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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这个世上他想要的,本来就没有人能和他抢,谁都不配和他争。

    可有人捷足先登了。

    一旁福泰并不敢抬眼,但他依然感觉到帝王散发出的淡淡不悦。

    他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景熙帝就这么垂眸看着,看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

    光华洁白的指腹轻轻按在小娘子唇上,不着痕迹地摩挲着,感受着那指腹的滑软。

    其实没太用力,不过依然惊动了睡梦中的小娘子。

    她纤细好看的眉微蹙起,之后口中滑出出一丝声响,因在睡梦中,婉转暧昧。

    景熙帝的动作顿住,他在看她的反应。

    她眼皮薄薄的,能看到雪白肌肤下纤细浅淡的血脉,此时睫毛轻颤了下,那薄眼皮也跟着颤动。

    景熙帝俯首下来,在她耳边用很低的声音道:“还要睡?”

    当话说出口时,他自己都意外了。

    这辈子他从来没有发出这么温柔的声音。

    对着自己的皇后,妃嫔,儿女,都不曾有过。

    他总是保持着自己帝王的威仪远胜于其它。

    甚至在自己母后面前,他先是一位帝王,之后才是儿子。

    阿妩正睡得香美,偏生有人搅扰她,她心里自然恼得很,便抬起手来,要挥去那人。

    谁知这么挥着,手腕却被人握住。

    她不高兴了,终于睁开眼,含糊地道:“还要睡……”

    说完这个,她便看到眼前人,一时怔住。

    昨晚和这男子有了肌肤之亲,但到底是夜晚时候,光线朦胧,并不能看真切,如今白日细看,男子眉眼俊朗,气势迫人,有些陌生,又有些许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她茫然地打量着他。

    景熙帝也任凭她打量。

    便是抛去帝王这层身份,身为一个男儿他生得还算俊朗,虽说三十几岁年纪不小了,但也不至于在一个年轻小娘子探究的目光中有什么不堪。

    谁知小娘子却开口了,她困惑地道:“我们往日可曾见过?”

    景熙帝略挑眉:“怎么,昨晚颠龙倒凤,今日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阿妩瞬间脸红,她咬唇:“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我以前可曾见过郎景熙帝断然道:“不曾。”

    如此殊色,自己若是见过,必不会忘。

    ——又怎么会要别人捷足先登。

    阿妩还是有些怀疑,她越看越觉得这男人非常可疑地眼熟。

    可是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只好道:“或许是阿妩记错了。”

    景熙帝握住她细软的手腕,道:“起来用膳。”

    福泰看着这一幕,都看傻了。

    须知景熙帝十四岁登上帝位,年少帝王,行事老成,喜怒不形于色,便是他这身边人都很难揣摩他的心思。

    至于后宫女子,便是依照惯例临幸了哪个,也从不贪恋,浅尝辄止。

    若依福泰的想法,帝王知道这小娘子往日种种,必是不悦,一夜露水姻缘,随意赏一些打发了便是。

    可现在,景熙帝纵然不快,却依然收敛着性子,竟这样哄着那小小女子!

    什么时候见过君王如此温言软语哄着哪个了?

    便是本朝最受宠的德宁公主,也没得过这样的哄?

    这让福泰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之余,心里也浮现出一个让人惊骇的念头,这么多年,帝王毫无波澜的后宫只怕要变天了。

    偏生那个被哄着的,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恹恹地道:“阿妩想再睡一会,可以吗?”

    景熙帝淡淡地道:“不行。”

    阿妩依然没什么精神,她耷拉着脑袋:“就一会,好不好,阿妩还没睡饱。”

    景熙帝看着她那困顿的小模样,好笑。

    他很早便得了太子这血脉,太子年幼时,他自己不及弱冠,但已经存了万丈雄心,要好生教导幼儿。

    他要太子每日陪着自己晨练,年幼的太子从来都是循规蹈矩,早早爬起来,可从来不敢在他面前因为睡懒觉讨价还价。

    不曾想竟遇到这样一小娘子,又软又懒,小猫一样,拉都拉不起来。

    他低眉,哄着她道:“早膳已经准备好了,不想吃吗?”

    阿妩懒懒的,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景熙帝淡看福泰一眼。

    福泰微惊,陡然醒悟过来,心领神会,当即上前,恭敬地笑着道:“早膳已经备好了,都是山中肥鲜美味,今晨新做的匾食,用了山中新鲜时蔬,还有鲜虾,人参笋,嫩银苗菜,全都是今早才采的,便是汤,都是用了一大早采来的莲子,鲜得很,娘子看一眼,或许便有胃口了?”

    阿妩原本懵懵的眸子顿时起了神采。

    她摸了摸肚子,点头:“那还是尝尝吧。”

    当下便要下榻,可谁知睡得太久,兼之昨夜疲惫操劳,脚底发软,竟险些栽下去。

    景熙帝有力的臂膀恰到好处地扶住她。

    阿妩感激地看他。

    景熙帝的大掌自她细软的腰滑至她的手腕,指骨轻握住她绵软的手手:“来。”

    晨光下,鹅黄的蜀葵迎着光,灿烂绚丽,眼前的男人一身暗花绣飞禽走兽宽袍,配牡丹纹鞓带,轩昂挺拔,从容沉稳,周身散发着抑而不发的威严。

    当被这样一个男人牵着手,哪怕知道是错觉,她也依然会觉得稳妥安心,会觉得他可以为自己遮挡起一切风雨。

    她心中惴惴,又觉纳罕。

    单论外相,这个男人并不如太子那般精致昳丽,但是这周身的气度却足以让任何女人心动神摇。

    所以,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蕴养出如此惊艳的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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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章

    第18章身份

    哪怕离宫在外居住,帝王的膳食也是别有一番讲究。

    黑漆嵌螺钿的膳案搭配同色珐琅面圆凳,所用碗碟皆是一水的官窑白瓷,紫檀边座百宝嵌戏狮图插屏前,摆着三足鎏金铜炭炉,厚重雅致,里面放着的显然是最上等的红箩炭,烧起来暖和,也没什么味。

    铜炭炉旁放着一处香几,香几上是一件青釉花瓶,花瓶中的折枝木犀花散发出清芬沤郁的香,让这房内越发暖融舒服。

    膳案上的茶食无一处不精,色香味俱全,里面食材并不是多么贵重,却都是新鲜且大耗功夫的。

    比如这银苗菜是取莲在初生时的根茎,也就是还没成形的荷叶梗,这并不容易得,早一些还没长出,晚一些便老了,泡在水中采摘大半日,估计也就勉强得那么一玉碟,是以此物颇为稀罕金贵。

    阿妩确实有些饿了,如今吃起来毫无禁忌,吃吃这个,尝尝那个的。

    这么吃着,她也是纳罕:“这个是什么菜?”

    新鲜香甜,咽起来颇为爽滑。

    景熙帝:“这是孔雀松。”

    阿妩:“孔雀松?”

    景熙帝望向一旁的福泰,征询地问:“市井间叫扫帚苗?”

    福泰忙笑着道:“公子说得是,这是一味药材,不过大家伙都叫扫帚苗,一大早新采了最新鲜的尖尖,再用开水一焯,把厨子早就熬好的汤汁往里面一喂,搅合搅合,这味儿没得挑了!”

    阿妩:“扫帚苗,是用来做扫帚的那个扫帚苗吗?”

    福泰:“对对对,可以做扫帚的,但公子和娘子如今吃得是最鲜嫩的,长大了老了可以做扫帚。”

    阿妩越发觉得有趣,便又问起另一个,那个叫苣荬菜,也是山林野菜。

    福泰本要详细讲讲这苣荬菜,不过看看一旁景熙帝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忙闭嘴,借机退至一旁。

    景熙帝:“你若喜欢这些野味,等下带你出去走走,这附近庄院里各样野味多,这个季节果子正是时候,花也开得好。”

    阿妩:“好!”

    景熙帝将一旁玉瓷小蘸碟推到她面前,仿佛漫不经心地道:“你来皇都时,是乘船还是坐车?”

    阿妩随口道:“先坐车,后来——”

    她说到一半,视线陡然看向眼前男人,男人茶色眸子含笑。

    她微咬唇,心里想着,他故意这么问的。

    因为什么呢,因为这些野菜都是皇都一带的吧,或者北方的,她没吃过,被他猜出来了?

    她有些讪讪的,又有些尴尬,以及说不上来的别扭。

    两个人有了滚烫热烈的肌肤之亲,仿佛这个世上最亲密的夫妻,但其实彼此都存着防备,所知甚少,转过身去,便可以是陌路人。

    景熙帝:“怎么,这就恼了?”

    他用羹匙轻舀了香汤给阿妩,用从未有过的耐性哄着道:“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一旁福泰听这话,无言以对,又觉想笑。

    他们的皇帝陛下啊,从来都是被捧着跪着,哪里敢让他有半分的不如意,如今遇到这么一小娘子,可倒好,随便说句什么,竟然还得解释。

    三十多岁的帝王,龙威赫赫,什么时候这么放低身段过!

    是因了这小娘子年轻貌美,帝王竟被人拿捏住了,还是因出了皇都,在这乡野山趣的南琼子,便多了闲情逸致?

    阿妩也感觉到了,威严的男人难得有些服软的意思,她觉得自己扳回一城。

    于是她便笑了笑,乘胜追击:“对了,郎君怎么称呼,阿妩还不知道郎君姓甚名谁?”

    景熙帝:“哦?”

    阿妩歪头:“不然呢?”

    她有些顽皮地道:“阿妩便唤你野情郎?”

    一旁福泰顿时眼皮一抽抽。

    好大胆放肆,好不要脸的小娘子啊!

    景熙帝自小学君子六艺,读诸子百家,修帝王之术,是如切如磋的君子,是乾坤独断的帝王,如今却被这孟浪小娘子冠以下流粗俗的“野情郎”。

    福泰憋得脸都红了,待要说什么,又不敢。

    景熙帝却并不以为意,他后宫妃嫔三千,早看惯了端庄贵女,如今这个大胆放肆犹如山间野味的小女子,自然别有一番风趣。

    偏她生得好,正如这更羹盘中的银苗菜,是初发的那一点嫩尖尖。

    他含笑看着她,却依然不答,只故意逗着道:“阿妩不告诉我你来自何处,也不告诉我你是坐船还是骑马,为何要我告诉你姓名?”

    阿妩便轻哼一声:“可我告诉你名字了,你没告诉我,你耍赖!”

    她便觉无趣,他必身份贵重,在这山野间偷香窃玉打野食,没存着和自己长久的心,估计玩完了就抛在脑后。

    他唯恐传出去于自己名声有碍,才故意不说,免得自己赖上他!

    于是她放下手中羹勺:“郎君不想说,那便不要说了,我也不稀罕知道呢!”

    景熙帝:“我排行第三,你唤我三郎便是。”

    他突然这么说,阿妩挑着好看的眉:“三郎?”

    三郎,又是一个三郎。

    昨日有个姓聂的三郎才把她抛在山洞里呢!

    景熙帝又道:“单名一个赜字,你若愿意,也可以唤我赜郎。”

    阿妩:“责?哪个责?”

    景熙帝便以指蘸取了些许茶水,在膳案上写出一个“赜”字。

    阿妩打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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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只是以指蘸水而写,但也可以看出这人很有些书法功底,笔锋沉稳内敛。

    她随口道:“原来是这个字,倒是少见呢。”

    景熙帝以白巾抹去水迹,笑着道:“这个字不是寻常人随便用的。”

    阿妩:“为何?”

    景熙帝:“此字出自《系辞》,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

    阿妩没兴趣地道:“不懂。”

    景熙帝:“不懂便不懂,原不是什么要紧的。”

    阿妩念叨了一番:“赜郎,三郎,赜郎,三郎……”

    最后终于道:“还是三郎吧,赜郎不好听!”

    一旁福泰听着,觉得自己死了一百回,旁边宫娥内侍更是心惊肉跳。

    从来没有人敢念出那个字眼,也从来没有人敢说出这样的话。

    帝王的名字是天下人的避讳,往日万一写到,也要以别字代替。

    阿妩今日的言语,足以被砍一万次头。

    不过景熙帝并不在意,笑道:“那就叫三郎,随你。”

    两个人说说笑笑,倒是惬意,阿妩见这汤饼精致,便吃了一个,倒是好吃。

    她看这三郎一直不用,便问:“三郎,你为何不用?”

    说着,她将汤饼放在景熙帝面前的白瓷盘中。

    景熙帝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用银箸夹了,略尝了一口,他并不爱吃甜食,如今吃着,说不上好吃不好吃,只是觉得新鲜罢了。

    在大晖内廷,关于膳食的规矩森严,若是要邀皇后或者妃嫔一起用膳,先吩咐总管太监,再传敬事房,登录册档后,皇后或者妃嫔才能前来,来了先磕三个头。

    吃个茶,喝盏酒都要磕头,至于夹菜——

    还是要磕头。

    吃过后,再磕头告退。

    诸多规矩约束,景熙帝自己也觉无趣,倒是极少召人一起用膳。

    如今身处别苑,把那些内廷规矩都抛却了,得这么一个可心人陪着,自是别有一番情趣。

    他看着眼前这小娘子,分明是个罕见的绝色,不过用膳时却随性得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没半分规矩。

    若是往日,他必觉对方难登大雅之堂,但如今看着,竟是看得兴致盎然,甚至生了一些宠爱之心,会觉得她原该如此,他可以纵着她性子,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这么想着,他又觉得,不该带她回去内廷,就该养在别苑中,要她与山水为伴,随性自在。

    等哪日自己处理朝政烦闷了便可以来这边行宫别苑,享用一番她的温存小意,那才叫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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