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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郗珣并未曾说话。

    他眸光浅落楼下,那小孩儿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到她不停抬手的模样,不用去看也知,是在抹眼泪。

    郗珣身侧案几上是方才暗卫从贼人身上取回来的银袋子。

    市面上最大号的银袋子,里头塞满了金光灿灿的金叶子,金饼,甚至还有各种她小时候喜欢玩弄的玩具。

    足足四五斤重。

    小小身量,腰上却挂着这么大的金袋子。

    一路上暗卫来报,道是她买了糖葫芦又买了糖糕,还吃了汤面,贼不盯上她盯上谁?

    郗珣不由的曲起指节抵着额角。

    费尽心思亲手教养的孩子,最终被长汲一群人溺爱成如此五谷不分的德行。

    如今来买马,莫不是打算往旁处跑?她这个憨蠢的,是打算如何将自己卖了?

    郗珣打定主意要叫她吃够一次亏日后永远记住,却也不能任由她被人欺辱,便命一名暗卫下去不着痕迹的搭救她。

    让她知道人心险恶也好,看这小崽子日后还敢不敢偷偷跑走。

    郗珣揉着额,压着薄怒。

    心道,早该叫她知晓四处都是吃人的天下,终究只有兄长身边最安全。

    暗卫往日里打打杀杀,还是头一回充作普通人在人群里混迹。

    他带着非常蹩脚的演技跑下楼走,走去郡主身边,将银两往店主柜面上丢上去,豪横的道:“这银子我来替她付了!”

    本想看看究竟如何不着痕迹搭救郡主的二楼的一众暗卫:......

    奉清气急一拍大腿:“他妈了个巴子!赤松从哪儿淘来的蠢蛋!”

    珑月本来感动的要落泪,可抬眸看着他,只觉得眼熟,仿佛似曾相识一般。

    珑月揉揉自己的脑袋,微湿的浓密睫羽被她方才揉搓过,有些左歪右倒,包裹着一双乌黑的瞳仁如婴儿般赤忱清澈,衬的整个人无辜又可怜。

    那暗卫直呼造孽,这么可爱单纯漂亮的小郡主竟也有人敢欺负?

    真当他是死的不成??

    他恶狠狠瞪了那店主一眼,“你是不想活了?!”

    珑月委屈的牵了牵他的袖子,问他:“哥哥,我见你面熟,你是不是在大相国寺给我送过雨伞呐?”

    暗卫还是头一回被人奶声奶气的喊哥哥,当即有些忘乎所以,他道:“郡主记性可真是好,都过去这么久了竟还能记得属下。”

    店主一听他称呼眼前这小姑娘为郡主,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他恍惚想起约两刻钟前,他们店里来了位被众多护卫簇拥而来,他匆匆一撇惊叹天人之姿的那位年轻郎君。

    当时只惊叹于其仪态相貌出尘,现如今仔细想想,那男子身后一群护卫入门时说什么来着?

    “这是东市唯一一家马市,郡主想要买马定然是要来的!”

    “主子先在此暂歇,等郡主一来,我们就一窝蜂出去逮住..咳咳,我们就带她回府。”

    郡主?居然是郡主?

    是自己方才恐吓威胁,甚至扬言要将她卖了的眼前这位么?

    店主如今什么也想不起来,面容惨白的跪了下去,满脑子担忧险些猝死。

    “哎呦原是郡主、郡主娘娘!瞧奴才这张笨嘴不会说话!郡主娘娘看重的马那儿还敢收您钱呐,您只管吩咐奴才一声,奴才就给您亲自牵去府上去!”

    珑月冷哼一声,将暗卫的银袋子重新放回他手里,“我现在不要这马了,如今还成不?!”

    “成成成!怎么不成!老奴,阿不,奴才、不不不!小人这就给您报官!帮您抓着那胆敢偷郡主娘娘银袋子的贼!什么贼呐,胆大包天连郡主娘娘的银子也敢偷!”

    珑月却没理会这恶人。

    她听暗卫承认,心中第一念头是被发现的窘迫无助,可紧接着,那颗提心吊胆迷茫许久的心,忽的安心下来。

    珑月见识了人世间险恶,早已没了离家出走的念头,她跑去二楼包厢寻人。

    来场内都是挑马儿的,自是门窗大开,她一间间找过,却都不是兄长。

    她的唇角一点点落下去,简直要成了一张皱巴巴的脸。

    等最后的那间房间,珑月才见到倚窗而立的修长身影。

    窗外是流云夕霞,虚浅华光,那道身影背光而立,却犹如神祗悄然而至,看起来庄严圣洁。

    他的乌黑长发今日未曾束冠,逶迤半落,如同上等丝绸裹上了潋滟日辉。

    珑月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抱上了他的后腰。

    “阿兄......”

    小孩儿身下身躯微微僵硬,却并不搭理她。

    郗珣不曾回头,冷漠至极的语气:“给你备马,你想去哪儿便去,日后都不要回来。”

    珑月呜了一声,泛着奶猫儿一般的哭腔,“才不呢,阿兄别赶我走。珑月知道错了。”

    珑月隔着兄长的衣衫,左右瞧着没瞧见旁人,暗卫皆是出去守着了。

    珑月当即给自己壮起胆子,将桃唇微微撅起,柔软丰盈的唇瓣往身前后背偷亲了一下。

    在那些画本子里,接过吻的就要成为夫妻了吧?

    那玉真公主不就是被新帝骗入宫中,亲了一下她的嘴,不就是□□了她么?日后玉真公主活着时,都只能待在她堂兄身边了。

    可他们都是吻嘴巴的。

    她却只敢吻阿兄的后背......

    若是亲阿兄的嘴被他发现,珑月不敢想象,那日她只是喂他吃点糕点,他就那般大发雷霆,自己若是亲了他的嘴那还了得......

    兄长只怕不是推开她叫她滚出去那么简单的了!

    那怎么办呐?

    珑月慌张间,未曾注意到身下越发僵硬的身体。

    仿佛,自从她那一吻落下,身下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

    “珑月,你在做什么?”郗珣语气莫测。

    珑月却几乎被吓得跳了起来,她连忙松开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

    身前簌簌轻响,郗珣转身,珑月却失去了与他对视的能力。

    她掐着手心,察觉到身前光影波动。

    “你抬起头来——”

    珑月抬起头,眼睛去只敢看着郗珣的衣裳。

    郗珣静静站着,窗外光影笼在他深邃眉眼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轻飘飘的不真切。

    “你做了什么?”

    小姑娘咽咽口水,一双杏眸无措地眨了眨,“我刚才偷偷亲了阿兄一下呀。”

    “你说什么?!”郗珣没控制住,音量有几分惊愕。

    珑月一听他的语气,顿时怂了,“阿兄衣裳后背绣了一朵菡萏花儿,阿兄不是说我叫菡萏么?我亲了一下我自己罢了,阿兄不会这么小气吧?”

    小姑娘有时蠢得厉害,有时却又是机灵的厉害。

    郗珣不知自己问她这个做什么。

    他时常被她的毫无分寸起了火气,却又轻飘飘被她一句话浇灭。

    他只能冷着眉眼,不再搭理她。

    有时候他想,索性心狠一些,将这小孩儿远远扔了,他会不会清醒一些?

    明日就叫常尚书来领人走。

    这嘴硬的小孩儿嘴上说不要父母,却日日抱着被子哭,别人有爹娘她没有爹娘。

    郗珣肩笼着霞光,垂眸凝望着她的眼睛,他伸手宛如一个合格的兄长,摸了摸他身躯笼罩之下小姑娘乌黑圆润的发顶。

    小姑娘今日不知究竟是如何,被兄长摸着脑袋,眼睛不敢看他,耳朵竟也悄悄红了。

    他将这颗养了十三载的掌上明珠暂时交给常岱。

    他务必要珍之爱之。

    将她没有体会过的亲情,全满足了她才好。

    作者有话说:

    珑月此次愚蠢的一日游可看做是叛逆期的崽子,故意离家出走要气父母来的。

    小姑娘的内心世界很单纯,认祖归宗这桩事涉及到了她的认知盲区,她很想接受父爱母爱,之前拒绝反抗的原因是害怕兄长不开心,害怕府里人会因为她喜欢父母而觉得她是白眼狼,养不熟,所以才潜意思的排斥o(╥﹏╥)o

    79

    50、回家

    翌日,

    秋阳杲杲中。

    长汲带着一群婢子一大早登上常府大门。

    都道是皇帝跟前三品官,如今皇帝远不如前朝威风,反倒是这位燕王府的大总管,

    谁人不知其名头?

    长汲虽常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着燕王府上上下下,

    可想来走他门路的那些朝廷重臣,

    只怕是不比皇帝跟前的大宦来的少。

    以往燕王府大总管只得一个名讳,见到的人少,

    今日竟登门常府了?

    婢女传话来时,府上郎君皆上朝去了,

    其他的约莫也是去官署的去官署,

    只有两个年岁尚小的郎君还留着。

    一群女眷在老夫人院中正用早膳。

    常老夫人年轻时经历朝廷动荡,诸侯入京勤王,

    她娘家几次险些遭反王抄家灭族,

    连她也险些被活捉了去。

    是以常老夫人往日里沉稳从容的脾性,

    一遇着阵仗大的事便是心中控制不住惊慌失措的厉害。

    她头上戴着珍珠抹额倒是雍容华贵,如今被吓得发白的一张脸,颤着音儿寻着外院丫头问:“燕王府的大总管怎么上门来了?”

    前院来禀报的婢女道:“王府来了好些婢子,说是王府郡主身前用惯了的婢女,如今要先送来府上收拾郡主的院子。那些箱奁估摸着搬来了一百来箱,

    如今都往玉琼苑搬过去了。”

    女眷们如今一听,

    都生了些惊慌和莫名其妙:“这可是如何?可是前朝出了什么事儿?怎么王府的郡主要往我们府里住?”

    “这就不知了,只那位总管是来拜见咱们府上大夫人的。”

    众人这才将眸光落在李氏身上。

    李氏倒是平静,

    命人请大总管入前院,

    她出去会客。

    但府上女眷自然不好叫李氏一人对上燕王府,

    便都停了筷跟了上去。

    长汲一入内,

    面对府上一群女眷他不冷着脸,

    毕竟日后姑娘是要与她们朝夕相处的,总不好将姑娘的亲人给得罪了。

    他将内室女眷们一番打量,最终目光落到那位穿一袭青苍兰绣对襟连衫,肩罩镜花棱纹披昂,眉眼细看依稀看出与珑月相似的夫人身上。

    长汲不敢耽搁,当即笑问:“敢问贵府上户部尚书之妻,李氏夫人可在?”

    李氏缓缓颔首:“我便是李氏......敢问总管有何事寻我?”

    长汲听闻连忙起了几分热情来,他笑道:“奴才奉了燕王殿下的令,来寻您入府一趟。”

    常令婉此时按捺不住,脱口而出:“可是有六妹妹的消息?”

    她此言一出,满府女眷皆是大为震惊,纷纷满脸错愕的看向常令婉。

    常岱常祯将消息也没告诉府邸,是以如今谁也不知晓,那位六姑娘竟是在燕王府中!

    长汲未曾回答常令婉的话,只冲着李氏浅浅笑道:“夫人不若随着老奴一道回王府去,常尚书如今在前朝,王爷已经差人请了,只差您一位便算是齐全了。”

    这普天之下皆重孝道,认亲也该是由着晚辈来,这般叫父母去相认的只怕只有姑娘一人了。

    长汲思虑极重,常府这等的一看就是重规矩的世家大族,他不想姑娘还没回府就给旁人留下一个不敬长辈的印象。

    是以长汲便道,“郡主怕生,乍听闻身世,才病过一场,这回相认只怕还要叫夫人亲自劳烦一趟。”

    李氏恍惚听着,心中凄然的一句话说不出。

    如今她才没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女儿为何成了燕王府郡主那等事情。她只知晓那可怜的女儿尚在人世,且还等着她去相认。

    往日里再是尊贵端正的夫人,如今如何还按捺的住?

    李氏匆匆的点头,拿着帕子将泪抹去。

    常老夫人满面惊愕,面色又青又白,她企图叫住李氏仔细询问:“惠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氏往日孝顺婆母,今日却未曾理会。

    “劳烦大总管快些带我前去。”

    李氏步履匆匆往门外走,只觉得连身子都是虚浮着的,仿若梦境一般......

    “阿娘......”常令婉也欲跟上,却不想看到燕王府大总管蹙眉冷眼的神情,她只能停下脚步,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苦涩悲愤。

    常府女眷叫这一幕惊骇不已,一个个只觉得匪夷所思更多的是云里雾里,许久才有人找回声儿来。

    常令容捂着嘴,连声道:“方才那燕王府的大总管说什么?什么郡主?咱们府上的六姐姐何时成了燕王府的郡主?”

    “只怕是姐姐你听错了?怕是郡主身边的婢子?”

    ......

    常岱去燕王府时,正与踩踏着朱漆矮凳下马的李氏相遇。

    常岱一怔,“你怎么也来了此处?”

    李氏只觉得心中冰凉,她这些年与常岱早生龃龉,可不想在今日这等欢喜日子里与他为了这事吵起。

    李氏只淡淡道:“你早知我儿在燕王府里,如此还能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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