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于是想到这儿,他无聊极了,也不再去闲逛惹眼,只掀开露台半遮挡的白纱垂帘,独自后倚在偏僻的石杆上。晚风微微吹动发丝,风衣也被一下下撩拨着吹起,舒青尧看了看表,见时间还充裕得很,便掏出根烟点上,插着兜有些慵懒地望着远处的灯火。
这次的宴会极为重要,按理说他作为少主的头号家奴理应全权负责,事无巨细地熟悉情况,可事实上他完全被边缘化了。
他本该跟在少主身边应酬,可他此刻甚至不清楚其中的深浅,只听路过的议员谈论着,才隐约知道是关于镜川情报领域发展以及涉密数据建设的。
古昀在布置这件事的时候刻意避开了他。
那么很显然,他依然作为背叛主家的嫌疑人被密切关注。
舒青尧抽了一口,任由烟雾飘散。
见有人上楼靠近露台,明显是冲他来的,他眯了眯眼睛,随手把烟按熄在石杆上。
“舒总,久仰大名。”
来人笑着伸出手,是个五十左右的老男人,看面相有几分眼熟,气质明显是上位者,一副老生意人的样子。
舒青尧礼貌性地摘了一只手套,略微颔首与长辈握手,不经意间瞥到他食指上的古家族徽戒指,不禁心中一凛,“您是?”
“舒总贵人多忘事啊,我先前才帮盛泽拿了块地皮,您现下就记不得我的老脸了。”
闻言,舒青尧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咯噔一下。
他隐藏得自以为不错,盛泽是他的这件事可不是谁都知道的。
当初他刚出训练营,为了防止以后少主轻易收回他打拼下来的心血,他表面上一直将盛泽交到虞城手里,甚至后来一点点崛起壮大,越来越响亮的只有虞总的名号,和他本人半分都联系不起来。
这人不但知道他,还谈起项目的事。
当时盛泽被卷入帝国对第二州的打压决策,而他当时又被训练营紧急召回,盛泽在其他对手的政治干预下资金危机在即,眼看就无回天之力了。
而此时出手的正是古家,直接拿下了用作高山滑雪度假村开发项目的重要地段,间接完成了关键性地起死回生。
除了少主,镜川能有这样能力的,只有古岚。
舒青尧在心里把这名字念叨一顿,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单膝跪地。
“影卫十三见过四先生。”
原来自己的公司不是古昀出手,而是古昀的四叔古岚。
舒青尧想,原来他误会古昀了。
家奴的一切皆属于主子,他以为少主在故意磋磨他,弹指一挥间夺走他呕心沥血打拼的成果,来让他看清楚自己身为家奴的地位,树立主子的威严。
如果是古岚干的,这么一说,其实少主没有那么小心眼,对于他发展自己的事业还是很宽容的。
“快起来。今日能在这儿碰见舒总,是个缘分。”
古岚看上去很慈祥,也不会讲究什么尊卑,就像个普通中老年人一样连忙将舒青尧扶起来。
舒青尧站直,恭恭敬敬地颔首,“还是要感谢四先生,让我付出的心血还能在古家名义下继续运作,总算没有付之东流。”
然而听到这一声感谢,古岚意味深长地笑了,“哪里,舒总打拼的成果怎么能算在我头上,是我该感谢你才对。”
看着古岚眼底明显的狡黠,舒青尧略微怔住一瞬,刚要问为什么,小十八就从宴会厅三楼的外墙沿跳下来了,落地几乎没有声音。
“打扰了,四先生。”
打断了交谈,十八例行跪地问好,古岚也略微点头没有为难的意思。
“尧哥,少主前往二号厅,我们要随行。”
舒青尧点点头,“知道了。四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任务在身先走一步,改日再叙。”
“没事,我们不过是碰巧遇见,没什么要紧事,去忙吧。”古岚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依然是笑盈盈地。
前往二号厅的路上,小十八明显很兴奋,期待着新一轮的糕点,兜里还装着主宴会厅顺走的一把樱桃。
舒青尧看他第一次出任务这么开心,也没扫他的兴,只是宠溺地揪了揪他的耳朵,由着他在耳边聒噪。
“对了尧哥,呸,”十八一歪头把樱桃核精准地吐进垃圾桶,“我记得谁说过来着,你这两年的家就在这附近?”
舒青尧看了看他,“嗯,在啊。只不过被少主召回以后我最多也就去去公司,没回过家。”
“远不远?”
“还行,怎么了?”
“带我去看看呗。”
舒青尧失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不轻不重敲了他脑袋一下,“疯了吧,少主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擅离职守谁都得死。”
“切。”十八有些失望地瘪了瘪嘴,掏出个樱桃向上一抛,张嘴接住。
没过几个呼吸,他又偏过头盯着舒青尧的脸看了几秒,“哥,你要是想回去看看的话,要不……我替你在这看着点儿?”
十八从小就很会看人脸色。
他看到舒青尧犹豫了,就知道他是想回去一直没有机会,便道,“好久不回自己家是不是还挺怀念的,哥你也不回去干什么,少主这边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离得这么近,你快去快回呗。”
舒青尧确实有在考虑了。
他当初被训练营紧急召回,离开得太匆忙,加上那时候和虞城的联系断了,也没有人照应一下,想来家里还是一片狼藉呢。
他看了看十八没什么所谓的神情,又望向不远处根本无暇注意到他的古昀,顿了几秒便点了点头,“行,我就回去收拾收拾,拿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闻言,十八像个第一次做坏事而兴奋的孩子一样,笑着举起手,重重和他击了个掌。
“翘班愉快啊哥。”
这晚,转头离去的舒青尧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若是知道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给自己几个耳光清醒一番。
他这一走,便是开启了他与古昀无法回头的决裂之路。
另一边,古昀的气场阴沉极了,仿佛稍有不慎就会把香槟杯捏碎。
当时他正与帝国政要们交谈,想着结束后带舒青尧去提一辆他心心念念已久的超跑,来犒赏他最近的侍奉。
然而余光一瞥,二楼那层纱帘被晚风吹起,把后面若隐若现的两个人暴露了出来。
舒青尧居然在和古岚交谈,甚至单膝下跪行礼,两人的表情皆充满笑意,居然像是久别重逢。
古岚是什么人。
舒青尧一个有巨大叛主嫌疑的家奴,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与意图反叛的旁系勾结?!
看到这一幕,古昀不是没劝自己冷静过。
他一厢情愿地想,也许事情并不复杂,他们是因为生意上有往来,今天只是浅浅地见了一面呢。
他心底是愿意相信舒青尧的,不然也不会听他说一句“没有叛主”,就不顾一切替他顶着家族重如千斤的压力,主张他无罪。
可是事到如今,事实摆在他眼前,他真的没办法再一味地偏袒他了。
事关家族,都到了这种程度,他作为少主不能不起疑心。
舒青尧本来就嫌疑重大,厚厚一沓确凿的证据像山一样堆在他手里,每一条每一项,都是与古岚公司之间密切的往来,根本就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他本想着信任他重新查,总能查出端倪来替他翻案,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舒青尧的行为就是在明晃晃告诉他,他和反叛旁系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舒青尧很有可能辜负了他的信任,很有可能欺骗了他。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古昀当即就怒不可遏。
他明明在人前微笑着,气息却极其危险,很快将周围推脱干净。
他本要去二号厅和第三州的执行官交谈一番,此时也顾不上了,冷着脸大步流星到二楼。
而等他到的时候,那叛徒早已人去楼空了。
事到如今,鬼才会相信舒青尧一无所知。
古昀脸色冷极了,抬手按住耳挂式的通讯设备,利落的命令没有一丝感情。
“十七,找到舒青尧的位置发给我。所有影卫在他的定位附近待命,没有命令不得轻举妄动。”
“我要亲自活捉这个叛徒。”
第24章
你男人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背叛。
第25章
我没有主人。
第26章
玩够了就回来。
赤身裸体跪地展览十二小时?
当古家影卫听命,全部赶来舒青尧家缉拿他的时候,偌大的房子连个人影都不剩,早已人去楼空。
不出所料,舒青尧跑了。
看地上的痕迹,他应该是自己拔了匕首,那么深的伤口从这儿逃出去,居然连血迹都藏得没有一丝破绽,就在古昀刚离开、其他影卫还没到的时间空档里,他人就没了。
古家的影卫个个敏锐到极致,完成任务的手段虽各有千秋,但都同样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恐怖。
他们之所以被称为影卫,其中不可或缺的原因之一便是如影随形的追击,哪怕是人逃到天涯海角,化成灰被扬到海里,他们甚至都能想方设法打捞上来一些碎片骨头,带回古家复命。
如此极端的几位影卫大人早已给人留下阴影,赫赫威名传遍整个帝国。
毫不夸张地说,外界一提起几位都会觉得始终被监视着,阴魂不散,一旦做了对不起古家的亏心事,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一击毙命,简直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这样恐怖的几位影大人被少主一同召回,居然执行同一个捉拿叛贼舒青尧的任务。
他们精准布控,在舒青尧叛逃后又进行地毯式搜索,甚至不惜用白玉鹰牌调动了帝国军协助,阵仗大到帝国公民都个个关紧窗户,以为军方在缉拿重大逃犯。
他们在交通要道、大街小巷设置拦截,仔细排查,连任何一个垃圾桶、下水道里的蚂蚁甚至都被搜查过好几轮。
坦白说,这种搜索程度就算是一团空气都该被找到了。
可舒青尧就像凭空人间蒸发一样。
古昀的影像设备一直在响,五个影卫的通讯请求接连传来。
他们在通讯影像前朝少主单膝下跪,满脸的不甘,每一个人都在说着自己失职,请少主责罚。
全世界接近最顶尖的五个人全体出动,却连舒青尧的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这是个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实。
舒青尧作为榜上有名的世界第一杀手、古家历史上最优秀的影卫,怎么可能不熟悉五个手下败将的包围圈,怎么可能绕不开了如指掌多年的古家的布控。
事到如今,结果一目了然,他们就算五个脑子加在一起,都撼动不了他顶尖地位的分毫。
舒青尧的实力太恐怖了,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简直是降维打击。
然而在他们难以接受的报告后,古昀却是这么吩咐的,“回来吧,不要白费时间了。”
五个人显然都很诧异。
舒青尧的实力古昀再了解不过,他很清楚搜查下去不会有结果,反而会让许多虎视眈眈的家族起疑。
古昀只倚在靠背上,垂眼望着他们片刻,随即目光转向十七,“证据确认得怎样了。”
十七抿了抿嘴,想劝少主放弃替舒哥翻案吧,到底还是没开这个口,只规规矩矩道,“已经确认三十多遍了……”
“证据确凿,关于舒哥被他人陷害的可能性……我们一丝端倪都找不见。”
“少主,说实话如果能找到自证的方法,舒哥早就先于我们上报给您了,以他的能力这么久了都拿不出自证来,他仅凭您的庇护就一口咬定自己无罪,十七认为足以说明一切……不然他也不会叛逃。”
一番坦言很中肯。
空气忽然沉寂了一瞬。
“继续查。”
古昀的声音一贯没有任何感情,只带着贵族与生俱来的温和与疏离,让人分辨不清态度。
“在找到他被人陷害的佐证之前,一直查下去。”
等舒青尧历尽千辛万苦突破了城市边缘,坐上不知开往何方的简陋的小火车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车厢里一片寂静,凌晨最后一班火车人本来就不多,此刻也都陷入了梦乡。
他早就扔掉风衣和作战服,换上了宽松的卫衣运动鞋,戴了一个黑色鸭舌帽,外面又套上卫衣的帽子,在火车幽暗的灯光阴影下非常不惹眼。
他缩在餐车和普通车厢的过道角落,存在感低到让人一眼根本看不见他,路过上厕所的都会被他绊倒,吓得骂出一句脏话。
被古昀那群疯狼一样的影卫追击多时,舒青尧此刻坐在开动的火车上,才终于能松一口气。
手心的刀伤已经被包扎好止血了,一切都变得好起来,多亏他六点钟那时候急中生智混入了大学城。
晚上六点的大学城热闹又嘈杂,他装作被社会斗殴波及的无辜学生,被热心又善良的大学生带到校医院,处理好以后又对校医一口一个“姐姐”,求她不要告诉辅导员,否则父母知道他半夜才回寝室一定会骂他鬼混,把他下个月的生活费都克扣光。
校园里的人非常好糊弄。
舒青尧本就长着一张能让人怦然心动的帅脸,禁欲系的冷俊五官碾压校草,宽肩窄腰大长腿根本让人移不开眼,笑起来狐狸似的眉眼更是能迷死人,嘴再甜一点,顺理成章就被放过了。
听到一个富哥要载着他女朋友去郊区看星星过生日,他想都没想就躲进豪车的后备箱里,扔掉自己的作战服,换了那人的换洗衣裤,一路上和后备箱的天文望远镜作伴,还吃了他女朋友的蛋糕充饥。
说起来挺损的,可他真的没办法。
他太清楚那帮影卫都是群什么魔鬼了,他但凡往地上滴一滴血,相隔千里,他们都能闻着味儿奔袭而来。
他此次能成功脱离影卫的布控,最关键一点便是打了个时间差。
古昀让他跪在原地展览,抬脚刚走的下一秒,舒青尧就毅然决然拔刀出逃,等不了一秒。
他的心真的碎成齑粉了。
古昀碾碎了他身为Alpha的全部尊严,把他二十多年的傲骨砸得稀巴烂,竟然还要逼他做一个供人肆意泄欲的容器。
他接受不了赤裸着被人来人往观摩,接受不了他引以为傲的双手被废掉,更何况他本就是无罪的。
正是他的果断给自己争取了时间,趁着影卫的拦截围堵即将水泄不通的前一秒,随着车子冲出了城市的包围圈。
在郊区偏僻的火车站里,仅有的几个好监控都被他轻易地避开,他是被偷了背包、丢了火车票还特别着急赶回家的学生。
父亲病危等着他回去看最后一眼,他十万火急一定要坐上这班车,就差跪下给人磕头了。
他不得不利用别人的善良。
否则脚步一停一回头,古昀顷刻就会让他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舒青尧从上了火车就一直闭着眼,此刻终于缓过来一些体力。
他拿出一个崭新的手机盒子,拆开塑封,又从兜里掏出个不知从哪捡来的电话卡,一点点安装上。
常用的手机早就被他第一时间扔在家里了,现在这个新的是他一小时前,用风衣上的钻石胸针换来的现金买的,卡也是从回收二手手机的贩子那里骗来的,弃用多年挺安全的。
随着新手机显示跳动的开机图标,舒青尧的心总算一点点落地了。
火车朝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开得越来越远,耳边有节奏的声音仿佛和他心脏跳得一样快,满是劫后逃生的庆幸。
或许是自信惯了,对于自己的成功出逃他没感到特别意外,但也有种说不出的喜悦,仿佛为自己争了口气,狠狠打了古昀一耳光,能骄傲地蔑视他说“看,你困不住老子,老子还不是跑了”。
他仄歪地倚在火车门上,看着80%的电量觉得不错,也不联网,就这么看都止不住地开心。
说什么古家权势滔天,整个帝国全是情报网的眼线,一根手指头都能把人碾死?
吹吧就,当他在杀手榜上那么多年的第一是白拿的?
放几条当年都被他暴揍过的疯狗,动用几支他看都看不上的所谓“北陆最强”的帝国军,就想这么轻而易举找到他,古昀是在做梦吧。
舒青尧吹了声口哨,看到短信的图标上有几个红点,就想点进去把它们这些垃圾广告都清除了。
指尖在屏幕上划过,他望着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心中还在吐槽这年头骗子真多,随即目光扫过——
下一秒便忽然顿住了呼吸。
时间像静止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