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本文是仿明,明朝后宫是有严苛的女官晋升制度的,也有女官给后宫妃嫔讲学,所以这个后宫就是明代后宫的改造版(说改造版是因为,源于明,但又有不同)。
然后这里也解释下男主曾经的一夜御六女,比如文中提到相貌平平脸上带疤的妃子,这种妃子,睡不睡的,他也得忙中偷闲叫过来,喝喝茶,聊几句,安抚安抚,记一个侍寝,给人家一些体面和尊重,不会让人待在那个位置太尴尬。
他很忙很忙的时候,一口气搞定这些人情世故,一夜轮着来六个也正常。
这是曾经那个兢兢业业的勤勉帝王,想着给所有人一个周全,后宫妃嫔说是他的妾,但也是朝廷的内命妇,是宫廷脸面,是他的臣。
后来他彻底罢工了,佛系躺平了。
这些本来是后面惠嫔之口解释,因为前面不可能也没机会在正文中突兀地提到一夜御六女的真相。
不过因为今天提到这些规矩了,就顺嘴说一下。
明朝关于宫女学习晋升的记载:《酌中志》载,宫中教书,选二十四衙门,多读书,善楷书者,任之。所教宫女读《百家姓》、《千字文》、《孝经》、《女训》、《女诫》。内则《诗经》、《大学》、《中庸》、《论语》等书,学规最严。能通者,升女秀才、女史官正司六局掌印。
97[45]第
45
章
第45章我只要她
景熙帝微拎袍角,迈入昌寿殿。
殿内地龙烧得温暖,景熙帝着了软纱白袜,踩着地衣,走到屏风后。
有女官正服侍着皇太后,皇太后躺在矮榻上,微眯着眸子,享受着深秋的日头以及那细致的按压。
景熙帝轻笑了下,坐在一旁,早有宫娥奉上茶水,他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
皇太后没好气地道:“怎么,皇帝是缺了茶水吗,竟特特来哀家这里要这一口茶?”
景熙帝略欠身,恭敬而温和地道:“母后,德之首,孝为先,儿臣以孝治天下,这段时日政务繁忙,不曾侍奉母后左右,如今既得了空,自然是要略表孝心。”
皇太后却是冷哼一声,睁开眼,示意女官们下去。
女官并宫娥都纷纷低着头,无声告退。
皇太后打量着景熙帝,儿子自然是极好,聪颖英睿,龙章凤姿,十四岁登基的少年天子,十五岁亲政至今,勤勉治国,事母至孝,除了膝下儿女略显寂寥,她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可现在可倒好,顺心了三十二年的好儿子,他突然给她来一个大的!
她这么看着景熙帝,摇头叹息:“你是当皇帝的人,哀家这些年也不理事,许多事你比哀家清楚,你应该知道,你纳了那女子在后宫,这意味着什么?你这是置自己百年英明于不顾,这是要我们大晖皇室沦为后世笑柄!”
景熙帝略偏首,很有些无辜地道:“母后,只是一个小小贵人罢了,哪至于引起什么风浪?”
皇太后没好气:“小小贵人?你当我不知道,今日是贵人,明日便是昭仪,过几日是不是妃子了?你是不是还得给她封一个贵妃当当?”
景熙帝耐心地道:“母后,凡事都有规矩,若她自己争气,当一个贵妃也没什么。”
皇太后气不打一处来:“你果然存着这个心思!”
景熙帝不急不缓:“儿臣只是说说,她若不争气,也便只能当一个贵人。”
皇太后深吸口气:“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只和哀家说,你什么时候对她起了这心思?敢情你一开始便存了心思是不是?该不会早算计好了,竟要谋夺自己亲生儿子的妾!”
她看着这龙章凤姿的帝王,悲从中来:“你好好的当你的皇帝,怎么就想起这一出,竟做出这种事来,九泉之下,你让哀家怎么和先帝交待!”
景熙帝一脸谦卑温顺,好脾气地道:“母后可以和先帝说,你儿子实在是一个混账,我已经替你打过了,等他来了,你再好好训诫。”
皇太后一听,气得拿起身边的锦枕,直接地捶打着矮榻:“你,你——”
景熙帝非常体贴地替皇太后捶腿:“母后息怒,仔细气坏自己身子。”
皇太后:“息怒,息怒?你还敢叫哀家息怒?你赶紧把那女子送出去,随便送到什么庵子道观的!”
景熙帝晓之以理:“都已经进宫了,母后也接了人家的茶,怎么好意思赶走?我们是养不起一个弱女子了吗?大晖的皇室丢不起这个人。”
皇太后气得手都在颤:“丢人?你还知道丢人?皇帝,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罔顾人伦,你父夺子妾,你君夺臣妻,你还有脸提丢人?”
此时门窗紧闭,昌寿殿内颇为安静,皇太后苍老而颤抖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景熙帝望着愤怒的母亲,平静而坚定地道:“母后,你说的儿臣都明白,可儿臣已经迈出这一步,没有回头路,儿臣要她,要她留在儿臣的后宫,要她陪着儿臣。”
皇太后望着眼前的儿子,字字悲切:“皇帝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景熙帝:“知道,儿臣再清楚不过。”
皇太后苦笑:“那是墨尧的妾,是侍奉过他的房中人啊!这让哀家怎么说!”
景熙帝轻笑,浑不在意地道:“朕禀天命而生,承天之祐,御宇万方,为万民之父,为大道之宰,天下间有什么是朕要不得的?只是区区一个女子而已——”
在炉火的映衬下,他回首,侧颜锋利而俊美。
视线虚落在前方一处,他薄唇一笑,道:“别说是儿子的妾,就是老子的妾,朕既喜欢,也照要不误。”
皇太后听得这话,气得两手哆嗦。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儿子,八角琉璃宫灯的光洒下来,落在他淡茶色的眸子中,他足够冷静理智,却也足够疯癫。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儿子可以这样,他不是这样的啊!
她艰难地合上眼,手都在簌簌颤抖!
炉火中的银炭发出细碎的噼啪声,皇太后深吸口气,再次睁开眼时,眼底都是痛。
她出身于小户之家,从一个小小的昭仪走到贵妃,再到皇后,最后成为皇太后。
先帝驾崩时,景熙帝也不过十四岁,孤儿寡母,四顾茫茫,皇太后以一己之力辅佐自己儿子,终于看着他坐稳了那个位置。
一直以来,她对这个儿子满意至极,这个儿子从来都是谨慎勤勉,从来不会行差踏错。
可如今她知道了,三十二岁了,这个儿子突然发疯了。
皇太后悲痛地看着景熙帝,道:“皇帝,你为天下至尊,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什么非要这个?”
景熙帝:“她长得好看。”
皇太后:“只是好看?”
景熙帝略挑眉,想了想:“年轻,水灵,若不是知道她往日身份,母后刚开始不是也很喜欢吗?可见我们母子英雄所见略同。”
皇太后听这话:“哀家真想给你一巴掌!可你在这个位置,哀家若打你的脸,倒是哀家的错了!”
她纵然为亲母,可他是帝王!
景熙帝温柔地望着皇太后,恭敬地道:“母后若是想打,儿子脱下这身龙袍,任凭母后责罚便是。”
说着,他抬手,扯开玉带,就要褪下。
皇太后见此,忙阻止了他:“你不必如此。”
景熙帝停下手中动作,苦笑一声:“母后,儿臣倒是希望你老人家能痛打一番,儿臣确实做错了事,合该受罚。”
他垂下眉眼,低声喃道:“若是先帝还在,儿臣愿意跪在他老人家面前,求他痛打儿臣……痛打一顿,一切过错便都可以消弭,于是便有父亲为不懂事的儿臣收拾残局。”
他说到此间,皇太后突然心中酸楚。
她何尝不心疼自己的儿子,这是她心头的宝!若是先帝多活几年,哪怕多活五六年,自己的儿子这一路又何至于走得如此辛苦!
可先帝早早没了,十四岁的少年独撑大局!
于是她竟不忍心苛责,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道:“皇帝,已经连着几年了,你后宫不曾进什么新人,你若喜欢年轻鲜润的,姿色好的,那便自民间采选一些良家女便是了,大晖天下,长得好看又年轻的,还不是比比皆是,难道就找不出比她更好的?你若不喜欢那些民间采选的,也可以自朝中文武百官的家眷中选,哪个不比她强?”
景熙帝生得峻伟挺拔,本身便是人中龙凤,年纪也不过而立,莫说他为帝王之贵,便是寻常官宦家的郎君,若长成他这样,只怕是也有不少闺女会心仪。
是以若是景熙帝在官宦人家采选,必然报名者众。
她苦口婆心,几乎哀求道:“皇帝,请你以社稷为重!”
景熙帝闻此,扯唇笑:“母后,儿臣临御天下十八载,什么样的绝色不曾见过,儿臣是缺了那么一个女人吗?”
往常采选,顶尖绝色却落选的也不是没有,他其实并不是重女色的,顺妃再早几年也是极美,年轻鲜妍,比如今的阿妩不差,可他也只是看看,并没有什么感觉。
皇太后:“那为什么必须是她?她到底哪儿好?”
这个问题倒是问住了景熙帝,其实他自己也曾想过无数次。
如今他再次想了想,道:“看着她,心里就喜欢,她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站在那里,儿子就喜欢。”
他低笑一声,徐徐道:“母亲,儿子见她第一眼时,这世间颜色皆如土,唯有她,只有她。”
皇太后一怔。
她看着儿子眉眼间的痴迷缱绻,苦笑一声:“皇帝,你可还记得,就在两个月之前,也是在哀家的寝殿内,墨尧曾经说过什么话?你当时对墨尧又说过什么?”
景熙帝听到这话,自己也是愣了下。
他想起太子,当初就是在这里,倔强地和自己对抗,非要留下他的爱妾。
而他自己又是如何以雷霆之势压迫他,务必要他把那女子送走。
当时墨尧说出的话,竟和他如今所说如出一辙。
也不过两个月,他竟成为了他看不惯的那个儿子。
他缓慢地垂下薄薄的眼睑,并没有辩解什么。
他也没什么可辩解的。
他曾自认无情,万物皆在掌控之中,所以狠心抛下,一次割舍便是一次挣扎,但他在这种挣扎中越陷越深。
之后,要么杀,要么爱,皆在一念之间,既不曾杀,那便是放纵自己沉沦其中,自己也便注定万劫不复。
他早已丧父,又登极天下,根本无人管束,全凭自我的克制,如今,束缚的绳索已断,他压抑许久的那个自己已经破壳而出!
帝王失德,昏聩无道,父占子妾,罔顾人伦,这就是他要的路。
为了什么,为了十六岁时那个桀骜不驯却不得不屈服的自己,也为了适才红色宫墙下那一抹柔情四溢的笑意。
景熙帝轻笑一声,沉声道:“母后,落子无悔,儿臣既已经迈出这一步,便没有回头路。”
皇太后苦苦地道:“皇帝,放弃吧,给她一个好去处,这也是为了你自己好。”
景熙帝却收敛了笑,望着太后,道:“母后,是儿臣不配吗?”
皇太后听此,心微沉。
景熙帝一字字地道:“儿臣只是要她,为什么不可以?儿臣就不配要自己想要的吗?”
皇太后声音嘶哑起来,她用力地道:“你有后宫妃嫔还不够吗?你后宫那么多妃嫔,你可以纳采新人,这世上绝色无数,你要多少有多少!”
景熙帝:“后宫?那儿臣不要了可以吗,把皇后废了,赶出去,底下妃嫔也都赶出去,一个不要了!全都滚!”
皇太后听这话,也是不敢置信,她看着眼前的帝王,这个陌生的儿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景熙帝:“御膳摆了一桌子,儿臣看着没胃口,就是不想吃,难道还要逼着儿臣吃?母后,儿臣曾经也勤勉规矩,兢兢业业,行幸后宫,可儿臣不想干了,谁爱干谁干,太子如果想要,把儿臣后宫直接送给他好了!”
皇太后顿时气得眼睛发直,嘴唇颤抖。
这这这,这叫什么话!
这是疯了不成??
景熙帝一步上前,撩起袍子,跪在了皇太后面前。
“母后,儿子可以面对天下人,也可以面对墨尧,但务必请母后助儿臣一臂之力——”
皇太后泪如满面:“皇帝,你——”
景熙帝抬起眼,淡棕色的眸子诚恳祈求地望着皇太后。
他缓慢地伸出手来:“十八年前,国库空虚,边疆不宁,内外交困,风雨飘摇,母后力挽狂澜,匡扶社稷,助儿臣践祚于圜丘坛,临御天下。”
他声音微颤:“今日,请母后再帮儿臣一次,不要让儿臣腹背受敌,儿臣可以为她对抗天下人,但那个敌人,不该是儿臣的亲生母亲。”
皇太后便痛哭出声。
她伸出颤抖的手,握住景熙帝:“你话已至此,哀家又有什么好说的!”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可比起孙子,她更心疼儿子啊!
此时的皇太后哭着答应下来,心绪激动,泪流满面。
只是后来,她细想之下,却是捶着矮榻,对韩王王妃——她的另一个儿媳好一番抱怨。
“皇帝对哀家真是用尽了手段,他知道此事难办,便故意在哀家跟前发疯,吓坏了哀家,再对哀家用这哀兵之计,求得哀家心软,一不小心便应下他了!”
她恨声道:“他一把年纪,看中了年轻小娘子,贪图人家美色,倒是让哀家这当母亲的为他善后!”
韩王王妃又能说什么,对于那位皇帝大伯子,她是半句都不敢多说。
她只能好一番安慰这皇太后婆母,哄了半晌。
不过这是后话了。
再后来,当有一日,她竟需要对那小贵人行叩首大礼的时候,便突然想起当年婆母太后对自己的抱怨,一时也是无奈。
或许一切早有定数。
至于此时的景熙帝,在拜别了太后后,立即摆驾奉天殿,在那里,有一个惶恐的七旬老人正忐忑地等着。
他见到景熙帝,立即匍匐在地,颤巍巍地道:“皇上,老臣教子无方,家门不幸,老臣罪该万死。”
英国公曾为太子太傅,是景熙帝的授业恩师,一直以来,景熙帝重仁孝之道,他对英国公颇为敬重,也因为这敬重,才选了英国公的嫡亲孙女为儿媳。
不过此时,他看着跪拜在地的英国公,并没有如以往般请他快快平身,而是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跪拜的老人。
“太傅,你老人家往日教朕许多,也曾说过,身为男儿,不担当,则无经世之事业。”
英国公:“是,这是老臣说过的。”
景熙帝:“太傅,朕今日且问你,若阴差阳错,毁了一女子清白,身为男儿,该当如何?”
英国公:“自当庇护那女子一生,不辜不负。”
景熙帝:“若那女子竟是道门中人,又该如何?”
英国公:“可留可去,若去,当有所承诺,若留,护她一生。”
景熙帝:“若那女子在遁入道门前,竟曾委身于人,又该如何?”
英国公:“女子清白,在心不在迹,老臣以为,遁入道门前种种,无关紧要。”
景熙帝这才略颔首,说起自己和阿妩相遇种种,这其间关键自然在于聂三,几乎是聂三把阿妩送到景熙帝的怀中。
英国公事先虽已经知情,但是此时听到这种种经过依然心惊胆战。
景熙帝凉笑一声:“朕当时只觉乡野间的小女子,生得美貌,便是谁家刻意送上的也没什么要紧,朕为万乘之尊,区区一个小女子,要了也是要了。只是朕万万没有想到,送出这小女子的竟然是朕的儿媳,太傅你的亲孙女,更没有想到这女子曾为太子妾。”
他的声音陡然冷厉起来:“若是事先知道,朕怎么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当初朕只觉那女子难登大雅之堂,也是为了太子妃的体面,还要把她赶出去,朕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自食其果,自取其辱的事情!”
他一字字地道:“太傅,现在你告诉朕,是谁把朕推到了罔顾人伦的深渊?”
英国公泪流满面,颤巍巍地道:“皇上,老臣愧对皇上,愧对先帝!”
景熙帝:“太傅,朕也曾经想过,干脆要了那女子性命,从此再无人知,可是朕下不了手!”
他撩起袍来,蹲在英国公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太傅,朕承认朕心软了,可那样的绝代佳人,她并无过错,错的只是和朕有了鱼水之欢,朕却要杀她,朕下不去手,太傅觉得,朕错了吗?”
英国公不敢直视帝王锐目,以额触地,哭着道:“皇上,皇上无错,是老臣的错……”
景熙帝:“她本为东海渔民,只因朕不曾治理好这大晖天下,才要弱女流落在外,身如浮萍,若杀她,朕何以为君,何以为父,何以立足于天地之间!”
英国公哭得几不成声:“皇上,事到如今,此事全凭皇上做主,老臣肝脑涂地,也要护皇上名声周全!”
这么说着间,泪眼朦胧中,他看到面前的景熙帝站起,慢条斯理地整了整没有褶皱的袍服。
他面无表情地道:“太傅,这件事,你说,该如何周全?”
英国公的心沉了下,很快又松下。
他知道他要为此付出代价,但至少,还可以付出代价。
若此女未曾进宫,自有千万种解决之法,可她已经进入后宫以备嫔嫱,一切都晚了,他们只能为帝王鞍前马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