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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栾锳接着说:“那好。我在你脖子上戴着的这个怀表,是我妈妈家的信物,你拿着这个,去B国,找我母族,就说……就说你是傅妍的儿子,你叫栾锳……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妈妈这几年在这里过得怎么样,只知道我大概二十几岁,连我是男是女,是A是O都不知道。他们会照顾你,你在那里会过得很好……”

    陆少良诧异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栾锳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捶他:“你不是说听我话的吗?”

    陆少良攥着他的拳头不让他捶,心里如一团乱麻剪不断,他知道发生什么了:“是不是朱聪……”

    “不要提他,不要提他。”栾锳捂着他的嘴不让他说,一双泪眼满是疲惫和绝望,“我走不了,但你能走,他没心思跟一个仆人计较的。我没有办法了,我只能保证你活着。你在别的国家,用我的姓名我的身份,也过过少爷的日子,好好活着,但也偶尔想想锳儿……”

    栾锳的脸湿了,是陆少良的眼泪。

    “偶尔想想,锳儿爱你爱了好多年,到死都没变。”

    陆少良深深地凝视着身下哭得脸都皱起来的人,眼泪落在栾锳的脸上,和栾锳的泪水交汇在一起。陆少良轻轻吻了吻他的手掌心,小声说:“我知道了。”

    他从床上站起身,整理好着装。栾锳也直起身来,坐在床边上,看着他穿衣服。看一眼少一眼,每一眼都仿佛要用灵魂铭记。如今临到永别,一切都来不及了,他才后悔他坦白心意那么晚。

    陆少良整理好衣服之后,和栾锳相望一眼。陆少良说:“我去了。”

    他转身的时候,听到栾锳叫住他:“哥。”

    陆少良停住脚步。

    栾锳问:“你说下辈子娶我,是真的吗?”

    陆少良说:“真的。”

    栾锳笑了,一双赤裸的粉白色的小脚快活地晃一晃,脸上还带着泪痕,看起来却是无比的欣喜:

    “说好了。我等你,下辈子。下辈子要是再有谁,一个劲地送你花,别再扔了,是我送的花。是真的爱你才送花的。”

    第九章

    陆少良不吃不喝,走了足足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天薄暮时分走到了传说中的赵家。

    赵是王室姓。A国的等级制度宛如一座金字塔,而每一层的人只能看清自己的上下层级。陆少良只是因为活干得好些,才显得比其他仆人要体面些,但终究是底层的贱籍,对于金字塔上部几乎是闻所未闻。

    他知道“赵”,只是因为栾锳母亲傅妍临被捕时给他的一句嘱托:“A国朝政不过大鱼吃小鱼,想吃朱聪,就要找到比朱聪更大的鱼。栾锳小孩子心性,能在朱府忍辱负重挺下来便是大不易,劳你处处帮衬,并且时刻搜寻朱聪把柄。朱聪此人必然不干净,时机成熟之后,便去此处,找赵大人。”傅妍塞给他一张纸条,“赵大人身在高位,心有猛虎,早已与我家有过沟通。可惜这次政变事败,赵大人只能暂潜。你若有证据助他吃掉朱聪,他必会出手。”

    陆少良凭傅妍给他的纸条,受到了赵的接见。

    窗外风雨大作,陆少良徒步赶来,雨下得太大,没走几步就吹烂了伞骨。他只能用外衣护住了两年来卧薪尝胆取得的朱聪把柄资料,浑身湿了个透彻,整个人呈现虚弱的苍白。

    他随着带路的仆人亦步亦趋地走进大厅,怀中的资料已被仆人接走,早早地先呈给了赵。陆少良环顾大厅。栾府的陈设不及朱聪府上,朱聪府上已是他所难以想象的奢华了,如今这个赵大人府上近乎是金碧辉煌,没有开很多灯,大厅中的摆设已经靠反射光线,使屋中亮堂了起来。

    陆少良从小接受父亲的职业训练,哪怕两天没有吃饭,风雨兼程,疲惫不堪,浑身湿透,走路时依旧脊背挺直如一棵青松。

    突然,屋子深处传来一个声音:“哟,腰挺得那么直?”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带有上位者的威严,又有如长年嗜血的鬼魅一般,冰冷戏谑。陆少良不由地一颤,恐惧仿佛冻住了他的四肢百骸,令他呼吸有些困难,他面前为他引路的仆人已经在发抖了。

    那个声音继续说:“我吧,看不惯贱人有尊严……先把他的腰打弯。”

    房子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突然蹿出四五个拿着木棍的下人,对准他的腰狠狠地打去。陆少良知道赵不是想要他的命,只是天性残忍,况且自己又有求于他,于是顺从地弓下身子来做出驯服状。赵果然满意,欣赏了会木棍击打皮肉发出的闷声,便说:“请这位勇敢的小朋友进来吧。”

    陆少良浑身脱力,在地上挣扎了会,总算站起来,擦了擦口角溢出的血,便往大厅深处走去。

    赵坐在几级台阶之上的座椅上。大厅里只几盏落地灯,室内昏暗,如渗入了夜色。屋外狂风乱作,天色如墨。赵三十岁出头年纪,双腿交叠斜坐着,神情阴鸷,赏玩一般地看着他,纤长的泛着石灰色的手指拨弄着翡翠扳指。他见陆少良跪得本分,低垂着脑袋,心情大好,笑道:“我看了你搜集的东西了,相当不错,搜集到这些东西可不容易,够他全家陪葬了。”

    陆少良眼神亮了,却仍不敢抬头直视尊容。赵丝毫不掩饰自己檀木气息的alpha信息素,一阵阵地向身边的人施加威压,陆少良额上冒起了冷汗。

    “但是我也好奇,你一个下人,怎么这么想扳倒主子呢?哪怕是念及旧主恩情,朱聪也不是害栾家破败的呀,他反倒还救了栾家人性命……”赵颇有兴味地,“像你这样狼子野心的下人,等朱府倒了之后,谁还敢让你来做工呢?”

    陆少良淡淡地说:“大人,我不再准备做下人了。朱聪死后,我就娶妻,去东面海边小渔村里,过自给自足的日子。”

    赵大笑起来:“哎,不错,不错。”然后朝向身边站着的佣人们,指着陆少良朗声大笑道,“瞧瞧,好一条有尊严的狗。”

    说着从椅子上站起,缓步走下台阶,伸手道:“把埃德的晚餐拿来。”

    便有仆人小跑来,手上端着一盘炖得肉质酥烂、香气四溢的肉排,赵接过,缓缓向跪在地上的陆少良走来,猛抬起一脚冲他的肩膀踹去。陆少良吃痛倒地,趴伏在地上,本就腹中空空,此刻像是力气被剥离,怎样都动不了。

    赵缓慢地、欣赏一般地倾倒盘子,冲着陆少良的脸把刚炖好的肉排混着肉汤倒下去,滚烫的肉汤浇在冰凉的地上,刺啦一声响,也浇在陆少良的脸上。陆少良的脸被烫红了,却一声也没吭。

    赵玩味地看着他,说:“这是我家宝贝狗的晚餐。我这人心善,见不得人一副三年没吃饭的样子在我眼前蹦跶,我看你就快不行了,好心把我家狗的晚餐给你吃。快吃吧,舔干净,不吃的话,回程的路那么长,你撑得住吗?”

    陆少良趴在地上缓了缓,惨白的脸色好转了些,用手肘支撑着地,用力往前爬了几步,扶着地支起身子,双腿无力,支撑不起身体重量,站起身的时候重重晃了两下,险些一个趔趄,最后依旧站了起来,

    站起来那一刻,他几乎是长出了一口气,侧过脸朝赵露出了一个微笑:“谢谢赵大人好意,但我赶着去接我的新娘。”

    赵不置可否地倚在身后一根雕花柱上,带着有些邪性的笑容,看着陆少良步履蹒跚却又笃定地,一步步走远,走进门外的瓢泼大雨中。

    赵心想,下雨天最适合杀人,雨能冲刷掉血。这场雨已经下了整整两天了,还会再下多久呢?

    朱聪离开后,朱府陷入了一种比朱聪还在更加可怕的寂静。夫人卧床两天后终于退了烧,恹恹地坐在餐厅里,用温和但冷淡的眼神看着来往的每一个仆人。

    仆人心里都暗暗心向着夫人,觉得夫人生得好看,待下人也不错,年纪小,对他总是存了些爱护的心。如今陆少良突然消失,他们隐隐都猜到了是怎么回事:陆少良先舔朱聪,朱聪一旦离开就开始对夫人图谋不轨,骗色之后事情败露竟然还始乱终弃。呸,看着正经,竟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人渣。

    栾锳并不知道仆人们的编排与腹诽,只是在心里默默计较,陆少良如果出发,现在应该到哪了呢?那些马车,从来只让官僚贵族乘坐,他能遇上好心人拼车吗?不对,外面雨这么大,街上恐怕什么车都没有。他怎么走啊?会不会淋湿了?身上带吃的了吗?怎么不记得给他塞一点。能把他的注意力从即将到来的毫无尊严的死亡上脱离的,只有陆少良。

    “天啊,那是谁啊?”有个正在擦窗户的女仆突然嚷出来。几个女仆凑过去看。

    是一个黑黢黢的身影正在穿过雨幕朝朱府跑来。

    等他跑近了,一个眼力好的姑娘喃喃地:“是陆少良,是陆少良!他还有脸回来?”

    另一个女仆小声嘀咕:“要不要跟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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