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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往日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言语挤兑,

    便是锦思也不屑于用。

    可倒是这位大姑娘身为名门闺秀,人前人后却是两幅面孔。

    对着常尚书、夫人、老夫人是再温和不过的面孔,对着她家姑娘又是另一幅模样。

    既如此,

    锦思便也学着这大姑娘一般模样挤兑回去——

    “天地君亲师,总是君在亲前。”

    “大姑娘不感念郡主恩情便罢了,

    似乎连规矩也忘了,

    还是没有学好规矩......”

    常令婉听完细眉蹙起,眉眼间不由得带上了几分阴翳。

    她垂下眼帘将眼中神情藏起,

    嘴角上挑,幽幽道:“国有尺度,

    族却也有族规,

    便是开国□□也要推崇着这些世家门阀的规矩。常氏累世簪缨,族规、家规共计三百四十二条,

    我是倒背如流,

    更是牢记心中一刻不敢忘。”

    “这头一条便是尊崇孝道,

    不得忤逆长辈......六妹妹早年不在府上长大,规矩想必也是不知。祖母仁慈想叫一家子兄弟姐妹相处融洽才如此,我也只是顺着祖母的意思而为,顺着常府的规矩而为。不想六妹妹既是觉得长姐没了规矩不成?我倒也是头一回听说,莫非六妹妹想让我这个做长姐给你行礼?”

    常令婉语气仍是那副和声细语,

    若是落在旁人眼中,

    倒是好一副端庄长姐教导不懂事幼妹的模样。

    她抬眸凝视起珑月,见其姿容出众,

    桃腮泛红,

    朱唇润泽,

    杏眸中澄净通澈又带些春水般的潋滟媚光,

    生的如此明艳,

    又得此等际遇。

    以往是燕王府的安乐郡主,自己该高高仰望着那位郗氏的郡主,可如今呢?

    她以往仰望的不仅是身份,更是血统门楣,南齐北郗,南地的第一世家乃是以如今长乐公为首的齐氏,而北地,便是天水郗氏了。

    郗氏门楣显然更高常氏一截。

    更多的是背后的燕王府。

    可如今这位叫她仰望的郡主,也成了与她血脉相同的妹妹。

    与郗氏毫无关系,反倒是与她一般出身甚至族谱上也要矮她一头的六姑娘罢了——

    六妹妹竟还妄想依以往的规矩行事?

    想做常家的女儿,就该好好守着常家的规矩。那般想做回曾经的郡主,那就从常府滚出去。

    常令婉才不相信燕王会为了她一个常年少见的养妹,与整个常氏闹不愉快?

    若真是舍不得,当初只怕也不会送回来了......

    正是晌午时候,在秋日的萧瑟黄荫中,斑驳日光落下,正好落在珑月那张格外标志的面上。

    “六妹妹......”常令婉清凌的眸子似带着怜悯的看向她。

    珑月望着自己粉嫩指甲盖上,锦思才给自己绘制的精巧的水仙花儿。

    只觉这位阿姊果真是才女,条条框框,正义规矩总是站在她那边。

    她若拿身份压常令婉,常令婉便拿孝道压自己。

    如此利落的嘴皮子,真是好一个才女。

    珑月眼见锦思欲继续理论,她摆摆手示意锦思无需多言。

    与这等人浪费口舌,有何必要?

    珑月敛着缕金百蝶穿花百褶裙,倚着廊座缓缓坐下。

    她微微昂起粉白尖瘦的下巴,用粉嫩的手指指着常令婉,软声道:“我不是要你给我行礼。”

    常令婉只以为是被自己吓唬到了,当即止不住冷笑:“方才六妹妹的丫鬟说的可不是这话,话里话外六妹妹的丫鬟嘴皮子倒是厉害的紧......”

    珑月那张被樱桃汁水染得鲜红的唇瓣轻启,一字一句道:“我是要你给本郡主跪下磕头——”

    常令婉一听,几乎怔在原地。

    她如何肯行这等折辱自己颜面的举动?

    她今日当着这么些丫鬟婢子的面下跪,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常府行走?

    常令婉当即疾言厉色冷刺起来,“六妹妹若真想充当郡主的身份,索性就别回常府,常府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你有种将你今日的蛮横对着阿父、祖母去!针对我算什么本事?我知晓六妹妹妒忌我这些年承欢父母膝下备受宠爱......可我又何其无辜?你回来了我就该远远避让着你不成?!如今还想要如此折辱我?”

    珑月看向院子里,自这场闹剧开始,早已赶过来护着自己的侍女婆子们。

    朔北与西羌交战之地十室九空,三五不时便是与一场西羌军队恶斗,如此恶劣环境想要存活本就不易,朔北女郎凶狠蛮横异常,不比男儿差。

    先王时便收容了众多父母双亡的遗孤女眷,后奉清选了一批根骨结实的练武之才,充作暗卫培养。

    珑月回府后担忧她安全,便有数十人随着入了常府。

    珑月以往没用上,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至少叫她手中有人,心中安稳。

    珑月学着常令婉的模样,轻言浅笑,和声细语,吩咐女侍道:“让她跪下,给我磕头。”

    珑月话音刚落,两名女侍便面无表情的上前,一左一右锢起常令婉的肩头。

    “你们干什么?!”

    常令婉惊愕哑然,她哪从想过在常府内,珑月竟真敢使婢子朝她动手?

    “一群王府里的奴才也敢在我常府狐假虎威!?你们若是胆敢碰我,我岂会饶过你们!?”

    常令婉恼羞成怒挣扎起来,出言恐吓。

    却仍不见身后人松手,只越锢越紧。

    她那双常年冷傲清凌悲天悯人的眸,终是升起一丝恐慌。

    春鸳也被这一幕吓的呆滞,她四顾才发现,不知何时起,这处抱厦右侧间往日少人经过的长廊,竟围满了婢子。

    仔细一瞧,还都是六姑娘院子里的那群侍女!

    意识到大事不妙,春鸳连忙往外跑去喊人,却还没跑出两步,就被拂冬扯着头发往后一把拽了回来。

    拂冬又高又壮,手劲儿更是大,直接就将春鸳扯倒摔在了地上,春鸳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闷哼,嚎哭。

    “要杀人了!不得了了!府上六姑娘要杀大姑娘了!”

    春鸳强忍疼痛,开始嘶吼起来,手足并用的去与拂冬纠缠扭打。

    拂冬早看她不爽,如今还能给这贱蹄子打着了?

    拂冬脸上才挨春鸳一道猫爪子,朔北的妞儿不觉得疼,反而更被激起了血劲儿,她不退反进,一只大掌攥着春鸳那两只贱腕子,就叫春鸳动弹不得分毫。

    拂冬将她活活又从地上扒拉了起来。

    另一只空闲的手反手就朝春鸳那张丫鬟中也姣好白皙的脸上打去,同时以膝肩狠踹她的肚子。

    “贱丫头!跟你姨娘生的主子一般模样,一样一张臭嘴!看我不打烂你的臭嘴!”拂冬也不知哪儿学来的话语,十分坏人德行。

    “救命......救命啊.......”

    春鸳嗓子一吼,拂冬又是两巴掌。

    拂冬早受了这贱丫头不知多少次气,自然毫不留情,两巴掌上去就叫春鸳脸蛋肿胀的老高,唇角拉裂的厉害。

    一张嘴哭喊,牙缝里一片血红,口津混着鲜红的血顺嘴角往下哗啦啦的掉,模样十分骇人。

    “姑娘...救救我.......”

    春鸳的主子姑娘如今哪儿能救她?

    她早已自身难保。

    大姑娘死活不肯下跪,事到如今仍昂着高贵的头颅,还企图居高临下冷睨着坐在她身前的珑月。

    两名禁锢她的暗卫失了耐心,伸腿往常令婉后腿弯处使了猛劲儿便是一脚上去。

    那是能叫牛都下跪的千斤之力。

    只听“噗通”一声——

    膝盖骨砸去冰冷石板上,发出好大一声脆响。

    叫常令婉身前的珑月都被这声脆响下了一跳。

    甚至常令婉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往下下坠的力道,给珑月来了个五体投拜的大礼。

    贵女单薄脆弱的膝盖骨,可遭受不了这般大的力道。

    常令婉顿觉双膝剧痛难耐,好似受了刑法,活活叫人将膝盖挖掉,锯掉一般的疼痛。

    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再度转的苍白一片,连那粉红唇瓣都赫然失了血色。疼得她额间豆大的汗珠从乌黑发鬓滴落,顺着她纤细洁白的脖颈落了下来。

    高傲的脾性,纵使备受疼痛折磨,她不想将疼痛给一群人表现出来。

    奈何实在疼的厉害,令婉耳畔嗡嗡作响,眼前都花白一片,半晌功夫都疼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疼的五官都错了位,控制不住的痛苦□□:“呃...”

    这会儿,楚楚可怜的大姑娘可成了真可怜。

    “你......你竟敢如此折辱我——我定然要告诉父亲——”常令婉话音未落,被打完春鸳回来的拂冬上前压着她后脑勺,让她给珑月行了个规规整整的叩拜大礼。

    锦思忍不住道:“大姑娘说郡主折辱你?这叩拜该是你这等身份做的。”

    一臣女也敢仗身份对她姑娘指手画脚,教导她家姑娘规矩?仗着什么身份?

    一个被买入府邸的姨娘,肚皮里爬出来的高贵身份?

    珑月听着常令婉的痛叫,心情竟好了许多。

    果真是别人叫你心里不舒服,你就叫她身上不舒服。

    珑月心情好了,连裙子底下的小脚也不由得开心的动了动。

    “姐姐,你这般欺负我,我是看在你是我姐姐的份上,不打你,只罚你跪。再有下次,我就告诉我阿兄,说你欺负我。”

    常令婉跪在她脚前,瞥见这位六妹妹藏在罗裙下一双豆绿云锦珍珠凤头履。

    绣着祥云纹的履头,一颗硕大的东珠镶嵌其上。

    东珠乃是皇室贡品,寻常人自然轻易得不到。

    常令婉最为珍惜舍不得佩戴的那一对东珠耳坠,如今看来,竟还没她履头上十分之一大。

    如今这两颗在令婉眼前晃来晃去的东珠,仿佛就在嘲笑她的出身一般。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忽闻李氏的声音——

    李氏早闻外边嘈杂,听婢子禀报,竟是菡萏要罚着元娘下跪。

    她不知缘由,唯恐伤了姐妹情分,更唯恐事后,菡萏必是要遭老夫人责骂。

    李氏连忙出门赶来劝阻,便是见到这一幕。

    菡萏坐在廊座间,而元娘则是被两名孔武有力的丫鬟压着肩,以一种极其低贱的姿势,跪趴于地,连头都抬不起来。

    “阿娘!阿娘!”

    常令婉听到了李氏的声音,只觉得看到了希望,她被压着拗不过身子,只能面朝冰凉的地板,委屈哭了起来。

    “阿娘快救救元娘!”

    李氏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菡萏,你怎么能叫你姐姐下跪?”

    随着李氏脚步而来,珑月似乎听见了风声。

    凉飕飕的风声。

    “阿娘救救元娘,元娘不知何处惹了郡主,她要我给她磕头,还要折辱我......”

    李氏闻言双眸蹙着,一向对珑月慈爱无比的面容如今也泛起了几分不赞同,她沉着脸说,“菡萏!你这般是作何?她是你姐姐!”

    珑月前一刻还黑溜溜的眼睛,听了李氏这话,渐渐泛起了灰暗,她低垂下眼睫,说不上来的什么。

    这一刻她连委屈也不想解释了。

    “菡萏,快些将你姐姐放了,等会儿母亲随你去老夫人院子里道歉,此事便算算了。”李氏颇为头疼,只怕常岱晚上回来知晓此事要发火,她想着要如何叫菡萏平安脱身了去。

    珑月沉默不语,许久才重新抬眸,又恢复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珑月直勾勾地看着李氏,她毫不客气的说:“她才不是我阿姊,我阿姊在陈留,我阿姊是璋华郡主!才不是眼前这个贱人!”

    短短一瞬间,电光火石,李氏只觉得幼女看她的眼神变了,一直以来看自己眸光中总带着浓浓的孺慕之情,如今也消失不见了。

    李氏心中升起了一丝失落无措,怔忪在原地。

    如此耽搁,侍女见李氏来了,而主子显然是不能不听母亲话的,便打算将常令婉放走。

    “不准放她走,叫她继续跪着,她敢拿话挤兑我,我就罚她跪到我没了火气!”珑月抬手阻止。

    “菡萏,她是你姐姐,你不好如此罚她......可是她做错了什么惹得你生气?你告诉阿娘,若是她错了,母亲必然不会饶了她,母亲亲自罚她可好?”李氏语气稍微低了些,她瞥见常令婉一双泛泪通红的眸子,又落在珑月清澈的乌眸上。

    李氏有些难受的想去抚摸珑月,却被珑月扭头避开。

    以往她是生气,如今这次,珑月却不是生气,她只觉得心寒。

    “阿娘,你是来骂我的吗?”珑月偏了偏头问李氏。

    “你与阿娘说,她若是做的不对,阿娘定会罚她,绝不会委屈你。”李氏知晓,自己的菡萏性子单纯,必不会无缘无故罚人。

    珑月命人将常令婉拖去一边廊下跪着,罚跪就要有罚跪的模样,哪里能跪在她身前瞪着她的?

    “你们盯着,她若还敢瞪我,就上前去掌她的嘴。”

    既然不规矩,就打到她规矩为止。

    “菡萏!”李氏仓促阻止,罚跪已是不妥,若是女儿要掌罚元娘,只怕是麻烦的很,老夫人那处岂非要闹翻了天?

    可李氏阻止间,廊外已经落出耳刮子的清脆响声。

    “唔——你敢打我!我要告诉阿父!”

    珑月院子里的嬷嬷实在忍不住,上前又是一通掌嘴,她是王府老人,资历高且自有一套罚人的法子。

    例如这掌嘴,里头技巧多了去了。

    有的是法子掌嘴最阴最疼。

    往手心夹着一块裹着丝绸的硬竹板,挑着角度打,便能将嘴中牙舌都打出重伤来,一个处理不好一辈子都能落下吃不了硬物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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