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古昀握着手杖,抬都没抬手,并没给他这个面子。他垂眸将身上厚重的毛呢披风理了理,抵挡住寒意,声音还是一贯的温和,总带着些贵族特有的疏离感。
“天际州特批,这些枪械加急运输,已经在出发前检查好了,耽搁不得,文件要迟些才下得来,行个方便。”
这番话说强硬不强硬,却也根本谈不上让步,轻描淡写的话音仿佛只是例行通知。
执行官的地位高高在上,哪怕古昀只是镜川的代理执行官,也不是他们地方官员能比的。
长官闻言顿了顿,倒是和他们这些人打交道习惯了,收回手也不尴尬,礼貌地笑了,“古先生,这我们就无从查证了,您知道最近军火方面乱得很,不少人想趁机赚不义之财,帝国一定是要加大管控力度的……”
他的笑容挂着一丝歉意,可眼神却同样丝毫没有退让,朝边上穿白色制服的那群人抬了抬下巴,“您也认得出,情报院的几个部门都来协助了,我们也不得不严查,松懈不得。您放心,如果货没问题,绝对耽误不了您多久,来人——”野蛮鉎張苺鈤皢説君9⒈弎氿⒈7239伍凌浭新
他转过头去吩咐一声,眼中尽是收敛不住的嘲讽,“外边太冷了,带古先生稍作休息。等我们把这批货排查清楚,立刻安排启程。”
“是。”
下属们围上来,像早就编排好了似的,想“请”走古昀。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在少主的手势示意下,阿岱对古家的兵力一声命令,“战备。”
刹那间,安静站立的古少主身后“哗哗”举起了一片枪械——海关的人显然有些惊愕,但很快反应过来也掏枪。
倏然,两边人枪口互对,乌乌泱泱围了港口一大圈,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我的天,您这是什么意思,冷静点,可别伤了和气。”
全帝国都知道镜川这位少主脾气很不好,突如其来的战备让长官着实吓了一跳,声音不免尖锐了些。
他心里也止不住地打怵,毕竟以他的级别若不是情报院授意,他万不敢拦下古昀这么大一个权贵。
古昀倒没觉得是多大场面,缓缓抱臂,微微向阿岱一偏头,根本不像有商量的样子,“既然不配合,把他们围了,不论海关还是情报院的一个不许动,违者就地枪决——以镜川代理执行官的名义。”
“是。”
“不是、古先生,这恐怕不妥吧!”
古昀又瞥向这位脸色苍白的长官,轻描淡写道,“不妥?我镜川独立于帝国,你们没有资格排查我的东西,古家的货走到任何地方,沿用的都是古家的规矩。我也不为难你,回答我,情报院这次的负责人是谁。”
古昀的身形本就高大,此时一声平稳的质问,一身漆黑压迫感更加强悍。
众人皆知古家的背景极其不干净,甚至举足轻重的地位都会让帝国忌惮几分,他们能在第二州的浑水里把握风云,实力可想而知。
更何况古少主狠厉的手腕和阴晴不定的威名还在外,谁都不敢上前硬讲几分道理。
古昀缓缓摆弄着手枪,玩儿似的,长官却知道那枪里的子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穿透自己的脑袋。
“他叫黎柏拉托,是情报院新来的行动者,”长官强装镇定,扯出一个恭维的笑,不得不抬起手把他向后面的情报院方引,“有关检查的事项,您可以直接找他商议,毕竟关卡是情报院设立的,责任不在我们。”
听到这个名字,古昀指尖一顿,垂下的眼眸也泛起一丝波澜,总有种莫名怪异的预感。
是他,先前调查过,有点耳熟。
Libeto,解脱者,是个赋予自己自由的名字。
“带我去见他。”
“吱嘎——”
实木雕花的大门缓缓推开,古昀步履从容地踏入。
“据说新到任的行动者对我的货很感兴趣,我特地来拜访一下。”
偌大的办公室里竖着几面帝国的星蓝旗,入目即是一个身着白色情报院制服的男人,身形挺拔,背对着他,正拿着剪刀细细修剪花枝,有人闯入也恍若未闻,仿佛根本不受打扰。
“咔擦。”
剪刀开合,一朵花瓣枯黄的洋桔梗应声掉落,被花瓶口弹了一下,滚到大理石地面上。
男人站在窗前,身形轮廓被窗外的光线镀上一层阳光。
他轻慢地把剪刀放在一旁的窗台上,安静极了。
未曾开口,未曾对视,本是再普通不过的场景,然而古昀却一下子顿住,像被施了定身咒。
一贯的冷静在此刻维持不住了,他的视线粘在男人的背影上,一丝一毫都移不开,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急深起来,思维都迟滞了。
他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可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他僵在原地,他甚至不敢肯定自己的直觉。
这熟悉感太过浓重,一个浅浅的轮廓就算是放在茫茫人海中,古昀也能一眼认得出。
听见身后闯入者沉默不语,白制服的男人便垂眸理了理袖扣,缓缓转头望向他,笑了。
“又见面了古少主,还不错,让我等得不算久。”
他的嗓音还和从前一样冷冷清清,像捉摸不透的风。
看着眼前出现意料之外、日思夜想的人,古昀彻底怔住了。
一年不见,舒青尧瘦许多,眉宇间尽是内敛的英气,样貌也更俊朗了,与这身官员制服极为相配,背着阳光,衬得人干练挺拔。
古昀一瞬不眨盯着他的脸庞,像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里永远都忘不掉。
“你……”
他想过再见时,舒青尧会有多怨恨他。
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里,他都伤得青尧支离破碎,毫无回转的余地。
自己做了太多对不起他的事,他也许会破口大骂,愤怒至极把他打一顿,也许会失望到落泪,一字一句质问他,把他片片凌迟。
这都是他应该受的,古昀做好了心理准备,不会为自己辩解。
可唯独像眼前这样平平淡淡、安静地见面,像熟悉的陌生人一样,一下子让他数不尽的思念爆炸,愧疚成千上万倍攀升,无处可躲。
“原来……你在这儿。”
古昀张了张口,千言万语都挤在喉咙里,却只道出这一句轻语,眼神满是悲哀,脑海全部被眼前人占据了。
怪不得找了他那么久都没有结果,原来是为了躲自己跑到情报院了。
看到青尧这副健康的样子,他不知该痛心还是该庆幸,在青尧的注视下,他就仿佛被聚光灯照着拷问一样,煎熬又手足无措。
“你看上去很惊讶,”舒青尧笑着,眼眸却是冷的,朝会议桌的主位走去,“有什么奇怪的,古先生这么重要的生意,我不来给您添点挑战性岂不可惜?”
然而古昀的心思完全不在生意上,盯着他的眼神酸涩极了,“你……还好吗?”
愧疚压得他抬不起头,见面太突然,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有足够的歉意。
“托您的福,身体比从前硬朗多了。”
舒青尧优雅的嗓音没什么温度,嘲讽起来甚是寡淡,听在有心人耳朵里却是最强烈的谴责。
他迈动步子,直筒军靴踩过枯萎的干花,无情的碾压只留下散落成碎片的花瓣。
“坐。”他微微示意,自己则拖开椅子坐上主位,情报院的肩章和银链在他纯白的制服上熠熠生辉,衬得他利落又无情。
“我们情报院认为古氏这批货有问题。古氏报给第一州的枪械型号都是三个月前的最新版,而这一整批——”
“你瘦了。”
还没等舒青尧继续往下说,古昀忽然突兀地打断了他,始终直勾勾盯着他的脸,“我们有一年没见了……我真的没有监视你的行踪,不知道你究竟过得好不好……可你脸色很差,是不是虞城没有照顾好你。”
说这话的时候,古昀依然稳稳地坐在座位上,不失贵族的仪态。他低磁的声音很平静,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内心究竟有多么跌宕的波澜。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虚伪地寒暄。离开古家,我的生活是前所未有的好,就算过得不好也只有一个理由,我不想多说,会让我不适。你更应该关心的是贵家族的军火生意。”
舒青尧冷厌地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到他身边,军靴发出有节律的脚步声,随着距离愈发靠近,压迫力也越来越强。
“据我所知,古氏这批军火的型号太过于新,与上报型号不符,并不遵守帝国武器运输新规,我们合理怀疑古氏资本有私自操控战况的嫌疑。”
他抱起双臂,倚站在会议桌边,侧头俯视古昀,轻描淡写道,“所以古先生,这批货要经情报院彻查,仔细算下来……没有半个月查不出什么结果。而一旦确实出了问题,我们会全面扣押,恐怕要让您空手而返了。”
很明显,舒青尧不会轻易放过他,态度坚决,就是要他狠狠栽个跟头。
古昀抬眼望向他,深吸口气,眼神是无人能懂的复杂。
“当年的事我查清了,”他说,“是古岚篡改了整个州的历史来诬陷你,你从未做过背叛的事。是我轻信了伪证,不但没有能力替你申冤,还着了叛徒的道,对你如此残忍,辜负了你一片真心……十三,是我欠你——”
“别用这么恶心的代号称呼我!”
话音未落,舒青尧倏然打断了他,一把狠狠攥住他的头发,居高临下逼迫他吃痛地抬头直视自己,一字一句厌烦道,“古昀,你再敢自说自话,我就把你舌头割了,说到做到!”
古昀望见舒青尧满眼憎恨地盯着自己,心中的怒火好像要顺着视线烧灼过来,将他化为灰烬。
他们都清楚,平静只是表象而已,伪装之下只有无穷无尽的恨意,不死不休。
舒青尧除了对他的仇恨以外什么都没有,曾经的赤诚与爱意早已在他的摧毁下不复存在,现下完全是一片荒芜,只剩下野心与报复,像头挣脱锁链后发疯撕咬的狼。
古昀苦涩地想,解脱者,舒青尧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给自己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就好像明明远走高飞却始终觉得被束缚,拼命换掉新的身份新的代号,想方设法用尽一切手段证明自己是自由的。
自己带给他的伤害实在太巨大了。
古昀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眼眶止不住地发酸,也不躲开,“青尧,我真的……”
“把你这副假惺惺的面孔收起来,没必要,”舒青尧的表情依然冷冷清清,仿佛面对一个彻底失望的人根本不会有一丝情绪起伏,“我告诉你,我好得很,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好。”
“别异想天开了古昀,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我该感谢你才是,你不但不可能在我身上留下一丁点痕迹,反而还让我变得更强,更没有弱点。”
“你觉得我会怎样报复你?让你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还是爱而不得?”舒青尧笑着松开他,手指顺着古昀的下颌线,挑起他的下巴,眼中只有赤裸裸的侵略性,“都不是。我知道你在乎的是什么。”
“你是个眼里只有交易的冷血动物。”他俯视古昀的眼睛,视线像一把刀子扎进他心里,勾起唇角,不急不缓道。
“我要你亲眼看着古家被我搞垮,看着你珍视的基业毁于一旦。我要让你知道,只要我舒青尧掀翻你的谈判桌,你就永远做不成生意。”
“曾经跪在你脚边的狗俯首称臣,你都不愿意赏一个好脸色——”他缓缓俯下身,凑近古昀耳边轻笑低语。
“主人,你对狗不好,狗是会咬你的。”
舒青尧抬起身子,手指挑衅似的弹了弹胸前情报院的院徽,盯着他笑了。
“来人,”他扬起下巴,表情瞬间变得淡漠,连最后一丝嘲讽的笑意都不复存在,朝进门的帝国军吩咐,“盯紧他,古家这批货我们情报院全吞,一根木头都别想让他们运走。”
舒青尧微微转头,从眼皮底下瞥向古昀,“要么古氏资本来找院长协商,要么就把他一直关在这儿当畜牲养,总之,他的事不要再来打扰我,我不想再见到他。”
“是,我们会全力执行您的命令。”
士兵的话音刚落,舒青尧背后的声音便响起,让他的脚步一顿。
“青尧。”
男人的声音显然不再那么冷静了,染上些许急促,“我错了,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我会向所有人证明你的清白,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公开给你道歉,只要我能做到我都补偿你,真的,我的一切都可以赔给你,不只说说而已。”
“是我对不起你,”古昀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下,声音都干涩极了,“我不奢求你能跟我回家,可你别再躲着我了可以吗……”
他顿了一顿,话音染上了些许颤抖,“我真的很想你。”
带着哀求的声音砸在地上,窗外的寒风呼啸,衬得室内死一样寂静。
舒青尧修长的背影久久未能有动作,半晌,一声细微的冷笑落在空气里。
他带着怒意转身走过来,咬紧后槽牙,上去不由分说就是一脚!
“砰”的一声,猝不及防,把古昀连着椅子都一起踢倒在地,舒青尧不等他反应就重重踩上他的脸,那表情像在碾什么不堪的垃圾。
“装什么,嗯?不就想要你的货吗?!事到如今这种谎言你也说得出口!”
舒青尧朝边上恶狠狠地啐了一声,还不解气似的,抄起帝国军的手铐就给古昀铐上了,又发泄似的踢了他几脚。
古昀并没有立场还手,只是任由他发泄着,咳嗽了几声,有些头晕目眩,好在几秒就缓过来了,喘着粗气艰难开口。
“我没你想的那么唯利是图,如果扣下这批货能让你解气,我不在乎损失多少,但最后这批货一定要运去连城,时间不等人,这是他们的救命物资,就当我求你。”
他又平复了一下呼吸,衣装都变得狼狈,被拷在地上,自下而上看着他,眼睛都有点红了,“青尧,是我让你受委屈了,别拿连城的百姓开玩笑。我犯的错我来承担,起码给我个机会补偿你,可以吗?”
他艰涩地吞咽一下,轻声甚至像叹息,“一切,我愿意赔给你一切。我找了你很久,别对我避而不见。”
窗外的树枝被风吹的摇摇晃晃,在寒冷中显得无比萧瑟。
舒青尧挑了挑眉,显然没想到古昀能说出这样的话。
原来古昀纠缠他不是为了求点什么,而是不想像自己口中说的那样,不复相见老死不相往来。
他想,说得好像被你古昀惦记上是我愿意的一样。
“好啊,”舒青尧气笑了,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抬起脚,粗糙的靴底在古昀脸上不停碾动。
“把鞋给我舔干净,我爱看。”
在古昀复杂的眼神中,他像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抽下皮带在手里随意地折几折,就像要教训一只动物似的,声音清冷充满戏谑。
“想做生意是吧,再给我演示一遍性奴是怎么爬的吧,少主,我都快忘了怎么当狗,您教教我。”
“离办公室门不算远,几步的距离,只要少主能爬得出去,我就相信你是真心的。”
舒青尧居高临下偏头看着他,笑容透着一股十足的疏离,嗓音充满了蛊惑。
“就看您多有诚意了,我亲爱的主人。”
第56章
可我拴不住你啊。
“你知道什么叫仇恨吗?”
舒青尧残忍地笑着,扯了扯手中的皮带,“不用说对不起,我不需要你的悔过,伤害后的歉意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他的靴子挑起古昀的下巴,肆意欣赏他屈辱的表情,轻蔑道,“古昀,我就是不想让你好过,你一辈子都休想得到我的原谅。”
闻言,古昀的瞳孔颤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句话。
皮带泄愤似的落在他身上,催促一样毫无章法,他的喘息加重了,被逼着抬手,带着镣铐艰难地一颗颗解开扣子,为了证明自己的真诚,只能承受他歇斯底里的报复。
“你说过,只要我做到你就相信我是真心认错的。”
他自下而上仰望着舒青尧,说得很认真,像在确认。
“呵。”舒青尧冷笑一声,气得不想说话。
一年以后再次见面,他的火气着实不小,没几下就把古昀抽得咬牙切齿。
听见古昀这么说,他更是挑了挑眉,怒火中烧。
哪怕通过情报院,他早知道要和古昀相见、早已预估了古昀可能会说的话,可他还是没想到,古昀居然会给他道歉,放低姿态只希望以后可以再见到他。
他不是听错了吧,这个男人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一张比金刚石还硬的嘴怎么如今能亲口承认冤枉他了?
一定是铁证如山逼得他不得不承认错误吧,古昀这个冷血动物何时变得这么有感情了。
舒青尧不想去考虑古昀性格的转变,那毫无意义。说让古昀像狗一样爬出门去,是他憋了足足一年的气,从爬来爬去的奴隶起身为人后,终于爆发了。
皮带一下下抽出骇人的声音。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舒青尧的呼吸随着动作越来越粗重。
他以为自己会燃起报复的快意,看着古昀不甘心、满眼难堪又不得不在自己鞭打下妥协,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
然而古昀的反应超乎预料。
当发现古昀沉默了几秒、就地解开衣衫真准备照做的时候,舒青尧还是忍不住狠抽他几下,一脚踹过去制止了他,皱起眉,烦躁地命人把他拖走扔出去。
“死缠烂打是吧!滚!”
舒青尧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他一身正装被弄得褶皱,倒在地上,摆出一副受气的样子给谁看呢。
一想到古昀爬来爬去的画面,舒青尧就心烦意乱,忍不住闭上眼,不停地按揉太阳穴。
折磨古昀和折磨他自己没什么区别,那些阴影总是围绕着他挥之不去。
古昀是吃准了他看不得这些吗?装出一副什么都可以做到的深情模样,简直和以前没什么不同,虚伪极了。
舒青尧想,古昀是个什么人他早就看透了,眼睛里只有利益,能这么低声下气答应条件,肯定就是想要那批货。
“tmd唯利是图的渣滓,为了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