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旁边站着群看热闹的居民,在看见岑子央回来后,神色各异,不过多的是戏谑。“呦,这不是那什么回归豪门的小少爷吗?怎么又回来了。”
“你没看新闻吧,亲子鉴定结果都出来了,他就是个冒牌货。”
“啧啧啧,还以为是过好日子去了呢,没想到还是被赶出来了,真丢人……”
岑子央像是没听到他们的奚落般,毫不犹豫的踏进废墟,跪在坚硬的石块上,拼命翻找着什么。
坚硬的石块将包扎好的手指又划得血肉模糊,岑子央却像是完全没有反应一样,自顾自的翻找着,终于在一块巨石下面找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
那是张薄薄的照片。
岑子央将它放在心口的位置,眼眶通红,泪却始终不肯落下来。
少年跪在废墟中,消瘦到分明的脊背显得格外脆弱不堪。
“你不去帮帮忙吗?他好歹叫你声大姨呢。”
“我为什么要去给他收拾烂摊子?晦气玩意,没看见他把他一家人都克死了吗?跟他住在一条街我都嫌恶心。”
“也是,克死了那么多人,怪不得没爹没妈。死在这都没人稀罕给他收尸。”
岑子央死死咬着下唇,唇齿间弥漫出了股血腥味,周围人戏谑的声音不时传入耳中,犹如利刃般在心脏除划出道道血痕,痛彻心扉。
他跌坐在废墟中,呆滞的看着脚边那个精美的甜品袋子。
岑子央飞快的抬手擦了下眼角,饿了许久的身子早就支撑不住了,他几乎是匆忙的撕开袋子,里面的各种蛋糕因为挤压搞得一塌糊涂,他却毫不在意,直接拿出,狼吞虎咽的啃食着。
周围人嫌弃的目光几乎能将人穿透,岑子央胸膛上下起伏着,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没事的。
他这么安慰自己,反正房子已经塌了,等明天雨停了,他就收拾好自己所有的东西,去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继续开始新的生活,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
不需要在意这些人在说什么,野杂种也好克亲也罢,只要他不在乎,就不会伤害到他。
岑子央很轻的抽了下鼻子,眼眶通红,在心底默念这句话。
突然,一道刺眼的目光从不远处传来。
银色的劳斯莱斯从雨中驶来,在众人的倒吸气声中停下,车门打开,高挑的身影迈出。
游宣逆光而来,带着十足的压迫感,简单的衬衫和西装裤衬的整个人多了几分干净感,却还是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厌,握着把黑伞,银色伞骨衬的那骨节分明的手像极了艺术品般精致。
“这不是游家大少爷吗?他怎么来了?”
“估计是来看热闹的吧,冒牌货落魄成这个样子,搁我我也得来嘲讽两句。”
岑子央下意识的将手中的点心藏在背后,指尖都是微颤的。
现在的他满身泥泞,肮脏不堪,吃着别人丢弃的食物,不管怎么看都跟眼前的游宣是两个世界的人。
又是来奚落自己的吗。
岑子央抿住下唇,眼眶通红。
脚步声逐渐接近,下一秒,冰冷的雨丝骤然停了下来。
岑子央呼吸顿了下,就看见游宣蹲下身子,将伞递到自己身边,眉头轻皱,似乎带着几分不解。
“怎么成这个样子了。”游宣不明白,不过几个小时没见,好不容易照顾好的小孩居然又变得脏兮兮的了,甚至更加落魄。
岑子央有些慌张的移开了眸子。
突然,他整个人骤然腾空,直接被游宣抱了起来。
围观的人群骤然炸开了锅,不敢相信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那个冒牌货居然被真少爷抱起来了?这是在搞哪样?
怀里的重量轻飘飘的,很难想象是十七岁少年的重量,能清晰的感受到瘦到突出的脊背,额头刚刚包扎好的伤口渗出丝丝血迹,此时那勾人的桃花眼里盛满了慌张,正紧张的盯着游宣。
而缠着绷带的十指则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血液和泥污混在一起,脏的一塌糊涂。
游宣很轻的皱了下眉,看向身边的那群围观者。
身为上位者的气息扑面而来,原本奚落的人群猛地闭上了嘴,谁都不敢跟这个气场高贵的男人对视,更别提他们刚刚还嘲讽过男人怀里的那人,只是心虚的移开了视线,不敢说话。
游宣将岑子央放进车里,随手抽出张毛毯披在他身上,随即转身,朝着那几人走去。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男人强大的气场让他们根本不敢对视,在脚步声逐渐接近的时候,他们怯懦的往后退了几步,将自己蜷缩在角落,把前面的一整片空地全都让了出去。
游宣眸子扫过那群人,嘴角上扬的弧度带了丝轻蔑。
“下次嘴再这么脏,我不介意教你们怎么做人。”
……
岑子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了车,只是看着窗外的游宣出神。
他后背还是有些发烫,刚刚肌肤相接触的地方像是被烫伤般,泛着些绵密的疼痛,刚刚二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他连游宣的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下又一下,沉稳且有力的在耳畔响起。
游宣不知道在跟外面的人说着什么,时不时朝着那堆废墟轻抬下下巴,近乎完美的侧颜和清晰的下颔线十分赏心悦目,只是胸前的那块泥污看起来有些违和。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抱起来?
岑子央很轻的眨了下眼,并不理解这样的行为,按理来说,自己跟他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互相都很反感对方,应该讨厌到恨不得自己消失才对。
而且,他没有伤害自己。
岑子央死死盯着那道身影,深色的眸子里藏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宋年目光隐晦的观察着他,眉头轻轻皱起。
这些天游家真少爷回归的事风头不小,再加上他是游宣的助理,自然而然知道些内情。
游宣自从他回去就再也没踏进游家大门一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不待见,按理来说,这应该算是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但自家少爷为什么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冒牌货这么上心?
游宣坐进车里的时候,就看见满身局促的岑子央缩在角落。
还没来得及坐下。车厢内的安静被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
游宣拿出手机,看到了上面备注的“母亲”二字,很轻的蹙了下眉,按下了挂断。
两秒后,电话不依不饶的继续响起,不过是在宋年的手机上。
宋年犹豫了下,将手机递给游宣:“是夫人。”
游宣不耐的轻皱了下眉,接过电话。
“宣宣,你现在在哪?”游母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游宣面不改色:“我家。”
车里隔音很好,噪音又小,对面不一定能听出来他现在所处的环境,相比起跟她解释,游宣不介意编造个谎言。
“妈妈听说,你好像把那个野种带走了?”
游宣:“您从哪知道的。”
“门口保安告诉我的。”游母语气带着些不满,“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我应该告诉过你,这件事情不需要你插手,让他自生自灭就行,死了……”
游宣按下音量键,后半句话的声音骤然减小,安静的车厢内再也听不到女人恼人的斥责。
游宣靠着窗,始终低垂着头,时不时应两句,肉眼可见的敷衍。
他视线不经意瞥到了身边的岑子央,对方马上移开视线,像是偷听被发现般,浑身上下都写着心虚两个字。
游宣很轻的笑了下:“放心吧,我知道,我才是游家唯一的继承人……”
岑子央轻咬牙关,攥紧了那张薄薄的相片。
片刻后,他意识到自己失了态,慌忙的将照片展开,看着里面慈眉善目的两位老人,眼眶没由得有些发酸,他轻轻将照片放在胸口,垂下了头。
“那就行,外面还下着雨,你也别……”游母温柔提醒。
话音未落,电话就被挂断了。
游宣直接将手机递给宋年,眉眼看不出什么情绪。
车厢内再度恢复了平静,宋年面不改色的开着车,似乎并没有听到刚刚电话中传来的一切,只是扮演着称职司机的角色。
游宣看向恨不得把自己贴在车门上的岑子央,“躲我呢?”
岑子央顿了片刻,抬眼看向他:“你怎么会在这?”
他声音很轻,语调缓慢,似乎是在质疑,唇齿间却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尽的意味。
少年眸子颜色是接近黑的深褐色,眼神没什么温度,跟游宣对视的时候,总有股奇特的情绪在二人视线交汇中蔓延。
游宣伸手撑着头,自然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
“路过。”游宣淡然解释,听得前面的宋年都觉得太虚假了。
他们所住的城区离这偏僻的地方光是开车都要一个小时,更别提外面还在下雨,他以最快速度开过来还花了将近两个小时。
谁路过能冒着暴雨开两个小时的车啊?
宋年很轻的撇了下嘴,眼观鼻鼻观心,打算不参与自家老板的八卦。
良久的沉默后,岑子央开了口。
“你的衣服和车被我弄脏了。”他看向游宣的衬衫,深色的眸子很轻的眯了下,“我会赔你的,连带着昨天的一起。”
游宣挑眉,并没有接话。
窗外的暴雨已经有了逐渐减小的趋势,岑子央将手放在车门上,缓声道:“把我放在路边吧,我要去找个工作,尽快还你钱。”
“你能找得到?”游宣散漫道,“就凭你这身子骨,再淋半个小时雨,你就得没命。”
岑子央顿了下,无言以对,这是实话。
放在平常,他去街边找个日结的杂工,发发传单搬搬东西,也能够赚个四五十块钱,好歹能继续活下去。
但现在,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发了烧,甚至眼前都已经开始昏花了,要是再去找个避雨的地方……未免太消耗体力了。
更别提还要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拖着两天没吃饭的身子去干体力活了,他不是傻子,也不想让自己随随便便的命丧于此。
“那把伞借我,我跟住宿费一起……”岑子央咬牙。
话还没说完,就被道矜贵的嗓音打断了。
“我这有个工作倒是缺人。”游宣垂着眸子,“工资五千,双休,包吃包住,明天就能上岗,表现好的话还有奖金。”
岑子央放在腿上的手猛地收紧了两分。
就看见眼前的男人很轻的抬了下眼,看向他,眼底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晦暗:“来吗。”
岑子央深吸了口气。
“我去。”
第4章
为你而生(4)
雨逐渐停了,银白色跑车驶入一座高档小区,在最里面的那栋楼门口稳稳的停了下来。
“老板,到了。”宋年提醒。
游宣打开车门走下去,看向局促的坐在车里的岑子央,问:“不下来?”
岑子央手指无意识的攥紧自己的衣角,看向游宣,深色的眸子里带着些许的警惕,缓缓开口:“这是你家。”
“不然呢?”
游宣没解释太多,附身在车窗前跟宋年吩咐着什么。
车上开着空调,温度过高,再加上湿漉漉的衣服穿在身上着实有些难受,游宣在下车前就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了片白皙的肌肤,能隐约看见衣领内那流畅的肌肉线条,岑子央盯着愣了片刻,只感到有股燥热似乎从某个地方蔓延出来,如烈火般席卷了全身。
岑子央费力的握着手腕,试图阻止那从内而外散发的瘙痒。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下了车。
“等下送到楼上……”游宣吩咐完,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身后的岑子央。
十七岁的少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瘦的可怜,但那张脸却漂亮到无可挑剔,额头上缠着的绷带没有影响到半分少年的美感,反而多了几分易碎的脆弱。
只是那双深色的眸子有些空洞,被那种如同看死物般的眼神盯着看,无论是谁都会感觉到些不适。
“密码0119。”游宣开口,“二楼29号,你应该记得,自己上去吧。”
岑子央脸上很快闪过了丝疑惑。
他抿了下开裂的唇瓣:“刚刚说好,要工作的。”
游宣面不改色:“包吃住,住我家,有问题?”
岑子央显然没想到他会回答的这么坦然,握着手腕的力度松了几分,睫毛轻微颤了两下,“没有。”
他在心底默念了遍那四个数字,看游宣并没有上楼的意思,轻微歪了下头,自己转身上去了。
高档小区的电梯都是需要指纹解锁的,他并不记得自己有录入过这种东西,但当他的手指放上去的时候电梯却自动跳转到了二楼,显然是游宣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准备好了。
电梯在眼前缓缓合上,岑子央紧紧盯着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漆黑锐利的眸子隐约透漏出了些不解,直到电梯门完全合上,他才收回了目光。
很奇怪。
那个游家大少爷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明明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
岑子央攥紧了手中的那张照片,画面上熟悉的老人让他放松了下来,在安静的电梯间中,包裹住浑身的那层坚硬的刺软化,露出了脆弱不堪的内心。
他揉了下泛酸的眼角,将照片贴在胸口,心脏处都连带着传来了轻微的刺痛。
楼下,宋年已经下了车,将钥匙递给游宣。
他悄悄看了眼电梯的方向,发现已经停在了二楼,过了没多久,熟悉的窗户散出了冷白色的灯光,很明显已经有人进去了。
宋年有点好奇,自家老板这两天的表现确实有些奇怪,从那个假货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就开始了。按照老板以前的状态,他对岑子央完全就是厌恶到了极点,自从岑子央被接回去后他更是连家都不愿意回,亲子鉴定结果后出来是他第一次回去。
按理来说,他们二人应该水火不容才对。
没了真少爷身份的岑子央依旧是破街里无父无母的孤儿,而游宣也还是游氏集团的总经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出所料的话,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但……
宋年抿了下唇角,老板不光在昨天把人给带回来了,亲自给包扎了伤口,今天甚至还冒着暴雨绕了两个小时的路去把人给带回自己家……
怎么看都很奇怪好吗!难不成是被夺舍了?
宋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身边这人的脸色。
游宣随意的靠在劳斯莱斯上,简单的衬衫和西装裤衬的他整个人比例修长,气质更是矜贵到无人能敌,单单是站在那里就完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此时眼角微扬,倒是带了几分生人勿近的疏离。
嗯,还是很帅。
宋年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这个结论十分准确。
游宣注意到了他奇怪的眼神,抬头:“怎么?”
“没事没事。”宋年赶紧解释,“只是觉得您还是跟以前一样帅气。”
游宣对他这没由得拍马屁不感兴趣,“没事还不去办事?”
宋年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有任务在身的人,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赶紧把自己的车从车库里开了出来,一踩油门驶离了小区。
而游宣长久的等待也终于有了回应。
手机短暂的震动了下,备注为“夏一鸣”的人打来了电话,游宣指尖在接通键上轻按了下,两秒后,男生清朗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
“呦,这谁啊?咱们大名鼎鼎的游家大少爷这两天是真闲下来了是吧,居然有空给我打电话了。”夏一鸣半开玩笑道。
夏一鸣,某房地产大户的独生子,明明家里有钱到可以当一辈子随意挥霍的富二代,却在大学期间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从医,成为了个整日忙碌在医院的打工人。
他也是原主的朋友,二人从小认识,关系还算不错,是原主身边罕见的知心朋友。
“夏医生。”游宣打开车门,单手熟练的将车停进车库,“有个问题想问你。”
夏一鸣被他这客气的态度逗笑了:“咱俩都这关系了,你要问就直接问,跟我客气什么。”
游宣把手机打开扬声器放在副驾驶上,解开了衬衫的扣子,附身从后座拿出了套备用的衣服。
“手指受伤的话用什么药好的比较快?”游宣问。
电话那头的夏一鸣沉默了片刻。
“不会还是你昨天带回家的那个人吧?我不是教你怎么包扎了吗,怎么?又出事了?”
游宣嗯了声:“不听话,又伤到了,挺严重的。”
当时在废墟中把人抱起来的时候游宣就注意到了,他好不容易包扎好的绷带已经乱的一塌糊涂,细小的石子不知道在手上留下了多少伤口,但仅仅是凭借那指尖轻颤的幅度就知道绝对痛到难以忍耐。
夏一鸣挥手遣散了围在身边八卦的那群护士们,眉关紧皱。
“本来这种情况应该让你带他来医院看看的,但你又不愿意。”夏一鸣头疼到不行,“我给你开点药吧,是治疗外伤效果最好的了,就是会有点疼,你朋友能忍吗?”
游宣脑海中闪过岑子央紧抿着的唇线。
消瘦,脆弱,明明看起来像精致的玻璃展品一样脆弱,却意外的坚强。
像是只遍体鳞伤的小狗崽子,在遇到危险时还要露出自己那毫无威慑力的乳牙,
“效果好就行了,尽量别太疼。”游宣道。
夏一鸣自然也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抬手将放在胸口的笔拿出来,在纸上随意勾画了几下。
“我给你开几管,你找人来拿回去,其实有更好的,主要是我权限不够拿不到,那种东西得经过主任审批……”
他龙飞凤舞的写下药名,就听到电话那边安静了片刻,似乎是有别的通话接入,占用了他们的联系。
夏一鸣倒也不着急,他知道自己这好兄弟是个大忙人,就那么坐在椅子上转着笔,等待回复。
半分钟后,游宣的声音重新响起。
“拿到了。”
夏一鸣:“拿到什么?”
只见眼前办公室的门猛的被推开,平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任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满脸的慌张。
“小夏!你要什么药跟我说,我给你批,你让你朋友别给院长打电话了,院长都快被吓死了……”
夏一鸣:?
夏一鸣无奈:“哥,咱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我现在给你拿药去,你叫个人来给你送去。”
话音未落,主任身边就多了道西装革履的身影。
宋年抬手推了下眼镜,在屋内二人惊诧的视线中斯文一笑:“老板叫我来拿药。”
夏一鸣:……
得,真不愧是游家大公子,这执行力放眼整个枫州估计没一个能比过他的。
电话那头传来了阵嘈杂,游宣很轻的皱了下眉,就听见夏一鸣嘟囔了句什么,随即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靠在车厢里,盯着二楼的灯光发了会儿呆,冷白的颜色落入浅褐色的瞳孔,如同落入古潭般,激不起一丝波澜。
一直在意识里待着的系统悄悄观察着这一切,只感觉自己宿主现在的眼神有点凉薄到可怕,就算是它在面对那种眼神时都会下意识的心惊。
没了平日伪装出来的客气和沉稳,剩下的只是骨子里的冷漠,悲悯的看着世间的一切。
片刻后,游宣起身上了楼,朝着29号走去。
他输入密码开了门,电子门发出轻微的一声“滴”,在屋内安静的空间内甚至隐隐有些回荡的意思。
里面还是跟他早上离开的时候别无一二,冷白和深蓝的配色显得屋子的主人严谨且不近人情,没有半分可以被称之为家的气息。
而此时,玄关的角落里正蜷缩着一道身影。
岑子央抱着膝盖坐在地上,长久的淋雨和体力消耗让他早就坚持不住了,却又不想弄脏别的地方,只是给自己整理出了一片区域,安静的坐在那里,呼吸有些急促,可想而知睡的并不安稳。
游宣走近,就看见岑子央猛地抬起头,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锁定住了他,那眼神极具危险性,似乎下一秒就能直接扑上去撕咬来者的咽喉。
游宣站在原地,就那么跟他对视。
三秒后,岑子央缓慢的眨了下眼,似乎是分辨出了来者没有敌意,整个人软了下来。
“对不起。”他道了歉,声音干涩沙哑。
游宣很轻的皱眉,去厨房倒了杯温水,放在他身边,“喝点水。”
岑子央乖巧的抱起水杯,轻抿了口,指尖的伤口触碰到温热的杯子,让他下意识的颤抖了下,不过很快便恢复原状,又成了那副感觉不到痛苦的麻木模样。
“我要做什么工作。”岑子央问,“我本来想打扫卫生,但怕把家里弄脏……”
“去上学吧。”游宣这么道。
岑子央猛地愣住,眸子微微放大了几分,看向眼前的游宣。
游宣抬眼,淡色的瞳孔在冷白色的灯光下显得有几分柔和,他开口,语速轻缓:“岑子央,去上学吧。”
第5章
为你而生(5)
岑子央一直知道自己是爷爷奶奶捡回去的孩子。
他没什么小时候的记忆,只知道自从到了那条破街,他就成了爷爷奶奶的孩子,同样成为了众人口中的野种。
老两口没有孩子,对于岑子央的到来很欢迎,像是迎接上天的馈赠般,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全部给这个乖巧漂亮的小孩,将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孙子对待。
虽然清贫,生活也算是过得去,岑子央六岁时,爷爷过世,临走前将自己攒了一辈子的钱拿出来交给奶奶,供岑子央上了小学。
那个时候从没接受过学前教育的小孩上学其实是件挺困难的事,但岑子央聪明又争气,拿到了贫困生入学名额,在小学读了六年,成了个有文化的小朋友,还在升学考试中取得了全市第一名的好成绩,可以保送到重点初中去。
但到该上初中的时候,奶奶病了,是癌症。
老两口这辈子都没攒下什么钱,现在又得了这种耗钱的病,岑子央不顾奶奶的阻拦,果断放弃了重点初中的录取资格,待在家里,靠着那家小杂货铺的微薄利润来维系整个家的生活。
岑子央努力了三年,还是没能留下奶奶。
从奶奶走了后,他就觉得自己只要能活着就很好了,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像个普通孩子一样继续上学,继续无忧无虑的生活。
但现在……
岑子央眸子微颤着,不敢再直视那双写满温柔的浅褐色瞳孔,他几乎是逃避般垂下了头。
“我……”岑子央局促的搅着十指,“我不行,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过学了,我、我可以干活,可以打杂工,可以搬东西……”
他几乎是慌张的将自己所有能做到的事全部说了出来,显得局促不安,在竭尽所能的证明自己的价值。
游宣索性坐在地上,修长的腿就那么随意的交叉在一起,没了往日那股高高在上的矜贵,倒显得平易近人了不少。
“不是你行不行。”游宣纠正,“而是你想不想。”
他声音很轻,缓慢且柔和,平白的多了几分亲和力。
“你要是想去上学,我就让你去,唯一的要求就是成绩必须达到我所满意的程度,除此之外一切事情都不用你操心。”游宣道,“我会解决一切,你只需要专心学习。”
岑子央十指不由自主的攥紧,在苍白的掌心留下道道红痕。
他那双精致的桃花眼此时盛满了慌张和戒备,小心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片刻后还是很轻的垂下了头。
“我需要钱。”岑子央道,“我要赚钱,没时间上学。”
“你是觉得我在开玩笑?”游宣这么问。
岑子央没有回答。
屋内再度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安静到只能听到二人那轻微的呼吸声。
游宣思索片刻,站起身朝着书房走去,原主很喜欢在家里办公,就算是家里的书房也常备了打印机,正好可以满足他的需求。
键盘敲击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房间传来,岑子央小心抬眼看去,只能通过门半掩着的缝隙隐约看到游宣的半边身子。
他把杯子放在地上,拿出那张照片,看着里面温和的两位老人发呆。
岑子央不知道该怎么办,自从一个人找到他,说他拿着的那块玉是游家传家宝时,他就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可能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他其实对自己是将要继承亿万家产的真少爷没什么感觉,毕竟穷惯了,就算把那种他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天文数字摆在眼前,告诉他那些以后都是他的,他也提不起来兴趣。
但岑子央没想到,自己居然在短短三天时间内,就被人跟条野狗一样随意的丢了出来。
在豪门中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极其奢华的梦境,梦醒了,所带来的反噬就是遍体鳞伤,险些死在那场暴雨中。
岑子央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别人了,但这时候又突然出现了个人,站在他面前,对他说……
去上学吧。
岑子央直直的通过缝隙盯着那道身影,漆黑的眸子如古潭般深不可测,透着股让人发颤的寒意,没了伪装出来的慌张,所剩下的只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思。
五分钟后,游宣拿着合同走了出来。
他将新鲜出炉的纸张放在岑子央面前,旁边准备了支黑色签字笔,朝着他那边推了过去。
“你可以自己看看上面的条款。”男人嗓音矜贵散漫,透着股让人很想靠近的亲和力,“跟我刚刚说的一样,每个月给你五千,包吃住,你只需要学习。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跟我提出来。”
岑子央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视线却不由自主的顿在了放在合同上的那只手上。
骨节分明,五指修长,跟本人一样清隽干净,单单是这只手就漂亮到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很轻伸出舌尖抿了下唇瓣,压下了喉间的干涩。
游宣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指尖在某项条款上轻点了下,“上面我也签了字,要是我违背了上面所说的话,你可以拿着它去法院……”
话音未落,岑子央就开了口。
“好。”
游宣看向他。
清瘦的少年此时脸上写满了坚定:“我同意。”
岑子央拿起笔,毫不犹豫的在空白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反正已经坠入深渊了,还不如最后再赌一把。
他看向眼前气质矜贵的男人,胸口小幅度的起伏了下,按捺住了眸底的悸动。
……
宋年拿完东西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眼前这极为诡异的一幕。
他家身价上亿的老板正盘腿坐在地上,跟眼前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聊着什么,表情温柔到他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门。
坐在地上,表情温柔,这两件事不管哪一件都不可能出现在自己那个严于律己的老板身上吧?
宋年整个人僵在原地,动作极其诡异的后退了一步,看了眼门牌号,这才确定自己没有走错。
“干什么?”游宣看向他,“药拿回来了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宋年这才回过神来,应了声,赶紧把手里的药递了过去。
除了药之外他还按照吩咐买了几套新衣服,自家老板一米八多,岑子央站在他身边差了大半个头,又瘦的厉害,宋年索性直接买了170的,目测应该能穿得上,只是撑不起来。
游宣接过药,朝着岑子央伸出手:“手给我。”
岑子央下意识的将自己满是伤痕的十指藏在身后,迟疑的摇了摇头。
“怕疼?”游宣问,垂眸看了眼手里的药膏,仔细扫过上面的成分表。
他特地叮嘱夏一鸣,拿了效果最好且不会太疼的药,成分表里也挺干净的,几乎没什么刺激性的药物,按理来说不会太疼的。
宋年注意到了自家老板的犹豫,开口劝道:“这是医院里能拿到的最好的药了,好的肯定快,你忍一忍。”
岑子央小声道:“我可以自己来。”
游宣了然,站起身,整理了下有些褶皱的衣角,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几分矜贵,淡淡的檀木香气顺着他的动作闯入岑子央的鼻息。
岑子央猛地一愣,轻轻吸了口气,近乎贪婪的汲取着这股草木香。
宋年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游宣,他按照吩咐将该买的全都买来了,甚至还买到了个小小的相框。
在听到相框这两个字的时候宋年还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毕竟老板很不喜欢拍照,和家人的合影都没几张,什么时候需要相框这种东西了。
直到他看见眼前的游宣拿过相框,弯下腰,将它递给了岑子央。
而岑子央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拿出那张已经褶皱了的相片,将它放进相册里,十分珍惜的护在了自己的怀中。
宋年:……
终究是我见识短浅。
游宣贴心的给了岑子央独处的时间来消化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带着宋年进了书房。
宋年目光有些呆滞的反手关上了房门,他觉得自家老板就算是现在对自己说一句他看上岑子央了,自己都不会太过于惊讶。
书房干净整洁,黑白的配色莫名多了几分禁欲感,桌子上的文件摆放的十分整齐,单是扫过去就能察觉到书房的主人是个十分严谨且不可接近的人。
游宣拉开椅子坐下,指尖无意识的在桌面上点了两下。
“明天你不用去公司,有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处理。”
宋年不由得挺直了腰板,等着自家老板的吩咐,心中不免有些好奇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
游宣思索片刻,打开电脑,输入了学校名字。
在他接收的记忆中,世界没有崩坏前岑子央就是被送进了这所学校就读,并且在里面遇到了主角攻,和对方成为同桌,开始了段十分青涩的校园爱情,直至故事结尾,二人在高考前互相表明心意,岑子央也成功回到了游家,生活步入正轨。
而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送岑子央和主角攻相遇。
游宣轻轻转动了下指根的银戒,看向宋年:“明天你去一中,找校长要来个入学名额,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宋年很快应了,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他有些迟疑的啊了声,“入学名额?给谁?”
游宣就那么看着他,眼神里的回答不言而喻。
答案显而易见,除了岑子央还能有别人?
宋年尴尬的笑了下,点头答应下来,夜色已晚,他也不好继续在这里久留,打印好明天带岑子央入学的准备手续后就先走了。
宋年出来的时候岑子央还蜷缩在门口衣柜旁的角落,像是只瘦骨嶙峋的困兽,安静的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听到动静,岑子央下意识的抬起头,在意识到来者是宋年后,很轻的皱了下眉。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岑子央那双漆黑空洞的眸子没有半分的情绪,倒是夹杂着股危险的气息,宋年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先行错开了视线。
直到关上房门,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岑子央的眼神……过于吓人了。
明明跟老板一起上车的时候对方还小心翼翼的蜷缩在角落里,给人种人畜无害的感觉,但刚刚那个眼神,让宋年有种被天敌盯上的错觉,从骨子里蔓延出来了些许寒意。
宋年嘶了声,伸手揉了下后颈。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不过就是个小孩而已,怎么会心思那么深沉。
他按下电梯,朝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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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宣忙完所有事情出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他活动着酸痛的手腕来到客厅,就看见依然醒着的岑子央,用那双乌黑发亮的眸子看着自己,可怜兮兮的,像极了只被人抛弃的幼犬,正期待着有人能将他捡走。
“最快明天下午,宋年就会来接你去学校。”游宣解开了衬衫的前两颗扣子,“先给你安排到了初三,熟悉一下课程安排后,再看看能不能继续学习。”
岑子央没有接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游宣。
男人骨节分明的十指落在白色的衬衫上,却并没有半分逊色,反而被衬的如同白玉般夺目,露出的锁骨线条流畅清晰,隐约可以看见那蕴含爆发力的肌肉,一下又一下,跟随心脏的跳动颤抖着。
岑子央喉结颤动了下,舌尖在干涩的唇瓣上扫过,压下了心底的那股燥热。
“游宣。”岑子央看向他,“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