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听到这一声兄弟,时奕忽然定定地看着他,又望向一边的“云哥”,似笑非笑摇了摇头,没说话。古昀也不看他,只低头给焦黑的烤鱼翻面,从容地回道,“客气。”
舒青尧知道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善良,这两个人的目的他暂时还不清楚。
不过他永远都想不到,他眼中的云哥和医生有着怎样的身份地位,和他们仅仅一个照面而已,就造就了一段不浅的缘分。
黑夜白昼交替得飞快,能量手环上显示的人数锐减,到现在整个岛上已经不超过20人了。
舒青尧伤得重,现在出去就是送死,不如在山洞里苟着养一养。
这么多天,他也没少出去战斗,毕竟能捡到落单的人头也算击杀数,对于负伤的他来说越快结束厮杀越好。
可他没想到两个兄弟这么够意思,实力不容小觑不说,还一个会敷药一个会烤鱼,他再也不用担心撕衣服包扎最后会裸奔,也不用学猴子上树摘果子吃了。
事实上,街区的头子说他从小就被扔在墙根底下,还是个婴儿就跟混混在一块儿了,长大一点为了一个铜币能挨人追一整天,偷一个剩馒头人人喊打。
哪有人对他这么好过,又给他治伤又养活他。
暂且放下他们的目的不谈,舒青尧虽然嘴上不说,但也是把他们当真兄弟看的。
这天,他们刚将发现山洞的对手收割掉。
“哎,自己换,”时奕习以为常把绷带扔给他,然后去把草药糊挖出来,不动声色把消炎药片碾成粉末混进去,随口调侃道,“你都发现逃跑路线了,怎么不跑啊。”
舒青尧拆了肩头血淋淋的绷带,疼得呲牙咧嘴,“嘶……废话一样,想过和做过是两码事。这话我们说说就得了,别说出去,对少主不忠的事我们不敢谈。”
时奕悄然看了他一眼,一点点给他肩膀的枪口敷上新磨的草药,“当然,我们还是有最基本的信任的。在这待得受不了吧,杀来杀去,睁眼闭眼都是人命。”
“受不了也得受,出不去的。”舒青尧干笑一声,嘟嘟囔囔的,等他敷完又把自己裹成个木乃伊,用牙和手配合着打上个结。
时奕收拾着一地狼藉,“我听说影卫都把效忠古家当作无上荣光。”
他深深叹了口气,在地上躺成个大字型,望着山洞的顶部,声音很平静。
“那是你进训练营时间太短,还不了解。”
舒青尧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说多了,可转念又想,这两个人并不会给他造成什么麻烦,他们初来乍到不会有实力挤进前六的,他会为了感谢他们而让他们偷渡出岛,总之不会再有交际。
于是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索性陷入了回忆。
这两个新人能知道什么。当年教官把他全身的骨头一根根打碎,扔进水里,让他疼得想死,又不得不挣扎着去呼吸。他透支全部体力,在水池里足足扑腾了4时。
舒青尧说,“进训练营,让我第一次厌恶人类的求生本能。”
他不是个爱交流的人,对他们也不说太多,声音有些自嘲。
“他们逼我背规矩,训练我用尽生命敬畏主家,那种洗脑生不如死。我拼了命想跑,却一遍遍被抓回来,我想就这样被人杀死,成为尸体堆里的一员吧……可是又不甘心。”
他的口吻不带一丝情绪,仿佛这些事早已过去,不值得在他心里掀起涟漪。
时奕蹙起眉,“他们的手段还真是疯狂。”
舒青尧微微扭头看向他,眼神复杂,声音有些木然,“你知道吗,训练营没有放人的先例,进来就相当于死了。可我见过一个人出去。”
时奕显然有些诧异,“我没听说过有人能从这逃跑。”
“不是逃跑。”舒青尧看了看他,笑容染着意味不明的苦涩,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的沉默让时奕眯了眯眼,“怎么说?”
可舒青尧不再说话了。
他们之间的信任还没到这种程度。
他望着洞顶的石头,想起从前教官说过,培养一个影卫古家要付出上亿,而培养成功后能给古家提供的价值远超亿级,想要从训练营里赎人,开的价就要比所有损失费加在一起都高。
对于能出去的那个人,他真的掩饰不住羡慕。那人身世不一般,和帝国军有关系,家里也愿意花大价钱赎他出去,听说当年和古家的雇佣兵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他扭头看向时奕,眸子里的深邃让人看不真切。
他知道这两个人是贵族,习惯和气质是很难改变的东西。
贵族怎么会出现在一群死侍中间。舒青尧始终没能看清他们要的是什么,他必须搞清楚他们两个对自己的图谋才能确认自己的安危,毕竟,把人救了再杀死这种事他不是没见过。
而且贵族生来和他就是不一样的,注定不可能走同一条路。
他又把头扭回来,安静地望着漆黑的洞顶,眼神有些空洞。
“你们不像我这种无父无母的,没有盼头。”
时奕静静看着他,默默点了根烟,任由惆怅的烟雾在指尖消散,没说话。
古昀倚站在山洞口,自然也听到了他的话。
他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月津湖,低声问道,“不去找找父母吗,你就这么心甘情愿为古家卖命?”
舒青尧不知道云哥一直在洞口,听他说话愣了一下,随即像听到什么有趣的,爽朗地笑了几声,可那笑意却不及眼底,没几秒就消散了。
“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想要卖自己的命呢。”
他摆弄着一颗石头,满不在乎地上下抛着玩,“我小时候就在流浪了,棍子玩得溜被混混看上,替他们讨债才混了口饭吃。”
古昀转过头去看他,没看到他的潇洒,只看到一头被锁链和鞭子束缚的狼,浑身伤痕累累像狗一样被拴起来。
“训练营从不绑人,你当初那样活着不是很自由?为什么答应跟古家的人走。”
舒青尧把手里的石头抛了出去,精准地投进火堆里,让焰火倒映在瞳孔中安静地燃烧。
那地方没有道德也不谈正义,吃的穿的没有大街上其他人好,要自由有什么用。
他轻声说,“他们说在训练营里,有实力就能爬到古少主边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闻言,古昀笑而不语。
在他的位置上看得很清楚,有野心的人最能隐忍,有图谋的人最好拿捏。
许是夜色太寂静,他倒乐得听舒青尧讲讲下面人的故事,骤然的沉默有些不适应。
他在凉风中悠悠道,“我以为你是个好战分子,原来只是贪图权利。”
“我不贪,”舒青尧难得为自己辩解一句,厌倦道,“谁不想活得好点,而且我讨厌战争。”
古昀缓缓转过头去盯着他,唇角忽的有了一丝笑意,“你昨天还说要给少主当将军。”
“那不一样,”舒青尧突然坐起来,认真道,“昨天看的暂时停靠在海上的,那可是最新星舰,古家的、最新!连帝国的太空军都没第一时间接触过吧,换你你不想上去看看?”浭哆恏汶綪连鎴野曼泩張3701羣柒久9389Ⅱ0一玖
抛去那些有的没的,即便从小浸身于杀手的大染缸里,他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利益阴谋泯灭不了他仅存的意气风发。
古昀唇边的笑意更深,饶有兴致地逗弄他,“你当将军不想打仗,只想上去看看?”
“对啊。”舒青尧觉得肩头又有些刺痛,就又乖乖躺下了,翘起二郎腿,几不可察叹了口气。
对他来说,战争不过是高层之间的争抢,和小孩子抢玩具唯一的区别在于,成本是他们这种人的性命。
“他们把我们这些人送去另一个地方战死,也许是陆地,也许是太空里,用我们的命来牟利。”
说着,他不屑地啧了一声,轻声呢喃,“人和人的差距真巨大。”
不得不说舒青尧虽然年轻,在丰富的经历下内心却异常强大,以至于谈及这类事的时候没有丝毫波澜,甚至像在调侃自己的命运。
古昀几乎瞬间判断出他是个什么样的性格。
他是个纯粹的浪子,像风一样难以捉摸,有城府又不全是算计,假装看重利益实际上出不出手争抢全看心情,活着只为自由和洒脱。
所以这样看来,没有什么能真正困住他。
看他满不在乎的模样,古昀不由得笑起来,也不知是觉得他的想法天真,还是觉得他的思维单纯,总之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兵痞子有趣。
他走到舒青尧身边拿起水壶灌了一口,看着他的眼睛,随口问了一句,“你讨厌古家?”
“嗯。”舒青尧对一个即将分道扬镳的人从不藏着掖着,没什么必要。
“我也讨厌。”古昀说。
舒青尧和他对视一眼,笑得痞里痞气却有些坦率,“可我对古家也感恩戴德。”
古昀很意外,望向他的眼眸等待下文,可舒青尧却懒得聊了。
平民和贵族有什么可聊的。他知道自己只是个该死的下等人,这辈子无法翻身,如果没有为少主卖命的机会,他连好好活着都是奢望。
但这就像一个落魄的囚犯在表扬监狱长给他好生活一样,对囚笼感恩戴德的话,他不愿意从嘴里说出来。
舒青尧支着脑袋,慵懒地望着古昀,姿态很散漫,语气却带上几分认真。
“你理解不了。”
他只道,“相比于饿死在大街上,赏我一碗粥的古家仁慈极了。”
第3章
你这么喜欢我,要不要试着吻我下
午夜的月光笼罩森林,带来一片静谧。
“嘎吱……”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听见舒青尧大半夜轻手轻脚往外走,古昀背对他躺着连眼睛都没睁,低声问了一句,“十三,干什么去?”
舒青尧没想到云哥睡觉这么浅,听见声音愣了一下,回过头来,轻声道,“洗澡去,没有危险,一会儿就回来。”
他微微蹙起眉,有点不习惯报备,哪怕这人是他暂时的队友。他独来独往惯了,训练以外的事谁都没资格管他,如今只不过去湖边擦洗一下罢了,怎么像在征求别人的同意。
古昀深吸口气,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良久才叮嘱道,“带着枪,快去快回。”
老实说,这几天的森林生活并不艰难,倒是古昀和舒青尧这个慢条斯理的兵痞子混在一块儿,没几天就觉得自己像在荒野求生。
舒青尧的反差有点大。
性格是真野,毛病也是真多,总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挑剔。
吃饭细嚼慢咽,从不像雇佣兵们那样粗糙,洗澡也不愿意凑合,得挑凌晨没有敌人的时候到湖里慢慢洗……
古昀很难想象一个看上去潇洒的混混,怎么能在不对敌的时候这么讲究,比时奕这个二世祖更甚。
他简直就像一只凶狠的豹子,吃饱喝足以后,在太阳底下和猫咪没两样,兴致缺缺又挑剔地给自己舔毛。
古昀没见过做杀手还能有腔有调的。
他微微蹙眉,翻了个身,安静地闭着眼,知道自己在十三没安全回来之前睡不着了。
泥土和石头硌得人不舒服。
他倒不是执意要来受苦的。
古家历代的规矩如此,少主必须藏匿身份加入厮杀,并在过程中击败所有影卫,方可向家臣和议事们证明具有御下的能力,获得支配影卫的权限。
这是明面上的程序,古昀身为少主必须要执行,可事实上他进入战局多少包含些私心。
他早就关注到舒青尧这个人了,或者说,很难不注意到。
舒青尧说是天纵之才也不为过,数据放在历年训练营中无人匹敌,关于他的资料每每都是放在所有家奴最上面的,在一众家奴中鹤立鸡群,像最亮的一颗星。
最优秀的人总是引人瞩目,古昀对他很感兴趣,面对面接触甚至觉得更有趣了。吔僈笙張毎日34说羣35100⒐75捌33五澪浭新
他想,这次厮杀过后他一定会向父亲提出,让他把舒青尧送给自己作礼物。
古昀虽深谙家族的弯弯绕绕,可他对这件事的心绪并不复杂。
他只会对世上最好的东西产生独占欲,单纯想拥有,就像看到最熠熠生辉的晶钻一样,理所应当据为己有。
浪子又如何,他必须属于他,只能属于他,也终将完全属于他。
他是这么想的。可他没想到舒青尧洒脱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纯粹的心,让他都忍不住微微动容,觉得自己好像欺骗了人家感情,罪大恶极。
这么多天相处,舒青尧是动过歪念头的,这在古昀眼里显而易见,瞒不过他的敏锐。
或许是从没有人对他好过,舒青尧轻而易举动心了。
白日鼎沸,舒青尧在浓密的树荫下把风,会托着下巴时不时望过来,又在他回望时装作不经意地移走视线。
白云在一望无际的蓝天投射下影子,他会一手摆弄着匕首,听见他说话耳朵就动一动,明明表面上不在意,实则像个机灵的动物。
他厮杀下的汗水,极富爆发力的肌肉线条,扬着下巴傲气地击毙敌人……那股杀气狠戾极了,却在古昀眼睛里满身都是收敛不住的少年气,根本无法忽视。
舒青尧会粗喘着第一时间望向自己,不羁地擦拭掉脸上血迹,然后露出洁白的牙齿朝自己笑笑,邀功似的叫他一声“云哥”,眉眼间都是高傲。
十三是有一点喜欢他的。
不管舒青尧承不承认、自不自知,古昀都知道。
可他反而无法界定自己的心了。
他会好脾气地给十三讲讲奇闻异事,讲上古时期民间妖兽的传说,讲斯莫帝国的野史,只为他能专注而崇拜地盯着自己一下午。
他会暗自疏散人手,带舒青尧“偷偷”上暂停的星舰参观一圈,看他激动得睡不着觉,然后暗自琢磨着,他圆梦以后会不会就此不给自己当将军了。
古昀发觉自己干了很多蠢事,对一个家奴。
这要是被家臣们发现了,非要把舒青尧拖到刑堂砍了不可。
古昀很难说自己的行为完全出于想占有一个人、想独享这彻头彻尾的臣服,可他又理不清到底是什么感情。
舒青尧像一阵握不住的风,对他有种超乎寻常的吸引力,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举手投足。
古昀无法入眠,一直等到了舒青尧洗澡回来。
他听见舒青尧在摸索树枝和石头,便提醒他,“点篝火很容易暴露我们的位置。”
夜色正浓之时燃起火光,会让不少对手寻来索命。
舒青尧正裹着自己的衣服打哆嗦,抬眼看了看,没想到云哥还没睡,又垂下睫毛掩饰住自己的秘密,低声呢喃,“冷啊,太冷了。”
其实正值盛夏,以舒青尧的体质来说不应该冷。
古昀压下心中的疑问,见舒青尧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要去点篝火,便无奈地叹了口气,朝他招招手。
“还是别点了,冷的话就过来,我热你冷正好我抱着你睡,怎么样。”
他的语气不难听出是故意调侃的,只是为了不让他点火罢了,毕竟大夏天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睡觉,这画面想想都很怪异。
可舒青尧实在冷得受不了,手指紧攥衣服,蜷缩成一团蹲着,牙齿都在打颤。
他无力地笑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就望向古昀思索了一阵,随即像个流氓似的,同样戏谑道,“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
玩笑中夹杂着多少真心,多少半推半就,只有他们两人心知肚明。
古昀真没想到他能在自己面前躺下,和他抱在一起单纯地取暖。
他是真的很冷,攀上他的腰背不愿放手,拼命汲取每一丝温度。
“你倒不见外。”古昀的表情似笑非笑,伸手把他搂得更紧了。
肌肤相贴,手掌覆盖上肌肉饱满流畅的弧度,让两人的呼吸不约而同加快了一瞬。
舒青尧笑了一声,抬起狐狸似的眼睛,像个不负责任的渣男,“这有什么。我抱过的男人多得是,不差你一个。先说好,我可没打算吃你豆腐。”
感受到那双微微不安分的手,古昀挑了挑眉,也没戳破他。
“还冷吗?”
舒青尧闭上眼,将头抵在古昀锁骨上,轻轻“嗯”了一声。
说不出的暧昧中,两人各有心事。
他沉默良久,像是做了很大的思想斗争,直到古昀以为他睡着了,他才闷闷地开口,“我有点心理阴影,怕冷,怕水,沾一点都不行。”
闻言古昀皱起眉,“沾水就冷?”
舒青尧没否认也没解释,只说,“大概是沾水会冷,冷了会幻痛,像溺水一样呼吸困难。挺混乱的,一沾就是互相的一串。都是训练营罚出的毛病。”
古昀呼吸一滞,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眯起眼睛,“训练营知道么?”
在古昀的印象里,舒青尧的资料上从没写过有类似心理阴影,从来都很正常。
“他们不知道,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舒青尧的声音不大,仿佛快睡着了,笑了一声,“我只告诉你。现在,你是世上唯一一个知道我软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