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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半夏很高兴,从床上翻身起来,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别说小莲要蚂蚱小强,哪怕小莲说要吃月亮呢,她也准备上天去摘。

    “小莲想吃什么,你说?”

    小莲平时,似乎不愿意在身为守宫的时候吃东西。

    只在夜晚恢复成人形的时候吃饭。半夏这才想起来,昨天的二十分钟全被自己占据了,他只怕是一天都没有吃饭。

    “想要水果。”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把那双漂亮的眼眸转开了,似乎向半夏讨要东西吃,是一件不太好意思的事情。

    半夏从冰箱找出一个苹果,放在温水里温热,坐到桌子边削水果。

    她用水果刀用得很溜,长长条的苹果皮很快在手指的转动下完整地挂下来。削完以后,用勺子在果肉上转几圈,就剐出细腻的苹果泥来。

    平日里,半夏是个急性子,早上起来,十分钟搞定个人卫生,叼上早餐就可以出门。

    今天的她却不急不缓地,坐在清晨的窗户边,温水果,削皮,刮果泥,再喂到小莲嘴边。

    好像世间的一切本就该这么慢,没有什么好令人着急的地方。

    坐在桌上的小莲,就着半夏手上的勺子吃东西,粉色的小舌头卷着苹果泥,玲珑剔透的双眸时不时抬起来看半夏一眼。

    窗外天空晴柔,晨曦明媚。有一种岁月静好,时光还很丰盈的感觉。

    学校里,半夏的几个好朋友,很快发现半夏的状态恢复了。变回她们熟悉的那个温和爽朗,有一点皮又很好说话的同学。

    不再像前几日那样表面平静,实则浑身带刺。甚至还抽风似的地突然在课堂拍桌子站起来。

    午饭的时候,潘雪梅面部表情夸张,大惊小怪地道:“什么,你们又和好了?你这么快就这样毫无原则地原谅他了?”

    半夏开始忽悠人,“没办法,他实在长得太漂亮了,我败在了他的美色之下。”

    “到底有多帅啊?把你迷成这样。”

    半夏想了想:“大概和凌冬学长差不多吧。”

    女孩子们哈哈笑了起来,一点都不信。

    “你要是能找到和学长一样的男朋友,我给你表演倒立吹笛子。”潘雪梅这样说。

    刚刚睡醒的小莲依稀听见自己的名字,从半夏的口袋里爬出来,被半夏抱到桌子上。

    大家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

    “哎呀,小莲来了啊。”

    “今天怎么舍得把小莲带出来。”

    “好几天没看见小莲了呢。”

    刚刚睡醒的小莲飞快地在半夏给他铺的纸巾上端正坐好了,还不忘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

    半夏掰了一根香蕉优先摆在他的面前,他却等到大家都开动以后,才斯文地用粉色的小舌头小口舔着软腻的果肉吃。

    吃完,自己在纸上把手脚都蹭干净了,顺着半夏的胳膊爬上她的肩膀,轻轻蹭了蹭她的脸。

    “糟糕,我感觉被半夏带歪了,突然也有点想养一只守宫。”

    “我,我好像也有一点。”

    “没有男朋友,哪怕有一只小莲好像也好啊。”

    下午半夏没有去琴房,晚上的兼职也请了假。骑车载着小莲回家。

    午后的阳光很耀眼,透过树叶的间隙,斑斑点点洒在肩头。

    村子里鸡鸣犬吠的,很是热闹。

    杜婆婆坐在她家的门槛上,眯着眼睛晒太阳。身后是她那空无一人的家。

    半夏载着小莲停下车和她打招呼。

    “是小夏啊。”杜婆婆眯着眼睛,看到停在她肩头的小莲,“哎呦,你这是四脚蛇呢。”

    “对啊,他叫小莲。”半夏给老婆婆重新介绍凌冬。

    “以前啊,我们农村的地头上,常常能见到这个。大家认为他们是很吉祥的东西。家里进了四脚蛇,能给整个家带来福气和财运呢。”

    “是吗,我也这样觉得。”半夏把目光放到小莲身上,“他是吉祥物呢。给我和他自己都带来好运。”

    回到家,两人就一起挤在凌冬的屋子里,凌冬编曲,半夏赶作业。

    半夏在凌冬的屋子里发现了许多有趣的电子音乐设备。

    长长的带鱼屏,看上去让人眼花缭乱的合成器和机架,还有那些音箱,耳机,监听器,大小键盘等等。

    大大小小的设备靠着一整面墙整齐地摆放着。光是那些闪烁不停的键盘灯,就让人有中不明觉厉的感觉。

    除了两层的大小键盘,电脑屏幕前还摆着一个正方形的小小键盘。上面类似九宫格一样排列着横竖各四格的小方块矩阵。手指按上去,五颜六色的彩色灯光会随着手指的动作,在那些小方块上来回闪烁。

    “这是MIDI控制器。”凌冬给她解释,“最小的一款。”

    “啊,你可以操作这个吗?”

    “可以,要弹给你看吗?”

    小小的蜥蜴爬上那张正方形的小键盘,示范给半夏看。

    他显然已经无数次使用过这个键盘,动作看上去异常轻盈灵活,四肢并用地在那彩灯闪烁的键盘上来回踩动。

    黑色的小小四肢踩着跳动的彩灯,扭动腰肢和尾巴。

    可爱死了。

    半夏咬着嘴唇,没让自己笑起来。

    “不是很方便,”小守宫停下来喘气,“但比用手指一点一点搓触摸板控制鼠标好一点。”

    不只是一点不方便呢,本来就繁难的编曲工作,在他身上,比任何人都更要难上很多。

    如此不方便的身体,却依旧没有能阻止他写出那么多震撼人心的歌曲。

    半夏看着在电脑前忙忙碌碌的小莲。

    这样小小的身躯里面,到底住着怎么样的灵魂?

    窗外的夕阳缓缓下山,色彩浓郁的彩霞出现在窗户的尽头。

    第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

    “明明忙着这样辛苦的工作,之前居然还挤出时间,给我做那么多好吃的。”半夏对小莲说,“真是辛苦我们小莲了。今天晚上我来煮面条好不好?”

    “没有辛苦,我那段时间只觉得很快乐。”

    那段时间,心里有一个半夏,还有自己想做的音乐。

    就好像心底燃起了一点光,支撑起自己冲破迷雾的勇气。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踏实的,又怎么会感到累呢。

    可惜的是现在,连好好煮一碗面给她的时间都没有。

    “我给你点外卖吧?”小莲爬到支在桌面的手机屏幕前,“点你喜欢的避风塘炒蟹,莲藕汤,再加一个干煎牛小排可以吗?”

    斜阳最后一点金辉披在小莲忙碌的身躯上,带上一层蒙蒙的金边。

    这个家伙不仅抓住了自己的心,还精准地抓住了自己的胃,更是诱惑了自己五感。

    真是没有一处不合心意,没有一处不诱人。

    半夏靠近小莲身后,弯下腰凑近他。当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向自己看过来的时候,用低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小声说,“这些我先不吃,先吃你行不行?”

    小莲的脸色红了,但他的心底其实是极愿意且期待的,恨不能将自己涂上椒盐孜然,腌制入味,摆盘上桌,请她随意品尝。

    天边最后一抹斜阳消失了,夜幕拉了下来。

    贤惠温柔的小莲不知哪去了,半夏和隔壁家冰清玉洁的男神滚到了一起。

    “嗨,雪梅说如果我和学长在一起,她就表演倒立吹笛子。”半夏的手指点着凌冬浮着水泽的双唇,“她们都不知道,看上去禁欲又冰冷的学长在这个时候是有多么的热情。”

    凌冬就忍不住伸手想要关灯。

    半夏按住他的手,五指交错进他的指缝,把那比自己大了许多,霜雪一般白皙的手掌缓慢且温柔地按了下去。

    那修长又有力的手只用很小的力道,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

    她肖想这一刻很久了。

    天生的猎手,夜夜对着秀色可人猎物,却按耐着性子收起爪牙,不去撕开那一层半遮半露的薄纱。

    到了今天,方才如愿以偿。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看着他的面孔,看清楚他的每一滴汗水,每一次皱眉,每一种动人的神态。

    把他最脆弱最可怜的模样,最快乐最忘情的样子,都一一看进眼里。

    想要囫囵吞地把他一口吞了,又舍不得细细品味这珍贵的时光。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金子,要细细尝过,铭记在心底的。

    他们之间终于走到了最后那一步。

    凌冬的手掌上青筋暴起,想要撑起自己,半夏低头咬住了他的肩膀,“别乱动,我有一点疼啊。”

    在那一刻,凌冬才知道世界上两个人的距离,可以近到这样彼此包容的程度。

    真的值得吗?在这样的时候,把自己交付给我这样前途未卜的人。

    值得吗?

    只是此刻,他脑海里的思维已经没有办法再多想,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连同意识都在熔岩般炙热中开始融化。

    从前,只是在对方的手里,就已经让他魂飞魄散,不能自已。

    如今,真正的彼此包容,他只觉得自己在一片炙热中被熔化,熔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融化为一片烟火绽放的光明。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做了什么事,喊出了什么话语。

    直到烟花在夜空里落幕,凌冬冰凉的双唇微张,从肺腑中掏出一点声音,“半夏,你……”

    你这个人啊。

    到了这个时候,说再多的言语又还能有什么用呢?

    品味着对方这份心,把它珍之重之埋在心底。

    如若上天还愿意再给自己时间,往后余生,千倍百倍万倍,偿还给她。

    凌冬举起一只手臂,遮住了灯光下的双眼。

    半夏撑起身体看他,“嗨,别这样啊。我又没有说不对你负责任。”

    她总是不会让你太悲伤,任何时候都能一句话将人逗笑了。

    凌冬伸出手,翻身把半夏圈在自己的双手中,府下身去吻她。

    尴尬的是,下一刻他的身体又恢复成小小守宫的模样。

    掉落在半夏柔软而雪白的肌肤上。

    第57章

    等整首曲子写完了,我再……

    最近几日,半夏每天醒来,睁开眼之前,朦朦胧胧中第一件事就是下意识地去想,今天是第几天?

    是第三天了,还是第四天了?

    时间这种东西就像是握在手中的水,无论再怎么紧握,它依旧会毫不留情地从指缝中流逝。

    有时候,你越是希望它走得慢一点,它反而越发快得令人心惊胆战。

    这几天,她和小莲几乎每一分钟都待在一起。

    白天小莲陪着半夏去学校,半夏上课,小莲就蜷在她温暖的口袋里睡觉。晚上,半夏住进凌冬的屋子里,陪着小莲作曲写歌。

    时常是太阳才刚刚下山,最后一抹亮光从窗户溜走,凌冬的手臂就从身后伸过来,圈住她的腰,埋头嗅她脖颈里的味道。

    半夏伸手抵着他,“先吃东西,你太瘦了,应该多吃一点。”

    她把自己打包回来的外卖打开,先捡一个热乎乎的芝士虾球塞进他的口中。

    凌冬握住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吃,吃完以后用舌头舔她的手指。

    柔嫩湿润的触觉舔过指尖,墨黑的眼眸透过纤长的睫毛抬起视线看着她。

    那双眸像是雪山下冰泉里被洗净的石子,既纯黑又清透,沾着一点将溶未溶的初雪。

    被他这样一看,便有细密的电流顺着半夏的尾椎升起,坚持不过几分钟所有的原则就都丢净了。

    晚饭总是没来得及好好地吃完,两个人已经把床单滚得一团乱。

    冷冽的甜香溢得满屋子都是。

    凌晨天色将明未明,人间迷梦未醒之时。

    半夏一骨碌爬起来,捞上通宵写歌的小莲,坐着公交车跑了好一段路,到榕城的海边看海。

    早晨的海边,雾气很重,海面上白茫茫的一片。

    一艘艘鱼船仿佛是浮在蒙了一层白霜的水镜上。偶尔拖出的一点涟漪,也像是水墨画卷上的一点墨痕。

    世界凝滞而寂静,梦幻又神秘。宛如纸中画,书中境。

    半夏坐在海堤上,把小莲包在自己的围巾里,抱着他一起看大海。

    细细的海浪卷上海堤,又带着白色的泡沫退回去,温柔的海浪声让身心都得到释然。

    “这里是榕城最安静的海岸。我心情不好或者感到疲倦的时候,都会跑到这里来拉琴。”半夏抱着小莲说,“从前就一直想带你来玩一玩,总是没挤出时间。”

    “这里真得很安静。我虽然从小住在海边,却没有几次这样安安心心看过海。”小莲从围巾里冒出脑袋,独特的声音响起,“只是你这样,没有问题吗?在期末的时候。”

    “能有什么问题,”半夏笑了起来,坐在礁石上,舒展开自己的手脚,手指抚摸着小莲的脊背,看头顶浮白一片的天空。

    “人生看起来有很多必须做的事。必须认真考试,必须每天打工,必须恋爱结婚……但我突然觉得,只要心中能够放下,其实没有任何事是非做不可的。”

    我现在唯一想做得事,就是想陪着你。

    半夏抬起自己的小提琴,在海边演奏。不讲究曲目,只随手拉着自己喜欢的旋律。琴声悠扬惬意,无边宽广,并不见那忧思惆怅,只有涛声温柔。

    天使般的歌声在海天之间回荡。

    阳光破开浓雾,长长的金辉从云层的间隙间斜照下来。像从穹顶落下的圣光,人间万千烦恼都在这样精美纯洁的光明前都无所遁形。

    海面的渔船动了起来,水鸟压着海面低低掠过。白雾迷蒙的世界渐渐明朗,变得那样生动真实。

    小莲蹲在半夏的膝头,看着包容万象的大海,暗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碎碎金辉。

    =====

    因为这几日的放纵,一对一的专业课上,半夏果然被郁安国逮着狠批了一顿。

    管弦系的专业课期末考,末必须开一场独奏音乐会。每学期的曲目要求各自不同。大二的上学期要求演奏时长达到五十分钟的曲目,其中必须包含一首完整的奏鸣曲。

    半夏因为前段时间参加了学院杯,完全没有练习到奏鸣曲,期末的曲目自然准备得不够充足。

    郁安国给她挑选的是莫扎特的E小调奏鸣曲。(NO.21,K.304)“我已经帮你打过招呼了,这学期你参加的比赛多,任务重,期末音乐会只要过得去就行。但你也不要以为随便忽悠一下就能包过。”郁安国的教鞭啪啪打在谱架上,“要是你太过乱来,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口袋里的小莲被教鞭声吵醒了,从口袋边缘冒出一个小脑袋来。

    郁安国眼睛瞪圆了:“什么东西?你,你这口袋里藏了什么东西?”

    半夏把小莲掏出来献宝。

    “胡闹!谁让你带着宠物来学校的?”老教授的教鞭差点化刃把她劈成两半。

    半夏只好乖乖把小莲先放下,夹着尾巴去演奏她还不够熟悉的莫扎特。

    莫扎特的曲子相比历史上很多知名作曲家来说,技术上不算太难,只是在情绪上非常不好把握。半夏也还没有完全找到诀窍之处。

    她重新开始演奏,留下小莲和郁安国两人面对面坐着。

    “现在的小孩真是搞不懂在想什么,养什么不好,养蜥蜴。”郁安国气呼呼地坐下来,看蹲坐在身边椅子上小蜥蜴。

    黑宝石一样纯净的鳞片,澄澈透亮有着暗金色斑纹的大眼睛,坐得端端正正安安静静。听到旋律优美的段落,还会忍不住摇摇尾巴,好像听得懂莫扎特一样。

    “四脚蛇见过,倒是没见过这样黑色的。”老教授左看右看,“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小蜥蜴转过头看他,圆圆的眼睛扑闪了一下,打招呼似的。

    好像,确实有一点可爱。老爷子心底有些痒痒。

    “你吃什么东西?水果要吗?”郁安国随身的背包里,居然带了一盒取蒂洗净的丹东,他取出一个递给小莲,“喏,要不要?”

    小莲伸出两只细细的小手努力抱住了,冲半夏的老师点了点头,抱着红红的慢慢舔。

    半夏演奏完一遍曲子,难得没有听见老郁骂人的声音。抬头一看,一老一小居然并排坐着吃水果呢。

    骑着车回去的时候,半夏的车头上就挂了一大袋的。她和小莲一起,口中哼着《雨中的怪物》的旋律,脚下车轮滚在乡间的道路上,“我们分一点给杜婆婆?”口袋里小莲的声音今天听起来特别愉悦。

    “行啊,我正好也这样想,好像几天没碰到她出来丢垃圾了。”半夏笑着回复,“上一次路过,她还塞给我两包小饼干。说让我帮忙带一包给‘隔壁的小冬’呢。”

    两人转过村头的公交车站,远远地看见那条回家的小路。

    半夏的笑容在靠近杜婆婆家大门的时候慢慢凝滞了。

    那栋历经风霜,在岁月中腐朽了的大门敞开着,陈旧的门楣上贴着一小块正方形的红布。

    门口摆了路头桌,有人坐在那里接待往来宾客。

    往日里门可罗雀,空荡荡的庭院里,此刻进进出出地都是穿着黑色衣服的人。

    半夏推着车慢慢走近,院子里传来锣鼓铃磬声,诵经安魂调,开满山茶花的庭院里披了白,供奉神灵的厅堂被白布盖住了,正中摆了一张黑白的照片。

    天天孤独地坐在门外晒太阳的那位老婆婆,成为了照片中的人。

    “晚上睡下去,就没有再醒来。走得第二天才被邻居发现的。”

    “九十多岁了,也算是喜丧了。”

    “是啊是啊。不算是坏事,喜丧,白喜事。”

    “孩子都在国外,一时间赶不到场,还得委托远房亲戚来帮忙办丧事。”

    “走得有点孤独呢。”

    来往的邻居议论纷纷。

    自行车的车轮慢慢停在门前,半夏看着厅堂中那张黑色的照片,老人家笑吟吟的面孔和往日见着时一模一样。

    半夏每一天早晨都起得很早。每一天呼噜噜踩着脚踏车穿过村路的时候,基本都能看见这位晚年孤独的老人,日复一日早早坐在门槛上发呆。

    路过的时候和她说几句话,帮忙倒个垃圾,她就会像这样笑吟吟地拉住你的手,和你念念叨叨上许多话。

    都说被亡者留下之人最痛苦。

    其实即将撒手离开的那个人心中才最是煎熬的吧?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心底的惶恐不安无人得知。哪怕对着人世间百般眷恋千般不舍,却终究也无可奈何。

    半夏第一次认识“死亡”这件事,是在她六岁的那一年。隔壁教自己小提琴的慕爷爷生了一场大病,去了医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慕爷爷的院子,也和这里一样细心地种满了漂亮的鲜花。

    他是半夏的小提琴启蒙老师。当年,如果不是他拉着半夏的手,几次三番地找到母亲说,“这孩子实在有学音乐的天赋,别辜负了这样的才能。”

    半夏的母亲当年只怕是很难咬下牙,同意她拿起小提琴的。

    童年时期皮得不行的半夏,不知为什么就特别能在那位爷爷身边坐得住。听他醇厚动人的琴声在花树间穿梭,一听就是一个下午。

    他手把手地教自己怎么样持琴,握弓,大臂小臂如何用力。掰着自己的手指,教她拉出第一串好听的琶音。

    可是突然有一天,那个院子的门上就贴了这样一块红色的布条。院子里来来往往着一些不认识的大人,人人满面悲色,哭声频起。

    从那天起,慕爷爷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妈妈也不让自己再去隔壁的院子里玩。

    “不能再过去了,你慕爷爷没了。”

    “什么是没了?”

    “没了就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以后都见不到了,这句话是对还活着的人而言。

    至于亡者,黄泉碧落去了何处,其实是不得而知的。

    有人念着也好,无人想着也罢。世间的情缘爱恨,红尘万丈终究已和他再无勾连。

    活在世间的亲人,再是锥心锥肺,伤心欲绝也无济于事,万丈红尘里是找不着这个人了。

    到了半夏十三岁的时候。母亲又没了。

    年幼的她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惨白医院里,刻骨铭心地历经了少年失恃之痛。终于知道了这人世间的缘分,不论是母女亲情,伴侣挚爱,都并非永恒不灭之物。

    无论自己心中看得多么重,多么珍贵的关系,都有可能如那春梦秋云,聚散只在瞬息之间。

    自己唯一能做的,是握紧眼前眼下每一寸无价的光阴。

    七天,眼睁睁看着钟摆一分一秒地向前走。

    但半夏从不去想七天之后的事,七天之后,自己会怎么,自己该如何难过,她不愿提前体会。

    此刻只想握住小莲的手,哪怕陪他走在万丈悬崖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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