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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沈妙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就是了,我和道长一同过去。”

    “夫人。”八角也很是不赞同。

    “那个……”罗潭却是小心翼翼的开了口,道:“我说,我能不能去,我虽然有武功,可是武功不高,应当不会怎么影响吧。”

    赤焰道长似乎这才瞧见罗潭,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道:“还行,差不多也是没有武功,行了,你也跟我一道来吧。”

    罗潭:“……”什么叫差不多也是没有武功,她只是武功差一点,比不得睿亲王府这些自小练到大的练家子,但也不是没有好么!

    不过比起茴香他们来,至少她还能跟沈妙一道过去。罗潭道:“小表妹,我陪着你,若是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沈妙想了想,就点了点头。罗潭虽然冲动,不过也没惹过什么祸,赤焰道长究竟想做什么,沈妙也不知道。她向来习惯性的防备人,虽然相信赤焰道长有些本事,却也不是对对方没有怀疑的。

    茴香几个见沈妙打定主意,知道劝解是不可能的,又见罗潭也跟了上去,到底是心中稍稍放心了些。又嘱咐了罗潭一番,还把墨羽军用来传信的信号烟花给了罗潭,说若是有什么事,就捏爆烟花,他们自然会想法子冲上来。

    赤焰道长却是有些不耐烦了,道:“还不快走,等天黑了,贫道也可帮不了你们了。”

    沈妙道:“现在出发吧。”

    赤焰道长带着沈妙和罗潭二人走的路十分古怪,或者说,这一片近乎丛林的地方离,原本是没有路的,赤焰道长却在某个十分拐弯,某个时分下跌,仿佛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倒是能出现一条清晰的路似的。他走的路却都是不好走的,有时候眼见着似乎是绝路的地方,却又能被他挖掘出一道新的路出来。罗潭看的啧啧称奇,沈妙心中也有些惊异。

    罗潭问:“道长,这地方您倒是很熟悉的模样,是经常来走过么?”

    “贫道自小住在这里,自然熟悉。”赤焰道长得意的摸了摸胡子,道:“这些树,许多都是贫道当初栽下的。”

    罗潭点头:“看来您是地道的大凉人了,怎么之前听说……您和小表妹见过一面呢?小表妹之前可没有来过陇邺,莫非是在陇邺遇见的么?”罗潭还惦记着沈妙瞧见赤焰道长时候那惊异的目光,显然是之前就认识的。

    赤焰道长意味深长的看了沈妙一眼:“贫道与这位夫人有两支签的缘分,不管在哪里,都会必然遇见。”

    罗潭挠了挠脑袋,有些听不明白,沈妙却是若有所思,她总觉得这道士知道的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多。等这一回谢景行的事情过去之后,能不能再认真的向她问一问,自己前生的事情呢?

    她心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赤焰道长就笑道:“夫人想要救人,又想要问话,二者只能选其一,不可兼得。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夫人一定要想好自己的抉择。”

    沈妙心中一个激灵,道士似乎能将她心里的念头看穿似的。这意思是想要问前世的事情,就不能救谢景行,想要救下谢景行,就要对前世的事情保持缄默。这算哪门子规矩,沈妙有些气闷,听得赤焰道长问:“夫人心中可有了决定?”

    罗潭好奇的看着他俩,不明白赤焰道长和沈妙话里打着什么机锋,不过沈妙自来就是这样的,说的话鲜少有人能听懂。她这样脑子不好的,就更不要想明白了。

    沈妙淡淡道:“答案可以想法子自己去寻,可是救人一事,我既不会医术,也不会改命,只得劳烦道长。秘密怎能和性命相提并论,还请道长救人为先。”

    怪道士又是哈哈大笑:“夫人忒不诚实,说什么秘密和性命,倒不如说,你将他看的比自己还重要,所以为了他而舍弃自己追寻的东西。”他神秘兮兮的一笑:“夫人的戾气,也因此而消散了不少呢。”

    沈妙微微皱眉。那道士却随手捡了个柳树枝条,像个孩童一般,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摇摇晃晃的继续往前走了。

    她只得跟上。

    道士走了许久,怕耽误事情,罗潭也不敢抱怨,沈妙更不会说什么,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时候,只觉得天色渐渐晚下来,日头都有些微弱的时候,道士突然停下脚步,道:“到了。”

    罗潭和沈妙皆是上前两步,只见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一处巨大的山谷,这山谷花草芬芳,本就是六月盛夏,花草盛开的繁密,加之夕阳洒下遍地金霞,五彩流光的模样,仿佛来到人间仙境,竟会生出恍惚的不真实感。

    “这里好漂亮!”罗潭惊叹道。

    赤焰道长看向沈妙:“夫人发现了什么没有?”

    沈妙只觉得空气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药香,再看那花花草草遍地都是,虽然鲜艳,却又和寻常的花草似乎并不大一样,便犹豫了一下,道:“是药草?”

    赤焰道长哈哈一笑:“正是。虽然我救不了你的夫君,改不了他的命格,不过我师父有一片药谷,里头有一株药草可以解百毒,这株药草却是可以救你夫君的性命。”

    沈妙并未告诉过赤焰道长谢景行的伤势,赤焰道长却一语就道出了谢景行中了毒,罗潭佩服的看着怪道士,沈妙却不以为然,早就料到这怪道士很有几分真本事。这会儿也不奇怪。

    她道:“还求道长将那诛可解百毒的药材给与我,救我夫君一条性命。”

    赤焰笑了:“这株药草乃是我太太太太太师父留下来的,一直在这药谷里放着,留到现在,世上只有这么一株。寻常人吃了,延年益寿,中了毒的人吃了,自然能药到病除……这株药草如此珍贵,我怎么能白白给你呢?”

    “您是慈悲为怀的道长啊。”罗潭道:“若是要金银,我小表妹也是出得起的。你想要什么来交换?”

    沈妙也道:“但凡我力所能及,绝对会为道长所做。”

    “若我要夫人以自己的性命来交换呢?”赤焰狡黠道。

    沈妙一怔,还没等她开口,罗潭就道:“你这人也太欺负人了,哪有这样做条件的!”

    赤焰摆了摆手:“出家人慈悲为怀,我是道士,自然也不会做这种杀人放火的勾当。不过是玩笑话罢了,我有一个问题需要问夫人。”他看向一时怔住的沈妙:“夫人可否为贫道解惑?”

    沈妙这才回过神来,心中惊异不已,在方才赤焰问她是否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来交换的一刹那,她的脑子里飞速的掠过一个念头,她是愿意的。

    可这怎么可能呢?她身后还有沈丘、沈信、罗雪雁,有一大家子亲人,如今竟然心中会为了谢景行而放弃自己的性命,沈妙的心里突然有些害怕。

    投入太多的感情,将来也会伤的更深。前生的一切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可以尝试再去爱,但是浓烈的爱,她却是不敢的,也赌不起。

    “小表妹?”罗潭晃了晃她的胳膊。

    沈妙定了定心神,看向道士:“道长请说。”

    “你看,”道长蹲下身去,指着草丛间的一株小花道:“这是红袖草,是可以治咳疾的灵药。不过这些日子都不怎么开花了,夫人看这是什么缘故?”

    这是什么意思?沈妙又不是大夫,连药草都不会分辨,又怎么能看出这些问题,不过她还是跟着蹲下去,细细一瞧,见那花苞之上密密麻麻的蠕动着一些黑点,心中一动,就道:“大约是生了虫子。”

    “贫道也是这样想的。”赤焰一脸苦恼:“可是这红袖草最是娇贵,不能以药物驱虫,却最是招虫,要想除掉这些虫子,只得自己用手一点点将它捻出来,动作还得轻柔,否则就会伤了花瓣。”

    罗潭道:“原是如此,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赤焰道长站起身来,看着沈妙也站起身,才笑道:“可是贫道是男子,动作粗鲁,平日也不甚细心,自己挑只怕怎么也挑不清楚,而且不小心就会损伤花瓣。这些都是很难得的灵药,珍贵的很,所以想请夫人替我挑干净上头的虫子。”

    罗潭瞪大眼睛,合着这道士让沈妙过来,却是将沈妙当做是花农药童了?

    沈妙问:“将这些虫子都挑干净之后,道长就会将那株解百毒的药草给我么?”

    赤焰点了点头。

    “好,我做。”沈妙就打算立刻去埋头动作。

    罗潭也不说话了,就当一会儿花农能赚一株药材,似乎也不亏。

    可是赤焰却摇了摇头,领着沈妙和罗潭往前走了几步,道:“是这里的红袖草。”

    两人一看,却是有些呆住了。

    那是一大片药材的原地,几乎有大户人家的所有农田加起来那么多,而且整个田地里的药材不是整整齐齐的长着,一些红袖草,一些别的草,胡乱着长养在一起,茂密无比,便是要找出那些红袖草也要废上许多的功夫,更何况这么多红袖草,要挑干净其中的虫子,不知要挑到何年何月去了。

    “你是在故意耍弄我们不成?”罗潭一下子就跳起来,怒道:“这些东西,一个人如何挑的完整?”

    赤焰只是笑眯眯的看向沈妙:“夫人也觉得,一个人挑不完整,一个人做不到么?”

    沈妙只是深深的看着他,道:“做完了这些,道长真的会将草药给我?”

    “小表妹!”罗潭急了:“他分明就是在故意捉弄你,若是有心救人,怎么会提出这样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又哪里像个慈悲为怀的方外之人?”

    赤焰道:“小姑娘这话可就说错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世上,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想要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位夫人想要我的药材,就要为我除去其他药草上的虫子,这是一件很公平的事情,况且能不能完成,不是这位夫人说了算么?”

    他道:“将这些红袖草花苞花径上的虫子挑干净,再替我这漫山的药材施一遍肥料,我就将药材送还与你。”他又一扬拂尘:“可不能糊弄了事,贫道最后可是要检查的,若是有半分敷衍,那药材也就不会给你了。还有,”又看向罗潭:“这位姑娘却是不能来帮忙的。夫人,你能做到吗?”

    “我能做到,也希望道长遵守诺言。”说完这句话,沈妙就跳到了那片药丛里,弯下腰,开始认真的挑起虫子来。

    堂堂的一个亲王妃,从小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官家女子,却在这里给一个山野村夫当花童药农,便是那些药农也不会一个人干这么多的活儿,挑虫子,还……施肥……罗潭实在无法想象沈妙羸弱的身子担着肥料的模样,只觉得若是定京里的沈信和沈丘晓得了,定然是要勃然大怒的。

    可是沈妙决定的事情又何时反悔过,罗潭咬牙想要过去帮忙,却被沈妙厉声喝住,道:“站住!如果不希望我恨你,就不要下来。”

    她疾言厉色,罗潭的眼圈却红了,只是心里堵得慌,想着早知道如此,沈妙会被人牵着鼻子玩儿,就不告诉沈妙奔月的事情了。现在连累沈妙受苦被人骗,实在罪过。她大喊:“可是这怪道士分明就是在唬你玩儿呢,值得吗?”

    “我没为他做过什么,”沈妙头也不抬的认真打理着花草:“有一丝可能,就做吧。”又道:“你若真心为我着想,就替我寻个或是自己做个灯笼,晚些天黑了瞧不见,我也好有个亮光。”

    罗潭深深吸了口气,一转眼却见赤焰道长微笑着扬着拂尘往另一头走了,便赶紧跟上,道:“怪道士,你先听我说……”

    沈妙蹲在花丛中,许久没做这样的事情了,尚且有些不习惯。她并未觉得挑虫施肥给人做药农有什么不堪,这世上,自尊什么的,不是在这种时候用的。该弯腰低头的时候就弯腰低头,计谋用不上的时候就乖乖用苦力,不要做徒劳的事情。这个道理,是前生的她用了一辈子,在冷宫中最后才明白过来的。

    如果她早些放弃和楣夫人争,伏低做小,或许楣夫人就不会那么针对傅明和婉瑜了。为什么要为了自己的要强而让自己吃亏?报复?不甘?这些事后再想,眼前最重要。

    如果赤焰最后能够谨守诺言,那么她吃苦也是值得的。在这个荒郊野岭里如村妇一般的施肥做些苦力,总比前生她坐在皇后之位上,却迎来众人的嘲笑要光明正大得多。

    只是这满满的一片山谷的红袖草,真的不知道要弄到几时,骗她还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沈妙不由得苦笑。

    等罗潭送来灯笼,天色已经全黑了。山谷里夜里有清凉的风,有璀璨的星,有月亮,有蝉鸣,沈妙却无心欣赏。她在夜里打着灯笼一株一株的药草摸过去,提着沉重的担子踉跄的行走,有蚊蝇在身边,娇嫩的皮肤被叮出红肿的包,手也被刺扎伤,整整一夜却是没有休息过的。

    罗潭看的直掉眼泪,偏偏又不能帮忙,只得在心里把赤焰骂了个狗血临头。

    到底是到了第二日午后。

    沈妙抹了把额上的汗,将空了的担子放好,让赤焰道长去看。

    赤焰道长却笑了:“不必看了,你做的很好。”又从自己贴身行囊里摸出一个匣子,递给沈妙。沈妙打开一看,果然见里头躺了一株药草。

    “这就那株药草。”赤焰道长笑笑:“你替我将满山的红袖草治好,我也用这个治好你夫君的伤情。谨守诺言。”

    罗潭怒道:“你这是赚了!”

    “夫人的坚持让贫道刮目相看,希望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夫人都能想想今日的真心,倘若夫人有半点侥幸,这虫子都不会被驱逐干净,这药草,也不会在夫人手中。”

    “多谢道长相赠。”沈妙急着要赶回去,接到药草的一瞬间,浑身上下竟然是深深的乏力。她一夜未睡,这些日子本就休息不好,几乎是绷满了弦的弓,这会儿松懈下来,只觉得头重脚也轻。

    “多谢道长相赠。”罗潭十分不满这道士提出的稀奇古怪的要求,看着沈妙狼狈的模样心里不舒服极了,沈妙是他们罗家和沈家里最是沉着冷静,处变不惊的一人,如今却被人这样捉弄都没有反手余地,让她好不甘心,就道:“也希望道长日后的红袖草也不要在生虫子了,今后可没有人如我小表妹这么好心,一人当了药农给你干了满山的活儿,便是那些药农,也不会尽心尽力一夜就做好的。”

    赤焰道长哈哈大笑:“那可说不准,我和夫人有三面之缘,这才两面,终还是有一面的。”

    罗潭撇嘴:“谁想见。”拉着沈妙道:“我扶着你,咱们下山吧。”又对赤焰道长道:“道长也快些,还等着东西救命哪。”

    赤焰道长跟在后面,瞧着二人背影,目光落在沈妙略显蹒跚的脚步上,嬉笑的神情收起,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半晌之后,他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

    “徒劳。”

    ------题外话------

    神棍作为愤怒的单身狗高举大旗虐情侣(^o^)~

    ☆、第二百零六章

    楣夫人

    沈妙和罗潭二人回到了那最初的茅草屋前,茴香和八角站在一颗槐树下眺望,从阳和莫擎却是坐在树下抱着剑,眉头皱的极紧。

    茴香突然道:“来了!”八角也赶紧迎上去,便见怪道士身后跟着罗潭和沈妙二人,往这头走来,罗潭还好些,沈妙却是在哪里摔倒了一般,蹭的浑身上下皆是泥土,头发也有些蓬乱,而且还有些异味。

    茴香和八角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条,八角问:“夫人,您这是……”

    罗潭正要说话,却被沈妙扯了一下袖子,抬眼看去,沈妙几不可见的对她摇了摇头,便又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沈妙道:“走吧。”

    赤焰道长却道:“你们既是赶着时间走,倒是不必走来时的那条路。与你指一条近路吧。”他带着几人兜兜转转,到了一方,赫然出现一望无际的田园,在这些纵横交错的田园中,却有一条清晰可见的小路。

    奔月曾说,那对姐弟走的路有田地,有小路,眼下倒是与眼前的不谋而合,想来当初那对姐弟走的并非是沈妙他们来时的那一处路,而是这一条。

    赤焰道:“你们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出口去。”又看向沈妙,笑道:“贫道曾与夫人说过,夫人会有一劫数。”

    沈妙平静的看着他:“道长是想说,现在那劫数要出现了吗?”

    “劫数乃应天命而生,天机不可泄露。”道士神秘兮兮的一笑:“不过,过不了多久,贫道与夫人还会再见面的。到时候,希望夫人也能如昨夜一般,拔干净红袖草上的虫,到那时,劫数才有解还的生机。”

    他这话说的不阴不阳,不清不楚,其他人都听得一头雾水,沈妙也不甚清楚明白。只是眼下却没有太多的事情在这里逗留,如果没出错的话,加上离开的时候,和在这里呆了的一夜,今日已经是第六日了。那归元丸最好也不过撑十日,况且老太医所言,谢景行的毒已经开始蔓延,左不过七日左右就会有危险。眼下实在是没有逗留的时间。

    同赤焰道过别,沈妙几人就走上了田间的那一处小路。这小路果真是如赤焰道长所说,比前日里他们走的树林要轻松多了。

    等要上马车的时候,茴香还是忍不住道:“夫人,那道士究竟让您做了什么,昨日夜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她瞧着沈妙一身狼狈的模样,怎么也不相信什么事都没发生。

    沈妙道:“没什么事,先回去要紧。”率先上了马车,见沈妙不愿多谈,茴香几个虽然心中狐疑,却也无奈的紧,加之谢景行的伤势确实不能拖延,便也快马加鞭的回去了。

    马车上,罗潭问沈妙:“小表妹,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在罗潭看来,为了谢景行沈妙吃了这么大的苦头,无论如何都是令人感动的,便是寻常人家的夫妻,能为对方做到这一步,一个千金小姐屈尊下跪的做药农,一做就是一整夜,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沈妙吃了苦却不告诉别人,反倒是藏着掖着,这又有什么好处?

    “做这些又不是拿出去给人炫耀的。”沈妙道:“况且传了出去,反倒折损睿亲王府的脸面。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也不要告诉旁人。”

    罗潭问:“睿亲王也不能知道么?”

    沈妙点头。

    罗潭道:“我知道了。”又对沈妙道:“你先休息会儿吧,来来去去,等到了陇邺也就是明日的事了。你昨儿个晚上忙了一夜,都未曾休息,眼下看着憔悴的紧。就算我要帮你瞒着,你这模样却是瞒不了人的。”

    沈妙点点头,就靠着马车背后闭了眼睛。昨日忙了一整夜,她眼下的确是又困又乏,几乎是濒临边缘了,倒也没有必要支撑,几乎合上眼立刻就睡了过去,便是马车颠簸也不顾了。

    这一夜睡得却是很短暂了,似乎根本没睡多久,沈妙便被人摇醒,睁眼一看,却是八角看着她道:“夫人,罗小姐,回府了。”

    罗潭也方醒过来,二人跳下马车,竟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太阳都已经高悬了。沈妙揉了揉额心,待看到睿亲王府的大门竟然无人把手,心中就是一凉。

    亲王府一向戒备森然,而把手的护卫更是从墨羽军里调出来的人,平日里严苛的很,这会儿连人都不在,莫非是……出事了?

    罗潭也瞧见了,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却又怕惹得沈妙伤心,一句话都不敢说。还是莫擎道:“夫人,先进去看看吧。”

    从阳几个都是谢景行的手下,自然也是面露担忧。等走到亲王府里时,却见里头人空落落的,心中越发狐疑,也越发不安,沈妙步子走的急,没提防差点撞到一人身上,那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沈妙却是愣住:“夫人,您回来了!”

    这人却是唐叔。

    唐叔衣裳看着狼狈的很,倒不复往日精明的模样,沈妙急忙问:“发生什么事了?府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夫人,您怎么现在才回来,主子命悬一线的消息不知怎么的被传了出去,这些日子好些人都在明里暗里试探,府里要帮着隐瞒,朝廷那头的人又来打转,真是乱成一团。季夫人来打听了几次您的行踪,还有皇上那头……”

    罗潭道:“小表妹也是在忙着帮妹夫找那救命的高人了,说起来我们已经拿到……”

    “对了!”唐叔一拍脑袋:“忘记告诉您个好消息,主子醒了!”

    沈妙和罗潭一同愣住,沈妙问:“醒了?”

    “是啊!”唐叔道:“夫人有所不知,夫人走了的当晚,主子的伤口突然裂开,毒性怎么也收不住,宫里头的太医都说,那归元丸都保不住主子的命了。将高公子也找过来,高公子也没有办法,都说过不了两日,主子眼看着就不好了。”唐叔这一波三折的,直说的人心都掉了起来。罗潭是个急性子,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主子快要不行了的消息传了出去,不知怎么的,街头巷尾都传开了。季夫人心里着急,眼看着都已经全陇邺都知道了,索性在外头贴了一张榜,请求路过医者谁能治好主子的病,必会重金酬谢。恰好就有人揭了这张榜,请进来,给了主子一颗药草,高公子将药草炼成药丸给主子用了,主子伤口便渐渐的好了起来,今儿凌晨的时候还醒了一回。高公子和宫里的太医都看过,主子的伤势已经在渐渐复原,毒也解了。”

    唐叔一口气说完,顿了一顿,又感叹道:“都说主子命不该绝,当初两年前旁人也说主子不行,主子偏挺了过来。如今又是如此,实在是上天厚德,也是先皇后娘娘在天上保佑着主子。”

    沈妙听闻谢景行毒已经解了,这回才是真的松了口气。八角几个也拍着胸口,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罗潭瞧着沈妙,心想沈妙好不容易才从那苛刻的怪道士手里求得了这棵药材,如今那药材却是派不上用场,谁让那个路过的人没什么事偏去揭这张榜。可是转念一想,到底那人还是治好了谢景行,便又觉得人家也没什么不对。只是看着沈妙有些暗暗不值,觉得沈妙白做了这么多了。

    唐叔又道:“主子刚醒来的时候还问起过夫人,问夫人去哪儿了?夫人不许老奴随意将此事说出去,这些日子夫人又迟迟不归,老奴怕出事,也怕主子心里胡思乱想反倒让伤势加重,便隐瞒了下来。”

    沈妙道:“你做的很好。”她并不想让旁人知道她去找赤焰一事,一来是怕被别人钻了空子,二来,人若是对某件事情做的太过伤心,这件事就会成为这个人明显的弱点。如果有一日别人想要对付沈妙,那只需要在谢景行身上下手就行了。沈妙并不想过早的暴露自己的弱点。

    而且谢景行会如何看待她这样有些莽撞的行为,沈妙也并不敢肯定。只想着等过些日子谢景行的伤势好些,再去同他一一说明。

    “我先去看看他吧。”沈妙道。

    “夫人。”唐叔阻止她,道:“主子才服了高公子煎下的药,这会儿已经休息了。夫人去反倒是不好。”

    沈妙沉吟,又看向唐叔:“府门口为何连把手的人都没有,这样乱?看着也没多少人,这是怎么回事?”

    唐叔惭愧的笑道:“这些日子出事太多了,老奴竟然忘了将此事告知夫人。虽然主子得救了的事情如今全陇邺都知道了,也知道主子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最后还是安然无恙,可是季夫人和季少爷却怎么也放心不下,这几日一直都在府里住着。老奴也瞒着他们夫人的去处,只说夫人去寻大夫帮忙了。倒是那救了主子一命的人,也算是主子的恩然,老奴就将他们安置在府中,今日主子醒了,季夫人他们也去看了。那恩人如今就在府里大厅里坐在,季夫人和季少爷他们都在大厅里,说是要好好酬谢人家。不过恩人却不是贪慕权势之人,之前想送他们万贯金银都不要。”

    “那他要什么?”罗潭问:“不是揭了榜么?若不是为了求得东西,为何又要揭榜?”

    唐叔看向罗潭,笑道:“老奴心里也疑惑着,季夫人问过恩人,恩人说当日偶然路过,恰好见着这张榜,想起恩人自祖上传下来一株灵草,是可以解百毒的。想着这药草能救人一条性命,也没多想,就揭了榜来到咱们府上。”

    罗潭耸耸肩:“那倒是高风亮节,我可做不到这般,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到底要好好掂量掂量,去救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实在需要气魄。”

    唐叔也笑:“的确如此。”然后看着沈妙道:“季夫人也正因此事头疼,老奴也拿不定主意,不过既然夫人回来了就好了,夫人来瞧瞧,究竟要赠他们什么才好。”

    “既然是救命恩人,我便先去见上一面吧。”沈妙垂眸:“现在是在正厅么?”

    “正是。”唐叔道:“老奴正要过去,正好,夫人也一道过去吧。”

    沈妙点头,罗潭也赶紧跟上。

    一路上,唐叔却又似突然想起来一般,道:“说起来,那两位恩人似乎也是刚到陇邺来,对陇邺都不甚熟悉,说是来寻亲来着,季夫人想着,过些日子就替他们二人张罗一下,咱们亲王府也可出一份力,若是能在外张贴一些告知也是好的。”

    “两位恩人?”沈妙问:“怎么有两位?”

    “那是一对姐弟。”唐叔笑着道:“年纪大约也就和夫人差不多的,生的也是很出挑的。季夫人古道热肠,还想着说为那对姐弟介绍些青年才俊、大家闺秀。看着也很懂事,来咱们府上几日,都和府里的下人们处的挺好了。”

    睿亲王府的下人们都是谢景行墨羽军里调教出来的人,便有的不是墨羽军的人,也俱是一些心智坚定的。沈妙来亲王府这几日也看着,这些人行事都有自己的规章,难为谢景行那样目无规矩,行事散漫的人,却调教出了一批对待自己严苛的近乎自虐的手下。

    而与这些人处的挺好,却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就算是再古道热肠,人与人之间,都会有一个基本的警惕和界限,尤其是睿亲王府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沈妙的直觉,总觉得这对“恩人”倒是有些不简单。

    罗潭好奇:“这样说来,这对姐弟倒是极好的人了。”

    “大约是吧。”唐叔笑道:“不管怎么说,能救了主子一命,对亲王府来说,都会终生是座上宾了。”

    正说着,已经走到了正厅门口,方一踏进门,便见着屋中央坐着季夫人和大人三。季大人正侧头和季夫人说着什么话,瞧见唐叔身后跟着的沈妙,季夫人“蹭”的一下站起来,快步走上前来道:“娇娘,你可算回来了!”

    厅里还有一些夫人,却是沈妙没见过的生人。沈妙有些疑惑的看着季夫人,季夫人注意到她的目光,就低声道:“这些是来看望景行的夫人……白日里不好打发回去,只得让她们在这里坐着了。”

    沈妙了然,谢景行在陇邺的地位实在微妙,他的生死,关乎着朝廷中许多人的生死和利益。而要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那些个朝臣不好出面,却好让自己的夫人打着来安慰季夫人的名头过来看人的,安慰是名,眼见着谢景行的伤势是真。谢景行今儿早上醒了,估计这些夫人就是特意赶来一睹真假的。

    季夫人道:“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唐管家说你去寻大夫了,可怎么也找不到你,差点连这帮人都没应付过去。你可算回来了。”话末了,又带了小小埋怨:“景行还没醒,我知你心急所以去找大夫,可无论如何,都该陪伴在夫君身边。今儿一早他醒了,没瞧着你可失望了。你如今身份不是官家小姐,而是睿亲王府的王妃,做事且想一想前因后果,许多双眼睛盯着哪。”

    话虽不怎么中听,沈妙却晓得季夫人是在为她着想。况且于情于理,与季夫人有血缘关系的都是谢景行而不是她沈妙,在没有说明原因之前,她这不辞而别的行为的确是瞧着很过分,很不近人情,因此,沈妙倒也没有因着季夫人这番指责的话觉得委屈。

    季夫人才低低的与沈妙说完,厅中的一位妇人却是看着沈妙笑道:“亲王妃可算出了来,这几日咱们来探病,却是没有瞧见亲王妃的。想着亲王妃是不是因为亲王殿下卧病在床而伤心欲绝,所以才闭门不出,心中担忧得紧,还怕会不会出什么事,眼下见着亲王妃没事,我们也就放心了。”

    这话明里暗里却都是在说沈妙这个睿亲王妃当得实在算不得称职,身为王妃,自己的夫君重伤在床,自己连个面都不露,既没有守在病床边,却也没有出来见客,行踪诡谲便罢了,还实在是冷情,没心没肺。

    季夫人面色就有些不好看,沈妙微微一笑,不咸不淡的侧身对那夫人道:“家中混乱,劳夫人牵挂了。”言外之意就是,我自己府上的事情,就不劳您这个外人牵挂。

    沈妙这人自来就是遇强则强,对付谢景行那种深不可测的人要服软,对个没甚么头脑的女人却不必想的太多,因此话语也就格外讽刺。直刺得那夫人哑口无言。

    可她这么一侧身,自己的模样却清晰地暴露于众人面前,只听得另一个夫人惊叫道:“睿亲王妃,您这是怎么啦?衣裳怎么弄得脏兮兮的,莫不是摔了一跤?”接着又猛地捂住了鼻子,露出一副极其难受的模样。

    季夫人和季大人一愣,唐叔也一愣,厅中众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都集中在沈妙身上,这才发现,沈妙的衣裳上沾满了泥土和灰尘,实在是脏污不堪,仔细去看,头发似乎也有些乱,虽然已经整理过,总觉得有些狼狈。而浑身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异味,却像是……却像是肥料的味道了。

    那些个夫人本就对睿亲王妃这个外乡人不怎么喜欢,这下子有了话头,立刻就七嘴八舌的说开了,说沈妙是不是心中焦急所以行事有了差池,或是突然摔了一跤什么的。

    罗潭在背后听得火冒三丈,只有她是晓得沈妙这一身狼狈究竟是怎么得来的,偏偏沈妙又警告过她,此事不能说出去。

    唐叔有些诧异,他见到沈妙,一心记挂着正事,却忽略了沈妙的模样。并且沈妙自来都是端庄高贵的,穿着也是一丝不苟,何曾有过眼下这般不在乎外表的时候。季夫人面上更是涌出了几分难堪,沈妙是她的侄媳妇,说沈妙不是,无异于在狠狠的打她的脸。

    一片窃窃私语中,沈妙的神情反倒是最淡然的,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这些夫人本就排外,未曾将她看做是自己人,对于有心挑剔的人,就算今日她穿的再如何贵重,那些人也不会对她有一丝改观。因此,她狼狈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她也并不觉得会多难堪。

    总归日后又不会是坐在一起喝茶的关系。

    季夫人正想说几句话打圆场,突然听见自外厅传来男子的笑声,道:“李兄实在是高才,这九连环我解不开,你却短短半柱香都不到就解开了,除了我三哥,还没人比你这动作更快呢。”

    正是季羽书的声音。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似乎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十分的清澈,却似乎又有几分低哑,合在一起,便显得有些特别。那人道:“季兄弟承让,在下万万不敢与亲王殿下相提并论。”

    沈妙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的,一颗心突然紧紧的揪成一团,那清澈低哑的声音十分熟悉,可是她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然而灵魂却在这一刻都颤抖了,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袖子很长,只露出指尖,然而那白嫩的,因着昨夜忙碌了一夜而显出几道血痕的指尖,此刻在猛烈的颤抖着。

    下一刻,季羽书的声音响起:“莫要这样说,等我三哥醒了,定要你们二人比试一番,三哥最喜欢聪明之人,你若去了,三哥一定很欣赏。”

    那正厅的帘子被人一掀,从里头走出两个人来,季羽书走在最前面,突然瞧见沈妙,便是一愣,随即又不顾诸位夫人在场,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问:“嫂嫂!”又低声道:“你回来了!这些日子你不在,我问铁衣也不肯告诉我,究竟去哪里了?”

    沈妙却是没有回答他的话,目光死死的盯着紧跟着季羽书走在后头的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大约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五官生的十分平淡,平淡的让人觉得也瞧不出什么特点,然而却莫名的吸引目光,只因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聪明人”的气息,他穿着松香色的长袍,青布靴,一双眼睛仿佛夏日的日头,热烈微醺,却又带着一种隐隐的狂热。

    沈妙身子一歪,险些倒了下去,罗潭眼疾手快的在身后扶了她的腰一把,还以为她是前天夜里太累这会儿支持不住了。

    季夫人见她看着那年轻人,就道:“这位就是救了景行的恩人之一,李公子。”

    年轻男子对着沈妙行礼,笑道:“在下……”

    “李恪!”

    沈妙在心里千万个呐喊,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名字,永远也忘不了这双看似热烈纯稚的眼睛!这个在短短几年间成长为傅修宜左膀右臂,几乎可以与裴琅分庭抗礼的臣子,这个楣夫人的生身兄弟,李恪!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漫长的一生过去后,在今生她竟还能与面前的男人再见,却是在这陌生的国土,在她的府邸,在一屋子的人面前,李恪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的脸色蓦地发白,一边是理智提醒着自己在这些夫人面前不能做出奇怪的举动,一边却凶狠的盯着李恪,恨不得冲上去将这个人撕成碎片,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楣夫人兄弟,她前生之所以到最后惨烈如斯,都是败这对姐弟所赐。楣夫人夺得傅修宜真心,李恪鸡犬升天顺势提拔。李恪给傅修宜鞍前马后,楣夫人背靠大树好乘凉,更加得宠。姐弟二人互相依靠各自升迁,楣夫人想法子嫁出婉瑜,李恪就想法子废掉太子,楣夫人害沈家大房满门抄斩,李恪却和二房三房的沈贵沈万交情颇深。

    这一场恶缘,前世今生都逃不掉!可是沈妙怎么也没想到,却是在这里,以谢景行恩人自居的他!

    她突然想起了唐叔说的“那是一对姐弟”。

    沈妙凶狠的目光让季夫人一瞬间都有些发怔,她问:“娇娘……”

    “不是有两位恩人么?”沈妙微微一笑,缓缓移开目光,语气里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诡谲,她道:“还有一位在哪里?”

    “方才丫鬟倒了茶水在她身上,我让她去换了身衣裳过来,娇娘的衣裳不少,这府里没有旁的女人衣裳,拿丫鬟的不好,我便拿了娇娘的衣裳应付。”季夫人道。

    正说着,却见季羽书看着门外道:“来了。”

    那女子芙蓉面,杨柳腰,模样顶顶赛天仙。一身轻薄小衫,缓缓而来。正午的太阳因着她掀开帘子而进来,愈发的显得这姑娘美貌绝伦,她轻盈浅笑,光彩夺目,恍惚隔了一生一世,沈妙临死前看见的光鲜。

    沈妙站在屋中,衣裳蓬乱而狼狈,脸色苍白,盯着那女子的模样如饿狼,如猛虎,如在心口伺机而动潜伏不安的毒蛇野兽。

    那个人穿着她的衣服,来到她的府邸,救了她的夫君,耀武扬威的,出现在她面前。

    前生的宿敌,今生的死仇,恶缘剪不断理还乱,再一次被推到了命运边缘。

    “楣娘见过王妃娘娘。”女子道。

    楣娘?

    不,你不是楣娘,你是……明齐帝君傅修宜的心头血,新太子傅明的母妃。

    也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楣夫人。

    ☆、第二百零七章

    相见

    季夫人笑着道:“这位姑娘便是拿出那药草来的李楣姑娘。”

    沈妙死死盯着她。

    楣夫人之所以能在后宫之中得宠那么多年,一个傅盛也得以站稳新太子之位,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哪个是省油的灯,傅修宜偏独宠她一个,她便不是普通的女人能对付的了的。比她美貌的没有她聪明,比她聪明的却没有她美貌,该进的时候进,该退的时候退,明明满腹心机算计到底,却总给人一种率性而为的感觉。骄狂却又谨守着自己的分寸,有美貌,却又懂得自己何时才是最美的姿态。后宫中的妃嫔曾经背地里议论,若是她想,这天下的男人,没有哪个不会臣服在她的裙下。

    就譬如此刻,她在这个时候进来,穿着沈妙的衣裳,便是那只是一件端庄的,甚至有几分保守的衣裳,也被她穿的活色生香,自然而然的,衬托的沈妙更加狼狈。

    楣夫人有一双极其妩媚的眼睛,像是午后初睡醒的猫儿,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沈妙盯着她的目光太过异样,让她也忍不住看了沈妙一眼,颇为讶异的,却又恰到好处的在一个不会失礼的点上。

    她这点子讶异却被离得最近的季夫人和季羽书捕捉到了,二人同时看向沈妙,但见沈妙的眼神,皆是一怔。可是下一秒,沈妙低了低头,再抬起头来是,却又换了一副微笑神情,仿佛那些皆是错觉一般。

    “是个齐整人儿。”沈妙轻声道。

    唐叔也忍不住皱了皱眉,沈妙这话说的,倒像是宫里、不,那些宅门里的正室看初进门的妾室那般挑剔和轻蔑一般。可沈妙并不是一个会无理取闹的人,连那卢婉儿的事情都没放在心上,又怎么会敏感到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拈酸吃醋?

    罗潭却在心里感叹,之前唐叔说那一对姐弟生的也是很出挑的,她见了李恪还觉得不以为然,觉得顶多就算的上看得过眼,待看见这李楣才晓得出挑是什么感觉。罗潭一直觉得在认识的女子中,最为独特的就是沈妙了,撇开容貌不谈,沈妙骨子里的端庄大气,是任何女子都要羡慕不来的美丽。这李楣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如果说沈妙是盛开的大朵大朵的繁盛牡丹,花中之王,这女子便是罂粟,有着极强的诱惑,妩媚,艳丽,还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邪恶般的美貌。

    沈妙道:“李姑娘是大凉人么?”

    “正是。”李楣又诧异的看了一眼沈妙,笑了:“只是刚来陇邺。”

    “李姑娘和李兄弟是钦州人。”季夫人笑道:“初来乍到陇邺,就在城门口揭了榜,救了景行一条性命。”

    “初来乍到就揭了榜?”沈妙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楣:“这应当是说殿下好运呢?还是说李姑娘好运?”

    这下子,屋中人几乎都能听出沈妙的敌意了。李楣也怔住,李恪上前一步,笑着冲沈妙作了个揖:“既然亲王殿下也无碍,在下和姐姐也就先走一步,这些日子在府里多有叨扰,得罪了。”

    这李恪的话不卑不亢,倒像是听了沈妙的话,因着自尊心而一时愤概做出的行为。季夫人愣了愣,都来不及问沈妙究竟是怎么回事,下意识的就要揽住李恪和李楣,道:“说什么叨扰,你救了景行的命,怎么还能说得罪了,论起来,我们还没有报答……。”

    李楣却是笑着开口:“季夫人,之前便也与您说过了,来这儿揭榜,实在是因为偶然,当时也没有想太多。这药草是来解毒救人命的,我们姐弟二人没有用它,拿着也是白白拿着,能救人的东西,自然是要拿来救人。这只能算是这药草和亲王殿下有缘,其余的,却不能多说了。”

    厅中其他夫人听着又是一阵啧啧称奇,模样长得漂亮,性子又好,难得大方又不贪慕权势。瞧着的确是很不错的人,反观沈妙,莫名其妙上来就刁难人家,太没有做睿亲王妃的气度了。

    李楣又看向沈妙,语带歉意的道:“只是这身衣裳,方才民女弄脏了衣裳,才穿了王妃的衣裳,还请王妃不要介意,民女洗干净了,一定会亲自还给王妃,不会有一丝穿过的痕迹。”

    沈妙定定的看着她。

    沈妙见过楣夫人的时候,那是她从秦国回到明齐后了,宫中多了许多嫔妃是她早已料到的事实,但是诞下儿子的,却只有楣夫人一个。起初她不相信傅修宜那样冷峻的性子能对一个女人有多宠爱,后来亲眼见到了,却是不得不承认。

    楣夫人深得傅修宜宠爱,所以一开始面对沈妙的时候,就从来没有低过头,便是低头,也是假意的、敷衍的、让人没有一丝快乐的低头。就算沈妙作为皇后,在后宫之中,似乎楣夫人也要高于她一头,就像傅盛永远比傅明得宠。

    而眼下,那一位总是轻轻抬着下巴,风情万种的,看着她充满嘲笑的女人却以一个谦卑的姿态,自称“民女”,称她为“王妃”。

    世界何其之大,大到人的一生都可以重来两次,世界何其之小,小到过了两世,居然还可以再遇到前生的仇人。

    李楣见沈妙没有回答,有些赧然,微笑着就要拉着李恪走,季夫人想要劝住,可是睿亲王府到底是沈妙才是主母,她是没有理由越过沈妙拿主意的。

    “慢着。”沈妙突然开口。

    李恪和李楣一愣,二人转过头来,却见沈妙笑的温和如水,她道:“既然救了殿下一命,就是整个睿亲王府的恩人。两位这就离开,岂不是要让睿亲王府被人戳脊梁骨,说是性子凉薄?”

    “这怎么能说是王府性子凉薄呢。”李楣摇头,笑道:“这是我们的主意。”

    “总得等殿下好全了再走吧。”沈妙微微一笑:“不然,半途而废的事情,亲王府可承担不起。”

    这话中的意思却是有些怀疑在里面,如果那株传说中的传下来的药草其实是假的,过几日谢景行又旧病复发,到时候上哪儿找人去?

    季夫人和季羽书有些尴尬,沈妙也不是咄咄逼人的人,怎么就面对这对姐弟如此严苛呢?人家是救命恩人,再如何总归也不能用这种态度,就算心里有猜疑,也没必要说出来。

    可是沈妙却知道,这姐弟二人也许不会因为亲王府的感谢而留下,却一定会因为亲王府的怀疑而停留。

    因为他们的人生,就是做尽了坏事都要留下一个美名,不容许自己有一个污点的人,怎么能平白无故的任人泼上一盆脏水在身上呢?

    果然,此话一出,李恪便面露愤概之意,他道:“放心,我们一定会在这里,亲眼目睹亲王殿下好起来的!”

    沈妙微笑:“那便好,亲王府欠你们这样一份‘恩情’,若是不留下来,我们怎好‘报答’呢。”

    她一会儿怀疑,一会儿又说报答,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倒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李楣若有所思的瞧着她,沈妙注意到她的目光,便又笑道:“我还有些事情,便不在此奉陪各位了。”又对季夫人道:“姨母替我找带着各位夫人便好。”作势要走,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在李楣面前停下脚步,笑道:“这衣裳我看着也是怪衬你的,倒像是本就是为你做的一般,既然合身,也不必脱下来还我,就当是我送你便是。”

    沈妙说的是送衣服,到又不像是送衣服,仿佛是在恩赐个什么东西一般,饶是唐叔自来圆滑,今日都被沈妙莫名的举动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沈妙走后,才看向罗潭。

    罗潭吐了吐舌头:“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转身也跟着走了。

    季夫人有些惭愧的看着李楣和李恪:“王妃这些日子都操心着亲王的病情,大约是有些敏感,还望你们二人多多担待一些。”

    “拳拳之心,自然可以了解。”李楣微笑。

    “那我们先到里头说罢。”季夫人笑道。

    季羽书也看向李恪,犹豫了一下,道:“李兄,请。”

    沈妙回到屋里,惊蛰谷雨看见她回来,先是惊喜的迎了上去,道:“夫人,您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奴婢们都焦心急了,只怕您有什么不好。”

    待看清楚沈妙一身狼狈,二人又不约而同的愣住,惊蛰问:“夫人……。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沈妙衣裳脏污蓬乱,而且神情难看的出奇,仔细看去,似乎还有几分失魂落魄之感,倒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还是谷雨机灵,道:“夫人,奴婢先去给您放些水,您先洗洗身子,再喝碗热粥,左右殿下已经无事了,您休息好了之后,再慢慢的想事情也不迟。”又拉了惊蛰,去给沈妙放热水去了。

    热水放好后,沈妙打发走两人,自己坐在木桶里,那水温温热热正好,这会儿沈妙却觉得凉如冰雪。

    楣夫人怎么会出现在大凉呢?又怎么会阴差阳错的成了谢景行的救命恩人?她忍得千辛万苦才没有在乍见楣夫人一面之下就将她杀了,也是因为这是睿亲王府,她根本无法解释自己的举动。

    可是再怎么忍,今日她有些异样的模样还是落在了众人眼中,旁人会怎么想她,都不得而知。只怕这些人这会儿都在心中猜疑,她是善妒还是怎么的,可是沈妙更想要弄清楚,楣夫人怎么会来大凉?

    前生沈妙去秦国做人质,回来的时候楣夫人已经进宫了。听闻说楣夫人是傅修宜东征途中遇到的臣子女儿,可如今傅修宜尚未东征,自然是无法遇到楣夫人的,而楣夫人眼下却到了大凉。

    难道前生楣夫人也到了大凉?按照这个时间来算,楣夫人还未遇见傅修宜,就已经提前遇到了谢景行?

    那楣夫人最后为什么又会成为傅修宜的宠妃,为什么会到了明齐……莫非,这也是谢景行的意思么?沈妙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前生她和谢景行是没有相遇的,更没有随着谢景行来到陇邺。谢景行也没有来到明齐的朝贡宴,沈妙是傅修宜的妻子,而谢景行在陇邺也如现在一般昏迷不醒,路过的楣夫人姐弟救了他,接下来他们至少应当不是敌对的关系……那如果楣夫人本来就是大凉人,最后却成了明齐皇帝的宠妃,莫非,她也是探子么?

    就像谢景行明明是大凉的亲王,却在明齐的定京里成为临安侯府的小侯爷一样。楣夫人难道是大凉派过去的探子?

    可这样的话,楣夫人也没必要为傅修宜生下傅盛,最后还立傅盛做了太子。

    她的眉头越蹙越紧,然而比起来,最让她觉得可怕的,就是前生楣夫人和谢景行究竟是不是盟友的关系。如果前生楣夫人是大凉皇室派去明齐的人,不管怎么说,沈妙最后落得的这个下场,都和大凉皇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永远没法挽回的傅明和婉瑜,那她和谢景行之间又该如何自处?

    兀自想的出神,沈妙竟是连木桶里的水什么时候冷了都不知道。还是惊蛰心里放不下,过来敲门唤她,沈妙才景行,再一摸水,便也冷得出奇了。她擦干净身体,披上衣服出去,一眼去先瞧见了罗潭。

    罗潭凑上前来问:“小表妹,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李楣?”

    沈妙道:“为何这么说?”

    “你对人一向很客气的。可是对这个李楣却很奇怪,就像当初对常在青一样。”罗潭想了想:“那常在青最后可不是什么好人,莫非这李楣也不是?说起来,总觉得比起常在青,你对这个李楣看起来更不怎么喜欢。”

    沈妙一边拿干帕子绞着头发,一边淡淡道:“若我说她是坏人,你信么?”

    “她真的是坏人啊?”罗潭一愣:“可是瞧着怎么也不像啊。”

    沈妙摇了摇头,不管她说什么,再没有证据前,一切都是白搭。她道:“你回去吧?”

    罗潭怔住:“你不去看看妹夫么?”

    沈妙顿了顿,道:“今日累得很,想早些睡了。”

    “好吧。”罗潭点了点头:“这几日你也奔波的够久,人都瘦了一大圈儿,不如好好休息,我也不打扰你了。”想了想,又道:“若是你觉得那李楣有什么不对,也可以跟我说,这大凉里,就只有咱们骨子里还有相同的血啦。”

    等罗潭走后,沈妙便冷了脸色,对惊蛰道:“把莫擎给我叫过来。”

    她鲜少有这般郑重其事的时候,尤其是今日,竟还带着淡淡杀气,直让惊蛰和谷雨都不敢多问一句,二话不说就出门去寻人了。

    莫擎很快就走了进来,沈妙让人把屋门关紧,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问莫擎:“那对姐弟如今住在府里什么地方?”

    莫擎还以为沈妙有什么要事要吩咐他,闻言稍稍一怔,就道:“住在偏院一处空了的屋子里。”

    “你替我杀了他们。”沈妙道。

    莫擎呆住。

    从跟了沈妙开始,沈妙的处境莫擎一直看在眼里,几乎用水深火热来形容也不过分。时时有人算计,处处有人放箭,这样的环境下,沈妙从来都没有吃过亏。她吩咐莫擎做这做那,其实很多都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是像今日这样,直接说“你替我杀了他们”的,还是头一回。

    莫擎看向沈妙,踌躇半晌,还是问道:“夫人,他们……”

    “他们和我有仇,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此二人不除后患无穷,你替我杀了他们。”她道。

    莫擎还未会回答,突然听得窗外传来一声:“这可不是良策。”

    二人回头一看,却见惊蛰走的匆忙,连窗户也没关上,恰好这会儿傍晚天黑,窗户前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都不知道,却是裴琅。

    沈妙示意他进来,裴琅走进来,看了一眼莫擎,对沈妙摇头道:“贸然杀人,非是良策。”

    沈妙冷冷的盯着他,楣夫人的出现,让她回忆起了过去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连带着对于裴琅也没有好脸色。

    裴琅有些莫名其妙的摸了摸鼻子,轻咳两声,还是开口道:“那对姐弟如今住在亲王府,如果眼下你杀了他们,于情于理,亲王府都脱不了干系。偌大一个亲王府,护卫无数,连一对姐弟的性命都保护不了,你以为旁人会相信么?他们只会说这是亲王府的人下的手。”

    “其次,今日你在外头做的事情太过了,你大约不知道,外头都传言你嫉妒李楣美貌,而对她故意刁难。之前我不知道你为何如此,眼下听闻你与他们姐弟二人有仇,却是明白了。既然你与他们有仇,不该表现出来,一旦表现出来,还被其他人见着,若是这对姐弟出事,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是你。”

    “第三,你找莫擎替你杀人,说明此事你对别人并不信任,包括睿亲王的手下。可是莫擎真的是这府里其他侍卫的对手?就算莫擎武功再高,双拳难敌四手,一般被抓,睿王势必要问你原因,你让莫擎出手而不告诉睿王,必定有不能告诉别人的理由。被发现的话,你的秘密就瞒不住了。”

    “所以,此计并非良策。”裴琅一口气说完。

    沈妙盯了他一会儿,半晌突然笑了,她道:“裴先生,你永远都这么理智么?”不等裴琅说话,又冷笑一声:“也是了,若你不理智,不超然,又如何居于人上。”

    裴琅有些听不明白她的话,只听沈妙又道:“你说的没错,的确如此,我不能在亲王府里贸然杀人,况且,就这么便宜的让他们简简单单的就死了,也实在太便宜了这两个人。”

    莫擎不语,沈妙对他道:“你出去吧,先替我好好查清楚,我要将这对姐弟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事无巨细!”

    莫擎应声离去。

    沈妙深深吸了口气,仇敌就在眼前,却不能现在就动手,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实在是难受,惹得她几乎想要迁怒于人。

    莫擎应声出去了。裴琅瞧着沈妙,思索了一会儿,问:“你对这对姐弟倒是怨气很深。”

    沈妙冷笑:“何出此言?”

    “没见过你一来就要人命的。”他有些探究的看向沈妙:“说明你的心中对她们存有忌惮和提防。这对姐弟……很厉害?”

    沈妙心中一跳,看着面前的裴琅,心中倒是又生出一股气来,就问:“裴先生总是这么能摸清楚旁人的心思,那你知不知道为他们与我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愿意告诉我么?”

    “他们欠我两条收不回来的性命。”沈妙道:“就算杀了他们一万遍也不足以补偿!”

    裴琅被沈妙眼中显而易见的凶厉惊了一惊,他道:“我可以帮你。”

    沈妙盯着他:“我凭什么信你?”

    这话说的让裴琅有些意外,前些日子,他明明感觉沈妙对他的态度有所缓和,似乎也释然了一些东西,总觉得二人的关系似乎可以不像从前那样紧张。可是今日的沈妙,却像是一只竖起浑身刺的刺猬,尖利的防备着,对他的态度又回到了从前,甚至比从前还要疏远。

    仿佛他们是敌人一般。

    裴琅知道这定然与那对姐弟有关。他思索一下,又问:“听说那对姐弟是大凉中人,过去你应该从来没有来过大凉,也没见过他们二人,怎么会与他们结下这样深的仇怨?”

    “裴先生,”沈妙打断他的话:“能告诉你的话,我全都已经说清楚了。我对这对姐弟是什么态度,你也一清二楚。我不奢望裴先生能在其中为我出谋划策,但是也请裴先生不要插手阻拦,更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别人。”

    裴琅的心中,突然也生出了一种难堪的愤怒,他也有一身傲骨,本愿意闲云野鹤一生,却被沈妙用流萤撺掇着进了朝廷,成了傅修宜的人,又莫名其妙成了奸细,远走异国。而一腔真诚却被当做不怀好意的揣测,他也有掉头就走的冲动。可看到沈妙冷漠的眸光时,却又觉得发不出火来。

    仿佛一见到她,便会有莫名其妙的愧疚袭来。

    他梗了梗,道:“你这是不信任我。”

    沈妙冷道:“我谁都不信。”

    裴琅走了,沈妙在坐回桌前,仿佛用尽了身上的力气,只觉得浑身脱力的很。

    李楣李恪,以这样的身份居住在睿亲王府,杀又杀不得,却只有先将他们困在这亲王府里,大仇一定要报,否则,她就不配曾为两个孩子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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