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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使节一句话泼了二王子一身凉水。

    “那位娘子乃是燕王之妹安乐郡主。王子还是注意些分寸,免得因你一人之顾,惹起燕王恼怒又起战乱来。”

    燕王郗珣的名声响亮,连西羌小儿都流传出童谣。

    叫什么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北境人皆知,小燕王惯穿白袍甲胄,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甚至那场最著名的战役便是以两万轻骑兵主动偷袭西羌王帐,战胜了西羌老将阿勒特十七万兵马。

    这位年轻战神名头早已叫西羌人闻风丧胆。

    您看上了公主还行,看上了燕王他妹妹,想娶他妹子当小老婆。

    嗬嗬。

    ——

    殿中光亮,隔着水晶珠帘,帘后人影倒是也能看的分明。

    浔阳公主隔着珠帘,觉察到西羌使臣们一道道炽热眸光,那眸光毫不吝啬的上下打量她。

    甚至落在自己胸脯上,仿佛自己已经成了他们西羌的女子,如同一只被买卖的母牛。

    买卖前要仔细挑选,值不值得买下。

    浔阳想起西羌的传统来。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除非儿子做了王,否则哪怕尊贵如大妃,只要还是能生育的年纪,丈夫死后也逃不脱要辗转于多个男人身下,为其生育儿女。

    这与浔阳自幼接受的教养背道而驰。

    先前所有人教导她,何为三纲五常,何为三从四德,公主该端庄贞静,要孝顺礼让,女子哪怕是公主也要从一而终。

    而如今,又是同一群人告诉她,那些道理都是错的。

    她享受了公主身份,只不过是嫁给一个年龄能当她祖父的人罢了,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忍忍就过去了。

    浔阳不由得抿唇,面色苍白,连身子都发颤起来。

    她如今在女眷中第一席,甚至以席面较之永兴公主更为靠前。

    从前的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坐在如此上首的位置。

    而今日,她坐在了这皇后之下第一人的席位,却感觉不出半分喜悦,只觉得荒凉无措。

    齐皇后高坐女眷之首。

    与梁帝一左一右端坐,一副雍容华贵慈祥的国母模样,齐后见浔阳公主面色不好,当即差人给浔阳公主送去自己席面上未曾动用过的高碟玉碗。

    “此排蒸鲜清羹本宫尝着不错,拿去给浔阳尝尝。”

    齐后在这等场合,要给即将为国和亲的浔阳公主撑场面,一连赏赐下几道珍肴。

    众人艳羡浔阳公主之余只有她一人知晓,这是皇后在告诫自己,万万不能当着西羌使者的面出了差错。

    浔阳恢复镇定,朝着上首皇后福身回礼,姿态礼仪不可挑剔。

    “谢母后赐菜,这菜儿臣吃着甚是美味。”

    几位公主哪怕往日与这位妹妹不亲近,如今心中也不由得生出悲戚来。

    外命妇们见此更是心间有数。

    只怕这和亲人选,八九不离十便是这位浔阳公主了......

    几位公主下首的是珑月席位,她恰巧卡在公主与郡主的中间,左边是她不认识的某位郡主,右边便是永兴公主。

    珑月随着阿兄入宫还是上个月,将近一月间她未曾入宫,本就对宫廷不甚熟悉,与浔阳不过场面交情。

    珑月见到此景才明白过来。

    珑月放下筷子,看见与她隔着挺远距离的浔阳,仍是那张沉静熟悉的面孔,却叫珑月忽的觉得口中的珍肴没了味道。

    小姑娘一双赤忱通透的眸子,越过永兴看着浔阳。

    永兴显得漫不经心。

    “西羌要迎娶一位公主,礼部定下的人选是浔阳,本来浔阳今日不好再抛头露面的,但母后许是想着叫西羌使节见一见大梁的公主,这才叫她也入席......”

    身为浔阳的姐姐,永兴与浔阳关系并不密切,是以她也不知浔阳这段时日过得如何。

    想必是不开心的。

    谁嫁给那般年岁的老头儿能开心的起来?

    永兴公主每每谈起此事,心中都不由得升起几分庆幸。

    庆幸自己早早出嫁了。

    说起来,此事多亏了她的母妃。

    大梁女郎多数是十六七出嫁的,若是受宠爱的女儿父母总会多留身边几年,日后嫁妆多贴些,二十往上才出嫁的贵女也不罕见。

    像是永兴的外祖父陆相,名声未见的好,却是个对晚辈慈祥的祖父。

    四个孙女各个都是二十往上才出嫁,最宠爱的大孙女,永兴的大表姐便是足足二十四才嫁的人。

    陆贵妃年轻时得宠,陆陆续续给梁帝生了好几个孩子,奈何多数夭折,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三皇子与永兴公主。

    永兴幼时体弱多病,险些养不活,梁帝贵妃对她多有疼爱,贵妃本不打算将永兴公主早嫁,想将唯一的女儿多留身边几年。

    贵妃早早看清了枕边人,担忧永兴若久留宫室,若赶上前朝变故,亦或是藩王到了成婚年纪,梁帝再是喜欢这位女儿,也会毫不犹豫将她舍了去。

    天高水远,日后母女再难一见。

    如此,永兴公主才刚满十六,就被陆贵妃嫁给了自己的侄子。

    陆驸马能力一般,相貌也很是一般,奈何这般的婚事都还是陆贵妃冒着被帝王厌恶的风险,替女儿苦求来的。

    最初永兴公主为此事同母亲彻底离了心,觉得她之一心想着娘家想着兄长,未曾有丝毫考虑过自己。

    可是如今,永兴却忽的明白了母亲对她的深沉爱意。

    比起她的众位姐妹,自己的这门婚事其实是十分叫人艳羡的罢......

    珑月听完永兴公主的话,便见她眼眶中隐隐泪意,有些不知所措,“打赢了为何还要和亲?”

    她记得臧先生教她读国史时,说的可是,和亲是只有战败国才做的事。

    大梁,她阿兄,不是打赢了吗?为何还要和亲?!

    永兴低头,目光不由得带出来嘲讽,也不知是嘲讽谁的。

    她窘迫地笑道:“这算不得和亲,是西羌求娶我朝公主,才......”

    永兴公主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心中一阵悲鸣,几乎有些按捺不住,将头转去了一边。

    筵席边人影憧憧,昌宁县主从下首席位举着酒杯走过来。

    珑月这才注意到这位许久没见到的昌宁县主。

    原来已经是被放出来了?!

    若是按着以往,昌宁该是公主之下第一个位置,而这个本独属于她的位置上,如今坐着的已经是珑月了。

    郡主成了县主,爵位降下一等,地位较之以往却是差了许多。

    今日在场的皆是三品大员的女眷,身上不乏有郡夫人、国夫人之流,便是郡主也有不少。

    是以如今昌宁席位远在珑月之下,两人间隔着六桌。

    昌宁县主今日为了给自己争回颜面,打扮的甚是庄重。

    面靥点珠,宝髻高盘,上垂双凤粉宝鎏金华胜,两侧更是坠着奢华白玉步摇并金镶玉蝶花步摇。

    瞧着她那一身繁重的行头,想要盛气凌人高高在上却又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疲惫模样,珑月第一反应竟是觉得昌宁此刻的头肯定是极重的。

    撑到宴会尾声,只怕她的脖子就该废了去。

    人多的地方是非便多,二人身侧的女郎们察觉到二人间风流涌动,皆在一旁窃窃低语。

    “昌宁如今比安乐郡主爵位还低了一等。”

    “打扮的这般好模样又有何用?在场公主郡主都是爵位比她高的,莫不是想被那西羌王子看上不成?今日我们都是往素里折腾就她折腾的这般奢靡。”

    “嘘,小点儿声,你还不知昌宁郡主的狠辣?叫她听见了焉能饶得了你?!”

    “什么郡主?早就是县主了!我又怕什么?还当她是以前?整个上京谁不知晓她楚王府的县主的名声啊?”

    珑月这位正主一句话未说,倒是周遭人的三言两语,就叫昌宁气的双眸通红。

    珑月见她一双鲜红蔻丹狠狠攥着帕子,只怕都要攥出血来,那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却不得不强行忍住的模样。

    珑月心中暗自欢快,想必这位是最近吃亏吃多了,长脑子了,倒是学会忍了。

    昌宁这日不知如何想的,竟主动上前提着自己带来的酒壶为珑月斟酒,众人打量间,她微微抬头将自己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后对珑月笑道,“这杯酒水是我敬安乐郡主的,陛下罚我也罚过了,你有什么气也该消了——”

    珑月一听,当即便明白过来,这人是逼着自己在人前喝了酒,逼着自己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原谅她的话?

    何必呢?

    她可不是有气往肚子里吞的人。

    珑月眸光微煽,便毫不犹豫道:“我不喝。”

    昌宁唇角露出嘲讽浅笑,她压低声音告诉珑月:“这里是上京,你如何也只能学着上京的规矩,我给你道歉,你就要好好受着。”

    “我给你敬酒,你也该好好接着。”昌宁重新扬起头来,直视着珑月的眸光,一字一句道。

    昌宁将那杯她亲自斟出的酒推至珑月席面正中,做了一个谦卑地请的手势。

    桃花酒酒水颜色粉红,泛着靡丽的光晕。

    “郡主不喝,莫不是怀疑我在这酒水中下毒不成?”昌宁凑近珑月耳边,嗓音低细,犹如毒蛇一般,叫人听着脊背发麻。

    珑月心生恼怒,觉得此人就是一条恶虫,臭老鼠,沾上了就甩不掉,成日只想着如何跳出来恶心自己一通!

    什么叫下毒?

    这等阴沟里的臭虫只怕是万万不敢,可珑月用脚指头也能猜到,这杯酒定不会只单单是一杯酒。

    只怕,没有毒,也会有旁的东西吧——

    比如......

    叫她猜猜,昌宁这么恶心的女人,只怕是往里吐了唾沫吧!

    珑月冷笑一声,玉手将那盛满酒水的象牙被举起。

    锦思正想出口阻止主子,实在不行,这等场合便叫她主动抢过主子的酒喝下也好,也能不落下场面。

    可珑月明知这酒水不干净,如何会同意锦思喝?

    下一刻,只见珑月细腕一翻,将整杯酒水当着昌宁的面,一点一点倒去了那石榴红地毯上。

    珑月无视昌宁:“都说了不喝,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永兴公主早早注意到二人争执,只不过不好为这等小事上来拉架,见到珑月竟然动手撒了酒水,那昌宁又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连忙过来劝和。

    “你二人今日是做什么?如此场所,切莫惹大了去!”

    约莫是心中生出了些嫉妒来,永兴对着珑月语气也没以往那般柔善。

    昌宁却是低骂了起来,“我好端端敬安乐郡主的酒!她竟给倒掉了!”

    珑月无辜地瞪大眼睛:“我手滑而已。”

    “手滑?安乐郡主竟然这般不给我脸面?”

    昌宁显然是故意来恶心败坏珑月名声来的。

    因为珑月已经听到,自己将昌宁递过来的酒杯丢了过后,周围女眷的低语。

    “这位安乐郡主看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性,小气得很。”

    “是啊是啊,说到底人家也是楚王爱女,这般不给她面子不就是不给楚王府颜面?这就是燕王府的教养不成?”

    今日来此的女眷,未出阁的姑娘们自然都是家中嫡出,忽的站去了昌宁,偏帮她说起来。

    “昌宁县主再是脾性不好也是王妃嫡出,听说这位安乐郡主本就是个庶出的,怎么能如此傲气?”

    珑月听着这股嫡出庶出之言,心中生出了怒火来,早知如何也不该来宫里。

    她就是个庶出又如何?她今时今日靠的可不是她阿父阿母!而是她阿兄!

    只要她阿兄在,自己就能到处横着走。只是无奈得很,这般总被一群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小人妒忌!

    她一生气起来就没个忌讳,将那些背地里说自己坏话的女眷挨个挨个瞪了回去。

    “是你?你方才说什么?!敢骂我?”

    珑月挑眉,问下首的某位娘子。

    “不不不!郡主听茬了,我怎么敢说郡主话呢!说的是门外那些婢女,不知分寸,将我裙子踩了一脚.....”

    那群女郎只敢背后说话,被正主质问,顿时鸦雀无声。

    珑月烦躁不已,想走又不好此时出殿,正在此时一名身姿清瘦高挑的女官入内,在殿内指名道姓来寻安乐郡主。

    那女官名唤陆芳,珑月自是熟悉的很。

    之前她才入宫小住时,太后便是派陆芳来伺候的自己。

    “陆芳?”珑月朝她挥手。

    陆芳见到珑月,连忙上前朝着珑月道:“仁寿宫做了几碗杏脯酥酪,太后娘娘知晓郡主爱吃杏脯,命奴婢请郡主过去。”

    搬出了老太后来,便是连齐后也不敢说什么,当即便叫珑月过去。

    珑月早没了在这处殿中斗鸡的心,绕过众人,便提着裙往殿外而去。

    酥络,还有几碗。

    这是老太后知晓她一碗吃不饱啊。

    要说这宫里还有谁叫珑月有几分好感的,估计也只有这位老太后了。

    听说太后前段时日染了风寒病了几日,她都还没来得及去看看。

    小孩儿控制不住有几分蹦蹦跶跶往殿门走时,出殿门时仿佛听到一道女声唤自己。

    回头却又是什么都没见着。

    陆芳回头望着她:“郡主?”

    珑月摇摇头,当即不再久留。

    ——

    李氏又见到那日佛寺中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未曾多想便脱口而出欲要唤她。

    常令婉连忙劝阻住李氏,“阿娘,方才那位是安乐郡主。”

    李氏一听,心中重见那女郎的喜悦冲淡了些,她喃喃道:“竟是燕王郡主......”

    那般,她倒是不好再与燕王郡主走近了。

    “阿娘是如何认识安乐郡主的?”常令婉闻言不由得蹙眉,她如何也没办法将这二人联系到一处去。

    李氏回忆起那日,面上竟泛起点点笑意来,她少有这般笑的时候,“说来还是凑巧,那日在大相国寺上香,正巧遇见她来解签。你说好好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是那般大的胆子,非要去抽那子息签文。方才瞧着她迈步倒是规矩,其实不然,那日啊我是先听见有蹦跳的声音,一睁眼看见那姑娘竟是跳着过门槛的。”

    许是令婉生的安静,她并不喜欢这等肆意妄为之人。

    常令婉听闻无奈道:“方才母亲与那些夫人交谈恐怕是没听到,宴才开一会儿,安乐郡主同昌宁县主这两位已经是闹腾过一场了,如此场面她将昌宁县主敬她的酒水给倒了,叫得周围几位贵主都面露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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