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她也是有些小性子的,就算做狗,也没这么贱骨头。行不行的给句实在话,不行她就不干了。
这时,景熙帝抬起手,摸了摸她略显散乱的鬓发。
微凉的指尖竟有几分安抚的意味。
阿妩在心里好笑,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吗?
她鼓着腮帮子,不言语。
景熙帝指骨温柔地将她散落的鬓发捋至耳后,声音却凉淡威严:
“朕听过的阿谀奉承多了,你以为朕看不透你的小心思?”
然而阿妩却不想理会了。
她心想,就算自己夸大其词讨好他,那又如何,那些言语不是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难道不需要费心思吗?
若是换了别个,比如太子,血气方刚的少年恨不得跪在那里亲她,什么都恨不得捧给她,哪用她动这个脑子!
这时,男人的言语落入她的耳中。
“你想要一时的富贵,还是要图个长久?”
阿妩闻此,心弦一动,看过去。
躺在榻上的男人乌发散落,衣衫不整,不过眉眼依然冷峻从容,言语间都是上位者的霸气,好像可以永远牢牢掌控着一切。
阿妩心里隐隐有些期盼,不过又不敢想太多。
毕竟才刚逃过一劫,她得缓口气。
于是她垂下眼,半跪在他腿边,小声说:“若是阿妩说,想图个长久,想侍奉在皇上身边一辈子呢?”
她不敢唤他赜郎了。
景熙帝细细端详着阿妩,承了他雨露的小娘子越发娇艳欲滴,如同雨后夭夭绽放的牡丹。
于是心里便滋生出怜惜。
她还小,也才十六岁,和自己的太子年纪相仿,只比德宁大一岁吧,便是有些性子也正常,他原该多包容一些。
他到底开口:“阿妩,这世上但凡有所成者,必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便是朕贵为天子,也不例外。”
阿妩不懂,困惑地看着他。
景熙帝:“权势是一把无鞘的刀,刀有锋刃,若要握住,必先受其利,朕坐在万人之上,垂眼看去,底下是跪拜的万民,也是一把把尖利的刀。”
他言语谆谆,阿妩这次懂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帝王若是跌下,必粉身碎骨。”
他坐拥天下,想要任何女子都轻而易举,但这些女子绝对不能威胁触犯到他的根本,而她,却一直在挑衅着他的理智。
之前只是别人家走丢的伶奴,也许只是景熙帝自己的洁癖,可现在她还是太子昔日的侍妾,这件事就难办了。
他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他帝王的英明神武,威胁到他雍氏的大晖天下。
景熙帝却不再言语,反而垂着眉眼,似有若无地捏着阿妩的手。
这双手绵软无骨,纤细柔嫩,好像能化在他的手心。
手背上竟还有四个微微凹进去的小窝。
景熙帝的指尖轻按在小小肉窝上,手感太好。
他细细端详:“这是富贵窝,你倒是有些福气。”
阿妩:“是吗?这真的是富贵窝吗?”
景熙帝:“是。”
很是纤柔的一双手,却有这么四个小窝窝,于是便平添了几分娇憨和稚气。
阿妩便喜上眉梢:“怪不得我能遇到皇上,原来因为我有八个小窝窝!”
她伸展着自己两只手,很有些沾沾自喜。
景熙帝视线淡淡地巡着她的眉眼,难得笑了下:“那就是八个福气。”
霸气威严的男人此时一笑间,原本的棱角便柔化了,甚至变得有些温柔起来。
阿妩好奇地看着这样的他,心里有些新奇,竟想起自己的阿爹阿兄。
她想,他在太子和德宁公主面前,必是万般慈爱吧?
她甚至痴心妄想,如果自己也是他的孩子该多好。
要他抱着自己,疼爱自己,呵护自己,给自己一切自己想要的。
她可以为所欲为,狠狠反击那些欺凌过她的人!
当想到这些的时候,她的心颤了下,这突如其来的荒谬渴望让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敏锐的男人却察觉到她神情中的变化,端量着她:“在想什么?”
阿妩看着眼前男人,想象着他寡淡严肃面容可能的慈润疼爱,越想越向往。
以至于,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她便抬起手,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低声埋怨道:“皇上好生狠心,之前险些要了阿妩性命,也许阿妩腹中已经有了皇上的血脉,皇上怎么忍心杀我!”
她希望她能怀上他的骨肉,这样自己得不到的,自己的孩子可以得到。
她这么想的时候,只是出于一种向他索取更多的直觉,殊不知,这个想法恰好和世间许多后宅后宫女子的想法殊途同归。
要通过生儿育女谋取一个更为稳妥安心的立足之处。
可能于世间女子来说,要想获得门第的跃升,想靠自己几乎是不可能,也许百年光阴千万人中才有一个,但阿妩是无才无能的寻常女子,原做不得那千万人中的一个。
所以她下意识想到了许多女子下意识能想到的路。
然而此时,她的胡言乱语让景熙帝微蹙眉,之后淡斥道:“不要胡说。”
阿妩适才的些许小性子已经烟消云散,她满脑子想着她的新打算,于是她钻入他怀中,扭着身子蹭道:“就胡说,我就胡说!”
她这么娇憨可人,景熙帝对她这样的撒娇很是受用,他也愿意给她一些宠溺,这就像他愿意拍一拍摇着尾巴的小狗。
阿妩于撒娇这件事上颇有天分,她捕捉到了景熙帝态度的软化,于是更为肆无忌惮。
她搂着他结实的腰,腻在他怀里打滚,又故意道:“你都要了我那么多次,说不得我已经有了身孕呢,我要给皇上生儿育女!”
景熙帝在最初的蹙眉后,指尖轻轻抚着她的腰肢,柔腻如脂膏一般的腰肢,细软到仿佛春日萌萌而发的细茎。
如果这里能够孕育他的子嗣——
他低声许诺:“你若真能为朕生下一男半女,朕把天上的星星摘下给你。”
阿妩一听,惊讶,同时也野心勃勃-起来:“真的吗?”
景熙帝垂眸看着她的兴奋:“你曾经孕育过吗?”
阿妩当然不会告诉他真话。
她也早已想好了如何应对,于是她歪头看着他,眸底风情万种,笑着反问:“皇上有没有孙辈,你自己不清楚?”
景熙帝脸色微变,瞬间冷漠起来。
帝威赫赫,阿妩被吓到了,连忙道:“皇上不要这样,别生气,阿妩给皇上磕头好不好?”
说完她真要跪在他长腿之间,给他磕头。
然而景熙帝有力的臂膀箍住阿妩不堪一握的腰肢,五指张开,扣住她的后颈,迫使她抬起头来。
阿妩便看到了那双茶色的眸子,颜色浓酽,锐利威严。
她越发怕了,小心翼翼地道:“皇上?”
伴君如伴虎,他性情变化莫测。
——当然也怪自己,不该说他不爱听的,她现在应该给自己一巴掌!
景熙帝居高临下:“现在,朕给你机会,你可以说,说你以前。”
阿妩自然不曾给太子孕育什么血脉,一则时间不允许,二则但凡有什么迹象,都足以让太子借此生事留下阿妩。
可是根据那一日御医的诊断,阿妩可能孕育过。
只是可能,并不确切,所以景熙帝依然心存疑虑。
今日阿妩提起孕育时的语气,越发让他生了疑心。
阿妩便犹豫了下。
她知道自己和陆允鉴的事绝对不能说。
景熙帝那么高傲尊贵的人,怎么会容忍一个为他臣子兼小舅子孕育过的女子呢?
况且,从今日皇后与陆允鉴之间那些言语中不难察觉,东海水师之后暗流涌动。
朝堂风云变幻,稍有不慎,便可能掀起一场足以颠覆朝野的狂风巨浪。
若此事只关乎帝王私德,尚有转圜余地,她可以凭借景熙帝一时的疼惜而求得一线生机。
可一旦她被卷入权利纷争中,那她便危险了。
她在景熙帝心中的分量根本不值一提,只怕转瞬间便被倾轧为泥。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保命,苟且偷生,谁也别得罪。
所以她该怎么瞒过去?
自己跟了太子时并非完璧之身,太子心知肚明,这也是一个大坑。
虽说按照常理,他们应该永远不会提起这个话题,但万一呢?
如果父子两个戳破了说,自己岂不是还得编造一个前面的男人?
她心里纠葛摇摆,一抬眼,便见景熙帝视线锐利地盯着她。
她心里一慌,不敢多想,只能低下头,承认道:“皇上,其实在太子殿下之前,阿妩是订过亲的。”
景熙帝仿佛并不在意的样子,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哦?还有别的男人?”
阿妩在心里舒了口气,有这么一个幌子遮掩也是极好的。
她便诚恳地道:“是阿妩的青梅竹马,邻家阿兄,父母做主把阿妩许给他家,可自从家乡遭了灾,我们一起逃难离开,不小心失散,再没见过。”
景熙帝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这是你第一个男人?”
阿妩脸红,犹豫。
景熙帝不知想到什么,陡然一个冷笑:“原来墨尧并不是第一个。”
阿妩听此言,一时有些迷惘了。
他到底是在吃醋太子比他早,还是替太子吃醋堂堂储君竟不是第一个?
他希望太子是,还是不是?
阿妩嗫嚅,低声道:“虽订了亲,可当时年纪小,他便是非要,我也不会给他,也只是亲近一些罢了。”
景熙帝:“亲近?”
他抬起手,指腹轻揉着阿妩的唇珠:“必是亲过了?”
阿妩便觉唇肉酥酥痒痒的,男人的指腹带着薄茧,撩起一些难言的滋味。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绝美贵气的面容,心动神摇地想,老皇帝其实很诱人,很可口。
不过他的问题,她却没办法回答。
景熙帝笑了笑,眼神很有些意味不明:“亲便是亲过,直说无妨。”
阿妩耳朵尖都红了,她睁着水濛濛的眸子,小声承认:“是,亲过……”
景熙帝:“为什么让他亲?”
阿妩:“他对我好……”
景熙帝:“怎么好?”
阿妩:“打了鱼给我吃。”
景熙帝额头青筋瞬间暴起。
鱼,鱼,只是几条鱼,便可以恣意地亲吻她!
那是一张白纸的阿妩,是未曾有人招惹过的小小娘子!
心口愤怒滔天,恨不得将那什么邻家阿兄直接斩成肉泥!
阿妩吓得脸都白了,身体簌簌发抖,他可真是喜怒无常!
景熙帝冰冷的视线几乎把阿妩刺穿:“那时候才多大?”
阿妩:“十四……”
景熙帝脸沉得能滴水:“家里怎么教的,小小年纪,便知道和男人私会,竟要人亲你这里?你知道男人在想什么吗?能有什么好心思?”
阿妩羞耻得脸上红晕流淌,只能无助地嗫嚅:“订,订了亲的……”
她当时确实以为自己会嫁给邻家阿兄,就如同父亲和母亲那般。
景熙帝越发不悦:“他碰过你身子吗?”
阿妩摇头:“没。”
景熙帝神情略缓。
阿妩本本分分地道:“只抱过几次。”
抱过——
竟然还抱过!
景熙帝气得胸口丝丝的疼。
她若不这么坦诚,或许他会好受一些。
偏偏她这么本分实在。
阿妩看他眸底的怒意,忙小心哄着:“皇上,不要恼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也只是抱抱,并没有宽衣解带,皇上别气坏了身子,皇上保重龙体……”
她就不明白了,他之前那么喜怒不形于色,现在怎么这样了?
景熙帝硬生生收敛了,之后,阴晴不定地盯着阿妩:“离开家乡后,你又遭遇了什么?”
阿妩:“也没什么,跟着大家伙逃荒,颠沛流离,之后被大户人家收留,就此遇到太子殿下。”
对此阿妩很坦然,也并不怕。
当初陆允鉴要把自己送给太子,是提前布局了的,先把她放出去,流落在人群中,之后被义庄接济,又从义庄被选中,去一处庄院做丫鬟。
因那边遭遇过水灾,逃亡之人众多,想去追查线索几乎不可能了。
——就这点来说,陆允鉴非常精明,南方沿海一带又是他的地盘,他必然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把柄。
景熙帝审视着阿妩清澈的眼睛,寻找着说谎的痕迹,不过并没有寻到。
他便继续道:“你离开家乡是景熙十六年吧?”
阿妩:“嗯。”
景熙帝蹙眉,细想了一番,便明白了:“那一年东海沿岸水患,朕曾拨发赈灾白银,并派遣钦差前往巡视,安抚百姓。”
阿妩一听,便气鼓鼓的:“我怎么不知道,哪有白银?全淹了,饭都没吃上!”
景熙帝:“有赈灾的粥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