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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任婉云拿着帖子,有些激动,道:“亲王殿下这般,实在教臣妇心中惶恐。五姐儿,还不过来谢谢亲王邀约?”

    沈妙目光一凝,随即紧紧盯着任婉云,唇角倏尔勾出一抹冷笑。

    果真又想故技重施么?

    迎着沈玥和沈清幸灾乐祸的目光,她慵懒的伸了个腰,清澈的眸光中突然带了一点暗芒。

    “好啊,”她扬起唇:“我一定会好好‘谢谢’他的。”

    谢景行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有好戏看了。”

    ☆、第五十四章

    算计

    回沈府的马车上,沈妙依旧是独自乘坐一辆马车。身边的谷雨和惊蛰皆是为她担忧。那豫亲王的恶名整个明齐人尽皆知,却给沈妙下了帖子,莫说是沈妙一个姑娘家前去有多不合适,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豫亲王打的什么主意。

    若是沈信在的话,定会拼着命都要拒绝。可如今沈信不在,沈家两妯娌都心怀鬼胎。从前沈妙小便罢了,如今沈妙的年纪也可以思忖亲事,自然而然的将主意达打到了她的头上。

    惊蛰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姑娘,那豫亲王……今日之事可要怎么办?要不让人写信给老爷,老爷若是知道此事,定会赶回来的。”

    “是啊,”谷雨也忧心忡忡:“那人来意不善,如今后院中又……且今日姑娘出了风头,只怕府里又会有不少麻烦。”她叹了口气。

    沈妙原先年纪小看不出什么,谷雨和惊蛰这两个被沈夫人特意挑给沈妙的丫鬟却看得明白。二房三房分明就是妒忌大房的声明,这才会明着暗着给沈妙下绊子。以这两房狭隘的心胸,今日沈妙大出风头,只怕又要成为其眼中钉了。别的还不怕,可若是扯上一个豫亲王……若打什么歪主意,只怕沈妙也很难应付。毕竟大房这边的人,可都被其他两房换的差不多了啊。

    沈妙淡淡道:“怕什么,打什么主意,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气定神闲,吐出的话语却似乎带着淡淡威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意。谷雨和惊蛰对视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的慌张竟然消散了一些,跟着渐渐平静下来。

    待回到沈府,沈妙只说今日乏了需要休息,称要先回西院。任婉云和陈若秋二人笑着与沈妙说了些话,嘱咐她定要好好休息。也许是知道被豫亲王瞧上沈妙必然讨不了好,她们二人的笑容也有些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任婉云甚至还摸着沈妙的头亲切道:“眼看着五姐儿也到了这么大年纪,出落得楚楚动人。再过不了多久,就该嫁人了。”

    “是啊,”陈若秋也意味深长的附和:“咱们小五这样的姑娘,只有那身份高贵的人才能匹配。寻常人家,是怎么也娶不到咱们小五的。”

    沈玥面上闪过一丝喜意,沈清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那当然了,五妹妹肯定会得到一个十分‘尊贵’的郎君的。”说罢,捂着嘴吃吃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了然的目光看沈妙。

    可即便在她这样颇有暗示的目光下,沈妙的神情也丝毫不动摇。沈清的笑容便僵了起来,沈妙越是云淡风轻,她的心中就越是气恼。今日豫亲王给下的帖子众人都心知肚明,那就是瞧上沈妙了。可现在沈妙毫无动容,只怕还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吧,她眼中闪过一丝讥笑,果真是个蠢货。

    “婶婶和姐姐都言过了,”沈妙不咸不淡的开口:“论起年纪来,大姐姐和二姐姐比我还稍大一些,寻郎君么,自然轮不到我先。”

    几人面色一顿,任婉云笑着道:“你这孩子,哎,还不是大伯成日不在京城。婶婶们也是心疼你,至于大姐儿和二姐儿,我和你三婶都在定京,自然不必费心。”

    “是么?”沈妙轻轻反问。她那双清澈的眸中似乎并没有什么表情,却教人心中颤了颤。仿佛被那双眸子一看,心中所想便无所遁形。她微微一笑:“既然婶婶们为我这般操心,日后,我总也要回报一二的。”

    她说的轻描淡写,不知为何,任婉云和陈若秋心中却闪过一丝不安。但随即她们便将这荒谬的念头抛之脑后,虽说如今沈妙聪明了些,可到底不过是十四岁的小丫头,能翻出多大的浪。况且……想到豫亲王的事,两人皆是有些得意。

    “哎,五姐儿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任婉云笑道:“既然你乏了,便先回去休息吧。我与你二婶还有些事要做,谷雨,惊蛰,好好护着五姑娘。”

    谷雨和惊蛰应着,随着沈妙离开了。

    待她们离开后,任婉云和陈若秋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算计。

    半柱香后,荣景堂的沈老夫人皱眉道:“你们说豫亲王看上了五丫头?”

    沈玥和沈清都被驱逐去了内堂,这些事情她们小姑娘不便参与。虽说如此,两人还是偷偷的跑到了屏风后,不顾张妈妈的劝阻,偷听着堂内的谈话起来。

    “不错。”任婉云满脸笑意,话儿却说得冠冕堂皇:“五丫头今日在校验场上成绩斐然,让豫亲王也刮目相看。既然下了帖子,便是有心要五丫头的意思了,媳妇看,咱们沈府,怕也能出位亲王妃了。”

    陈若秋闻言,嘴角扯了一下。这任婉云说的冠冕堂皇,可那豫亲王看上沈妙,却并未说要明媒正娶了。况且就算真的娶过去,以沈妙的命,不知道能坚持几天。怕只是王妃还没做几天,就香消玉殒了。毕竟那豫亲王的恶名,可是定京人尽皆知。

    闻言,沈老夫人的神色却沉了几分,在她心中,自然不希望大房好。凭什么那个死了多年的人生出的儿子就要比她生的优秀。从前老将军在世的时候就偏爱大房,如今大房要出个王妃,实在让她不悦极了。当下便道:“五丫头那气性儿,哪里就能当王妃了?大丫头或二丫头还差不多。”

    沈老夫人常年呆在后宅,只知道享受。对外头的事情倒是真的一概不知。听闻她的话,陈若秋和任婉云的面色齐齐一变。躲在屏风后的沈玥和沈清也是吓了一跳,要知道沈老夫人不知道,她们二人却知。进了豫亲王府,只有被折磨而死的境地,可是炼狱般的火坑。

    任婉云急忙开口道:“娘,可不是这样。五丫头这姑娘,我们自然是希望她好的。虽说豫亲王殿下是个鳏夫,年纪又大了些,名声也不大好,可是好在家族不错。”她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扬:“日后七哥儿大了,有豫亲王殿下照拂一二,只会更好。若是五姐儿有什么闪失,亲王殿下为了补偿,也会对七哥儿更加照料的。”

    竟拿沈妙的性命换沈元柏的前程了,陈若秋横了自家二嫂一眼,果然好算计。

    ☆、第五十五章

    腌臜

    任婉云都这般说了,沈老夫人倒也不至于蠢到听不出任婉云言外之意的地步。听闻任婉云的语气,那豫亲王却是个魔鬼般的人物,沈妙落在他手里,也不过只是名头好听些。真正得益的,还是沈家。至于沈元柏,那也的确是沈老夫人的心肝宝贝,拿沈妙为沈元柏铺路,这主意倒是极合沈老夫人心意。

    “既然如此,你们两人都说不错,那听着豫亲王的确是五丫头的良人。”沈老夫人脸皮极厚,这般正襟危坐的说出这样的话,教陈若秋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娘也觉得好,”任婉云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不差,立刻就道:“媳妇儿给小五挑婆家,自然不能挑那身份低微的,亲王府,那可是真正的攀上高枝了啊。”

    沈老夫人闻言点头,随即想起了什么的,便道:“那亲王府可遣人来说项了?”

    任婉云面皮抖了抖,饶是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却也没想到这老妇如此心急,竟是迫不及待的就要决定沈妙的亲事。当然这亲事也是越快越好,否则沈信回来了便糟糕了。可即便是已经尘埃落定,沈信也不见得会任由沈妙嫁到亲王府。是以,必然要用些不同寻常的手段了。

    好在亲王府的人看样子,也没打算明媒正娶。那豫亲王可是喜欢的手段,可委实有些花样呢。自然要不为人知了。

    “娘,现在还太早了,”任婉云笑着道:“小五还小,不着急,这样定下来难免也会被人说道。先让他们两人相处一下,待到两情相悦,小五自己也愿意,咱们再提亲事,这样的话,就不会有人说是咱们逼得小五了。”

    沈妙就算再是个傻子,都不可能和豫亲王两情相悦的,这样的话,也无非就是把那些丑陋的意愿用漂亮的话儿掩盖起来了。中间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不得而知。

    陈若秋静静的微笑着却不说话,虽然她心中也很想看沈妙倒霉,可她生性谨慎。这样出头的事,还是交给任婉云来吧。日后若真是沈信追究起来,横竖追究不到她身上。坐山观虎斗,是陈若秋最擅长的事。

    屏风后,沈玥和沈清心中俱是有些恐惧。她们没料到,就在这短短几句话中,便将沈妙的终生大事给定了下来。对于女儿家来说,夫婿意味着下半辈子的幸福,而沈妙,注定要不幸了。不过沈玥和沈清心中倒是没有对沈妙有一丝同情。官场上,沈信压着她们的父亲,身份上,沈妙压着她们姐妹,加上沈老夫人的耳濡目染,大房在她们心中不过是眼中钉,看见沈妙倒霉,她们只有幸灾乐祸的份。

    沈老夫人虽然在管家一事上一窍不通,后宅女人间的争斗却是精通不已。尤其是这阴私的手段,她当初能从小小的歌女最后成为将军府中的当家主母,凭借的可不只是一张妖媚的脸,手段么,自然也是狠得。因此,听了任婉云的话,她也明白其中的意味,便笑着道:“哦,如此,那便让五丫头多多亲近豫亲王吧。的确,这种事儿,要是真是咱们逼了五丫头,回头惹了老大生气,也是不美。”

    她如今的容颜本来就刻薄,做出这副慈爱之态,只让人觉得像是挤着笑脸的黄鼠狼,不怀好意的出奇。沈玥和沈清齐齐打了个冷战,连忙退到离屏风远远的地方。

    ……

    西院中,油灯下,沈妙静静的坐着。她的面前摆放着一张雪白的羊皮纸,上头什么都没有,而笔墨都已经磨好了,似乎是想写,片刻后却是轻轻叹了口气,将那羊皮纸收了起来。

    有的事情未雨绸缪固然是好,可如今她只是个闺阁女儿,能仰仗的无非就是自己掌握的许多情报而已。可这些东西,在现在的她身上,尚且发挥不出最大的效用。果然,路还是要一步步走出来的。

    谷雨和惊蛰见她叹气,以为她是想到了豫亲王的事情,谷雨上前宽慰道:“姑娘且宽心,若那边真是有什么歹意,拼着姓名,奴婢们也会保护姑娘的。实在不行,在京中,老爷交好的人家也不是没有,大不了……”

    沈妙摇头:“亲王府位高权重,还有皇家护着,父亲与人的交情再好,也不会拼着与皇家结仇的危险庇佑我。”不仅如此,皇室对沈家虎视眈眈,若是贸贸然出动,会让生性多疑的明齐皇室怀疑沈信与人勾结。毕竟自己的臣子走的太近,对任何一个帝王来说,都不是好事。

    “要不,还是给老爷写封信吧,”惊蛰道:“虽然老爷军务在身,可大少爷只是附军,并未有调令,回定京的话,不会受上头责罚。大少爷在,总也能护着姑娘的。”

    “大哥从西北赶回来,就是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多,如何赶得及。你以为他们会忍耐那么久?”沈妙淡淡道。沈信的威慑力,会让他们赶在最短的时间动手。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再说几句吓唬的话,就能让她乖乖听从摆布。

    沈妙或许会,但在后宫中沐浴血泪的沈皇后,永远不会!

    “那可怎么办?”谷雨和惊蛰的面色齐齐大变,虽然她们知道此事不妙,却也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个份上。豫亲王的手段,定京城中但凡被她看上的姑娘,即便是高官家的,糟蹋了便是糟蹋了,最后皇室出来安抚几句,却也无可奈何。只因为此人手段邪恶偏私,明面上看不出什么,最后吃亏的还是那些少女。

    “怎么办?别人都是靠不住的。”沈妙看着那跳动的火光:“还是靠自己吧。”

    “可是姑娘……”谷雨有些焦急,沈妙如何能自保?别人的话,家人或许能抵挡一二,可二房和三房的人,却说不定和对方都结成同盟了!

    “我自有办法。”沈妙把玩着手中的镇纸。

    豫亲王府,仰仗的不过是对皇帝的恩情,皇室愿意庇佑罢了。倘若皇室不愿意庇佑他,恰好有仇家寻来又如何?啧,失去了皇室庇佑的亲王府,也不过只是一捧烂泥罢了。

    亲王亲王,到底和皇室有一些血脉,就先从他下手,顺便,她看向外头,窗外隐隐约约有人影攒动,肥胖的身影,不是桂嬷嬷又是谁?

    顺便,将这西院不清不楚的渣滓,一并清理干净。

    ☆、第五十六章

    密谈

    今年的金菊宴后,定京城中大街小巷谈论的中心,终于换了名字。

    临安候府的谢小候爷,以一种极端强势的姿态灭了两名庶弟的威风,虽然行事狂妄嚣张,但在短短的时间里展露出来的风采,也让人明白那沙场上玉面修罗的名字不是虚名。

    另一人,则是草包沈妙了。

    仿佛脱胎换骨,亦或是终于激起了沈家骨子里的血性,褪去了蠢笨懦弱的沈妙,步射上对峙蔡霖亦不动声色,咄咄逼人间流露出的凶狠脾性,也让与她同辈的少年少女们颇为忌惮。

    如此一来,竟在广文堂里,原先那些嘲笑她的都收敛了几分。

    蔡霖再来广文堂的时候,面对沈妙,面色不善的盯着他,却破破天荒的未曾轻举妄动。想来那一日沈妙到底给他留下了一些阴影。

    冯安宁瞧着蔡霖的模样,笑道:“倒没想到那霸王如今竟有些怕你了。”

    沈妙瞧了蔡霖一眼,后者连忙转开眼,有些惧怕的模样。她心中失笑,蔡霖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骄纵的顽劣少爷罢了,她不想在这上面多费心神。况且蔡家离那覆没,也不远了,日后这金尊玉贵的少爷,少不得要吃许多苦头。

    “不过听闻谢家两兄弟受了重伤,临安候却并未追究谢小候爷的过错,虽是请了大夫让两兄弟养伤,实则算是禁足。”冯安宁感叹道:“看来那临安候偏爱嫡子,果真是事实。”

    沈妙问:“你从何处得知?”

    “偷听的我爹娘谈话。”冯安宁有些得意:“不过若是换了旁人,大约也是宠爱谢小候爷的,单是本身不说,那可是有着皇家血脉的玉清公主所出……”

    沈妙扬眉,老实说,她总觉得临安候府玉清公主的死有些蹊跷。以临安候如今待谢家两兄弟的态度,没理由当初得知玉清公主的死时,却让方氏安然活到现在。

    她思忖间,却瞧见裴琅走了进来。

    裴琅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恰好也往沈妙这边看来,对上沈妙的目光,裴琅也忍不住微微一愣。

    金菊宴上,沈妙的表现终于让裴琅收起了轻视之心。从而也开始觉察出沈妙的不同寻常来,而他也敏感的感觉到,沈妙似乎在暗地里注意他,虽然不知道为何,却让这位年轻的先生总有几分不自在,仿佛被什么盯上了似的。可一想到沈妙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豆蔻少女,便又觉得是自己多心。

    “你老盯着他作甚?”冯安宁奇怪道,随即想到什么,大惊失色:“你莫不是又心仪他了?”

    沈妙如今绝口不提傅修宜之事,冷冰冰的像是忘记了这个人,这倒让那些看热闹的人觉察出一点门道来。大约沈妙是知道自己配不上皇室,已经渐渐断了念头,金菊宴上没追着傅修宜跑就能看出来。而裴琅虽说身份低些,却风度翩翩,才学广博,招少女们喜欢也是自然。

    沈妙有些头疼,收回目光:“当然不是。”她只是在想,裴琅既然在金菊宴上不曾说出那《行律策》,也就没有被傅修宜放在心中。可是此人终究是个心腹大患,日后若为傅修宜所用……。沈妙面色一沉,只怕后患无穷。

    只是她如今没有本事将裴琅神不知鬼不觉的抹杀,只能另辟蹊径了。

    ……

    定京城百香楼,此刻歌舞升平。即便是白日,各处安放的纱帘和夜明珠也使整栋楼流光溢彩。丝竹袅袅,外头偶尔有人驻足,却只能眼含羡慕的望着,不为其他,寻常富贵人家进百香楼,都有些囊中羞涩,此处便是小小一壶茶都是价值昂贵,是个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此刻,靠窗的一处,正坐着一名衣饰华贵的中年男子。这男子衣料皆是上乘,只是生的狰狞而黑瘦。袍子下面,左腿处空荡荡的,正是豫亲王。

    “和那沈家说清楚了?”半晌,他问道,语气阴沉沉的。

    “回殿下,已经与沈家二夫人安排好了。三日后沈家女眷要去卧龙寺上香,介时……”

    “三日。”豫亲王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随即挥了挥手:“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去吧。本王也许久不曾,遇到这般有兴趣的人儿了。”

    这么多年,他脾性淫邪又残暴,死在手中的女子不计其数。不过那些女子,即便再如何反抗,都激不起一些风浪。在整个明齐中,他早就知道沈信的凶名,那等威风大将军的女儿,不知是何等滋味。而那一日在金菊宴上,沈妙所展现出来的狠戾,让他兴味十足。一只懂得反抗的野猫,或许比那些木头美人要有味道的多。

    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淫邪。

    离他最近的这间房对面,琉璃桌前正坐着一名白衣男子。他大约二十来岁,生的英俊,更有一种十分温和的气质,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才看好戏一般的对面前人说:“看来你救美的那位姑娘,大约又有麻烦了。”

    在他的对面,紫衣少年懒洋洋的坐着,漫不经心道:“沈家树大招风,这也是沈信惹的祸。如今只是试探,终有一日,沈家谁也保不住。”

    白衣男子顿了顿,突然正色看向少年:“谢三,你先前为何那样做,在校验上打伤庶弟,莫非你的计划要提前开始?”

    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谢景行。他扬唇一笑:“提前如何,不提前又如何?”

    “若你提前出手……。他们可曾知道?”白衣男子迟疑的问。

    “高阳,你是不明白一件事,如今这里,我说了算。”谢景行淡淡道:“拖得越久,反对我不利。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眸色更沉,竟不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了。

    名为高阳的男子愣了一愣,随即苦笑一声:“罢了,我不过是过来看着你。可事实上,还真没自信拦得住你。”他话锋一转:“不过三日后,你不也要去卧龙寺调查些东西,或者,还能让你再救美一次。”他笑的颇为促狭。

    “高阳,你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差。”谢景行一挑眉:“沈家那丫头,可不是好招惹的。”

    ☆、第五十七章

    统领莫擎

    下学后,沈玥走到沈妙面前,笑着道:“今日易小姐邀我与大姐姐去府上,便不与你一同回去了。五妹妹,你便先回去罢。”

    易佩兰与沈玥二人自然走得近,给她们下帖子却独独忽略沈妙,家家常便饭的事。闻言,沈妙也无太大反应,只应了一声便罢。

    这几日沈家人待沈妙的态度极其热络,想也知道必然又在打什么主意。沈妙也懒得与她们计较,如今当务之急,自然不是这些琐碎的事情。

    回去的马车上,要路过定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谷雨道:“前面是桂花坊,姑娘不是最喜欢其中的酥饼了么,奴婢去买些回来。”

    “去吧。”沈妙微笑道。

    谷雨下车后,惊蛰掀开马车帘往外瞧,目光在经过一处时“咦”了一声。沈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马车停着的桂花坊旁边,是个当铺,此刻围着不少人,似乎是在争论什么。

    而当铺的伙计似乎有些不耐烦,声音高的连沈妙都听得清:“说了十两银子,爱卖不卖!一把剑而已,公子莫要为难我们这些人了。”

    “好像是与掌柜的没能做成生意。”惊蛰道。

    沈妙也瞧出来了,当铺做生意的,自然会将价格压得低一些,而显然,这对那来当东西的人来说,是无法接受的价格,却又不愿意离去,是以才这般僵持着。

    “倒没什么可瞧得。”见沈妙移开目光,惊蛰便又将马车帘放下。片刻后,谷雨抱着两个大纸包回来,惊蛰拉开帘子让她进来,拉开帘子的瞬间,沈妙的目光落在马车外,只见方才那与当铺伙计争论的人转身走出人群,手里还抱着一把剑,大约是终究没能做成这笔生意,神情显得有些颓然。

    谷雨上车后,就要把马车帘关上,却被沈妙制止,她仔细的盯着那抱着剑的人,是一名年轻人,看上去穿的也普通,长相更是平平无奇。见自家姑娘紧紧盯着这陌生男子,谷雨和惊蛰皆是有些莫名其妙。

    沈妙皱眉,这人怎生得这般熟悉?

    那年轻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深深的看了怀中的剑一把,一咬牙,转过头又朝那当铺走去,似乎终于还是要下定决定做成那笔并不是太满意的生意。

    “谷雨!”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沈妙突然出声喊道:“下去,拦住他,就说他的那把剑,我要了!”

    “姑娘……”惊蛰和谷雨惊讶的看着她,实在不知道沈妙这般作为是为何?

    “快!”沈妙冷声道。

    见她神情严肃,谷雨也不敢多问,立刻跳下车去,朝着那布衣年轻人走去。

    布衣年轻人方跨出一步,便听得身后有人说话:“公子留步。”

    他转过身,便见一名婢女模样打扮的女子冲着他盈盈一笑,道:“公子可是要去当铺典当手中之剑?”

    年轻人一怔,随即也未曾掩饰,就道:“不错。”

    那女子继续道:“恰好,我家姑娘想要你手中的这把剑,公子可有意愿做下这笔交易?”

    年轻人瞧了对方一眼,见女子神情不似作假,却还是摇头道:“我这把剑,并非样式精美,论起实用倒好些。若是贵府小姐要的话,还是去兵器铺子打造一把吧。”他心中也是惊异,寻常女儿家哪里会对这些剑感兴趣,无非就是瞧着好玩罢了。可惜他的剑太过锋利,一不小心若是伤到自己便不妙了。

    谷雨神情微微缓和,心中也是赞叹一声。眼前这人分明是急需银子,可竟还为对方着想,看来也是个心性磊落之人。之前沈妙莫名其妙的要买这人的剑,她还有些担忧,此刻看来,至少对方不是坏人。

    思及此,谷雨的面色更柔了些,她道:“我家姑娘是诚心想与公子做成这笔生意的。公子不妨借一步说话。”

    对方大约也没料到谷雨这般执拗,看了一眼那当铺,便也无奈的点头:“好吧。”

    待到了邻处一方无人的小巷,只见巷中停着一辆马车,谷雨到了马车跟前,轻声道:“姑娘,他来了。”

    年轻人走到马车前,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抱了抱拳:“这位小姐,在下的剑的确不适合女子使用,太沉也过于锋利,容易伤及自身,是以……”

    “你叫什么名字?”话音未落,便听得马车里传来女子的声音。这声音听上去似乎年纪不大,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仿佛经历了沉浮的高位的人,一时之间倒让人摸不清其中人的年龄了。

    “在下莫擎。”犹豫了一瞬,年轻人抱了抱拳。

    这句话后,半晌再无反应。正当那叫莫擎的年轻人和谷雨都是有些不解的时候,里头便又传来了女子的声音:“你这把剑,我并不感兴趣。破铁于我,也没有任何意义。”

    闻言,莫擎面上浮现出一抹怒色,他道:“小姐莫非在戏耍莫擎不成,这剑虽说品相一般,却也是有名铸剑师锻造,亦陪伴我多年。若是小姐叫在下过来只为了侮辱,恕在下不奉陪了。”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要走,可刚抬脚,便听得马车里传来一声叹息,那叹息轻飘飘的,却似乎含着莫名的情绪,让人的心里无端一揪。

    “莫擎,你很缺银子吧。”马车里的人道。

    莫擎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叫他名字的时候,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仿佛十分熟悉,却又有些莫名其妙。但听到对方说话的一刹那,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仿佛对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无法拒绝。

    “你的剑,对我来说确实不值一提,但,你的剑术,却足以值百金,千金。”

    莫擎一怔,摇头道:“小姐过奖,在下只是寻常人。”他心中却是诧异,这人怎么会知道他剑术超群的。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连陪伴多年的宝剑也要卖掉。这样的日子,实在辜负了你的剑术。”马车帘子突然被掀开,从里头走出一名紫衣少女来。

    她容貌稚嫩清秀,然而眉宇间却有一种难得的贵气和威严。

    “莫擎,你可愿将满身武艺,卖于我将门沈家?”

    她含笑问道,目光中却有遇见故人般的淡淡欣喜。

    前生的侍卫统领莫擎,真是……别来无恙。

    ☆、第五十八章

    护卫

    “这位姑娘……”莫擎微微一怔,皱眉看向眼前少女。

    他知道有些富贵人家,将人命不当人命,买个奴才便如买头牲畜一般。此刻这少女的意思,大约也是将他看做那些下人了,他心中自然生出了一种不悦。可在看向对方的眼眸时,那不悦又好似雾般,瞬间消散了。

    对方看他的目光,并非是趾高气昂的不屑,而是含着一种淡淡的欣慰和尊重,让他心中不觉泛出猜疑,下意识的便脱口而出:“姑娘与在下,是否在哪里见过?”

    沈妙轻轻叹息一声:“不曾。”

    “那为何……”

    “阁下眉目端正,气度不凡,当是有大际遇之人。而眼下却将相伴多年宝剑卖掉,显然穷途末路。你落魄而急需银子,可即便今日给了你银子,却仍旧不能解日后后患。我乃威武大将军嫡女,待我父亲年底回京,我可将你引荐于他,阁下一身好武艺,平白埋没了,实在可惜。”

    “沈将军?”莫擎陡然一愣。他倒是没想到面前的少女竟然是沈信的女儿。沈信的威名明齐无人不知,那是战场上的一尊定心石,男儿当建功立业,若是跟着这样的将领……莫擎仿佛感到自己身上的血液都瞬间变得滚烫了。

    只是……定京城的传言中,沈妙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虽说前些日子的金菊宴上似乎有所挽回,可毕竟亲眼瞧见的人却不多。此刻见来,传言果真不见得是真的。

    “若小姐真愿意为在下引荐,在下自然不会推辞,日后若有机会,定结草相报。”莫擎也是个坦荡爽快的性子,得此机会,倒也不推脱。

    见此情景,沈妙微微一笑,自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抛给莫擎。她道:“我不必你结草衔环相报,只当你将满身武艺卖于我。父亲年关才回,这些日子,你需得随我回沈府,我要假意令你做沈府护卫,你却得暗中保我周全。”

    她这番话听在莫擎耳中,自然别有一番意外。莫擎也听过大家族之间表面花团锦簇,私下里腌臜手段层出不穷。见沈妙都提起自身周全,便也知面前少女在沈府过的怕也不是表面那般自在。莫擎心中有些惊讶,沈妙既然是沈信的女儿,为何处境还是如此艰难。只是他性子沉稳,便也未曾问出口,只道:“但凭小姐吩咐。”

    “你先拿着这银子去救急吧。”沈妙道:“办好你的事后,三日之内必须要来沈府,我自然会安排你的去处。”

    莫擎又抱了抱拳。他身上江湖气息颇重,待离开后,看的谷雨和惊蛰二人都有些皱眉。惊蛰道:“姑娘,这人不清不楚的,若是怀了歹意,进了府恐怕……”

    沈妙往马车走去:“怕什么,这样的人,倒比如今院里的人干净得多。”

    眼下西院里安插的尽是二三房的眼线,自己人实在少得可怜。况且这莫擎,自然不是陌生人。

    沈妙坐在马车上,心中微叹,重生一世,倒没想到和莫擎在这里遇上了。

    这莫擎,前生乃是皇家侍卫统领,当初是由沈信举荐,武艺超群。沈妙去秦国做人质那几年,莫擎作为侍卫保护着,若非没有莫擎帮衬,险象环生的秦国,要想完好无缺的回来,恐怕也很难。

    莫擎忠心沈信,自然也效忠沈妙,可惜在沈妙回到明齐后,却因为楣夫人与沈妙斗法,楣夫人算计莫擎,给莫擎安上了一个轻薄宫中女眷的罪名,傅修宜早就想清除沈信的人,沈妙千方百计阻拦,却仍无济于事,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莫擎死在莫须有的罪名之下。

    如今再见莫擎,她倒不知现在的莫擎竟还有如此窘迫的状况。不过也正因为莫擎的窘状,才会如此轻易收服。沈妙了解莫擎的性子,最是忠心正直,三日后的卧龙寺之行,她本来还想用其他法子,有了莫擎,倒是方便的多。

    待回到沈府,因着沈玥和沈清去易府做客了,府中只有沈妙一人。刚到西院,桂嬷嬷就迎上前来,谄媚的笑道:“姑娘回来了,老奴让厨房做了点糖羹,姑娘要不要用一些。”

    “好啊。”沈妙道。

    见到这些日子对她都冷眼相待的沈妙突然和颜悦色起来,桂嬷嬷心中一喜,忙道:“老奴这就去端来。”

    等桂嬷嬷端来糖羹,沈妙已经在屋中歇了一阵。桂嬷嬷将糖羹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笑着道:“姑娘,三日后去卧龙寺要准备的东西都已准备好了,可还需要什么?”

    沈老夫人之前便安排,三日后去卧龙寺上香,祈求沈家家宅安宁。由任婉云带着三个姑娘一同去,其余的人便不必跟随了。桂嬷嬷这几日都在忙碌此事。

    沈妙扫了她一眼,不轻不重道:“嬷嬷倒是对此事热情的很。”

    桂嬷嬷一滞,笑道:“姑娘难得出院门,自然要准备周全。”

    “有嬷嬷跟随着,自然是周全的。”沈妙突然一笑。那笑容落在桂嬷嬷眼中,却让她心中有些不安。

    “二夫人安排的妥帖,自然不会出差错。”桂嬷嬷道。

    “那就劳烦桂嬷嬷替我多谢二婶了。”沈妙点点头:“你下去吧。”

    闻言,桂嬷嬷才松了口气,忙说了几句话便退了出去,不知道为何,如今的沈妙变得很奇怪,好似和她呆在一起,便有一种无形的威压,让她这自来嚣张的气焰都灭了几分。不过待出了门,她的腰杆便挺直了,不屑的扫了一眼屋中,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过了三日后,看你还敢在老身面前张狂!”

    屋中,沈妙将那盛着糖羹的碗端在手中,走到窗边,手一扬,半碗糖羹尽数倒在窗前的叶子花土下。

    “姑娘,果真要去那卧龙寺?”白露迟疑的问。

    “要去。”沈妙答。

    前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无意间听到荣景堂的丫头们谈话,得知沈老夫人有意要将她嫁给豫亲王,在去卧龙寺的前一晚,便逃往定王府自奔为眷了。虽然那决定也是错误的,却阴差阳错的避免了另一场灾祸。

    如今,她不逃也不躲,就跟着去卧龙寺。谁想看她的好戏,她就让谁变成一出最拙劣的戏。

    ☆、第五十九章

    卧龙比沈妙预料的更早,第二日,莫擎便来到了沈府门房来做护卫。沈妙之前便让霜降那边给门房塞了银子,只道是霜降的远方表亲。因着这护卫又分几等,莫擎要做的是最外头的护卫,是以没什么计较就留下来了。

    时间很快便到了三日后。

    三日后的清晨,一大早,任婉云就打点好了一切,让身边的丫头香兰来嘱咐沈妙一些事宜。启程之前,众人还去了荣景堂。

    沈老夫人神情严肃的说了一些话,大约是要众人循规蹈矩一些,平日里上香都不去卧龙寺,只因为卧龙寺显得要偏僻一些,虽说也是出名,可香火到底比不上临近城里的旺盛。却不知为何,这一次要舍近而求远了。

    沈清倒显得极为开怀,一脸声的道,定会向佛祖连同沈老夫人和沈元柏的份一并拜了。沈老夫人闻言自是受用,对沈清的态度也柔和许多。

    此次临行,也带了一些随身的护卫,一路保护沈府姑娘的安全。沈妙站在马车前,却迟迟不动,任婉云见状便皱眉问:“五姐儿为何不走?”

    “只是觉得这护卫单薄了些,为防意外,二婶不妨多派一些护卫跟随。”沈妙道。

    任婉云眉头一皱,她没想到沈妙竟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可今日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帖,任婉云笑道:“五姐儿,咱们带的人手可真不少了。总不能将沈府的所有护卫全都带走,人数太多,反而更加不方便,还是就这般吧。”

    沈妙却执意的摇头不动。

    沈玥和沈清见状,沈玥没说什么,沈清心中不悦,跟着道:“咱们沈府又不是什么皇家,五妹妹究竟想要多大的排场?大伯出门也没见如此挑剔呢。”

    她便又将沈信拿出来说道了,话音刚落,沈妙便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轻飘飘的,却叫沈清突然遍体生寒。

    “再多加两个吧。”沈妙遥遥一指,指向门房边的两个护卫:“就他们好了。”

    见沈妙并未带多,而是只增加两人,任婉云心中松了口气,她不愿在这事上耽误太多时间。两个人影响不了大局,面上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任婉云道:“五姐儿,你可真是……罢了,你说的话,二婶什么时候不依过你,随你吧。”她吩咐身边的香兰:“去将那两个下人叫过来,随我们一起出城。”

    “多谢二婶。”沈妙唇边勾起一抹笑。

    见任婉云最后还是依了沈妙的主意,沈玥只是有些奇异的看着沈妙,沈清却是狠狠地一跺脚,瞪了一眼沈妙,转身走了。

    待上了马车后,沈清一直故意不与沈妙说话,沈玥虽与沈妙说话,话语里却带着三分试探,沈妙懒得与她应付,说的也是敷衍。倒是任婉云,一路上兴致颇高,与沈妙说些儿时的话,看着极为亲近。若是往常,大约沈妙也是会对自己这位看着和善的二婶充满孺慕,只是如今再看这妇人,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惺惺作态的丑态,在后宫中见惯了各色人情的她面前,实在是有些不够看了。

    从早晨出发,一直到了傍晚,才终于到了目的地,阳泾峰。

    卧龙寺位于阳泾峰的半山腰之上,山高谷深,若是春日踏青此处,倒是处处鸟语花香,枝叶繁茂,景色怡人。不过如今已经初秋,草木凋零,倒是平白添了几分凄凉。

    因着阳泾峰离定京城太远,卧龙寺的路也不甚好走,是以平日里来上香的人,除了那些十分虔诚的夫人太太,一般是不往这里来的。沈妙几人下了马车,到了卧龙寺门口时,便见那硕大的寺庙外头,只有一位小沙弥在外头扫地,显得十分冷清。

    “这里倒是清净。”沈玥轻笑出声。

    沈清耸了耸鼻子,似乎想要抱怨几句,忽而想到了什么,便又生生按捺住了。

    任婉云道:“莫要看此处清净,却听闻这里的佛祖十分灵验哪。介时上香的时候,可千万要心诚。”

    那小沙弥见来人,便起身相迎,除了家丁在后头往马车下搬东西,任婉云几人先随着那带路的小沙弥往寺庙里走去。

    越往寺庙里走,越发觉得这卧龙寺果真是人烟稀少。莫说是香客,和尚都不算太多。偏偏寺庙又宽敞,这么一来,便觉得空荡荡的。若是夜里住着,只怕也会有些令人害怕。

    等见了住持,那住持便为几人分了院子,本是姑娘家一人一间,隔得很近,到了沈妙这里的时候,住持身边一个稍微年轻的中年和尚便道:“实在对不住,南边的楼阁,已经没有了姑娘的房间,姑娘若是不介意,到北边的楼阁如何?”

    众人都瞧着她,沈妙一笑:“对不住,我介意的很。”

    “五姐儿,”任婉云小声斥责:“这是佛门净地,哪里容得你任性。”

    “只是有些奇怪,”沈妙不为所动:“香火看起来也不甚旺盛,怎生偏偏还有楼阁会住满?”

    那中年和尚也是皱了皱眉,大约是没见过这般行事自大的小姐,不由分说就开始评论庙堂。可沈妙却也不同那些刁蛮小姐般大吵大闹,这样讲道理的姿态,竟让人也回答不出。

    “小施主有所不知,虽然香客不多,庙中僧人却多。”那老主持微微一笑,为沈妙解释道。

    “可我一人住,实在有些害怕,怎么办呢?”她问。

    “这……。”任婉云还在宽慰:“五姐儿,你便将就一晚吧,若是将就过这一晚,佛祖看到你的诚心,明日上香,必然心想事成。”

    若是从前,沈妙听到这话,便也被哄过去了。毕竟她这人吃软不吃硬,更何况心中还有一个傅修宜,怕是为了佛祖能将她和傅修宜在一起的心愿实现,也会吃这个小小的亏。

    可是如今,却有些不同了。

    任婉云也有些头疼,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的沈妙越来越刺儿头,从前她说什么沈妙就信什么,好哄的很。可今日已经频频出错,若是不早将沈妙给解决了,日后沈府只怕更有让人头疼的存在。

    “不如这样,”沈妙笑盈盈道:“婶婶与我一道去北阁住好不好。有人陪着,我总归安心些。”

    ☆、第六十章

    房间

    “这……”任婉云有些犹豫,若是和沈妙住在一起,沈妙一旦有了三长两短,她倒有些难以脱身了。不等她想出更好的法子,沈妙便继续道:“若是婶婶不肯,大姐姐和二姐姐谁愿意与我挤一挤也是成的。”

    沈玥目光闪了闪,却是没发话,沈清虽然不知道自己母亲到底有什么安排,却也隐隐约约猜到此次是针对沈妙的一次出行,加之如今她对沈妙厌恶的连面上的友爱都不愿装了,自然冷道:“我习惯一人住。”

    “如此……”沈妙微微沉吟。

    “那我便和五姐儿去北阁住吧。”沈妙的话还没说完,任婉云便主动开口道。她生怕沈妙这时候又出什么变故,想着住在一起便住的远一些也行,总归是怨不到她身上去的。沈信天高皇帝远,介时还不是她说什么,真相就是什么。

    沈妙微微一笑:“那便多谢二婶婶相伴了。”

    她这话说的客气,任婉云却忍不住眉头一跳,瞬间又是一张笑容满面的脸:“都是一家人。”

    解决了如何住的问题,接下来便是收拾东西了。因着沈清和沈玥称有些乏,斋饭便不在一起吃。由下人端到房里去。到了北阁,不等任婉云说话,沈妙便道:“我也觉得身子乏的很,便也不与二婶一道用斋饭,先回屋里了。”

    任婉云一愣,随即笑道:“那便依你吧。若是累了,就早些歇息。”

    沈妙点头称是。

    待引路的小沙弥带沈妙主仆三人来到那房间时,沈妙也忍不住有些喟叹。

    的确,在卧龙寺这样有些冷清简朴的寺庙中,偏偏这间房却显得尤其典雅。旁边便临着树丛小林,颇为幽静,房间内陈设虽简单,却处处彰显着精致。让人一见到,便心生欢喜。

    “这里风景可真美。”谷雨有些意外。

    “回施主,此间房是寺庙中贵客方能住,府上夫人吩咐,要将贵客房留给施主。”小沙弥低头道。

    “替我多谢二婶的美意。”沈妙淡淡道。目光却是打量着周围,这是位于北阁最里面的一间,也就是说,在清幽的风景下,这四处几乎是闭塞的,若是有人呼喊,也是无用。

    难得他们连生路都为她封死了,至于这房间布置的精致,怕也只是为了方便“那人”享用吧。

    “这是什么香?”惊蛰捡起桌前小几上的几柱香,放在鼻下闻了闻:“有些像兰花,却比兰花更香。”她的目光落在那做成兰花造型的香炉上:“这香炉也真是别致。”

    谷雨瞧见,也笑着道:“看来寺庙也特意打听过了,姑娘睡前都要点熏香的,待姑娘夜里乏了,临睡之前便将它点上。夜里也能睡得安稳。”

    “现在倒觉得这卧龙寺也不错了,”惊蛰嘻嘻哈哈打趣:“难怪虽然在深山之中,二夫人还非得过来祈福呢。”

    沈妙眉头微微一皱,走到那小几前,接过惊蛰手中的香,放到鼻下闻了闻。待闻过后,眉头皱的更紧。

    两个丫头见状,迟疑的问:“姑娘,这香可是有什么不妥?”

    反常必为妖,在沈妙心中,进了卧龙寺开始,便不曾放下一分的心。这地方越是妥帖,她便越能看出其中的凶险。她临睡前的确有点香的习惯,况且女儿家总是喜爱精巧的东西,那香炉做的可怜可爱,便是为了把玩,寻常女儿家都会点熏香来附和这里清幽风雅的环境。

    不过对于她来说,却不然。后宫中活下来的女人们,会用尽各种各样的手段往上爬,沈妙前生在六宫之主的位置上做了那么多年,自然不是一点眼力劲儿也没有。这些阴私的手段和东西,她见过不少。至于熏香中的催情药,更是被嫔妃们玩烂的手段。

    若她是个普通的闺阁小姐,自然也会对这东西闻所未闻的。

    “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手一松,那熏香落在小几上。

    谷雨和惊蛰一惊,面面相觑。片刻后,惊蛰道:“那我将这东西扔出去?”

    “不必。”沈妙目光落在小几上,任婉云和那个人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来为她准备了好礼,这些手段若是浪费了,倒有些可惜。她的唇角蓦然绽出一朵冷笑:“留着吧,总归用得上的。”

    ……

    远远临着沈妙屋的另一间房,任婉云坐在榻前,她的面前站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不是别人,正是桂嬷嬷。

    “今夜的事情,你也知道。成了之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败了……”任婉云轻哼一声:“是个什么结果,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她说话的时候,哪里还有平日里和和气气的模样,目光实在令人发寒。

    桂嬷嬷谄媚的笑道:“夫人放心,一切都包在老奴身上,老奴做事自然不会出差错。料想今夜定会一切顺利。”

    任婉云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道:“我自然信得过你,你毕竟是五姐儿身边最亲近的人。咱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沈府,五姐儿日后懂事了,晓得了其中利害,自然也会知道你是为她好,亏待不了你。”

    桂嬷嬷点头称是,心中却鄙夷,沈妙日后知道了这事,不恨死她才怪,怎么会觉得是为她好。想到今夜要发生的事,桂嬷嬷也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她也没料到面前这个总是一脸和气的沈家大夫人竟然会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毕竟这事儿落在任何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身上,都是一辈子生不如死的事情。

    下一刻,她便瞧见任婉云对身边的彩菊使了个眼色,彩菊便笑眯眯的拿了个香囊过来,将香囊塞到桂嬷嬷手中,笑道:“这次也就劳烦桂嬷嬷照看了。”

    桂嬷嬷下手捏了捏,发觉那香囊分量不轻,面上立刻笑开了花,道:“保准让夫人满意的。”

    又说了几句话,桂嬷嬷才起身离开。

    “夫人今夜果真要歇在这里?”香兰问:“这和五小姐的房毕竟在一处。”

    “无事,”任婉云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明日一早,便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说不准等大伯回来,世上还有没有这个人尚未可知,到底不足为惧。”她笑的有些凶狠:“大伯,大嫂,谁叫你们要挡了我清儿的路呢。”

    ☆、第六十一章

    月黑风高夜

    卧龙寺的山里,傍晚天色渐黑的时候,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雨水携卷着寒气扑面而来,谷雨把窗户掩上,看着沈妙道:“姑娘仔细着莫着凉。”

    惊蛰替沈妙披上披风,忧心忡忡的开口:“山路本就不好走,若是雨下一夜,明日一早上过香后,不知能不能启程。泥泞路走起来,说不准还得在这里多歇一天。”

    “多歇一天便歇一天。”谷雨笑道:“此处风景甚好,环境也清幽,总好的过…。”她将剩下的话咽回肚里,想来说的便是比沈府那些虚与委蛇的人好。

    沈妙坐在桌前摆弄棋局,如今她越发爱下棋,可惜身边的几个丫头并不会,是以她总是一个人对弈。偶尔谷雨和惊蛰也会觉得奇怪,自家姑娘在一个人对弈的时候,有时候会流露出一些奇怪的神情,让人看了心中发寒。

    门被推开了,桂嬷嬷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些吃食,笑道:“姑娘,这是寺里的斋饭。虽说都是素斋,可卧龙寺的素斋都是不错的。老奴还特意去要了碗水晶桂花羹。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已经用过了,都说不错哩。”

    “哦,放那儿吧。”沈妙淡淡道。

    “姑娘最好趁热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桂嬷嬷的热络的端起碗来,就要递给沈妙。

    “嬷嬷急什么。”惊蛰不着痕迹的将桂嬷嬷手中瓷碗接过,笑着道:“姑娘不说放那了嘛。方才还有些不舒服,等过阵子再用。”

    桂嬷嬷心中有些恼火,却见沈妙对惊蛰的话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暗中咬了咬牙。从前沈妙都是以桂嬷嬷的话为重,若是桂嬷嬷和几个丫头起了争执,必然是先责罚丫头的,不知什么时候起,惊蛰谷雨这几个丫头去得了沈妙的脸。

    正在沉思的时候,听得沈妙突然道:“嬷嬷陪着我,也已经十四年了吧。”

    桂嬷嬷心中一跳,看向沈妙。沈妙恰好也看过来,一双清澈的眸子一如既往,仿佛稚童般纯真,桂嬷嬷也一阵恍惚。

    不知不觉,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孩长成了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长成了现在面前亭亭如玉的少女。桂嬷嬷心中有些感叹,当初沈信夫妇常年征战沙场,嘱咐她好好照顾沈妙,居然一晃十四年就过去了。

    “自来嬷嬷就跟我亲近,”沈妙轻声道:“记得有一次夜里我发热,外头也像现在下着雨,府里拿着帖子去请大夫迟迟不来,嬷嬷担忧,自己跑出去寻,结果路上滑了一跤,摔破了头,却还坚持着去寻了另一个大夫过来。”

    桂嬷嬷一愣,神情不由得柔和下来:“姑娘还记得这些。”

    “自然记得,嬷嬷伴了我十余载,爹娘都不曾有嬷嬷伴我的时日多。我将嬷嬷视作亲人。”

    “姑娘折煞老奴了。”桂嬷嬷心中感叹,倒没料到这阵子一直对她冷淡的沈妙今日会突然这般亲近。感叹之余心中倒是升起了一股不忍,人并非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最初沈信夫妇让她成为沈妙的嬷嬷时,那时候她的儿子还未娶妻,也未曾有孙子,自是将沈妙看做是自己的孙女。也有过真情相待的时候,不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沈妙毕竟不是她的亲孙女,而大房也许诺,若是事成,她的儿子一家都能受益。

    富贵险中求,况且沈妙的确不能为她带来什么。桂嬷嬷眸中神色变了几许,终究还是笑着道:“姑娘,天凉夜重,还是早些用过饭歇息的好,待乏了,点一根熏香,美美睡一觉,明个儿早上上柱香,为夫人老爷祈福,才是好呢。”

    “多谢嬷嬷挂怀了。”沈妙也笑了,只是笑容似乎含着某种意味不明的东西。她道:“嬷嬷先下去吧,我自会用饭的。”

    桂嬷嬷还想多留一会儿,可见沈妙一副不由分说逐客的模样,便只得讪讪然退下。她退出房后,却没走远,而是走到窗户下,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

    屋中片刻后,响起谷雨的声音:“姑娘,饭菜要凉了。”

    “摆饭吧。”

    紧接着,便是一阵碗筷叮咚的声音,似乎有人坐到了桌前吃东西。惊蛰问:“姑娘觉得这桂花羹可还好?”

    “不错。”沈妙的声音响起:“很合口。”

    “那便多吃点。”谷雨笑着道。

    听了好一阵子,沈妙似乎是吃完了,屋里响起一阵收拾碗筷的声音,谷雨端着食篮走了出去。只听得惊蛰道:“姑娘还要看会儿书?”

    “有些乏,再看一刻,你去将熏香点上吧。”沈妙的声音恹恹的。

    桂嬷嬷直起身子,深深松了口气,扭头再看了一眼那窗户,走出了院子,待出了院子,还忍不住回头喃喃低语道:“姑娘,莫怪老奴心狠,大夫人要对付你,谁也拦不得。”

    待桂嬷嬷走后,却没见身后出现了一个男子身影,他瞧着桂嬷嬷匆匆离去的背影,面上泛起了些愤怒的神色。

    屋中,惊蛰忧心忡忡的看着沈妙:“姑娘,谷雨已经出去了,奴婢还是不明白,姑娘究竟想做什么?”

    不知为何,惊蛰的心中总有些不安,仿佛在这静谧的深山之中,将要发生点什么似的。她问:“姑娘方才做那出戏骗过桂嬷嬷,难不成桂嬷嬷有什么把戏?”而沈妙对桂嬷嬷那一番和颜悦色的话,让惊蛰紧张不已,生怕沈妙又如从前一般对桂嬷嬷言听计从。

    沈妙看着那燃烧跳动的灯花,细小形成的火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同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形成鲜明对比。

    假装吃东西,假装点熏香,不过是权宜之计。至于为什么要和桂嬷嬷说那段话,倒不是因为她心软。

    复仇的这条路,谁也不能回头。不是从前有过恩,就是日后犯错的理由。恶人永远不值得怜悯,那些就如同后宫中,赢家对输家说的话一般,断头前的上路言。

    她轻轻阖眼。

    “姑娘,现在做什么?”见沈妙不回答她的话,惊蛰只好换了个问题。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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