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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这些日子,她被禁足,每日都要在沈家祠堂抄佛经,跪牌位。沈老夫人大约也是不待见她,也不让她来这里问安。再见沈老夫人,还是在禁足前了。

    “五丫头,近来在祠堂抄经,心中可曾宁静了?”沈老夫人问。

    乍一听到这老妇文绉绉的讲话,沈妙心中险些失笑。若说沈府为老不尊的,沈老夫人便是首当其冲,偏偏这时候还说些宁静不宁静的话,她微微一笑:“如祖母所愿。”

    “那便好,”沈老夫人装模作样的轻咳一声,福儿连忙递上热茶,她揭开茶盖抿了一口,才看着沈妙道:“前些日子的事,虽不是你的错,却因你而起,况且你性子太过倔强,我才罚你禁足抄经,你可在心里埋怨我?”

    “沈妙不敢。”

    “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沈老夫人满意的看了她一眼:“你如此懂事,又是我沈家的姑娘,我自然会疼你。眼看着你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今日中书侍郎卫家前来为卫家嫡子提亲,所求的便是你,你可觉得不错?”

    若非现在不是时候,沈妙真的快要笑出声来了。如沈老夫人这样的人,大约一辈子的见识也就是在那风尘之地。哪有一家的长辈如此大喇喇的问孙女“你可还觉得不错”,也不知沈老夫人是怎么想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妙笑道:“孙女的亲事,自然有爹娘操心。”

    “你这丫头!”沈老夫人见碰了个软钉子,险些发怒,听到侧边任婉云轻声的咳嗽提醒,缓了缓,才换了一副心平气和的神情,道:“你这丫头,实在是太过任性。原先你爱慕……。便也罢了。如今看你这些日子以来,似乎清醒了不少,想来是知道分寸了。这中书侍郎家,与咱们算是门当户对,那卫家少爷卫谦也是仪表堂堂,文武双全的俊杰。这门亲事,就是你爹在都不会说半个不好,你长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人家前来提亲,若是不好好把握机会,那卫家少爷,转头可就成了别人的夫婿。”

    沈老夫人虽然当长辈不佳,这做媒的功夫却是不错。大约是出身歌女,知道少女们大约都爱俏,只把那卫谦说成了众人心中良人。虽然沈妙知道,沈老夫人并未说谎,那卫谦的确是个良人。

    尽管如此,沈妙却仍旧不为所动,淡淡道:“卫少爷的确不错,不过实在非我所愿,祖母还是算了。我的亲事,自然有父亲和母亲为我做主。”

    “你!”三番两次被顶撞,沈老夫人本就不是什么耐心的脾气,终于怒道:“你这是在嫌我这个祖母插手你的亲事,手伸得太长了吗?”

    “孙女可没这么说。”言外之意,便是这是你自己说的。

    沈老夫人气的快要发狂,如今桀骜的沈妙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刺儿,动也动不得,让人心中憋气憋得生疼。沈老夫人恨大房,却也忌惮沈信,是以这么多年来,虽然心中恼怒,却也只能端着,不与沈妙亲近,做出一副虽然严肃却公正的祖母做派。她不能打沈妙,因为这样会被沈信发现,最多斥责几句,是以她一直冷眼瞧着任婉云和陈若秋将沈妙往废了养,捧杀这回事,虽说说的多,可真正被人发现,可是很少。

    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被养废的沈妙突然机灵了起来,不仅机灵,性情还变得油盐不入,她怒道:“你还有没有个尊卑礼法!”

    沈妙觉得无趣,沈老夫人这耐心和定力,扔在后宫中,定然活不过两日。她前生见过太多厉害的女人,沈老夫人这般眼皮子浅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她还真不想放在眼里。

    “我再问你,”沈老夫人还记得今日的目的,看着沈妙阴沉沉问:“这门亲事你意欲何为?”

    “我不同意。”沈妙答。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福儿和喜儿连忙上前抚着沈老夫人的心口免得她一时气晕了过去。沈老夫人怒极反笑:“既然如此,看来你并非真心悔过,从今日起,你便从你的院子搬出去,住到沈家祠堂,日日念经,看将你的桀骜性子磨不磨的下来!”

    住到祠堂,每日面对的可都是祖先的灵位,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怕是会因此吓破了胆。况且祠堂地处阴寒,待个些日子,说不定会生了疾病。沈老夫人也是气急之下的话语,说完后目光中闪过一丝得意,看着沈妙,大约是在等待沈妙求饶。

    可沈妙眉头都没皱一下,道:“是,孙女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即刻赶过去。”

    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把沈老夫人噎的差点背过气。

    而沈妙说完这句话,便果真同沈老夫人道了个安,直接离开了。

    “这孽女!目无王法!”沈老夫人气急,因着出身低贱又说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词,词穷之下竟然骂了一声:“小贱人!不愧留着那个老贱人的血!”

    她说的“老贱人”,自然就是沈信的亲娘,沈妙的亲祖母了。

    任婉云抬起头,阴测测的看向门外,那里早已没有了沈妙的背影。

    “你不是说她一定会同意此事么?”沈老夫人将矛头对准了任婉云:“她那样子,哪里是同意了?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莫说沈老夫人不解,任婉云心中也很奇怪。卫谦那样的条件,就算是沈清或许都难以不动摇,沈妙居然会一口回绝,连思量都没有思量。她沉吟道:“定是她如今还心系定王,表面装作不在乎,实则并未死心。否则这样的人家,她不会一口就拒绝。”甚至连女儿家听到自己亲事的娇羞也没有。

    “那眼下怎么办?”沈老夫人没好气的道:“她这边不松口,如何给沈信写信?”

    原本两人的计划中,只要哄好了沈妙,让沈妙给沈信的信中透露出自己有了心上人的意思。之后在沈信回京之前办好亲事,狸猫换太子,两房亲事的新娘换个位置。之后再将所有的失误全都扔在沈妙一人身上,女人一旦嫁了人,脾性就全没了,沈妙心中害怕,便不会胡乱声张。沈信更不会知道沈妙和沈清换了亲事,以为沈妙爱慕的便是黄家少爷。黄德兴好男风,这事除了和黄家走得近的人,没人知道。在外头看来,黄德兴还是一个不错的良人。

    可如今沈妙自个儿就显出了对卫家亲事不满,更勿用提给沈信写信了。沈妙自己不同意,后面有许多计划便都玩不成,平白多了许多麻烦。

    “既然软的不吃,就硬来。”任婉云恶狠狠道:“娘不是将她关进了祠堂么,那外头的事情随我们怎么说便是。总之要尽快将这亲事订下来,尽快成亲,换了清儿去。”否则,否则即便新婚之夜能哄过去,沈清的肚子也是哄不过去的。趁着现在沈清什么都看不出来,赶紧完事。

    沈老夫人看了一眼任婉云,并未说话。虽然她也很想大房倒霉,可若是真的硬来,一旦被沈信发现,牵扯到了她,她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任婉云一看便知沈老夫人心中所想的是什么,她咬牙道:“娘放心,事后我自有安排。总归不会查到娘的头上。”

    话都说到这份上,沈老夫人便也不端着了,她道:“那便找你说的做吧。”

    ……

    百花楼上,丝竹缭绕,高台凉亭,俊美少年一袭紫衣随意铺泻,仿佛九天之上的淡淡光帛。他睫毛生的极长,而一双桃花眼极美,偏偏看人的时候,却透着若有若无的冷漠和残酷。

    “咳”,一声轻咳,打破了亭中的沉寂,华服公子将折扇横于胸前,做了一个讨饶的手势:“对不住,来迟了。”

    “你也会迟,真新鲜。”紫衣少年瞥了他一眼。

    苏明枫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个好友最讨厌的便是不守时,也亏得他与自己交情匪浅,若是别人,只怕谢景行早就拂袖而去,哪里会等上一炷香。

    “实在是今日卫谦一反常态,”苏明枫苦笑:“中书侍郎家的少爷,你也是认识的。他也挺可怜,本已有了心仪的姑娘,偏偏家中却为了他提了另一位小姐的亲事,对方连他的庚帖都收了,只怕这亲事也快尘埃落定。卫谦心头不爽利,便拉了我喝酒,不过,”苏明枫指了指自己:“我如今‘重病在身’,喝不得酒,只得劝了半个时辰。”

    “无聊。”谢景行冷着脸道。显然,苏明枫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来做这么一件无聊的事,从而迟了许久,令他心中非常不悦。

    苏明枫心中无奈,谢景行这个人看上去玩世不恭,总是挂着一抹笑容,实则内心非常记仇,又特别挑剔。这几日也不知道是哪里不顺利,神情也是这么淡淡的。只要谢景行这么平静的看人,苏明枫就觉得浑身发毛。

    “其实卫谦也是够倒霉的,家里为他挑的妻子是什么人不好,偏偏是个草包,之前追着定王后头明齐人尽皆知,卫谦娶她,自然是无奈了。”他连忙寻了个话头希望能引起谢景行的兴趣:“你应该知道她是谁了吧?沈信的嫡女沈妙,能嫁给卫谦,应该算是走大运了。”

    “你说,”谢景行却是突然开口,缓缓反问:“沈妙?”

    ☆、第六十九章

    囚禁

    “沈妙?”

    “没错。”苏明枫有些诧异谢景行的态度,忽而想起了什么,促狭笑道:“那不就是你上回在校验场上救美的姑娘么?如此说来,倒有几分胆量,也并不太丑,卫谦这小子,分明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见谢景行陷入沉思,不由得惊道:“喂,你可不会真的看上了那姑娘了?”

    谢景行嗤笑一声,凉凉的扫了一眼苏明枫,道:“你很闲?”

    “我当然闲,”苏明枫皱了皱眉:“我如今‘重病在身’,又不能上朝,整日在府上招猫逗狗,你近来也不常露面,与那叫高阳的大夫走的很近,你是不是瞒着我些事情?”

    若说小时候的友谊匪浅,可是越是长大,谢景行就变得越神秘。在对苏家一事上虽然给予提醒,可对于谢景行,有时候苏明枫都觉得一无所知。

    谢景行丢了一个果子给他:“吃你的吧。”

    显然是不打算继续这话头了,苏明枫目光闪了闪,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倒也没说什么。

    ……

    在沈家接了卫家的庚帖不久后,任婉云也让香兰将沈贵请到了彩云苑。

    自从因为沈清的事情,沈贵和任婉云之间便生了嫌隙,两人也不怎么说话。这些日子以来更是关系如寒冰般冷漠。

    这一次,还是任婉云主动服的软。

    香兰和彩菊齐齐向进来的沈贵请了安,任婉云坐在桌前,目光有些忧郁。

    “你这又怎么了?”沈贵的语气还很生硬,当初因为沈清,任婉云痛骂他无情无义终究让沈贵心中不悦极了。他虽然欣赏任婉云能将里里外外的事情打点的不错,却不是个心怀宽广之人,更何况被自己的妻子如泼妇般指着鼻子骂。

    “老爷来了。”任婉云惫懒的瞧了他一眼,脸色十分憔悴。她自来都是精明而意气风发的,何曾有这般的模样。沈贵见此情景,心肠倒是软了三分。知晓任婉云疼爱沈清,这些日子因为沈清操持了不少心思,到底是发妻,脸面还是要给的。便对着香兰和彩菊呵斥道:“夫人怎么如此憔悴,你们是怎么照料主子的?”

    任婉云也听出了沈贵语气中的缓和,心中一喜,便越发的抚着额头服软:“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操心清儿。这些日子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心中难过极了。”

    “清儿的事情既然已出,多想无益,你还是早些将自己的身子养好,府中还需要你来掌家。”沈贵看了一眼任婉云。之前是任婉云掌家,他自然有许多便利的地方,中公的银子拿去送礼,账目上任婉云也能做的挑不出错儿来。如今任婉云要照顾沈清,陈若秋暂时代替着掌家之权,自然的,行事不如往日方便。而那些便宜尽数被三房占了去,沈贵心中也不痛快。

    任婉云咬了咬牙,沈贵一心只为自己的官途,倒一点儿不关心沈清。她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清儿如今这身子离不开人,我又不放心。”

    “所以将她嫁到黄家就好了嘛。”沈贵提起此事,方才缓和的语气又生硬了起来:“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清儿如今这样子,找户好人家嫁了才对。黄家家大业大,清儿过去就是正房,你偏偏不答应。”

    任婉云心中冷笑,沈贵作为父亲,可真算是无情无义了。黄德兴那样的人,也偏偏沈贵能说出好人家这样的话。虽然早知道枕边人是个利益为上的凉薄人,如今想想,任婉云还是有些不寒而栗。

    不过此刻却非她想这些的时候,她抹了抹眼睛,道:“老爷说的不错,原先是我想岔了,是我整日在后宅中,见不得这些大事,老爷挑的人家,自然是顶好的。我原先不愿意清儿嫁过去,现在却觉得,这对清儿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沈贵先是一愣,随即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答应了?”任婉云将沈清看的比什么都还重,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答应了这门亲事,要知道黄德兴可是好男风。

    “是。”任婉云面上浮起哀戚之色:“清儿这模样,日后还有哪个好人家肯要她,我思来想去,唯觉得黄家不错,至少嫁过去,清儿不会缺衣少食,如果她过的实在不好,那也是她的命……。”说罢扯着袖子颜面低声哭泣起来。

    看到任婉云这样,沈贵一颗心倒是放了下来,有些相信任婉云的说辞了。如今沈清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而黄家不过是需要一个贵门的嫡女来坐上黄少夫人这个位置以蒙蔽世人的眼睛。沈清嫁给黄德兴,一生衣食无忧,也算是最好的结局。虽然身为女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得到情之一事上的圆满,可是出了那种事,谁还会要她呢。

    思及此,沈贵叹了口气,走到任婉云身边,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你想通了便好,清儿总归是我的女儿,我不会害他的。黄大人与我有些交情,我会让他照顾着清儿,清儿嫁过去,断不至于受委屈。”

    任婉云心中为沈贵冠冕堂皇的说辞而鄙夷,面上却露出一抹依赖的神情:“那就烦请老爷与黄大人提上一句,让黄家遣人来交换庚帖。”

    “这么快?”沈贵有些吃惊。

    “清儿如今这幅模样,哪里还拖得。”任婉云叹息一声:“拖得越久,怕是会被人发现端倪,毕竟清儿许久都未曾外出过。嫁到黄家,至少还能遮掩几分。况且,”任婉云抚了抚胸口:“夜长梦多,自从清儿出事后,我总是很怕。”

    瞧见她这副心悸的模样,沈贵沉吟一下,便道:“你说的也有理,清儿的事情不能拖,如此,我今日便给黄大人写信提起此事,若是交换了庚帖,商量日子也不是不可以。”

    “一切都仰仗老爷了。”任婉云温顺的道。

    沈贵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满意的离去。今日任婉云低眉顺眼,又是认错又是照他说的做,让他心中舒畅了不少,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步子似乎都有些春风得意。

    待沈贵离开彩云苑,香兰将外头的门掩上,这才惶然道:“夫人,这件事瞒着老爷,真的好么?”

    任婉云让沈贵以为,沈清真的愿意嫁给黄德兴,却没有告诉她让沈清和沈妙姐妹易嫁的打算。如此一来,沈清嫁的便是真正的良人卫谦,而沈妙嫁的,便是那荒淫无度的断袖黄德兴。

    这件事自然不能被沈贵知道,无论结局是什么,沈贵这样的人,但凡可能牵扯到他的一点仕途,他都不会铤而走险。而任婉云却不能让自己的女儿迈入火坑。

    “自然要瞒着他,他这般没良心,想拿我的清儿换前程,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任婉云冷笑一声,丈夫的冷漠,女儿的出事,已经让她这段时间生出老态,似乎一夜间皱纹都添了几根,而原先慈眉善目的面上,只剩下阴毒的神情:“这事要万无一失。就算日后他发现也来不及了。”

    “可这样会不会对二小姐不利?”彩菊问道:“就算易嫁成了,可知道真相的黄家和卫家如何甘心?”

    “放心,”任婉云捏着手里的镇纸:“黄家要的不过是一个名头,哪一个都一样。至于卫家,他们若是敢出声,我便告他们卫家奸污清白民女,总归有法子让他们说不出话的。况且,”她的面目瞬间变得狰狞:“我的清儿哪里不好,难不成还比不过是沈妙那个小贱人!换了我的清儿,是他们卫家的福气!”

    一说到沈妙,任婉云就恨得全身发抖,香兰和彩菊顿时沉默的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任婉云的声音响起:“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让两门亲事赶紧成了才行。要赶在大哥大嫂回京之前。”

    “大老爷得年关才回京,还有几个月呢。”香兰上前一步,提醒道:“反而是那五小姐,性子太过不逊,若是被她知道私自订了亲,只怕要大闹几场,说不准还会趁着夜里逃出沈府,那时可怎么办?”

    “逃?”任婉云恶狠狠道:“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如今她不是被关在祠堂禁足么?从今日起,就将那祠堂,给我锁上!”

    竟是要活生生的将沈妙关起来!

    香兰和彩菊一惊,双双低下头去。过去的沈府中虽然打压沈妙,那都是做的面上一点儿也瞧不出来,细水长流的。这还是第一次对沈妙用了这等雷霆手段,几乎是毫无顾忌的撕破脸了。

    “那小贱人花样多得很,只有锁起来,介时到了时间,一杯酒送上轿子,叫天不灵叫地不应,黄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好好调教几日,看她,也就乖了。”任婉云的话中恶毒之意不加掩饰:“实在不行,还有个亲王殿下呢。”她得意的笑道。

    ……

    冬日越来越冷了,西北大漠频频传来捷报,沈信带领的军队退敌有功,作战勇猛,战场上领敌人闻风丧胆。定京城中自然又是猜测待年底回京,沈信必然又得功勋赏赐无数。

    沈家的荣耀着实令人妒忌,但却都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打拼下来的,如今匈奴未退,周围有邻国虎视眈眈,明齐皇室自然是要重用沈家,不过来日,倒也说不清楚。狡兔死走狗烹,历来就是皇室们爱做的事情,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是眼下明齐皇室的九个皇子,私下里的暗流涌动,也让人不敢小觑。

    若说定京城中有近来有什么热闹事,便是沈家有意要结亲了。不过这事儿不知为何也传的神神秘秘的,只知道有两户人家上门提亲,一户便是中书侍郎卫家,一户是少府监黄家。这两家俱是高门大户,两个少爷也算是青年才俊,和沈家称得上是门当户对。沈玥每日还是照常上广文堂,于是众人也都猜测的出来,想必要结亲的,定是沈家大房嫡女沈妙和二房嫡女沈清了。

    关于沈清便罢了,沈妙的身份却是有些微妙。当今武官中,唯临安候方可与之相提并论。不过临安候似乎是个聪明人,除了皇命挂帅外,一般都固守京城。沈信则是一年到头都驻守边关。

    有沈信这样手握重权的父亲,沈妙嫁给谁,意味着夫家便能得到一门助力。明齐皇室的眼睛都在看着,好在如今来提亲的这二人,都是文臣路子,和武将打不动一竿子去。并且卫家和黄家都属于名头上好听,却行的是中庸之道,暂且没有搅到夺嫡的浑水里,所以这一门亲事,相比较其他而言,尤其是之前传的沸沸扬扬的沈妙钟情于定王,实在是显得顺利多了。

    广文堂中,易佩兰问沈玥:“你那姐姐妹妹,果真是要嫁人了么?竟连广文堂也不来了。”

    自从卧龙寺后,沈妙和沈清都未曾出过府门,更勿用提来广文堂。沈妙是被禁足,沈清则是要好好养身子。

    沈玥笑了笑:“我也不知,母亲做的神神秘秘的,大约是吧。”

    “不过说起来,你的姐姐妹妹倒还走运,”江晓萱想了想:“尤其是沈妙,这卫公子和黄公子,哪一位都称得上是不错。怎么就没落到你头上呢?”

    沈玥佯怒:“我可还想多在府中待几年,嫁人的事儿我可没想。”心中却也是有个疙瘩。的确,到了她们这个年纪,定然会开始关心起自己的亲事来的。可是在沈府中,沈妙年纪都比她要小上两岁,如今也订了亲,反倒留下了她。沈清便也罢了,左右都是被坏了身子的人,可知道连沈妙或许都能寻到一门好归宿的时候,沈玥心中说不出的妒忌。

    大约是见不得沈妙好,尤其是从前样样都不如她的沈妙,如今却有卫家那样的人家主动来提亲,这就意味着承认了沈妙本身还是不错的。若非陈若秋劝她,只怕沈玥还会继续钻着这个牛角尖不肯出来。

    “你呀你,”白薇点着她的额头:“如今年华正好,自然要为自己打算,那不,”她往另一边点了下下巴:“你觉得他如何?”

    她说的方向正对着蔡霖,沈玥顺着白薇的目光看去,蔡霖察觉到沈玥的目光,转过头,愣了一下,竟是不自在的躲了开去。

    沈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紧紧咬着下唇。

    从前对自己倾心不已的少年如今避如蛇蝎,如沈玥这样高傲的人,自然感觉受到了莫大的耻辱。

    蔡霖躲开沈玥控诉的目光,心中有些犯愁。自从校验场上被沈妙教训了后,再看到沈妙,他都会有一种不知道为何而来的恐惧。仿佛是天生的对危险的畏惧让他想躲开沈妙,况且当日谢景行还似乎为沈妙解了围。蔡霖在定京算个大霸王,可也横不过谢景行,自然是不会主动与谢景行作对。不管当日谢景行解围是有意还是无意,蔡霖都不会再主动招惹沈妙。

    而那一日沈玥自始至终都没瞧他一眼,也让这少年一颗炽热的心完全的冷却了下来。

    见沈玥尴尬,易佩兰撇撇嘴,岔开了话头,笑道:“不过,是否再过半月便是你们家老夫人的寿辰,想来我也应当去挑些礼才是。”

    沈老夫人每年的寿辰,都办的是风光无比。这样的排场甚至都顶的上皇室中人了,沈老夫人眼皮子浅,觉得就是寿辰办得越宏大脸上越有光。每年都会请很多官家人来,沈贵和沈万自然乐见其成,这样一来,也能让他们与各位同僚更加交好。

    这样的寿辰,礼自然也是要收的。想来下月半寿宴时,易佩兰她们都要在,毕竟每年这个时候,明齐的稍好一点的官家可都被沈家请遍了。

    “对呀,”白薇似乎才记起:“我差点将这事儿给忘记了,多亏佩兰提醒我,玥儿,你给沈老夫人准备了什么礼啊?”

    沈玥作为京中的才女,自然每年的寿辰宴上都能给沈老夫人长脸。如果说沈清拿出来的是价值昂贵的东西,沈玥拿出来的便是独一无二的精巧。只有沈妙,每每送的东西都是让人笑掉大牙。

    “不过是绣了一副画像而已。”沈玥谦虚的道。

    “你们这么一说我却开始好奇了,”江晓萱恶劣的道:“那你那位五妹妹又会送什么?不会是忙着绣嫁衣而将老夫人的寿礼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一边的趴在桌上的冯安宁闻言,冷哼一声,起身离开了桌子。

    易佩兰众人的话也落到了台上正在收拾下学东西的裴琅耳中。这些日子,他自然也听到了沈妙要定亲的消息,却有一种古怪的感觉。那少女的眸子如兽一般,这么早就让她潜伏在后宅之中,她会吗?

    与此同时,众人谈论的对象沈妙,却在祠堂中将面前的棋子一字儿排开。

    祠堂里的风都带着阴冷的寒气,地上都是青灰色的石板,跪下去能凉到膝盖骨头缝儿里。惊蛰和谷雨带来了一些软软的垫子,然而那些垫子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还是沈妙吩咐她们熬了一些草药,用那些草药放在屋子中的角落上,熏一熏,便能驱寒不让身子落下病根。

    惊蛰和谷雨起先不相信,后来见那草药汤果真好使,还问沈妙是从何知道这般秘方。沈妙只说是听闻别人说的,自个儿却清楚,那都是在秦国当人质的几年学会的东西。天太冷,银钱也不够,只得寻了最便宜的偏方取暖祛除身子里的湿气,如今祠堂的这点东西,还真的算不了什么。

    “姑娘还顾着下棋呢。”惊蛰跺了跺脚。

    沈妙将面前的棋子一字排开,棋盘上,本是错落有致的棋子被她排的黑是黑,白是白的,看不出来什么章法。

    “春桃都托莫擎带话过来了。”惊蛰见沈妙不言,继续道:“二夫人想将你和大小姐的亲事换一门,那黄家少爷可是个断袖啊,这可怎么办啊,姑娘您怎么还有心情在此下棋呢?”

    本以为是桩好亲事,可沈妙当日在荣景堂拒绝了沈老夫人的提议,便被关进了祠堂。可即便是这样,春桃还是打听了出来,沈家已经背着沈妙应下了这门亲事,只是西院的人不知,也就是说,除了沈妙,大家都知道沈妙要嫁人了。

    若是嫁给卫谦便也罢了,至少还能称得上是德行正派,可那黄德兴是个断袖,那沈妙嫁过去不是守活寡吗?几个丫头一听到此话都差点疯了,莫擎也言,若是沈妙愿意,他可以带着沈妙逃跑。

    莫擎从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知道逃跑容易,一旦逃跑,就意味着身后的事情可以随意被人捏造,真相是怎样的便无人知道了。况且沈妙一开始就没有打逃跑的主意,便一口回绝了此话。

    “若是不行,至少让莫擎替姑娘给老爷带话啊,这事儿也是瞒着老爷的,他们就想趁着老爷未曾回京的时候让姑娘成亲,这样一来,生米煮成熟饭,什么都改不了了。”谷雨也劝道。她知道如今沈妙是个有主意的,可她什么都不说,他们几个丫鬟便只能为沈妙干着急。

    “传什么话。”沈妙淡淡道:“西院如今外头都守得是任婉云的人,便是个苍蝇都飞不出去,我若是逃跑了,院子里那些剩下的人怎么办?虽说我不是什么仁慈的人,可其中有些人也是爹娘特意留给我的。你信不信,我一走,任婉云立刻就会将满院子的人杀人灭口。”

    惊蛰和谷雨一怔。

    “况且你以为传个话是那么简单,这里一天到晚都有人守着,他们的意思本就是想将我关起来,你以为会给我留能钻的空子么?那你们也太小看我这位二婶了。”

    任婉云的头脑在沈妙看来不足为惧,可是世界上,为母则强,任婉云为了沈清的幸福,自然会拼命地完成此事。这件事上,任婉云押上的赌注也不小,毕竟换亲这事儿,想来也是没有跟沈贵商量过,是她自己的主意。若是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失败了,只怕任婉云在二房中,只会再无立锥之地。

    “可是姑娘,咱们就这么算了?”惊蛰急道:“奴婢拼了命也不会让姑娘嫁给那断袖的!”

    “你们可看的出这出棋局?”沈妙并不言语,只是指着桌上的棋盘。

    棋盘上,白子黑子排列成两排,泾渭分明,有些奇怪。

    “奴婢,奴婢不懂棋,可也瞧不懂这是什么下法。”半晌,谷雨小心翼翼的回答。

    “你看到了什么?”沈妙问。

    惊蛰大着胆子回答:“白的和黑的,列在一起,很分明。”

    “是了。”沈妙眸中闪过一丝亮光:“这出棋,本就是将筹码全摆上来,你知道我的棋子,我也知道你的棋子,最后赢家,各凭本事。”

    惊蛰和谷雨面面相觑,不太明白沈妙的意思。

    “任婉云以为知道了我所有的棋子,其实并非如此,”她从身后再拿出一颗黑子,放在了白子边上:“我还有最后一步棋。”

    “老夫人的寿辰,下月便到了吧。”她突然问。

    “正是。”惊蛰答:“听闻春桃打听出来的,二夫人的意思是,在老夫人的寿辰宴上宣布姑娘的亲事。”

    “都是要赶在父亲回京之前啊。”沈妙微微一笑。

    “是啊,离年关还有几月,只怕来不及了。”谷雨忧心忡忡。

    “是么?”

    沈信班师回朝,的确应当是年关的。可惜,明齐六十八年,因为沈信在西北大退敌军,敌军落荒而逃,提前给了降书。沈家军便带着降书,早几月回了定京。

    说来也巧,亦或是沈信为了表达孝心,沈老夫人生辰,每一次沈信都不在京城中。次数多了,就有人说沈信是不孝。于是明齐六十八年的沈老夫人七十大寿,沈信提前回京了。

    那一日,沈信突然回府,沈老夫人正在府上宴宾客,而沈妙并未出席,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她躲在定王府上。沈信本想回来享受天伦之乐,却知道自己女儿如此不顾礼仪,掉头去往定王府要人,而她却因为傅修宜虚伪的温情,对沈信的话置若罔闻,甚至以死相逼嫁给定王。

    如今想想,总归是一场冤孽。沈信风尘仆仆赶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不孝的女儿,从而将沈家拖入深渊,再无回头之路。

    今生非前世,她既没有因为豫亲王而逃离沈家,也没有再一味迷恋傅修宜的皮囊。如果沈信回来,看到的是一个不一样的女儿,会不会能稍微赎清一点前生的罪孽。

    “父亲一直很尊敬老夫人吧。”沈妙淡淡道。

    “是。”惊蛰答。

    沈老夫人歌女出身,演戏也是一把好手,当初把个慈母作态做的天衣无缝,老将军在世的时候,一点儿错都挑不出来。武将重情,沈信知恩图报,早年间受过沈老夫人的恩惠,让他根本无法想到这个老妇公正面皮下那颗歹毒的心。

    “二婶这一次倒便宜了我,”沈妙含笑道,一双明眸亮的惊人:“正好,一并撕给天下人看吧。”

    ☆、第七十章

    寿辰

    十一月初三,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冬日难得有这样好的日头,适逢上沈老夫人七十寿辰大宴。

    将军府中里里外外都被清扫过了,公中也拿出了银子来置办新的东西。寿宴自然是在东院办的,东院环境清幽雅静,花丛修剪的错落有致,婢子们穿着清爽整洁的襦裙,言谈举止倒是不落俗套,各个又生的清秀乖巧。令人一走进来,只觉不愧是大户人家做派。

    沈老夫人高坐荣景堂正厅之中,来来往往已经来了不少夫人和小姐前来问候。沈家在明齐毕竟是一等武将世家,达官贵人们多少也要看在人情上前来打点。任婉云也忙着招呼客人。

    虽说如今是陈若秋暂时管理着掌家之权,可往年沈老夫人的寿辰都是全部交给任婉云来操办。至于和这些贵夫人打交道,任婉云也能比陈若秋做的更好。陈若秋到底是端着一点书香门第的架子,任婉云却不同,她应付得体,一时间荣景堂也是欢声笑语。

    沈元柏依偎着沈老夫人吃着蜂蜜乳糖,底下的夫人们便不时地恭维起他小小年纪便如此机灵,日后定会大有作为。沈老夫人听得眉开眼笑,就连任婉云也因为这些恭维的话,这些日子里因为沈清而阴霾的心也一扫而光。

    倒是陈若秋,见众人口口声声夸得都是沈元柏以及在外头赴任的沈垣,心中十分不舒坦。三房中最忌惮的便是说起儿子,谁都知道陈若秋嫁给沈万多年,除了得了一个沈玥之外,一直都没有儿子。偏偏沈万对别的女人又并非有什么兴趣,沈老夫人曾想给沈万多塞几个妾室开枝散叶,却都被沈万拒绝了。沈老夫人因此迁怒于陈若秋,比起陈若秋来,任婉云显然更得沈老夫人的欢心。

    “不过,今日怎生没见着沈家大姑娘和五姑娘?”易夫人笑道。

    任婉云负责接待这些夫人们,沈玥自然则就去亲近那些贵门小姐了。带着她们在园子里吃吃茶用用点心。可今日却仍旧没见着沈妙和沈清。

    任婉云和沈老夫人闻言,面色同时一沉,陈若秋嘴角一撇。

    沈清身子还未大好,如今总算是能理智见人了,却口口声声称一定要将沈妙碎尸万段。然而这些话不能被外人听见,这些日子任婉云一直在安慰沈清,免得她有轻生的想法。至于是如何安慰的,陈若秋倒是能想到,无非就是承诺沈妙会落得一个怎样的凄惨下场。

    至于沈妙,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沈老夫人私自替她接了卫家的庚帖,从那一日起,她便一改之前的沉默,疯了一样的反抗,还扬言定会抗婚,甚至逃婚。这话被沈老夫人听了可了不得,任婉云和沈老夫人寻思着,如今沈妙骨子里的桀骜渐渐显现出来,她所说的抗婚逃婚,的确是可能办出来的事情。然而如今沈妙万万不能出事,一旦她出事,和沈清姐妹易嫁的事情可就不成了。

    于是从沈妙扬言抗婚起,沈老夫人和任婉云一不做二不休,便直接将沈妙关进了祠堂里面。祠堂在沈府最西南的院子里,一般是无人瞧见的。外头把手的护卫们至少增加了一半,而西院中的各个丫头,包括沈妙的四个贴身丫头,都被沈老夫人找出了卖身契,紧紧捏在手心。

    言外之意,便是沈妙但凡有一点动作,这几个丫头都是保不住的。

    于是这些日子,沈妙都一直被关在沈家祠堂中,日日念经祈祷。任婉云希望以此来磨平沈妙桀骜的性子,也为了防止出什么意外。今日沈老夫人寿辰,若是放沈妙出来,怕她当众说些惊世骇俗的话,和沈老夫人一商量,干脆便不让沈妙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想到沈妙,任婉云有些头疼。她在大宅中浸淫了这么多年,如今却是连一个小姑娘心里头在想什么都说不清楚。说沈妙草包,她却不动声色的在沈清之事上算计了所有人,说她沉静,却又耀武扬威的将要逃婚之事毫不掩饰。只得将她关起来了。

    陈若秋欣赏完了任婉云精彩的神情,笑着道:“清姐儿身子还未大好,现在便就不出来了,等会子老夫人寿辰礼上再出来。妙姐儿却是染了病症,见不得风,脸上起了疹子,在场的姑娘们这么多,怕给给位小姐染上了,便让她自个儿呆在屋里。”

    若说沈妙染病,难免有人好奇要去探究看一看,若说这病可以令别人也染上,沈妙自然就无人敢问津了。尤其是姑娘们都爱美,怎么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瞧他。

    江晓萱的母亲江夫人也笑了,话里带着若有若无的试探:“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两个姑娘忙着绣嫁妆,连咱们都不愿见了呢。婉云可要将姑娘们照顾的好好地,这样日后出嫁,才不会耽误了事。”说罢,顿时引来周围一众太太们的附和声。

    卫家和黄家的亲事,在定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可惜沈家却从未出口证实过,这便让人有些奇怪,想来试探的人不在少数。究竟是哪位小姐嫁哪位,如今都是一团迷糊,于是今日江夫人便问出了口,想瞧瞧这传的沸沸扬扬的亲事能否做的了真。

    任婉云目光一闪,自然也是知道了江夫人的意图,她笑道:“说哪里的话呢,就算再忙着绣嫁衣,若是老夫人生辰,自然也是要出来尽孝心的,若非是两个孩子真是不巧病着了,怎么会不出来见见各位夫人?”

    话里连消带打,竟是承认了有这亲事的意思。

    在场的诸位夫人便都是在宅中见惯了事儿的人精,听得出来任婉云的意思,一时之间恭喜的话不绝于耳,沈老夫人摸着沈元柏面带慈爱的笑容,一副宾主尽欢的模样。

    秋水苑的园子里,此刻正围着一群妙龄少女,他们在青石桌上下棋打叶子牌,吃着点心,闲聊说笑。

    “说起来,玥儿,”江晓萱道:“你那姐姐妹妹,今日到现在还不曾见到,莫非是真的病了?”

    “是真的病了。”沈玥摇摇头,目光显出一丝担忧:“大姐姐的病总是在好些,可五妹妹的病症却是有些厉害,脸上出的疹子连身边的几个丫头都染上了。这不,”她垂下头:“你们今日来,怕也连她们身边的丫头都没瞧见吧。”

    “难怪呢。”白薇恍然大悟:“西院外头守着那么多人,都没见人出来,想来那些院子里的下人也是怕出来染上别人吧。学堂里裴先生不是说过,从前有些瘟疫地方的,为了防止瘟疫到处肆虐,便将那些得了病的人隔离起来?”

    “正是这个道理。”沈玥道。

    易佩兰摸了摸自己的双肩,打了个冷战:“真是可怕,可别染到我们身上了。”

    “放心吧。”沈玥笑道:“只要不去西院那边,自然都是安全的,你瞧,我不也没染上么?”

    “和这样的妹妹呆在一起,你可真是心宽。”易佩兰撇了撇嘴:“这沈妙怎么跟个灾星似的,老出些这样的事。”

    另一边,冯安宁眼中怒色一闪,生生按捺住,小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这是在给沈妙招人恨呢还是招人恨,真是惺惺作态。”

    她说的,自然是沈玥。

    冯安宁最面的秦青冷哼了一声,面色依旧高傲,不过瞧着沈玥的目光,也是十分鄙夷。

    她们二人,冯安宁如今和沈妙算作交情不错,自然就被沈玥排斥了,至于秦青,生的美貌性情又高傲,在广文堂中本就和沈玥算作是对手,今日是沈玥来招呼各位女儿,秦青自然就被忽略了。于是这二人阴差阳错的,竟然也能坐到一起。

    “谁知道是不是生病。”秦青向来不加掩饰对沈玥的看不起,此话被冯安宁听到,立刻道:“原来你也这么觉得,要不咱们去看看沈妙吧。”

    “我和她没什么交情,要去你自己去。”秦青毫不犹豫的拒绝,又补上一句:“不过沈府西院如今不许人进去,怕被染上疹子,想来你也是进不去的。”

    “哪有这样的。”冯安宁义愤填膺:“都是沈府的孙女,凭什么就不能让沈妙也参与沈老夫人的寿辰,将一个人关在西院,那不是跟坐牢没什么分别?”

    “旁人的事情你还是莫管的好。”秦青扫了一眼冯安宁:“总归和你我无关。”

    冯安宁不甘心的咬了咬唇,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恨恨地瞪向那边正被众人簇拥着谈笑风生的沈玥。

    却无人瞧见树荫中,某个人影一闪,迅速的消失在花丛中。

    沈府西北角落是荒芜的院子,因着地势不好又长了许多杂草,直接便被荒废了。除了偶尔要飞过的鸟儿和栖息的野猫之外,平时并无人来。

    今日,墙下却站着几人。

    为首的人背对着园子,抱胸不知在沉思什么。身后有人道:“主子,属下路过沈府东院,听闻西院有人把手。”

    另一人却道:“属下已查探过,西院只有外头有人守着,护卫并非在此。倒是沈府祠堂外,有许多高手把手,莫非……”

    “声东击西。”那人转过头,露出一张英俊的脸:“东西在沈府祠堂。”

    ☆、第七十一章

    火烧祠堂

    将军府东院自然是热闹非常的,宾客来来往往,祝寿的祝寿,送礼的送礼,还未到宴席开场的时分便已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沈老夫人在外人面前,一向是要装阔气的,但凡个姑娘小姐上前祝寿,总是随手送出些贵重的见面礼。见此情景,那些夫人们的脸上笑容也更真切了些,却看得任婉云暗自咬牙。

    公中的钱,任婉云掌管着,平日里要打整三房事务。老太太挥霍的越多,她能中饱私囊的就少。何况沈贵平日里还要在官场上打点,这么一来,只怕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银钱又捉襟见肘了。

    这厢热闹非凡,另一头却不然。沈府西南角的祠堂,此刻正是冷清清的,然后在院门外,竟也站在一些护卫打扮的人,一个祠堂,自然犯不着如此阵势。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些人要负责看住沈妙,免得她从其中逃出来。

    祠堂本就在阴寒之地,长年累月的都见不到日头,正是冬日,一走进去便觉得冷风刺骨的疼。四处弥漫着一股香灰的味道,香龛前燃着的熏香还在袅袅升起,衬得那些冷冰冰的牌位都有些腾云驾雾的味道起来。

    “姑娘,”谷雨搓了搓手:“今日是老夫人寿辰,他们却故意将姑娘关在此处,实在是太欺负了人!”

    别说是将沈妙请出去,便是来个人问候一句话都没有。简直拿沈妙当犯了错的下人看待。

    “急什么。”沈妙站在窗前,窗外是枝叶凋零的树木,在冬日里,光秃秃的枝桠显得分外萧索。

    “姑娘怎么能不急?”谷雨憋了这么多天,终是忍不住道:“他们将姑娘关在这里,分明就是逼嫁,等老爷夫人回来后,姑娘早已嫁到了黄家,即便老爷夫人会护着姑娘,姑娘的一生也就毁了啊!”

    惊蛰一直在拨弄地上的炭火盆,冰冷的祠堂中,也就只有这炭火盆能发出些暖和的气息。一张小塌搭在里屋,沈妙摇了摇头:“你拿这屋里的几床被子去外头晒一个时辰。”

    “姑娘!”谷雨跺了跺脚,有些着急沈妙这般若无其事的态度。可被沈妙的目光一扫,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得憋着其中的急怒将屋里的被子抱了出去,按照沈妙说的在外头晒起被子来。

    “今日可是难得的好天气。”沈妙看着窗外,日光晒不到祠堂里,只能晒到院子中。而她不能离开这祠堂的院子,却也不愿意走出祠堂。

    “姑娘说的,”惊蛰终于停下拨弄盆里炭块的手:“老爷和夫人果真会在今日赶回来么?”

    沈妙告诉惊蛰,一切自然不必担心,因为沈老夫人寿辰当天,沈信夫妇会回到定京城。虽然这话说的太过荒谬,因为并没有传信的人前来通知沈信会在今日归京,这离年关还有段日子。沈妙日日关在祠堂,又从哪里得来的这样消息。可惊蛰面对沈妙,心中的疑问却一直问不出口。她在自家姑娘的身上,发现了一些以往没有的气度。有一点便是,她说的话,总是让人没有任何条件便信服了。

    沈妙道:“等一会儿,你便想法子缠住外头的那些护卫,让他们离这院子远些,总归他们不会直接离开,但远一些也好。”

    “奴婢省得。”惊蛰道。虽然她不知道沈妙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这些日子以来都和沈妙在祠堂里过,她发现沈妙对于面前的场景并不慌张。人不慌张于糟糕的局面,一是蠢笨不自知,二是早已有了应付的策略。而沈妙,惊蛰并不认为她蠢。所以即便心中也和谷雨一样担忧,惊蛰却是无条件信任沈妙定能应付眼前的这些局面。

    沈妙注意到她的目光,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她的四个丫鬟中,谷雨最聪慧,白露最沉稳,霜降最忠义,而惊蛰,却最胆大。

    当初为了帮助傅修宜拉拢权臣,惊蛰利用自己的美貌直接成了那权臣的小妾,权臣贪恋美色,惊蛰也是有手段的,虽然最后被正室活活杖责而死,却也在死之前,将那权臣的把柄送了出来,令傅修宜成功拉拢对方。

    身为一个婢女,却有此胆色。惊蛰是个不寻常的姑娘。所以此事,谷雨白露和霜降都不合适,唯有惊蛰能稍稍好一些,可惊蛰知道了她究竟要做什么后,会不会继续帮助,沈妙也未尝可知。

    毕竟,她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

    “其实,”惊蛰忍了忍,还是轻声道:“如果姑娘想,让莫擎想法子将姑娘带出去也不是不可以。”

    莫擎的身手在将军府的护卫之上,虽然说双拳难敌四手,但抓住空子带个人逃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然后呢?”沈妙反问:“天大地大,逃出去就天下太平了么?你们四个的卖身契在老夫人手中,我走了,你们又如何?”

    惊蛰一下子跪倒在地,道:“奴婢知道姑娘是为了奴婢们的性命才甘心留在这里的,可若是姑娘因奴婢们而不幸,奴婢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当初老爷和夫人挑了奴婢四个在姑娘身边,就是要奴婢们照顾姑娘,怎么能让主子反过来照顾奴婢呢?”

    沈妙目光闪过一丝动容,沈信的确是很会挑人,这四个丫鬟,前生即使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未有过一丝背弃之举。然而人不是货物,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要笼络人心,总不能连身边的丫鬟们都放弃了。

    “你放心吧。”沈妙道:“你们和我,都不会有事。今日老夫人寿辰,我听说二姐姐修了一副观音图给祖母,既然他们都将我忘记在这里,我便也不能听之任之。”她微微一笑:“我也有一份大礼要送给老夫人,却不知她,有没有这个福气消受了。”

    ……

    离定京城外的几十里地,结了冰的溪水边此刻正有马匹在饮水。凋零的草原显得有些枯黄衰败,士兵们在此小憩。

    坐在一众士兵最远处的是个中年汉子,他的皮肤呈现古铜色,大约是在战场上日晒雨淋弄成这样的,然而却显得力量分明。身形好似座小山,而眉目更是正气凛然,浓眉大眼,留着络腮胡子,一眼瞧上去极为豪爽。

    在他身侧坐着的女人正抚摸着低头啃草根的马儿头。那妇人也是中年,穿着一件青色比甲短袄,下身一条绣金雀马裤,头发扎了个简单的风螺髻,一双妙目极为有神,生的也是清秀,然而吸引人的却是她那股子英姿飒爽的气质,她手腕间一对双环银镯子,抚摸马匹的时候便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夫人,大约还有一个时辰便能到定京了。”中年汉子笑道:“成日在西北那地呆着,回京,这气儿都是甜的。”

    “西北哪里不好了?”妇人美目一瞪,颇有些泼辣的问:“我便是在西北苦寒之地长大的,你若是喜欢甜的,还来娶我做什么?”

    那汉子连忙苦着脸告饶:“夫人说的是,这京城甜丝丝的,不适合咱们这些糙老爷们,还是西北好,入冬了还能去深山打猎,银狐四处跑,猎来还能给夫人做袍子。”

    妇人闻言,这才扬起嘴角,笑骂道:“见官说官话!”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威武大将军沈信和他的夫人罗雪雁。今日他们匆匆赶回来,便是为了参与沈老夫人的寿辰。而在这之前,他们也未曾向定京城中通气儿,因着提前拿到了敌军降书,这般早日凯旋,大约也是为了给京城众人一个惊喜。

    “咱们还未曾有一次瞧过娘的寿辰。”罗雪雁道:“往日里都是年关回来将陛下的赏赐交给娘,算作寿礼,今日回去的急,倒不知那张火鼠猫披风能不能得老太太的眼。”

    “怎么就不能得老太太的眼了?”沈信一听,立刻反问道:“那可是件好东西,就算是在战场上,也是个宝物。有了它,那就是刀枪不入,当初为了猎那火鼠,我可是在山上守了七天七夜,若非你执意要送给娘,我就……给你了。”说到最后,沈信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显然,这话有些忤逆,不过人的心不是一杆秤,都会有着偏心的部分。沈老夫人虽然待沈信很好,可毕竟不是亲娘,血缘关系做不得假,沈信自然还是疼自己的妻子多一点。况且罗雪雁平日里也跟着他在战场打仗,这火鼠毛披风对她比对沈老夫人作用大的多,若非罗雪雁坚持要给沈老夫人,沈信怎么也是先给罗雪雁做了披风再说。

    “你懂什么,”罗雪雁瞪了他一眼:“你年年老太太的寿辰都错过,即便年关回去后将陛下给的赏赐都给了老太太,谁会真心知道。上次咱们回京,我可是听说了,京城中还有说你故意不亲后娘的。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吗。你要是不担心这名声,娇娇可不能摊上一个不孝的爹。”

    此话一出,沈信也沉默半晌,的确,定京城虽然不比西北苦寒之地条件艰难,也没有敌人的刀枪陷阱,可是又哪里是真正的太平。他们夫妇二人不在定京,流言便也甚嚣尘上,实在恼火得很。

    罗雪雁又道:“你知道我不懂宅门里的弯弯绕绕,我们罗家没这么多规矩。我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这火鼠毛披风珍贵,若是得了老太太的青眼,老太太高兴了,众人看在眼里,流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半晌过后,沈信才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我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娇娇。”罗雪雁哼了一声,面色突然有些忧郁:“你我夫妻二人,常年不在定京,虽说西北之地太过凶险,娇娇年纪还小,不能带过去。可这么多年,我们不曾亲自教导,陪伴,是我们对不住她。”

    沈信闻言,也叹息一声,垂下头,眸中闪过一抹痛色。

    天下没有狠心的父母,也没有不爱儿女的父母。奈何他和罗雪雁是注定要在战场上厮杀的人,而沈妙却不能同行。两军交战,手段眼花缭乱,绑了对方的亲友杀戮的事情不在少数,他们也只能忍痛和女儿分隔两地,至少在定京城,沈妙的安危不必担心。

    罗雪雁似乎越想越伤心,继续道:“我时常在想,将娇娇放在京城中,是否又是真的安全。没有父母在身边,她过得又是否真的快活。我们每年年关与她见面,她总是待我们冷冰冰的,可究其原因,都是我们的错。所以,无论她做什么,我们都不能怪她。”

    沈妙和沈信夫妇、甚至沈丘都不亲,因为这些所谓的亲人自小并没有陪伴她。她亲近任婉云陈若秋,甚至沈老夫人,因着这些人都是与她朝夕相处的,这才是她眼中的“亲人”。而沈信夫妇对待女儿千依百顺,无论在京城中沈妙的蠢笨有多出名,都不曾对女儿发过怒,因为,这都是他们种下的因。

    沈信拍了拍罗雪雁的肩:“总有一日,娇娇会明白咱们的苦衷。”

    “她真的会明白吗,”罗雪雁苦笑一声:“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想,娇娇如今如此顽劣,究竟是谁造成的,沈府……。”她猝然住口,有些懊恼的看了一眼沈信。

    沈信自然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面色也是微微一变,片刻后,叹了口气,握住了爱妻的手:“夫人多虑了。娘和弟妹都会好好教导娇娇的,若是不对,娇娇也不会那般亲近他们了。”

    沈妙对两个婶婶的态度,实在是好的令人妒忌,如此一来,有些想法,便显得不伦不类了。

    “是我想太多了。”罗雪雁道。她是西北罗家的宝贝嫡女,也是武将家族,虽然是三品武官,家中也各个都是铁血汉子。罗雪雁是最小的妹妹,上头有三个哥哥,所以自她出生,家中只有父母哥哥,没有那么多腌臜事情,见识的高门大户阴私少,便不晓得这其中的险恶。

    想来若是晓得了,定是宁愿让沈妙冒着危险带在身边,也不愿将沈妙一人留在那可怕的沈府了。

    正说着,便听到身后有人叫道:“爹,娘。”

    沈信面色一沉,怒道:“外头有人的时候,叫我……。”

    “沈将军!”来人连忙道。

    “别理你爹,”罗雪雁白了沈信一眼:“装模作样。”

    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生的也算仪表堂堂,小麦色的皮肤,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便与他增添了一份难得的孩子气。这青年长得和罗雪雁颇为相似,正是沈信的嫡子沈丘。

    沈丘今年二十有二,早在十岁那年就被沈信带上了战场历练,说是严师出高徒。沈丘倒也勇猛,这么多年来,功勋也挣了几次,如今是从四品小将。

    “爹,娘,你们的寿礼送了,我该送什么呀?”沈丘挠了挠头,有些茫然。

    “这混小子,你送什么礼,问我们作甚,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点小事都拿不定主意,还上什么战场!”沈信抓住机会就数落儿子。

    “我这不是许久没参加祖母的寿辰嘛。”沈丘别别扭扭道:“我也不知道送什么,总不能将杀了多少个敌军的功勋报上去。寿辰日多不吉利。”

    罗雪雁被沈丘的话逗笑了:“无事,之前陛下不是赏过你一匹天丝锦缎,你将那个拿给老夫人。我听闻,如今定京城中这天丝锦极为短缺,宫中的娘娘都不见得有,老太太能得一匹,自然欢喜。”

    “可那是要送给妹妹的!”沈丘急忙道。

    “罢了。”沈信摆了摆手:“你何尝见过你妹妹喜欢那样的锦缎。”

    即便沈信不知晓女人家的俗物,却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不喜欢那些高雅的料子,偏偏喜欢穿金戴银,越是俗气越好,虽然和无奈,却也只能由得沈妙高兴。天丝锦虽美,可不见得沈妙会欣赏。

    沈丘一听,觉得自己父亲说的有理,便耷拉着脑袋蹲了下来,小声道:“这次回来的匆忙,却没有给妹妹带什么礼,想想也觉得愧疚。”

    其实沈丘和沈妙在从前,感情也是很好的,兄妹俩相互扶持,过的也算美满。可后来沈丘每年跟着沈信去打仗,和沈妙也是一年见一次面,后来沈妙的脾性一年比一年差,兄妹几乎到了没话说的地步。无论沈丘怎么亲近这个妹妹,沈妙都待他不冷不热。

    沈丘不知道原因,沈妙却知道。其实是沈玥和沈清二人,还有桂嬷嬷,旁敲侧击的提醒着沈信夫妇只带着沈丘在身边,分明就是重男轻女,儿子能传宗接代所以看得重,女儿便不那么重视了。沈妙年纪小,被人说几句就容易影响,再看这个兄长,自然觉得他抢走了父母的全部关爱,可恶的很,所以不愿意与之亲近。

    “罢了。”沈信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叫那些兄弟们起来,继续赶路,一个时辰后,务必回到定京城中!”

    ……

    时间流逝,沈府寿辰宴,已经快要开场。诸位夫人小姐都已经就坐,竟有足足十来桌,沈老夫人的名头也是足够大了,这排场,定京稍微有点品级的官家夫人们都来了。当然,众人来这席上,自然看的不是沈老夫人的面子,而是沈家沈信的名头。即便如此,这寿辰宴还是热热闹闹,如同往年一样。

    沈玥穿着百褶如意月裙,月白的颜色将她衬得温柔文静的不得了,本就生的清秀可人,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自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盘算。如今沈清和沈妙都有人家了,在场的夫人们瞧着沈玥也是各怀心思,自然是打算着若是能将这沈府三房的二小姐娶到府中,又能得益几何。

    男眷们送过寿礼后,都在另一边,由沈贵和沈万两兄弟作陪。沈贵和沈万自然不会放弃这个笼络人心的机会,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苏老爷端着酒杯,心中却是有些头疼。他家和临安侯府关系好,沈家和谢家又向来不对付,偏偏沈家给他发了帖子。苏老爷是个老好人,人家既然来了帖子,倒也不能就此拒绝,便只得硬着头皮参加。心中却是有些羡慕自己那“卧病在床”的大儿子,至少不用瞧着这一群心怀鬼胎的老油子们推杯换盏,各自试探。

    “爹。”苏明朗眨了眨眼,今日他也被自家娘亲盛装打扮了一番,即便如此,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穿的十分周正的团子罢了。他扯着苏老爷的袖子:“我想出去转转。”

    “别到处乱跑。”苏老爷警告道。虽然大儿子没有参加,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小儿子却吵着闹着要参加,苏老爷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苏明朗闹得厉害,苏夫人答应了,苏老爷便只好带着这个小拖油瓶。

    苏明朗委委屈屈的放下手,他听说这是沈老夫人的寿宴,就是沈妙的祖母寿宴。想着这么久的日子都没在广文堂瞧见沈妙,他也十分关心。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来见一见沈妙,谁知道沈妙今日压根儿就没露过面。听人说沈妙生了疹子不能随意见人,苏明朗却还是心痒痒的,想见见沈妙。他的朋友极少,别人都嫌弃他笨呼呼的,只有沈妙待他温柔,在他心中,沈妙早已是他唯一的朋友。

    外头女眷席上,江夫人笑着起哄道:“说起来,黄夫人和卫夫人,你们是不是也该特意敬老夫人一杯酒啊,毕竟……”

    毕竟,日后就是儿女亲家了。

    这话没有说出来,可是席筵上的夫人们都心知肚明。黄夫人是个妆容精致的贵夫人,闻言只是笑了一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大约也是心知肚明,这一桩亲事不过是各取所需,算不得什么好姻缘罢了。沈家若是真的心疼女儿,如表面上那般正气凛然,根本不会答应这桩亲事。所谓的光风霁月,也不过是表面装腔作势。因此,目光就有些嘲讽。

    倒是卫夫人显得有些不自在。沈家的确是门第不错,攀上沈家也算攀上高枝,可从前的沈妙太过蠢笨,实在不堪当得当家主母。后来自从校验场上过后,四处打听到这沈妙如今像是开了窍,性情沉稳了许多。这才为自家儿子上门提亲。

    可谁知道今日没瞧见沈妙,听闻沈妙出疹子了。卫夫人便有些担忧,若是得了恶疾,岂不是糟蹋了儿子一生,想着这些,面上便又露出些不情愿的表情。

    这些神情落在陈若秋眼中,陈若秋心中冷笑了几声。她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来任婉云打的是姐妹易嫁的主意。沈老夫人和任婉云瞒着别人,可瞒不了她陈若秋。不过这些于她来说甚至是件好事,任婉云关心则乱,却不知沈信回来后会如何大发雷霆。介时大房二房相争,各自伤了元气,她的玥儿到可以脱颖而出了。

    任婉云笑着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该先敬两位夫人一杯。”

    众人的哄笑声更大了,冯安宁皱了皱眉,面色有些不悦。

    另一头的祠堂里,支开了所有丫头,沈妙跪在祠堂面前的牌位前,瞧着手中的沙漏,沙子已经快漏光了,同她安排的时间已经快要到了。

    她将手中的三根香插在香龛里,轻轻拜了一拜。

    却就在这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上辈子在秦国的几年,让她养成了无论在何时都极为警惕的习惯,沈妙一下子站起身,道:“谁?”

    “小丫头感觉倒敏锐。”熟悉的声音响起,沈妙转过头,便瞧见那紫衣少年倚着窗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见她目光转过来,便纵身一跃,跳进了祠堂中。

    饶是沈妙再如何坦然,也忍不住有些愕然。谢景行竟然青天白日的就在别人府上乱晃,他自然不可能是被请过来的,沈家和谢家关系如履薄冰,除非沈贵和沈万疯了。

    如今祠堂外头的院子里都有护卫把手,他是怎么进来的,沈妙一不小心,便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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