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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对,芯片的被动功能救了他一命,但增强试剂本身就具有副作用,相当于透支身体来救命,舒青尧会因此记忆受损,能不能恢复都是未知的。”

    看着古昀逐渐发白的脸色,时奕叹了口气,继续道,“古家从没有影卫启用过芯片的被动功能,岛上奴隶的芯片也只具有定位、监测和毒素处决功能,没有这种保命机制,所以舒青尧是第一个案例,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醒。”

    古昀的呼吸乱了,垂着头,拳头慢慢攥紧,“他是靠芯片才活下来的……那他的……”

    “没错,”时奕知道这很残忍,还是直白地告诉了古昀,“他的Alpha腺体没了。”

    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像一记重锤砸在古昀心里。

    “芯片是植入腺体里的,虽然能救命,但腺体会被芯片残余的毒素腐蚀、损伤,哪怕我用了你先前提取信息素制成的毒素抑制剂,解除了他全身的毒素作用,腺体也不能幸免于难,基本相当于全毁,长时间不摘除一定会危及性命,所以为了让他活下去,我没有问你,直接摘了他的腺体。”

    怪不得。

    古昀紧紧攥着手指,掌心被指甲掐出血痕。

    怪不得他只能闻到很浅的竹子味。

    失去腺体就等于失去了信息素,再过一段时间,连这点竹子气息都会消散干净。

    古昀缓缓闭上双眼,艰难地开口,“……他以后就是普通人了吗。”

    时奕点了点头,“嗯,不再是Alpha了,像他这种重伤过的,原本是Alpha的身体如果没有信息素支持,身体机能还会变得比普通Beta差一些。”

    话音落下,整个病房寂静无比,落针可闻。

    古昀沉默着,像在慢慢消化这个事实,然后看向时奕,没有丝毫犹豫,语气很平淡,说出了令人震惊的决定。

    “可以移植吗,把我的腺体给他。”

    这话轻巧极了,就像把什么不值钱的玩意赏人了,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时奕皱了皱眉,“理论上可行。”

    “少主……您在说什么……”门口的阿岱简直难以置信,走近了盯着少主看,好像在确认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他很难想象,少主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要摘掉自己的腺体,换给舒青尧。

    Alpha是多么珍贵的身份,腺体和信息素象征着Alpha不容置疑的力量,等同于Alpha的尊严,一旦失去,就会变成弱小的普通人,身体机能还会因为失去信息素而紊乱。

    到时候古家怎么办。少主不再强大了,不再是世人眼中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强者了,让旁人知道少主一个Alpha失去了腺体,成了残疾人,多少人会暗中轻蔑少主,损失威慑力。

    “您真的考虑清楚后果了吗,”阿岱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我知道您心疼舒大人,可舒大人是意外,是不可抗力,您怎么还要主动摘掉腺体?少主,这就等同于残疾啊,您要如何去面对他们的……不尊重。”

    阿岱实在无法理解。

    从力量上讲,Alpha失去信息素远比缺胳膊少腿要严重,如此一来,所有的影卫、甚至是Alpha家奴都可以随意欺负少主……包括重伤的舒青尧。

    他们随随便便释放一点信息素,就能控制少主,甚至压得他不得不跪下,这便是无法跨越的铁律,是生物本能的压制。

    何至于此?放弃高高在上,主动屈居人下,只为了舒青尧还如往常一样吗?

    简直得不偿失,阿岱觉得少主疯了。

    闻言,古昀依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腿交叠,姿势都未曾改变一下,望向阿岱,平静问道,“难道失去信息素,失去Alpha的身份,古家就会抛弃我这个孱弱的掌权者吗。”

    他甚至是抬眼仰视阿岱的,温和极了,就像真的低人一等一样,自下而上征求着别人的意见。

    可是阿岱却被这股平淡震住,愣是说不出话来。

    古昀看向他的眼睛很深邃,漆黑一片透不到底,带着优雅和疏离,也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着,“是吗阿岱,你这么想?”

    阿岱艰难地吞咽一下,根本无法抗拒这平淡的压迫力,屈单膝跪下,弓起身子。

    “当然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主子永远是主子,无论您经历什么,阿岱唯您马首是瞻。属下知道,您掌管古家和整个镜川的大权自然不是靠信息素,失去腺体,少主依然是少主,没有人敢看轻您半分。”

    阿岱顿了顿,恭敬地垂着头,还是继续道,“可是少主,人心经不起试探,您失去Alpha的身份自然会引得旁人起异心,企图挑战权威……”

    “还有,您就那么笃定舒大人会放下对您的仇恨吗,您这是把一切都交待出去了,一旦他苏醒后发现您手无缚鸡之力,您以后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完全取决于舒大人的心情,您怎么能做这样有损尊严的事。”

    古昀垂下眼睛,缓缓握住舒青尧瘦弱的手,心中不断念这四个字:有损尊严。

    尊严这种东西,他可以没有,但他不能让舒青尧没有。

    他永远都不想再看到青尧尊严尽失的样子,也不想再在青尧脸上看到那种狼狈,屈辱,和不愿苟活的绝望。

    “不需要再考虑了,退一步讲,他若是真出了事,哪怕我愿意以命换命也无法挽回他,如今只是区区信息素而已,”古昀的声音很果断,视线一直没离开舒青尧的脸,“我已经让他失去过一次尊严,如今拿我的尊严换给他,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握着舒青尧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小心翼翼一个吻,又缓缓伸手,轻柔地抚平他皱起的眉头,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让他失去赖以生存的骄傲,比杀了他还难受。不就是残疾吗。只要能弥补他,我当个废人又何妨。”

    舒青尧若是醒了,也断然无法接受失去信息素。那是他一切荣光的起始点,是他曾经至高无上的荣耀,是他骄傲的来源,更是他在自己面前抬得起头的资本。

    古昀想,自己可以变成一个残疾人。

    可他的爱人,必须是那个举世无双的阿尧,必须和当年一样意气风发。

    他不愿意看见舒青尧醒来后一辈子都笑不出来、束手束脚只能接受残疾的命运,所以他心甘情愿。

    他的话音落下,时奕的呼吸明显一滞,略显犹豫地开口。

    “你的信息素强于他,移植后他很快就能适应,并且还会有一定程度的机能提升。可我还是要提醒你想清楚,你的身体一旦失去信息素会出现许多紊乱,机能逐渐衰减至Beta的水平,甚至还可能会弱于Beta。”

    “这个衰减过程会让你每日产生不同类型的痛苦,各种器官,各种不适症状,或许持续几个月,又或许几十年,因人而异。大哥,开弓没有回头箭。”

    病房里的气氛太过沉重了,窗户是关的,整个空间的空气都闷闷的不流通。

    所有人都在劝古昀不要做这种决定,可是古昀不一样。

    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抉择的事,甚至觉得理所应当,根本就没有沉重的心,反而能够有移植腺体这一选择,他是轻松的。

    古昀不想再说什么了,看了看舒青尧旁边的空床,朝时奕道,“躺在这儿就可以吗?”

    见他心意已决,时奕抿了抿嘴,也没法再劝什么了。

    他知道舒青尧是什么样的性格,更知道古昀的亏欠。

    时奕沉默良久,直到古昀疑问地看了过来,才叹了口气,朝外面的护士挥了挥手进来推床,然后示意古昀跟他走,“怎么说也是个小手术,在这儿动不了。”

    于是舒青尧又被推回了手术室。

    这下,两个床并排放着,距离并不远,古昀能更清楚地看到舒青尧的脸。

    时奕在为手术做准备,而古昀就这么躺着静等,一直偏头看着舒青尧。

    事到如今,他也还是没反应过来舒青尧活着的事实。

    他在偷偷地庆幸,不敢相信他们劫后余生。

    古昀伸出手去,又一次握着舒青尧冰凉的手,把体温度给他,眼神细细勾勒他的五官,像初见时那样,一寸不落地描摹。

    “像你从前误会的那样,我真要变成Beta了,”古昀笑了,看着他安静低垂的睫毛,像看不够似的,“我以前总是欺负你,把你推走,现在你即将变得比我强了,该换你欺负我了,你可不能错过。”

    古昀在心里对他说,什么都别管,就这么无牵无挂地睡吧,一觉起来,你还是你,没有人敢质疑。

    古昀摩挲着他的手指,拇指一点点抚过他的指节,动作间总是那么不舍,声音又低哑又轻。

    “十三,芯片摘掉了,过几天,你背后的纹身也会被洗掉,整形医生会把它渐渐修复得完好如初,你身上再也不会有为奴的痕迹,再也没有人能控制你,看轻你。”

    “你自由了。我赔给你尊严,赔给你荣耀,我把自己赔给你。”

    “求求你,一定要醒过来。”

    第87章

    那你怎么没叫过我老公?

    岛上的病房环境一直很好,温度适宜风景宜人,最重要的是安静,一般没有人会来打扰。

    白窗帘被海风吹拂,带来清凉的气息。

    “哔——哔——”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很有节律,病床上的人平躺着,安宁的模样就像被下了魔咒深深睡去,未曾醒来。

    自从舒青尧被抢救活过来,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年了。

    他始终昏迷着,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这间设备最齐全的特级病房成为了他这半年以来的家。

    少主经常步履匆匆地出入,早出晚归,以至于岛上所有人都在猜测,这间病房里到底住着什么样的大人物,值得少主如此用心对待。

    关于舒青尧的病情,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起初,朋友们都以为他只是伤得太严重,多加休息就能恢复,毕竟没人会质疑他身为影卫的超强身体素质,就算再严重的皮外伤,对一个顶级Alpha来说,恢复起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后来,所有人的心情都逐渐沉重起来,包括古昀。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舒青尧的身体状况在一点点好转,却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

    各种指标都没有问题,尤其是移植了少主的Alpha腺体以后,舒青尧的指标变得比从前还要好,半年的时间虽说恢复不到正常状态,却也没什么大碍了。

    为什么依然昏迷?古昀不知道。

    他早已麻木到浑浑噩噩,他只觉得这半年、甚至是更久,都是上天对他最狠的惩罚。

    让他真真切切体会了失去爱人的悲痛,又失而复得被吊着一口气,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给予他希望,当他想要用尽一切弥补时,又让他每天看着昏迷的爱人,无数次地悔过,无数次体验什么叫无能为力。

    如今,每当他看到青尧这张瘦削的脸,都会想起曾经的一切。

    那是一段血淋淋的日子,从舒青尧的记忆中抹去了,却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刻在了他骨子里。

    他犯下的罪过为什么要让青尧替他承担,古昀一遍遍地想,此时此刻该躺在病床上昏迷的人应该是他,病痛出现在青尧身上,比在他自己身上要疼一万倍。

    如果谴责有实质,他觉得现在就是一道道天雷劈在自己身上,每当青尧晚一天醒来,他就被接二三的雷劈得更重,痛心疾首又无法饶恕自己。

    为了让舒青尧醒过来,古昀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

    他请来了世界级的专家,一次又一次替舒青尧会诊,可不管多少次,专家们都说无法判明病情,毕竟Alpha之间的腺体移植本身就是少数,会产生什么症状完全看个人体质。

    专家没有办法,他就每天都来照顾他,替他擦身、活动肌肉,给他读当日的新闻,和他说他最关注的情报院局势,不厌其烦,一天都没有落下,久而久之甚至成了习惯。

    没有人比古昀照顾得更细致了。

    古昀还叫来他的朋友们和他说话,聊一些他最感兴趣的话题,想尽一切办法唤醒他,无所不用其极。

    可舒青尧就只是躺在床上,眼皮动都没动一下。

    带着亏欠去守候,对古昀是一场酷刑。

    他承认他确实贪心,先前以为只要青尧活着,他就什么都可以接受,如今人就这么昏迷在病床上,他反倒变本加厉,想要他睁开眼了。

    古昀每天都很期待他能醒过来,像期待朝阳,每天又很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像害怕日落,就这么循环往复,他终日守在病床边,被套牢在这无尽的囚笼里。

    直到有一天,一个无人的下午,床上的人睫毛微颤,睁开了双眼。

    一个有概率成为植物人的人,在一个普通的日子,就这么醒来了。

    舒青尧的世界恢复成了一张白纸。

    眼前是一片漆黑,脑子里也是混沌。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有一个女孩进屋子,自言自语说“今天还没醒啊”,边检查着各种仪器。

    那双手从他的被子上划过,一点点移到他的胸口处,然后,她的手忽然一顿,手里的记录本被“啪”一声摔在地上。

    她发出难以置信的吸气声,僵硬了几秒,然后飞奔出去,在走廊里大喊,“来人!快来人!特级病房的患者醒了!”

    “什么?!少主呢?少主在不在?!”

    “少主今天去议会了,他就一天没守着,偏偏人醒了!”

    “快去!找程岱先生或者时先生,让他们快点通知少主啊!”

    舒青尧以为自己的头要炸了,不然怎么会疼成这样。

    他听见一堆人鱼贯而入的脚步声,围在他身边问他怎么样,叽里呱啦地,他听不清,也看不见。

    他有点慌乱,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是哪里,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只能从只言片语里推断出自己好像生病了住在医院里,昏迷很久才醒来。

    他抬起胳膊伸了伸五指,胡乱抓了几下,眼前连光感都没有,完全不知道他们吵吵闹闹说的是些什么东西,只觉得自己浑身酸痛难忍,像被埋在地下八百年一样僵硬。

    直到听到消息的古昀马不停蹄赶来,医护人员都被赶了出去,病房才安静了下来。

    舒青尧反正也看不见,索性闭上了眼。

    感受到空气骤然畅通起来,他长舒口气,然后又皱了皱眉,朝左边一偏头,“谁在那儿?”

    他一张口嗓子就是哑的,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房间里非常安静,他觉得始终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若不是感知敏锐,他甚至以为屋子里空无一人。

    “是我,”古昀在门口离他还有点距离,怕他被陌生的自己吓到,声音很平稳,眼里却满是试探,“我叫古昀,你……记得我吗?”

    舒青尧偏了偏头,似乎潜意识觉得这人没有威胁性,索性卸下了防备,“哪个云字?云彩的云?我们认识吗,你听上去比我年长一点。”

    “是,我的年龄稍微大一点,”古昀的声音总是充满欺骗性,听上去很冷静很自然,可是舒青尧看不见,他的眼睛早已红了,“是日字旁,日光的那个昀。”

    古昀不想再骗他,也不想重提过去。

    他不再是云彩的云了,他们的过往已经逝去,他们如今的距离就像地上树木和天光,遥不可及。

    “那我该叫你哥……昀哥?”

    舒青尧笑了笑,“我是不是太自来熟了。”

    古昀的指尖动了动。

    思念是一种慢性病,折磨得古昀一点盼头都没有,如今亲眼看见青尧醒了,他甚至都激动不起来,只觉得鼻子发酸。

    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来克制想要拥抱的冲动,把自己牢牢钉在门口那一块儿,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攥着手指不敢上前,生怕惹人厌烦,像个不受宠的孩子。

    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他的心提到嗓子眼里,目光一寸寸描摹着失而复得的爱人,生怕他再消失不见。

    “昀哥?”见男人没回应,舒青尧重复了一声,若有所思。

    古昀“嗯”了一声,大脑似乎还停留在难以置信中,一瞬不眨盯着醒来的舒青尧。

    这个称呼,古昀承认自己是有很多私心的。

    他想得太多了,从前的恩恩怨怨,所有的复杂,在这一刻都藏在这句试探性的称呼里了。

    舒青尧永远都不会知道,此刻古昀的眼神多么酸涩,像被实现了渴求已久的愿望,一时间不敢相信、不敢拥有,胆怯而卑微。

    舒青尧对这个称呼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眨了眨眼,奇怪地问他,“你这反应,让我怀疑我们真的认识吗?”

    话音落下,古昀攥紧的手指松开了,无力地垂下,失去了心底唯一的侥幸。

    青尧真的不记得他了。

    他多想舒青尧听到这句话之后是破口大骂,骂他纠缠不休不要脸,或者再也不想理他,要像从前一样和他断绝一切来往。

    烂红线也是红线啊。

    可是舒青尧都没有。

    舒青尧只觉得这个称呼奇怪而已。

    他的世界里,已经完全没有他了。

    古昀只觉得呼吸都在颤抖,唇瓣无声地开合,做出安静的口型。

    我好想你啊。

    半年多的心惊胆战,舒青尧醒不过来,他被自责和愧疚弄得彻夜难眠。

    如今爱人醒了,却和他成了陌生人,他在这儿被思念折磨得翻来覆去,到头来都没有立场来一个拥抱。

    古昀闭了闭眼,重整了一下情绪,让自己的理智回归。

    他不能自私地认为失忆是坏事。

    他想,如果失忆能让青尧下半辈子轻松,他情愿重新开始,或者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你才刚醒,我扶你坐起来喝点水吧。”

    古昀又恢复了一贯的理性,收敛起所有情绪,上前去坐到他床边,倒了杯水放在小桌上。

    舒青尧还是躺着没有动,手指轻轻攥住被子,犹豫地问,“你还没回答,我们认识?还是说你是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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