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这个年迈的老女人收起了刚刚震惊的神情,她从厚重的衣服内口袋中拿出了一个小玻璃瓶。打开玻璃将张白白给的包裹中的东西,以某种顺序依次放入,最后封口。她最终把这个玻璃瓶放在里衣胸前的口袋里,靠近心脏的位置。
张白白发现,老妇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了很多。
妇人从船地板仓库里拿出密封好的灯油,给闪烁的油灯加上燃料。
“这是女巫的草药配方。”老妇人嘴唇轻轻发颤的说。
她扶着船篙在张白白的对面坐下,船身的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油灯的光线比之前明亮了许些,照耀着狭窄的船身。
靠近森林的码头人烟稀少,这个时间点捕鱼的船只已经驶入了大河。黑暗和迷雾成为她们的保护色,没有比这里更适合谈论秘辛的地方。
“但是还差些东西。”
老妇人看着船尾伞下的那团黑雾,似乎想搞清楚那里坐着究竟是什么人。
“什么?”张白白问。
“生命草、女巫的血。”老妪声音很小的回答,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东西。
张白白稍稍倾斜上半身,追问:“这些东西能做什么?”
“在我看来这个净化的作用是净化诅咒。”
在我看来?
张白白抓住了这个奇怪的字眼,她等着眼前的老妇人继续说下去。
“但是女巫的原话不是这样,女巫的原话是:‘让一切回到它原本的地方。’”
张白白记下了这个奇怪的说法。
不过她现在顺着自己的思路接着问下去:“在哪里能找到剩下的药材?”
老妪用一种张白白看不懂情绪的目光望了她一眼,声音平缓沙哑:“生命草是贵族才有的东西,除非你进入中心,但是没有人能够做到。哪怕是你们这些外乡人也不行。”
“女巫血呢?”
“女巫很早以前就被赶尽杀绝了。”老妪回答。
张白白觉得很奇怪,眼前的老妇人从最开始拿到草药包的震惊之后,就变的格外的平静,有种的冷静的死感。
她似乎打定主意,张白白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而不提问从张白白身上获取什么信息。
不过张白白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浮船随着水流,在码头边轻微的起伏,悬挂在杆子上的油灯也轻轻摇晃。
“多早的时间?”
“150年前。”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的祖母告诉我的故事,她也留下了很多书。”
“她是女巫吗?”
“不,我说过,女巫全都消失了,被抓起来杀死,或者用其他方式永远的离开了这里。至少所有人都这么说,书上也这么记载。”
离开这里?
介于求生者的身份,张白白对此想的比较多。
她目前感觉女巫不像是中世纪那些学医学化学被抓起来的女人,反而更像真正拥有“魔法”的当地原住民。
张白白接着问。
“这些草药的知识也是你从书上看来的?”
“女巫的原著。”
“你们这里的人都懂这些?”
“不……他们所用的大部分是改编的草药学知识,不涉及女巫的力量。”
张白白看着老太婆明显好转的脸色,质疑:“女巫的力量这么有用,为什么不用?”
面前的老妇人在的从刚刚到现在的对话中,第一次表现出迟疑的神色。她佝偻的身躯好像变的更加萎缩,她的声音顺着风传到张白白的耳朵里。
“他们不敢……他们觉得城堡的主人某一天会再次醒来,肃清所有违抗命令的平民。就像他最后发布的那道王令那样。”
“你不这么认为?”张白白观察着老妇人的表情,猜测道。
老妇人声音沙哑,语速缓慢:“我不知道……这些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张白白没有完全相信老妪的话,但她并未追问。她放松身躯,向后倒,背靠在船尾的木板上。
虽然她身体很累,但脑子这会儿倒比较清醒。
“你知道森林里面有什么吗?”张白白换了个话题。
她打算慢慢来,榨出这个原住民身上有所的信息。
“被流放的人。”
张白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
“当年所有帮助过女巫,违抗王令的人,都被流放进了森林。”
张白白没有想到随口一问,炸出来了一个大的。她的大脑飞速的运转,语气冷静,完全收起了刚刚听到老妇人话时的那点惊讶。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
“早就死在里面了吧。”老妪微微抬眼,望向远处的森林。
“当年国王下令,卫兵带着流放者的亲人围在森林的周围,只要有人出来,就会杀死一个人。”
张白白看见老妪低眼神逐渐放空,陷入了回忆之中。
油灯光照射进她浑浊的眼球中,好像森林迷雾里的营火。
“我的祖母阿曼达就是森林外的那群人之一,她的养父母都被赶进了森林。没有水、没有食物,甚至被扒光了衣服,那些人赤手空拳的进去。”
“其余的人,手绑着手,脚绑着脚,待在外面。”
“卫兵并不在意他们的死活,除了草坪的露水,他们没有其他的水源。”
“三天里,总会有人跑出来。他们会大喊着自己无罪,冤枉,只是一时间鬼迷心窍,祈求国王的原谅。还有的人试图突破卫兵的防线,对自己的亲人熟视无睹,只想逃跑。”
“我的祖母,阿曼达,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一个掉下脑袋。”
“就在将要轮到她的时候,森林里燃起了大火。”
“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从森林里面出来。”
……
150年前。
天色接近黄昏,士兵点燃了火把。
他们穿着崭新的甲胄,红色的披肩,脑袋后面还插着亮色的鸟类羽毛。他们眉头紧蹙,有人忍不住掩鼻,或者抬高脑袋,试图抵御周围的恶臭。
人挤着人,周围都是臭味。尤其是那些被诅咒追上的人,生了病,发着高烧,没有洗澡,没有集中排泄的地方。
各种各样的恶臭,还有几乎肉眼可见的死意,围绕着森林的周围。
阿曼达抬起眼,被和其他人捆绑在一起的双手,无法擦拭额头前的污泥。
她只能用模糊的视线,看见离森林更远的地方,那些国王的侍卫围绕在温暖的篝火旁边,轮换着交替班次。
阿曼达并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太阳开始变的暗淡,天空好像被一层屏障遮挡。她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一切慢慢的就开始了,就像蔓延的瘟疫,悄无声息。
“我错了――!!陛下!我要见陛下!”
阿曼达的心脏一抽。
森林里又跑出了一个人。
他声音沙哑,脸部深深凹陷进去,骨瘦如柴。他的膝盖受了伤,几乎能看见森白可怖的骨头。可他还是跪了下去,额头在地面撞出了血迹,身上的每个伤口和泥泞的草坪摩擦。
“让我见见陛下!我什么都愿意说!”
他大喊。
“我要把所有东西都告诉伟大的陛下!”
那些高大的士兵,包括篝火前的那些,站起身。他们比平民高的多的个头穿着钢铁的甲胄,戴上头盔时什么都没有露在外面。
阿曼达觉得他们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人,像钢铁的怪物,没有任何的情绪和感情。
至少和他们这些平民不一样。
从森林里跑出来的人跪在地上,身体不断的颤抖,他的头始终没有抬起来,紧闭着双眼。
“让我见见陛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阿曼达觉得自己听过这样的声音,在教堂,像是门帘后的祈祷。
甲胄行走时的咯吱声在寂静的死地响起,那个士兵的铁靴在泥地里留下深深的印记。
他好像带动草坪也在轻微的震颤,像个不可逾越的巨人。
“我要把所有的计划告诉陛下,还有那些肮脏的秘密,祈求他放过无辜的人,拯救更多的人。”
阿曼达被捆着,她的左右还连着很多人。她看不见右边,从森林里跑出来的那个人身体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像个随时会摇散的骨架。
阿曼达耳边传来念诵的声音,捆在一起的人对神明发出祈祷。诡异的感染力在这些被捆绑起来的人群之间传递,越来越多的声音变的像嘈杂的呢喃呓语。
“?_――”
士兵拔出了佩剑。
“噗通”一声,又一颗人头滚落在地。
“不!不不不――!”
逃跑者连滚带爬的想要捧起地上的人头,他失控的嚎啕大叫,又站起身又蹦又跳,他哀嚎、他哭泣。
那些甲胄里的人冷冰冰的望着他,一言不发。
阿曼达感觉到了脸上的温热,那股温暖湿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缓慢的留下。
她无法看见那是什么颜色,淡淡的锈铁味传入鼻腔。
尸体倒下,人群发出惊叫。
手腕上、脚上的绳子,像收紧的蟒蛇一样窒息,躁动的人群拉扯彼此。
绳头越来越近,快要轮到自己了。
马蹄声突然响起,躁动的人群像是被按下了消音键,只剩下从森林里跑出来的人还在那儿疯疯癫癫。
卫兵挡住了他的去路,看着他抱着头颅惨叫。
马的铁蹄在淤泥中发出过于黏腻的动静,阿曼达觉得那听起来像是恶心的蠕虫。
突如其来的一伙人惊飞了啄食死尸的乌鸦。
黄昏只剩下最后一点天边暗红色余光,火把让空气变的干燥,多个火把让那帮人附近的空气变的扭曲,他们的脸庞仿佛在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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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那些士兵恭敬的跪下。
阿曼达看不清国王的脸,他坐在马上高大无比,穿着蓝色的贵族服饰,还有象征着贵族的高跟鞋。
他身边的另一匹马上跟着神职服装的女人,用黑色的面纱遮住了自己的头发和脸。
国王比卫兵更加冷漠。
他没有理会那些跪着的卫兵,或者地上惨死的人群。
他的视线高高的越过地面的脏污,看向森林的深处。
“一切都像计划一样进行吗?”国王询问。
卫兵刚要回答,却听国王身边的女人说:“一切正如计划的一样,陛下。”
黄昏已过,太阳落下。
另一个橘黄色的光亮取代了降落的太阳。
“火!”
“森林里着火了!”
“森林大火!”
人群骚动,发出惊叫,火势向外蔓延。但是人绑着人,根本走不开。
从森林里疯跑出来的人不知道去了哪儿,那燃烧的火热扑面而来,蒸发空气里的一点点水分。
到处都是哭喊,火光,视线被一片红色和扭曲的人影淹没。
扭曲之外,阿曼达看见那个戴着面纱的神职女人正在对国王说话。
随后,他们离开了。
穿着崭新甲胄的士兵跟着他们的王,一起远离了这片污秽之地。
空中飘着灰烬了尘埃,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阿曼达倒在地上,身边的两个人因为浓烟已经失去了呼吸。更远处还有人抱团在祈祷神明的原谅,死亡和诅咒如附骨之疽钻入他们的体内。
时间的流逝已经变的无法判断,周围只有火海的声音。
但是,突然有一滴水落在了阿曼达的脸上。
阿曼达舔了舔唇角。
是雨。
下雨了。
……
这是一个过于遥远的故事。
老妪的瞳孔里倒映着火光,她并非那场屠杀的经历者,但她能从自己祖母的口中、语气、神态,去想象绝望的当日。
张白白感受不到情绪的沉重,她只觉得这个故事疑点重重。
不提故事的本身,因为老妪只是个转述者,按照她的说法,她的祖母当年也只是一个孩童,真相重现了多少不可考究。但从故事之外的人来说,老妪为什么会告诉她这些?
“一百多年期间,你们本地的猎人在里面都毫无发现吗?”张白白脑子里一边思考,一边继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