏着一颗丹药塞入她的嘴里,丹药入口便化,他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整个人都被淡金色的光芒重新包裹,最后破碎消散成那朵玄莲花的花瓣间的缕缕金痕。
值此长夜,当他重新站在自己的房间里,他呆愣愣地立了一会儿,随后就整个人都埋入那张大床里,也不在意自己浑身湿透,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裹在里面,像个会动来动去的小山丘。
第二天赢秋醒来的时候,觉得脸有点痒,她伸手挠了挠,一下子就被右脸的疼痛给弄得更清醒了一些。
即便看不见,但当她触摸自己的脸,又往下去摸自己的脖颈,甚至是手臂的时候。
她瞪圆了眼睛。
“妈妈!妈妈我要洗澡!”赢秋连忙大声喊。
盛湘月原本在堂屋里喝水,听到赢秋的声音,就连忙走过去,一边走她还一边说,“大早上的洗什么……”
但当推开赢秋的房门时,她抬眼看见那个坐在床上,头发凌乱的女孩儿时,声音忽然就弱了下去。
“……小秋,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感觉你睡了一觉起来就变黑了点儿?”盛湘月有点摸不着头脑。
“……”
赢秋也傻了。
明明她每天都有洗澡,昨天晚上也不例外,但是为什么她这会儿摸着自己的皮肤,就好像上面浅浅的覆了一层什么东西似的。
赢秋皱起眉,那张因为发肿而不对称的脸看起来有点好笑,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说,“妈妈,我不对劲。”
第9章
爱心包饭
赢秋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明明昨天晚上她才洗过澡,但今天清晨她触摸到自己的皮肤时,就察觉到好像覆着一层什么似的。
赢秋洗澡就洗了快一个小时,直到感觉到自己皮肤上如同薄膜一般的东西全都在水流之中被冲散,再没有那种皮肤被包裹着透不过气的感觉,她才摸索着用搭在旁边的浴巾擦干身体。
“小秋洗完了吗?”盛湘月站在门外问道。
“洗完了妈妈。”
她听到女儿在里面应了一声。
于是盛湘月就拿了床上的干净衣服,打开门走进去想帮她穿衣服。
浴室里灯光是暖黄的颜色,热烟仍然缭绕着,就好像之前看过的那一幕只是错觉似的,赢秋的脸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白皙,甚至好像比之前看起来肌肤还要更加莹润透亮一些,也许是因为热气氤氲,她此刻的肌肤更添一种白里透红的通透。
“妈妈我还黑吗?”赢秋还有些惴惴不安,“要不我再洗一遍吧?”
这会儿的赢秋总觉得自己是个脏孩子。
“……也许刚刚屋里有点暗,我看错了。”盛湘月更摸不着头脑了。
等到盛湘月帮着赢秋穿好衣服,用吹风机吹过头发之后,她就扶着赢秋走到了堂屋里,帮她梳头发。
门外倾泻进来的阳光照着赢秋的面庞,盛湘月发现她的皮肤细腻又光滑,除了细小的绒毛,根本没有丝毫的瑕疵。
盛湘月有点狐疑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赢秋也同样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她随便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都感觉皮肤好像比以前还要滑嫩许多,就好像那层莫名其妙的东西被洗去之后,她的皮肤就变得比之前要好了许多。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赢秋始终想不明白。
与此同时,远在严市新区的某个高级公寓内,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像个鹌鹑似的缩在墙角,身后的尾巴也蔫哒哒地贴在地上,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正在流理台前忙碌的年轻男人,他穿着黑色的休闲短袖衫,外头套了一件米色的围裙,上头的系带都是棕色的皮质带子。
他熟练地将鸡蛋打在平底锅里,直到煎出完整且薄厚均匀的蛋皮他才满意地扯了一下唇角,随后便将刚刚炒好的炒饭放入蛋皮里,再将蛋皮裹起来。
最后淋完番茄酱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用番茄酱在上头挤出一个鲜红的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