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既然有人把这样一个绝色送到他面前,他便要了。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他们出生入死为人侍卫,所贪图的无非权色富贵。
太子,未来的帝王都不能得的尤物,一介庶民却得了,此生足矣。
当下他也就正色道:“妙真仙姑,上次聂某前来探望仙姑,也是赶巧偷溜进来的,之后观外戒备森严,聂某生怕耽搁了妙真仙姑的道誉,不敢轻易冒险,这次也是趁着天子亲临南琼子,聂某领了差事,才有机会进来,看看仙姑。”
说到最后,他声音转低,沉厚的声音略显沙哑,平添几分暧昧。
阿妩并不是单纯的闺阁女子,她经历过两个男人,自是很会自男人的言语中捕捉其中细微的意味。
她和这聂三,一个要钓鱼,另一个要上钩,至于谁是鱼,谁是钩,也许并不要紧。
关键两个人可以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她深知自己一无所有,能用上的无非是这美色这身子。
于是她略低头,有些幽怨地道:“所以三郎是特意过来看我热闹,看我怎么被人欺凌,又是怎么凄惶无助?”
聂三看着她道家束发的冠带轻落在纤细的肩头,娇媚入骨的小娘子,在这道家清规戒律的束缚下,似乎别有一番勾人的艳。
他喉结滚动了下,低声道:“聂某上次来所提到的,不知道仙姑可记得?”
阿妩:“哦?上次你就语焉不详,这次你又来说,谁知道是真是假!”
聂三:“聂某句句为真,不敢隐瞒仙姑。”
阿妩睫羽轻抬,视线便在聂三脸上绕,她故意道:“不敢隐瞒我?你真不敢隐瞒我?”
聂三略抿了抿唇:“是,仙姑,聂某一片诚意。”
阿妩便笑了:“你的诚意从何而来?”
聂三眸色深暗:“仙姑要听实话?”
阿妩:“当然。”
聂三:“仙姑美貌,聂三一见倾心,聂三不忍心看仙姑遭遇不测,所以想着,无论如何要护仙姑周全。”
阿妩黑眸含水:“是吗?”
聂三:“仙姑对聂某并不信任?”
阿妩轻哼,凉凉地道:“我看你们男人没几个好的,不过是贪图我的美色罢了。”
聂三承认:“是,聂某贪图仙姑美色,可这个世上男女之事,最初原都是见色起意,仙姑美貌,聂某心甚向往,又有何不可?”
阿妩盯着聂三的眼睛:“你应该知道我是何人,是太子昔日宠妾,是天子下令皈依空门的人,你是吃了豹子胆,竟然觊觎我?”
聂三沉默地看着阿妩。
看了好一会,竟难得笑了。
他原本生得过于凌厉硬朗,如今一笑之下,竟有了几分暖意。
他笑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聂三既敢来见仙姑,那便无所畏惧,聂三并无家累,唯一的义父也已经病故,这个世上并无人能够要聂三挂心,既如此,若能得仙姑这样的佳偶,远走高飞,相伴一生,岂不美哉?”
阿妩不动声色:“哦?远走高飞?天下之大,你能往哪里去?”
聂三:“听闻仙姑来自东海之滨?”
阿妩:“是。”
聂三:“若有缘,聂某愿陪仙姑,泛舟于东海之上。”
阿妩的心便微微一动。
她盯着聂三的眼睛,聂三眼底尽是诚恳,并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
“泛舟于东海之上”,这是一句多么动人的话,以至于她竟真的有些感动了。
太子曾经说过那么多情意绵绵的话,她也不过听听,真真假假她并不在意,可这人只这一句,她却希望他是认真的。
不过在很久的沉默后,她也只是轻笑了声:“我可是曾经侍候在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聂三:“嗯?”
阿妩慢悠悠地瞥他一眼,才道:“曾经沧海难为水,我也曾经被这大晖的储君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你哪来的色胆,竟我要陪你泛舟东海!”
说完,她转身就走。
聂三挺拔立于远处,他一直不曾动。
他缓慢地抬起手,手心里都是女人柔软的馨香。
他扯了一段茅根,放在口中缓慢地咀嚼着。
刚硬的腮帮子鼓动着,他望着远处的她。
南琼子的天是澄澈无垠的,秋日的阳光穿透丝丝的云洒下来,给这清冷的深秋带来几分暖色。
她袅袅而去,身姿摇曳,玄色道袍在那细软的腰肢上轻轻地荡。
他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却想,这是古板道袍无法遮掩的绝色,是清修戒律管束不住的媚妖。
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就此留在延祥观呢。
[8]第
8
章
第8章往事
这一日天子驾临南琼子,后宫妃嫔并命妇贵女随行,延祥观一早准备好,迎接贵人,阿妩这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和妙心一起洒扫各处,前后忙活,被支使得团团转,忙得脚打后脑勺。
贵人要进观中,阿妩和妙心作为寻常道众,也都前往大殿列队迎接。
待到了大殿,便见内外上百道姑恭敬肃立,殿中已供奉了十二氢灯、十二宫神以及历代皇后的神位,每个牌位都设有板位、烛、盏和货豆币帛。
阿妩眼观鼻,鼻观心,小心地侍立在那里,不敢出声。
她现在只希望那位太子妃不要来,如果来了千万不要认出自己。
她只希望安安分分,不想出什么幺蛾子了。
正想着,便听到宫廷之乐响起,那声音颇为轻盈动人,犹如轻风吹动玉佩发出的铿锵之声,只听得阿妩心情舒畅,忍不住想多看看。
谁知道她一抬眼,恰好看到旁边的掌院,正绷着脸看过来。
阿妩赶紧收回视线,努力做出端肃的样子。
这时贵人进入观中,阿妩隐隐看到外面有大内禁卫,都是一色的锦络宽衫,着了镶着绿色锦边的小帽,手执银裹头黑漆杖子,列成仪卫队形,威严丛生。
就在这宫廷乐声中,有辇车停了下来,一时便有引导礼官上前,扶了贵人下车。
宋灵官早就带领亲信道姑迎接贵人,而阿妩等却被掌院带到一旁,分开列队,负责接应仪式。
阿妩恰在窗棂处,她好奇,不动声色地偷偷往外看,却见有宫娥掌了琉璃玉柱掌扇灯自两旁相随,又有红纱帖金烛笼在前开路,浩浩荡荡,肃穆威严。
就在这些人的簇拥中,一位雍容华贵的贵人终于出现了。
阿妩看到,这位贵人头戴龙凤花钗冠以及皂罗额子,那凤冠自不必提,就连皂罗额子都饰有描金云龙纹样,并缀有上等珍珠,华丽异常。
阿妩看她衣着,是纻丝深青大襟翟衣,饰彩织云龙纹样,并织有五彩翟纹。
她隐约猜到,这便是皇后娘娘了。
太子不是皇后生的,可他的生母贤妃娘娘早早没了,他认皇后为嫡母,对皇后倒也孝敬得很。
只是如今阿妩看到皇后,不免意外,其实皇后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甚至看上去还算年轻。
阿妩在那里掰着手指头,太子和自己同岁,十六了,皇上似乎三十有二三岁,那皇后也是这个年纪?
如果这样,皇后保养得当,看着这般年轻倒也在情理之中。
这位皇后娘娘进入殿中后,自有宋灵官恭敬地随侍在旁,陪着举办祭拜祈福之礼,祈福礼节繁琐,阿妩刚开始看得还津津有味,之后便开始困乏了。
谁知道就在这时,她突然被推了一下。
她诧异地看过去。
妙心赶紧给她使眼色,低声提醒道:“皇后娘娘要传你说话。”
啊?
阿妩顿时心生忐忑。
她躲在这里挺好的,怎么突然叫她去跟前?
要看看她是怎么样的祸世妖姬?还是要干脆要了她性命,免得她祸国殃民?
她虽有些疑心,但也没办法,只能小心翼翼地上前,拜见了皇后。
因她如今是道姑,倒是不必下跪,便行了抱拳礼:“小道妙真给皇后娘娘请安,道祖保佑,祝皇后娘娘,福寿安康,祥瑞满盈。”
她说完这个后,场中颇为安静,那位皇后娘娘不曾发出声音。
阿妩越发狐疑。
这时上方终于传来一个声响:“妙真?这是你的道名?”
阿妩忙道:“是,是小道的道名。”
皇后略颔首,声音颇为亲切:“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阿妩不想抬头,不过她也只能听命。
她抬起头,垂着眼睑,一脸恭顺虔诚的样子。
然而,在她抬起脸时,周围还是隐约发出惊叹之声,皇后似乎也轻轻“呀”了一声。
接下来似乎一切都安静了,阿妩感觉皇后在打量着自己,很长久的打量和研判。
阿妩不敢出声,只垂着眼,恭顺地等待着。
她隐隐感觉皇后目光中有些别的什么意味,或者也有些排斥不喜?
是因为太子吗……
正想着见,上方终于传来皇后的声音:“确实是个美人儿。”
阿妩越发忐忑,美人儿,她可不觉得这是夸赞自己。
皇后却已经吩咐一旁宋灵官:“好生教导着,要她在这里潜心修行。”
宋灵官陪笑着,恭敬地道:“贫道遵命。”
阿妩终于得了令可以退下,退下后,她依然心跳如鼓,怕极了。
她想起聂三的话,说有人对自己不利,难道他不是吓唬自己的?
皇后要自己性命?
可……自己在这些贵人面前不过蝼蚁罢了,他们若要自己性命,何必要把自己送到这延祥观,直接赐死就是了。
阿妩百思不得其解,又觉惶恐难安。
活着……好难!
这时,又听得外面奏乐之声,原来是诸位命妇皇亲都陆续进入延祥观,阿妩想看看太子妃,不过一眼看过去都是璀璨珠翠,看得人眼花缭乱,她又不敢细看,哪里能看到太子妃娘娘呢。
正想着,突然间,她感觉到一道目光,一道熟悉的,让她后背发凉的目光。
几乎是在这一瞬间,昔日的回忆犹如潮水一般涌来,那些欢愉的、煎熬的、挣扎的回忆,这些回忆冲击着她,几乎让她摇摇欲坠。
她闭着眼,身子颤巍巍地打了一个激灵。
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僵硬而缓慢地转首,看向那个方向。
眼前犹如一层浓郁的晨雾,雾气缓缓散去,一抹迤逦的徽墨晕染开来,轻轻地荡,最后终于凝聚成一张清隽的面孔。
是他。
七爷。
阿妩记忆中的七爷总是衣着华贵,此时他着一身绯色飞鱼蟒衣,冠服焕然,俊美周正,即便是在这华贵奢靡的皇室行列,依然璀璨焯耀,众人瞩目。
阿妩怔怔地看着,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这时,七爷的视线轻描淡写地落在阿妩身上。
在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长睫低覆,唇边绽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男人生得冷艳,此时一笑间,天光失色。
阿妩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天地旋转。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那一日自己被赶出太子府,在彩楼欢门后,在熙攘街道上,自己感觉到的那道目光便是他了。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被送离太子府,知道自己来到延祥观。
自己所有的一切他都牢牢把控着!
这么想的时候,阿妩又觉得自己天真了。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毕竟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她无奈苦笑。
她生于东海之滨,父亲原为儒生,十岁通经史大义,也曾闻名乡里,然因东海一代遭遇倭乱,许多寻常百姓被牵连其中,阿妩父亲也因此断了科举之路。
阿妩母亲变卖嫁妆首饰,凑了几十两银子,阿妩父亲就此辍儒从贾,经商养家。
父亲带着两位兄长出海经商,他经商有方,频繁贩卖漆和米,几年时间,家里也积累了一些余财,是以阿妩自小也是生活在富足之中,在她的印象中,虽说不像富户人家女儿那般金银珠翠,可日常饮食都是丰裕的,每每父亲自海外归来,阿妩还能有稀奇的小玩意儿。
谁知那年父亲和兄长出海却遭遇倭寇之乱,再无消息,之后恰沿海一带发生海溢,阿妩家乡也遭了灾,烈风大雨,洪水横溢,房舍倒塌,人畜皆伤,阿妩母亲死于水患,阿妩匆忙埋葬了母亲,便跟随乡邻仓皇逃难。
她生得容貌出众,不同于寻常人,平日里小心翼翼,以黑灰涂面,可是任凭如此,她依然吸引了许多男子,也有人窥破了她的伪装。
逃难途中,鱼龙混杂,其中自有觊觎她美色的恶匪,她尽力斡旋,几乎不能自保。
之后她便落入一男子手中,此男子生得峻伟,手中也有人马,不知是什么来历。
阿妩此时已经穷途末路,便投入这男子怀中求一个庇护。
这个男子便是七爷。
七爷并不是什么好性情,看似也是笑着的,但其实性情莫测,阴狠冷厉,阿妩跟随在他身边大半年,伴君如伴虎,处处小心谨慎,生怕惹了他。
之后便发生了许多事,阿妩无意中知道这男子原不是沿海之人,他要回去家乡,阿妩并不想跟随,便祈求他将自己安置在沿海,她也好等待自己父兄归来。
七爷并不应允,阿妩想逃,却不曾逃脱,七爷把她逮回来,将她软禁在海船上,日夜索欢,甚至用了诸般手段,要她沉溺于男女之事不能自拔。
她为求能松口气,只能假意奉承,接着便发现自己竟怀了身孕。
她想着自己才刚刚及笄,早早被这身份不明的七爷占了身子,还要为他生儿育女,不免凄惶,便偷偷买了落胎药草来吃,可却被七爷发现。
每每回忆起这一段,阿妩都会记得七爷盯着自己的目光,阴毒冷鸷,如同潜伏在夜晚幽暗之处的毒蛇。
他恨极了她,几乎要掐死她。
之后的事阿妩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七爷对她宠若珍宝,却又处处提防。
她过得浑浑噩噩,就这么怀胎十月,产下一婴。
并不曾听到啼哭之声,也不曾见过什么婴孩。
有嬷嬷过来和她说,是一个死婴。
对此她并无感觉。
自她十四岁后,先是父兄杳无音讯,接着是阿娘去世,后来家乡遭难,她孤身流落,为求自保随意委身于这样一个性情莫测的男子,如今得这样一个结果,她毫无悲伤。
死了也极好,免得她日后生出什么牵挂,她只当自己生了一场大病。
七爷寻了许多经验老道的嬷嬷,为她仔细调养身子,处处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