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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那看守婆子本来还有些惧怕,一见没去谢氏的院子,却是来了归雁阁,便生了轻视之心,大声喊道:“这大半夜的你们抓了老奴来做甚?”

    流翠她本就不喜欢这个婆子,闻言顿怒道:“放肆,你见到小姐不行礼,还大吼大叫,成什么样子!”

    看守婆子眼珠子一转,这才对着云卿跪下行礼,笑得皱纹满脸,“小姐,怎么这么晚让人抓了老奴来这里,可是有何急事?”

    她言语十分随便,没有任何尊敬的意思,李嬷嬷见状,上前骂道:“你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的到药库里去,被巡逻的婆子抓住,如何是小姐派人抓的你,休要在这里乱说乱语!”

    那婆子脸皮也厚,笑道:“老奴是守药库的,半夜想起今日新进的药材摆放的位置不对,便爬起来去看看。”经她这么一说,偷鸡摸狗反而变成了忠实可靠,真是老油条了。

    “好一张刚口,若是没有抓到证据,你还真是不承认啊!”李嬷嬷厉喝一声,对着旁边的两个婆子道:“上去,搜她的身,看她究竟是去药库做甚的!”

    这话一出,那看守婆子脸色就起了变化,笑脸了去了几分,高声道:“李嬷嬷,你甭仗着是夫人面前的红人,就把自己当个主子了,你再了不起也就是个奴婢,凭什么让人搜我的身啊!”

    闻言,云卿冷冷的一笑,玉白的面上闪过一丝冷怒,真是好猖狂的老奴才,她顺手拿起手边的茶杯,嘭的一声对着那叫嚷的老婆子砸了过去,茶杯精准的砸在她的额头,满头热茶激得她一阵唧唧狂叫。

    “我这么大一个人坐在这里,没想到有人还看不到,看来沈府的规矩都忘记了,来人,告诉她,我到底有没有资格搜她的身!”云卿微俯头,一双含威的丹凤眼望着跪在地上的婆子。

    闻言,周围的丫鬟婆子皆是心中一震,这是她们第一次看到云卿处理事情,也是第一次发现这个生的貌美柔婉的小姐虽然年岁不大,全身散发的气息竟然如此凌厉强势,容不得人心有异想。

    两个婆子立即上前,压住看守婆子,为防她挣扎,直接两巴掌将她扇的半晕,另外一个婆子撩起袖子,在她前胸后背,腰间裤带一阵搜索,不一会就搜出了不少药材。

    看到手中的证物,李嬷嬷厉声一喝,“现在证物都拿出来了,你还要怎么狡辩?!”

    看守婆子一看事情败露了,狡辩也没有用,立即大声哭了起来,“大小姐啊,老奴也是没有办法啊,老奴那口子病了,没钱开药,想着府中药材众多,就取几味回去用用,老奴是一时糊涂啊……”

    那边李嬷嬷将药材递到云卿的面前,“小姐,你看……”她本是将证物给云卿,却见她一眼扫过药材,脸色微微一变,接过药材在手中翻看了一下,眼中寒意更甚,面无表情的紧盯着看守婆子问道:“你只拿了这几味药材?”

    “是啊,小姐,老奴不是逼得狠了,也不会动这等腌臜心思的,实在是药材太贵了,买不起啊!”那看守婆子哭得很是伤心,整个院子都闹将了起来,没人注意到云卿脸色那一瞬间的变化。

    另外一个婆子此时疑道:“不对吧,下午我还看见你家那口子到街上打酒,怎么就病得要吃人参了呢。”

    看守婆子哭声一顿,她本来是想靠生病装可怜得来云卿的同情心,怎料有人戳穿谎言,转身对着那个婆子大吼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我家那口子明明病的要死了,你肯定看错人了!”

    “不可能,不止我看到了,她们也都看到了。”这个婆子一听说她血口喷人,那是更加要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一下又拉出三个证人。

    这一下云卿岂有不明白的,她扫了眼匍匐在地上大嚎,却没有半点眼泪的婆子,淡淡的开口道:“李嬷嬷,按照府中的规矩,私自偷盗改怎么罚?”

    “私自偷盗府中财物者,杖打八十大板,再连同府中所有家中奴婢,一并发卖了出去。”李嬷嬷一口说出规矩。

    看守婆子一听,杖打八十也就罢了,自己的儿子儿媳都在沈家为奴,沈家的待遇在扬州富贵人家里都是一等好的,发卖出去还不知道会被卖到哪里,如何能肯,再也不假嚎,一面磕头,一面真哭道:“求小姐饶恕啊,求小姐开恩啊!”

    云卿淡淡的扫了一眼,眉头蹙起,李嬷嬷立即会意,让婆子给她口中塞块烂布,拖了出去。

    流翠看了一眼那婆子,眼里带着几分疑惑,待四周人都散去了后,才开口问道:“小姐,那婆子不是下药之人么?”

    “嗯。”云卿轻轻的叹了口气,将那几味药材顺手丢在了桌上,幽深的凤眸紧盯着门帘处,“这几味药材,老爷的补药里面全都没有。”刚才搜出来的那几味药材里,根本就没有沈茂补药中所需的任何一种。这个婆子只是个贪财的,趁着药材新来,就想偷点药材出去换点钱花,谁知道刚好撞到了自己安排埋伏巡夜的婆子手上,眼下吵吵嚷嚷的,只怕很多人都知道这事了。

    “那这场布局不是……”流翠心里对那婆子恨的牙痒痒,小姐想的这样精心的好法子,竟然被她就这样破坏了。

    “也不一定,再看几天吧。”云卿再次抬头向库房的方向望了几眼,拢了拢衣襟,转身进了屋内。

    而此时的药库旁边的隐秘角落里,一个黑色的影子静静的站立了许久,直到所有人都散去了,才慢慢的转身离去,幸好今夜没有出手,否则被抓的就是自己了。

    037

    祖母要来了

    就这样又等了三天,夜晚再也没见到异常,云卿知道抓到看守婆子的那一日,肯定是打草惊蛇,真正下药的人已经心生警惕,一时半会不会再出手了,好在也暴露出药库的看守问题,借着这个机会,将药库那些常年浑水摸鱼的看守婆子都换掉了。

    目前最重要的则是,治好沈茂的病,调理好谢氏的身子,让谢氏生下儿子,才能从根本上解决下药人所存的心思,他想要断沈家的后,云卿还偏偏不让他有机会得逞。

    她特意去汶府求了汶老太爷来府中为谢氏诊脉,汶老太爷也没有推辞,当日下午就带着药箱过来了。

    谢氏看到汶老太爷真被女儿请来了,忙出门迎接道:“汶老太爷,还要麻烦您过来府中看诊,实在是过意不去。”

    汶老太爷上次在筵席上也看到过她,对谢氏的印象还不错,外表温婉,又能主持那样大的筵席,是个贤惠大方的,他捋了捋胡子道:“无事,老夫的徒弟相邀,岂有不来的道理!”

    徒弟?谢氏眼中带着惊讶,越过汶老太爷看向身后的云卿,只见女儿点点头,就知道这其中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她蹙了蹙眉头,却没有说出来,笑着邀请汶老太爷坐下道:“翡翠,上茶。”

    那边翡翠飞快的走到小厅中,冲了上好的碧螺春,端上来,脸带笑容道:“汶老太爷,请喝茶。”

    汶老太爷抬眼看了翡翠一眼,见她容貌清秀,举止大方有礼,心道沈家真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连丫鬟都举止有度,便可见一斑,接过茶水抿了一口,顺手放到一边,“这茶冲的不错。”

    谢氏明白沈老太爷今日来是为了诊脉,也不多说其他虚话,把手伸出放在垫枕上,老太爷便拿出一张帕子铺在手腕上,一手捋着胡子,开始把脉了。

    云卿在一旁紧张的看着,她知道谢氏的身体情况,这些年一直在调整着,可是起效并不明显。

    汶老太爷收回手,又打量了谢氏,看她肤色虽白,却血色不足,眼下微青,加上刚才的脉象已经是心中有数,“沈夫人是生产的时候亏损了吧。”

    “老太爷所言正是。”谢氏收回手,拉下衣袖,脸上带着担忧,“自产下云卿后,身子一直不太好。”准确来说,月事不好,身下也不太干净。汶老太爷虽是大夫,可究竟是男的,谢氏只能说的含含糊糊。

    好在汶老太爷医术精湛,也猜得到她所说的,“其实问题不大,你身子本来虚弱,平日喝的补药太凶,反而不利于药性,我开副方子给你,按照这个喝,慢慢会有起色的。”

    谢氏明白自己这问题拖了太长时间,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好的,想了想,还是问了个问题:“老太爷,恕我冒昧的问一句,我这身子,还能有孕吗?”

    “你身子这方面没有什么问题,多注意下好好休息就好了。”汶老太爷此言一出,谢氏满脸都是惊喜,她这些年在扬州看诊,总是听大夫说伤了身子,机会不大,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大夫看诊,为了保全名声,总是先往坏里说,到时候就算怀不了,他们也不会落下什么话根。机会不大这句话模糊的很,也可以怀,但是不怀也有可能。而谢氏听了这样的话,心思加重,所谓心病难医,身体自然更难以调理。

    汶老太爷在女眷室内也不方便呆得太久,于是辞行出来,云卿一直送他到垂花门前,他才开口问道:“你学医的事,还没和父母说的?”

    自出来,云卿便知道他会问这问题,一时面有羞赧,小声的开口道:“一直都没寻到机会跟父母开口。”汶老太爷对她挺好的,她却一直没有开口跟父母说,她怕汶老太爷误会她看不起学医之人。

    流翠连忙道:“老太爷,我家小姐天天捧着医书看,几乎是废寝忘食的。”

    汶老太爷倒没有责怪她的意思,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倒有些发笑,“早些说了,这样你也好上我那去学医,这东西可不是光看书就有用。那几本书要记得好好看,到时候要抽背的。”云卿的天分很不错,他不想浪费这么一个学医的好材料。

    “嗯,等会我就跟母亲去说。”云卿眼眸一亮,认真答道,直到汶老太爷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她才转身到谢氏院子里去。

    掀开帘子进屋,谢氏依旧坐在那里,很明显一直在等云卿回来解释,“你什么时候拜师学医的,娘怎么不知道?”

    “就是上回去汶府的时候。”云卿坐在她身边,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谢氏,“女儿这么想的,自从发生了下药的事情后,难保再没有其他类似的事情发生,难道每次我们都要等到造成后果了才知道吗,不如女儿自己懂得医术,那么就能防范于未然。”

    “听说想拜在汶老爷子门下的人不少,至今他也没收几人,怎么会收下你呢?”谢氏反问道。

    “那是因为我聪明呗。”云卿搂着谢氏的胳膊撒娇道,其实她也有一些疑惑,为什么汶老太爷那么爽快的就收了她做关门弟子,也许真的是投缘吧。

    其实对于女儿学医谢氏并不反对,大雍高门子嗣学医并不稀奇,她只是怪云卿没有早点与她说明,此时看女儿是为了家人的安康学医,如此懂事,更是责怪不了,只嘱咐她要多多用心,不要一时兴起,到时候又不学了,浪费汶老太爷一片苦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云卿偶尔去趟汶府和老爷子求教,她发现原本围在汶府外面的马车没有了,而御凤檀她也没有遇到过。

    一个月之后,沈茂拿了一封信兴冲冲的谢氏的屋子,正巧看到云卿坐在旁边描花样子,喜道:“云卿也在啊,告诉你们个好消息,祖母已经到了东渡乡了。”

    一听这个消息,正在一旁笑着看女儿描画的谢氏脸色微微一僵,白皙的面容变得更加苍白,眼底露出三分害怕和不喜来。

    看到母亲如此神色,云卿心中也一凛,对于祖母这个人,她印象十分深刻,自母亲嫁过来后,便对她非常刻薄,天天要立规矩,处处要挑错,只要她在家中,母亲便没有一日好日子过。

    她连忙将羊毫笔放下,抓住谢氏骤然变凉的手,抬头望着沈茂道:“不知道祖母什么时候到呢?”

    038

    前路阻滞

    沈茂沉浸在母亲要回来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谢氏的表情,笑着对谢氏道:“母亲长途跋涉,身边没个人照顾,让家里人动身去接她,她会在禄步区那沈家店铺那等候着。”

    云卿感觉握着谢氏的手微微一紧,能感受到谢氏手心里的濡湿,这个祖母真是不省心,禄步区已经离扬州府不远,她身旁有王嬷嬷,还有碧莲,碧萍两个大丫鬟,这些都是常年跟在她身边用得习惯的人,哪会没有人照顾。

    说是让家里人去接,父亲要管外面铺子的生意,自然是难以走开,也不可能派姨娘去接,毕竟姨娘算不得家里人,只是半主半奴,这等于暗地点名要谢氏去。只怕是想着摆摆婆母的威风,趁机又磨谢氏。

    只是这天下以孝治国,孝乃百善之首,既然祖母提出了要求,在时人看来也不算太过分,谢氏作为儿媳也只有答应。

    云卿却站起来,拦住了谢氏的话,浅笑开口道:“娘,我记得汶老太爷说过,你的身子就是平日里太过操累,要多休息,才好替沈家延续子嗣。”

    这么一说,沈茂又记起了那日的话,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母亲的要求有点刁难,可是哪家的儿媳不是如此呢,伺候公婆,照顾丈夫,在他看来,这都是正常的。这也是当时男人的正常想法。但是子嗣……也非常重要。

    将沈茂的表情收于眼底,云卿缓缓的福了福身子,开口道:“爹,不如让女儿去接祖母吧,祖母这一去京城就去数月,我心中也十分想念,若是能早日见到祖母,岂不是满足了思念之情呢。”

    此言一出,沈茂和谢氏两人都十分吃惊,若说女儿对祖母余氏,一直都是不够亲热,因为那年谢氏怀孕产下云卿,余氏一看是个女孩儿,二话不说就离开了产房外,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便是产后鸡汤都没有命人送过一回。平日里对这个孙女也是不冷不淡,余氏如此,云卿自然就更不会和她亲热,能不见祖母,那就不见,避如鬼神。祖孙两关系很是僵硬。

    如今却听女儿如此说话,还应承下接祖母的事,怎能不讶异。

    看着两人的表情,云卿知道现在的自己和上一世的自己有很大区别,然而上一世的她在这个时候早就因为失贞天天困在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还有精神去想那个不喜欢她的祖母。

    很多时候,对人待物也会随着心情转变而转变,在现在的她看来,祖母必须要讨好,因为这是她将来对付那不要脸的母女二人组的必备武器。

    一切就这么说好,因禄步区到扬州这一路都属是官道,人烟遍布,不算危险。沈茂便在车夫中挑了两个武功底子好的配给云卿,安排流翠一路上照看着她,路宿在沿途沈家的店铺中。

    次日,沈家的马车便从垂花门前使出,一路往禄步区而去。

    云卿自重生后,还未正式的看看这美好的风景,便让流翠掀开一角车帘,看着那些行人走马,那些青山翠树,心头环绕着淡淡的安宁。也只有这一刻,她能好好的享受一下这片刻的宁静了,接下来的日子,她要打一场亢长的硬仗。

    随着车夫娴熟的驾驶技术,马车使出了扬州府,外面渐渐宁静了下来,入目的青色越来越多,流翠也向外看着平日里少看见的自然风景,两人说说笑笑,显得很是轻松。

    就在两人指着一处山峰讨论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流翠问道:“怎么停下来了?”

    车夫隔着车帘回道:“流翠姑娘,前面的路好像堵了,小的去打探一下。”

    路堵了?闻言,云卿撩起车帘往外看去,这才发现前面还有其他马车也停在了旁边,看来前方的路况的确不太好。

    过了一会,车夫便前来回报:“大小姐,昨夜前方山体滑坡,路上堆积了大量泥土,官府正派人在清理。”

    既然是清理泥石流,起码也得等上一个时辰,好在天色还早,一个时辰还是能等得,云卿便拿出随身携带的医书,借着帘外射进来的光,细细的读了起来。流翠见此,也拿出未绣完的绣品,磨起时间来。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外面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声,听声音,好似是旁边一辆马车里的老奴突然晕倒了,掐人中也掐不醒来,请了这附近一个赤脚大夫看了也没醒来。

    想起师傅曾和她说过,好的医者是靠经验累积起来的,不是光看看医书便可,她在汶府也曾给生病的小厮把脉过,此时这老奴倒下,自己也可以积累经验,顺带救人一命也好。

    可是她并不想招摇,便让流翠和自己各戴一顶纱帽走下马车。

    一下车,云卿便注意到那辆马车,青木色的外表低调沉重,看起来毫不起眼,但生在富贵人家的云卿从小见识的便是宝物,一眼便能看出那马车虽然刷了青漆,材质却是上好的榆木,就连垂帘都是一等一的织金缎,走的是低调奢华路线,只怕这里头坐的人身份不低。

    不过这一切和行医无关,她莲步轻移,站在人群后方,只见那老奴被放在地上,旁边站着两名护卫,赤脚大夫正在替他把脉,“这是中风了,他年纪太大,赶车肯定没有休息好,一下昏厥过去,这病很严重,得赶紧送回城中治疗,不然下半生就瘫痪了。”

    闻言,护卫脸色难看的往里面看了一眼,这老奴是个熟练的车夫,要是他就这么瘫痪了,爷的行程岂不是要耽搁了。

    云卿却是淡淡一笑,抬头看了看阳光照耀的天空,平和的开口道:“大夫,你再看看,也许不是中风。”

    那赤脚大夫一听有人否认他的话,立即抬起头来,平日里给人看病,也给牲畜看病,在附近村落里也是有名望的人,岂能让人怀疑他的医术,一见反驳他的不过是个带着纱帽的小姑娘,嘲讽道:“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是医术吗?站在旁边看热闹也就算了,莫要随便开口,医术博大精深,不是你能理解的。”

    其实云卿很尊敬大夫的,对于这个赤脚大夫也没有敌意,只不过她觉得老奴的症状不像是中风,便开口提醒,谁料对方如此讥讽,不由带了冷意,“行医者,视人命为重,岂可乱判。”

    那赤脚大夫更是恼怒,冷笑道:“那你说说,这老者是什么病因?”

    云卿不想和他多费口舌之争,从善如流的走过去,流翠将一块素白的手绢遮在老者腕上,她方搭手上去,听那脉搏有力却绵软,在问了护卫两个问题后,开口道:“此时日头正盛,马车处于密林之中,空气潮湿闷热,老人家身体体质较弱,长期处于这样的环境容易头晕眼花,导致晕厥,这种状况,应该是中暑。”

    她声音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和,又有着大家千金的从容风范,分析起来条理清晰,周围行人都带着几分信服。

    而就在这个时候,马车车帘慢慢的掀开了……

    039

    马车里的男子

    而就在这个时候,马车车帘慢慢的掀开了,里面透出一道视线直直的射了过来,落在云卿身上的时候,微微一怔。

    外面那个拥有好听声音的少女,穿着一袭浅红色的对襟长裙,轻容纱特有的质地让裙摆随着动作微微摆动,好似烟雾弥漫在脚边,整个人如同她在海波烟雾之上,让人忍不住一睹她的芳容,却在视线上移之时,被一层白色轻纱遮住,只看得到那纤细的手指,根根如葱,轻巧白皙,让人忍不住想将那手握在掌中,小心的抚摸。

    赤脚大夫一看众人偏向云卿,不由甩袖站了起来,面露忿色道:“既然你说是中暑,那就救救他看!”他原来是看老奴身上衣服都光鲜亮丽,猜想马车主人肯定是阔气的,借机弄一笔,没想到半路出个黄毛丫头断他财路,他倒要看看,到底治不治得好。

    本就是救治病人要紧,云卿丝毫不推脱,她上前一步,声音诚恳道:“麻烦护卫大哥将老者移到那边阴凉通风的地方,这样可以避免阳光直照。”

    她是女子,不能随意和男子亲密接触,护卫了然的点点头,将老者抱到了通风处,又按照云卿的吩咐,将老者的衣领解开,用水将老者的衣物全部浸湿,并在额前放上一块湿布用来降温。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老者慢慢的醒来了,虽然还很虚弱,人却没有大碍,云卿又给他把脉了一次,然后嘱咐他多喝水,夏日的时候避免在阳光下直晒。

    “好厉害的小姑娘啊。”众人中有人发出一声感叹,对着云卿的眼神也比刚才善意多了。

    “是啊,看不出啊,比起那个赤脚大夫,可是准多了。”众人说着,再抬头找赤脚大夫,却没有见到人影。原来他一见云卿将老者救醒过来,立即知道不好,灰溜溜的从人群后头跑了。

    此时护卫转身到马车旁边站立了一会,然后立即跑过来道:“姑娘,我们爷说让你过去一趟。”

    云卿敏锐的捕捉到护卫所说的话,马车里面的爷说的是让你过去一趟,而不是请你过去,这证明了那人必然是久居高位,且颐气指使人习惯了的,语气里面都是吩咐和命令,却单单少了恭敬。

    感受到里面人打量的目光,凌厉的落在她的身上,似乎身上的每一寸都在被人无情的品评着,云卿眉间微蹙,转过头看去。

    马车极宽极深,又有厚锦遮断了阳光,从她这个角度,只可以看到一角掀开的帘子上修长的手指和乌色长袍的一角。光凭他的姿态,也可以感觉出,里面坐着的一定是个阴冷霸道,喜欢征服的人。

    似是感受到纱帽下云卿的目光,那人目光微微的一怔,随后比刚才更加凌厉,仿若含着重重的戾气看来,云卿只觉得浑身汗毛本能的竖起,那是对危险的一种自知。

    里面的人很危险,她不想接近,也不喜欢这种被人控制的感觉,淡淡的收回视线,云卿对着护卫缓缓开口道:“谢谢你家主子的邀请,萍水相逢,不必多言。”

    说罢,就要转身而去,护卫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连忙疾步到马车面前,低声道:“爷,方才那姑娘不肯过来。”

    “嗯。”淡淡的应了一声,似乎毫不奇怪,方才那女子望过来的时候,目光虽然淡淡的,平和无比,但是这份淡是那样的不经意,仿若一切都不放在眼底,那样的空无,又那样的戒备。

    透过撩起的帘子,他可以看到她窈窕的身姿,清风刮过她的齐腰长发,似一汪瀑布一般跃空溅开,伴随被风掀开那白色纱帽,露出半截白玉芙蓉般的容颜,尖尖的下巴,花瓣一般粉嫩的唇角微微抿紧,于清新中多出一股风流,透出丝丝的神秘。

    “四爷,这女子露半截容貌已经如此之妙极,若是再长大一些,肯定是绝色美人。”这时,马车里面传出另外一个声音,温和的嗓音中带着一点讨好,似是小心翼翼的开口。

    “倒是个美人胚子,看来江南出美女,此话不假。”那位被称为爷的男子又看了几眼,想象着纱帽下方才她拒绝时的样子,嘴角竟然微微一勾,喉中发出一声低笑。

    另外一个男子没有错过他忽然的一笑,转头看了一眼马车外云卿所在的方向,他还从未见过四爷对哪个女人笑过,即便是这种浅到可以忽略的也没有。

    “四爷,需要去打听那女子的家世吗?”但凡能讨好眼前男子的事情他都不会放过。

    “不必了。”大概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嘴角的笑容,他收了笑意,将方才一瞬间的旖思埋下,脸色恢复了以往的冷漠,“佑臣,这次潜入柳府找到那个东西了吗?”

    一转到正事上面,马车里轻松的气氛马上被一股肃然代替,另外一个男子,也就是耿佑臣面色微变,眼底露出几分惧意,低头道:“微臣无能,在潜入柳府的当天,遇见另外一个黑衣银面人,也潜入书房翻找东西,此人武功极高,微臣不是他的对手,受了重伤仓惶逃出。”

    “那就是失手了?”冷冷的声音忽而转变得阴沉嗜血,惊得耿佑臣立即跪了下来,匍匐在地,“微臣虽失手,但也查到了另外一条信息。”

    “说。”简单的一个字,不带任何情绪,依旧压得耿佑臣抬不起头来,“当初谢书盛除有一妹嫁入柳家,另还有两女,一嫁入京城韦家,一嫁入扬州沈家。微臣以为,若要查找,此两家也不可放过。”

    “噢,你认为那东西也有可能在她们两人手中?”四爷摸了摸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面色冷硬,一双幽黑的眸子阴沉黑暗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

    耿佑臣忍住背上的寒意,点头道:“是的,微臣认为,如果此物元后真的交给了谢书盛,那么在其女儿手中的可能,远远大过于其妹府中的可能。”

    040

    再见表姐

    车厢里静了一会,四爷才开口道:“把你查到关于谢家的资料全部递上来,还有,那个黑衣银面人也尽快查出来!”若此人是五皇子一党的,那么是个大大的威胁。

    “是,微臣一定尽力。”耿佑臣跪在厢内,脑中飞快的转动,那个黑衣人他一直都有派人去寻,却是半点踪迹都找不到,时间一久,只怕越发难以寻到。

    “尽力?我要的不是尽力,是一定。”四爷悠悠的开口,面无表情道:“你投靠我的目的是为了永毅侯的位置,若做的好,这位置一定是你的。”

    听到此话,耿佑臣面露喜色,侯府中庶子众多,他要成为拔尖的,从而坐上世子的位置,必须要有人扶持才好,眼前的人便是一大助力。他眼睛微微一亮,连忙再次叩地,“只要爷需要,微臣愿意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看着他弯曲的背脊和带着刻意讨好的表情,四爷嘴角一勾,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轻视,“起来吧,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么多虚礼。”

    耿佑臣连忙谢恩,站起来坐到方才的位置上。静候了一会,前方传来消息,官道上泥土已经清理干净,马车可以通行无阻了。

    除了这个小插曲外,云卿一行顺利的到达了禄步区,马车穿过宽敞的街道,进入区内最繁华的商铺街道,车夫便看到了带有沈家标志的店铺,绕过此处,便有一个院子,是专供沈茂下来巡查店铺时休憩所用的。

    而余氏这边也按照预计的时间,安排了王嬷嬷在门口等待着谢氏一行人的到来。

    待马车停好,云卿便扶着流翠的手下了马车,一抬头便看到一个梨形身材,方圆脸庞,四十余岁的老嬷嬷站在门口,她立即向前两步,双眸带笑的开口喊道:“王嬷嬷。”

    那王嬷嬷本是奉命守在门前,若是谢氏来迟了,就让她在门口好好等一等的,谁知没等来谢氏,却是迎来了云卿,余氏可没有交代要如何对这个孙小姐。微微一愣之后,又见云卿满脸笑容,不像以前那样见到她就一脸冷冰冰的,心里倒也舒坦了几分,心甘情愿的行礼道:“老奴见过大小姐。”

    云卿含笑受了这一礼,王嬷嬷便带着她往里边走去,早有小丫鬟进去通报,得了话后,王嬷嬷领着云卿进了屋内。

    只见一名穿着棕金色绣花卉圆领对襟褂子,配一条蓝底浮花绣水纹马面裙的老妇端坐在主位上,身后站着两个大丫鬟,穿着藕荷色镶边紫色绣花交领长背心的是碧萍,另一个穿着同样的只是镶边为蓝色长背心的是碧莲。

    碧莲一见来的是云卿,立即拿了一个软垫过来,放在地上,才笑着退下去,云卿立即跪下来,给老夫人磕头道:“祖母万福。”

    而老夫人自云卿进来后,眉头就明显的皱了起来,待她跪拜了之后,也不让她起来,面色不虞道:“怎么来的是你,你娘呢?”

    这话说的十分尖锐,在云卿面前没有给谢氏留半点面子,若是平日里云卿听见了,说不定站起来就走了,可是祖母的刁难在她意料之中,面上半点不悦都没有,依旧是含笑道:“一收到祖母的来信,母亲便开心的要马上动身,是云卿听说祖母要回来,心下欢喜,非得也随着一起,父亲说既然云卿要来,便让母亲在家将祖母居住的荣松堂好好的整理一番,等祖母一到家中,便住的舒坦舒服。”

    这一番话说的极为巧妙,将谢氏的态度和孝心的表明了出来,还将自个儿对祖母归来的喜悦也说了出来,便是有心要为难的老夫人眉头都舒展了一些,微微点头道:“还算是孝顺的,你起来吧。”

    她今日倒有几分意外,没想到这个平日和她见面如路人的孙女倒自告奋勇的来接她,方才的样子还十分的谦恭有礼,对她这个祖母十分孝顺的模样。她虽不喜谢氏生了个女孩,但目前府中也就这么一根孙苗,再加上云卿面容生的姣好,特别是一双凤眸和自个儿儿子一模一样,倒看着有几分真情出来了,摆摆手道:“来,到祖母身边来。”

    云卿听言走到她的身边,嘴角含着笑,老夫人拉着她的小手放在手心摸了摸,叹了口气,若是谢氏能生个孙子的话,现在也有十来岁了,想到这里心又冷了几分。

    正在这时,外面的小丫鬟喊道:“老夫人,韦夫人带着小姐过来了。”

    闻言,老夫人脸上带着几分笑意道:“让她们进来吧。”

    碧莲闻言连忙上前去打了帘子,只见门帘之后走来一个华服妇人,她梳着堕马髻,身穿八答晕春锦琵琶襟短襦,下面系着烟色底湖绸蝴蝶戏春马面裙,面皮白皙,未语先笑,一双眼宛若流波,扑着粉的面色带着几分淡淡的憔悴痕迹,手中牵着一个穿着绣葱绿竹子纹的白杭绸褙子,同色的绣梅兰竹六幅罗裙的少女,看起来和云卿差不多年纪,容颜娟好,眉毛细长,眼睛带着一股水波婉转,显得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的想去疼惜。

    云卿只觉得浑身冰凉,看着那个和自己年纪厢房的少女,神情一阵恍惚,就是这个人,上辈子她当作是唯一的好姐妹,就连嫁人也是和她同一天进门,嫁给同一个男人的少女,最后竟害得她全家被抄,命人活活杖毙了她。

    她心里有一股冲动,她很想冲过去问一问她,究竟沈家哪一点对不住她们了,为何她要对沈家下那样的毒手,可她也知道,有些人你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她就是嫉妒,她就是怨恨,只要看到别人比她幸福,她就难受。

    云卿见她们两人进来,疑惑的望了过去,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见状介绍道:“大小姐,她们是老夫人的救命恩人,也是你娘的亲妹子啊。”

    救命恩人这回事云卿倒是清楚,不知道是老天对恶人太好还是真的那么巧,老夫人去京城之后,一次在郊外游玩遇见一群劫匪,就是眼前这个韦夫人冲上前去,挡了一刀,否则的话,按照她们的话来说,老夫人就要命丧黄泉了。所以自从她们进了沈府后,老夫人是处处维护,说句难听的,比待她这个亲孙女还要好。

    看来,这一生依旧没有改变,该来的,还是来了。

    041

    第一次交锋

    听完这段救人的故事,屋中众人又是一阵唏嘘,老夫人带着几分感动道:“素玲救了我之后,不求回报,待细聊之后,却发现原来她就是你母亲的妹妹,你的亲姨妈,真是让我吃了一惊,没想到这样都能逢上,真真是缘分啊。”

    素玲是谢姨妈的名字,没想到这么点时间,就和老夫人关系如此亲密,手段真是不可小瞧。云卿低垂着眸子,是啊,真的是缘分,不过是孽缘而已。她微笑着抬头,对着这位亲姨妈行礼道:“云卿见过姨妈。”

    谢姨妈(以后文里统称谢姨妈)连忙一把拦住她,拉着她的手,眼底带着一片情深意重,泛着点点水光,仔细的打量着云卿道:“好孩子,不必了,今日一看到你,便想到我那嫡亲的姐姐,这么多年没见,我一直记挂着她,原听老夫人说她今日会来的,没想到……不过也好,再过几天总会见到的。”说罢,还拿着帕子点了点眼角。

    好,很好,云卿嘴角淡淡的勾起,才刚见面就在这里给谢氏上眼药,话里话外听起来是姐妹情深,其实就是指责谢氏不给老夫人面子,吩咐了谢氏来接人的,却派了云卿来。她眼眸一瞟,果见老夫人面色一下就拉了下来。

    忍着将手抽出来的冲动,云卿面上笑的十分的温柔,“不止是姨妈想念呢,娘也时常在云卿耳边说,说她唯一的庶妹自从嫁到了京城之后,便再无音讯,她这个做姐姐的身子又不太方便,不能长途跋涉,便没有亲自登门去看了,心里总是觉得歉意的很。”说是想念,十多年都没来往的,此时做样子给谁看呢?

    听完这段话,谢姨妈就暗道不好了,她本来是想趁着这个机会给谢氏下马威的,谁知云卿三言两语就指出问题的关键点。她和谢氏的感情本就不好,一个嫡出一个庶出,从小就被谢氏压在头上,好不容易她嫁了个官家,离谢氏远远的,不再被嫡庶区别压住,如何再会和这个姐姐联系,这次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会来投奔谢氏的。

    屋中这几个,谁不是宅院争斗里出来的,老夫人她自然也听得出这个意思,眼神就往谢姨妈那瞟去。

    谢姨妈顿时知道面前这个少女也许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她脸上的苦愁也没有褪下,立即拉着身后的少女过来,对着云卿道:“云卿,姨妈给你带了个姐姐来,以后你们就可以一起玩耍了,来,凝紫,认识下你的亲表妹。”她在亲字上咬得特别紧,是为了让云卿记住,这个才是真正的亲表妹。

    上一辈子初次见到韦凝紫印象已经模糊,她几乎要忘记了,脑中最鲜明的是韦凝紫最后穿着红色华服的样子,再看眼前还只是十四岁的韦凝紫,尖尖的下巴,苍白的嘴唇,总是带着几分水光的眼睫,仿若随时可以掉下泪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比杨柳还要单薄,让人一见便动了恻隐之心。她不得不说时间造成的变化真大。

    “表妹好。”韦凝紫轻轻的开口,声音都好似柔弱的风吹得走。前世的时候,韦凝紫就是这样扮柔弱,让善良的云卿心软,从此以后什么都拿出来与她分享,生怕她过的不好。可是如今再看到这幅模样,云卿心中再也没有感觉了,柔弱不柔弱,看的不是外表,而是一个人的心。

    云卿上前牵着韦凝紫的手,嘴角挂着笑,亲热的唤道:“表姐也好,未曾想到我还有一个如此好看的表姐,这次你来扬州,可要好好的玩个痛快才准回京城啊。”

    韦凝紫一听,脸色就变了,两眼一红抬头看着谢姨妈,谢姨妈脸色也带着几分难过,那模样落在老夫人眼底就觉得落了面子,开口骂道:“你说的什么话,人家还没到府里,你就赶人家出去,莫说她本来就是你的亲姨妈,她还是你祖母我的救命恩人,如此忘恩负义的事,你一个大家闺秀的行为吗?!”

    这一顿没头没脑的骂下来,云卿眼睛也红了起来,完全不明所以的望着老夫人哽咽道:“祖母,云卿说错什么话了,姨妈和表姐来扬州难道不是到沈府里玩的吗?”

    看着孙女抽泣了起来,老夫人这才想到,云卿根本就不知道韦家的事情,自己骂她确实不应该,脸上便有些讪讪的,可让她跟小辈开口认错也不可能。

    站在身后的碧萍暗叹了口气,知道老夫人这是后悔了,又下不了面子承认自己骂错了,便开口道:“大小姐是不知道,韦家半年前出了事,谢姨妈的夫君不甚掉落水潭去了,如今那些个亲戚寻思着韦家可欺,便纷纷打主意,三天两日的上门打秋风,甚至要分了家产。谢姨妈无人可倚靠,便想到投奔姐姐家中。”

    云卿一副明白的样子,面上带着同情深深的看了一眼谢姨妈和韦凝紫两人,带着歉意道:“姨妈,表姐,没想到你们逢了丧事,姨夫人已去,请你们节哀顺变,既是来投奔的,老夫人和爹娘一定会好好安置你们。”

    谢姨妈脸色变了一瞬,她心里最不想投奔的就是谢氏这个姐姐,可是她又没有亲人,只有这么一个选择,能避免不说就不说,到时候让谢氏主动留她,她再顺势住在沈府。没想到云卿还这么问出来,让人又重复一遍她是投奔谢氏而来的,心里怎会舒服。

    老夫人赞许的看了碧萍一眼,见云卿说的一番话也识大体,便顺着台阶下了,板着脸道:“看在你不知情的份上,这次也就罢了,下次说话可要多看看,多想想再开口,不要呆愣愣的张口就来。素玲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和她娘一个模样,不懂看脸色。”前一句是训云卿,后一句话却是对着谢姨妈说的。

    谢姨妈心里得意,老夫人当着自己的面数落谢氏,可见姐姐在府中过的也不怎样,面上带着宽宏大量道:“没关系的,姐姐就这么一个孩子,当然是当作珠宝一样的养着。”表面上说是没关系,其实和老夫人一样,把云卿和谢氏连带着一起骂了,说谢氏带的女儿只骄纵,不识规矩。

    哈,云卿在心中嗤笑了一声,祖母还真是好笑,明明自己骂错了人,给了台阶还要教训她,说她就罢了,还要顺便带上她娘。祖母说也就罢了,怎么说她也是家中的长辈,可谢姨妈那话是什么意思,凭什么她要为一个来投奔沈家的人忍气吞声,受这份原本就不该受的窝囊气。

    她浅浅一笑,心底不屑,面上就越是柔和,一双凤眸闪亮的好似两颗黑珍珠,徐徐开口道:“祖母教训的是,孙女遇事应多看多想才为妥当……”

    老夫人听着她服软的话心里舒坦多了,谁知云卿下一句出来……

    042

    小白花

    老夫人听着她服软的话心里舒坦多了,谁知云卿还有下一句话,她微微的侧头看着谢姨妈和韦凝紫,秀致的眉头轻轻蹙起,带着几分委屈和疑惑道:“都是云卿不懂事,以前听娘说过,大雍例律家有新丧之人,三月之内着素色孝服,一年之内必须素颜淡服,以此来表达对故人的尊敬,如今听祖母教训,再看姨妈和表姐,定是娘说错了。”

    老夫人一路上也未曾留意这个问题,总觉得谢姨妈是个命苦的,丈夫早丧,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心里存着怜意,此时想来,这一路上她们两人可每天都是打扮得光鲜明亮在她面前,陪她说说笑笑的,难得见到有几分忧伤。她一直都觉得谢姨妈是个重情重义的,否则也不会看到她危险的时候冲上去挡刀,可是一个对十多年共处的丈夫都没有情意的女人,对她一个认识才数月的人情又有多真,当即目光就带上了打量。

    谢姨妈方才那抹得意顿时被一股恼意替代,云卿说的话没错,按照大雍的例律的确是有新丧之人,必须素颜淡服,可在她心中,那个姓韦的死了就死了,阴阳两隔,再无牵挂,她没有半分心思给他穿孝,让人知道她是个寡妇。但她表面上不能真将心思说出来,连忙拉着韦凝紫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姨侄女说的没错,按照规矩,的确是要如此。可是我也是不得不为之啊。”

    看着眼泪水控制自如的谢姨妈,云卿眼底带着笑意,不甚明白的问道:“姨妈如此说,难道有人逼着你一定穿红戴绿吗?”

    这话明明是含针带刺,可云卿眼睛眨了眨,语气天真无比,让谢姨妈就是心中有气,也不能发出来,继续拿着帕子道:“姨侄女你是不知道,我家相公死了之后,家中的亲戚看我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每日上门来借东西,说是借,其实是拿,不可能还回来的,我不给,他们就抢,如此下来,我心中就存了惧意,来扬州的路途遥远,路上若是给人看到我们母子俩穿着丧服,定会知道无人可靠,指不定也和亲戚一般上来敲诈,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我们才不得不违心的穿戴鲜亮,让人以为我们不好欺负,才能平平安安的到达扬州,寻得庇护。”

    她虽哭泣不止,口齿却颇为清晰,一字一句带着哀哀之声,直将周围的人说得眼底都带上了同情。

    云卿眼底似也带着怜惜,轻声道:“姨妈难道一路上不是和祖母一起的吗?”

    抽泣了几声后,谢姨妈看着云卿,眼底闪过一丝恶毒的光彩,随即掩饰下来,拉着韦凝紫跪在老夫人的面前,接着道:“好在路上遇见了老夫人,让我们一路同行,有了老夫人的福泽,也不怕那盗贼了,但一路总不能穿着孝衣和老夫人同行,老人家身子弱,受不得哀戚感染,就算让人指责我们母女,我们也不能不顾老夫人的身子啊。”边说,母女两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抱头哭泣。

    老夫人看着浑浊的眼里也湿润了,伸手扶起谢姨妈,感动道:“你也是个傻的,怎的就只会为别人着想,不会考虑考虑自己呢。”

    “老夫人待我恩重,我怎可忘记您的恩情。”谢姨妈脸上挂着泪珠,语气里真诚十足。

    精彩,实在是精彩,云卿忍不住的想要给谢姨妈鼓掌,明明是自己喜欢打扮,不守丧制,经过她这么一说,倒变成为了祖母的身子才不得不这么做。

    到底是上世将父母祖母皆骗得团团转的谢姨妈,功力实在是不同凡响,云卿看她的戏也唱得差不多了,也迎了上去,将跪在地上,小脸上同样满是泪水的韦凝紫拉起来,亲切道:“表姐快起来,若是娘知道姨妈和你为了她婆母安康连守孝都放在一边,肯定很感动的。”

    闻言老夫人眼中闪过一抹利光,本朝以孝治国,孝为百善先,谢姨妈为了她身子安康,虽也可以称孝,却是逾越了,她并不是谢姨妈的直系长辈,不必为了她抛弃守孝,再者她作为一个老人,当然希望儿女重孝,若是自己儿子媳妇像谢姨妈一样,还未出孝期就穿红戴绿,她肯定要气死,本来想说的话到了唇边就改了,“素玲,你和凝紫虽是为了我身子好,可是规矩还是要守,若是让人听到了,还以为我沈府没有规矩,连孝道都教不好。”说完,就放开了谢姨妈的手,脸色也变得淡淡的,没有开始那种感动了。

    韦凝紫没有注意到老夫人的神色,她从一开始就在暗暗观察面前这个表妹,只见沈云卿梳着三环髻,乌黑的头发从肩上流淌下来,头上插着数枝白玉梅花钗,身上穿着浅绿色的上襦,衣襟绣着红梅,下身穿着月白色百褶裙,手上戴着两只赤金刻玉镯子,全身透着一股不经意的富贵之气,每一件东西都不张扬却件件价值不菲。

    她下意识的想起自己,头上不过是一只鎏金簪子,一朵玫红色的绢花,手腕上也是苏银镂空的镯子,就是妆奁里最好的镯子,也比不过表妹手上的那两只。

    微垂了眼角,她在心里暗道:一定要讨得眼前表妹的欢心,她是谢氏和沈茂唯一的女儿,若是她接受了自己,谢氏和沈茂就很好接近了,而只要他们喜欢自己,这些名贵的物品她也会有的。

    她抬起头,眼角挂着两颗泪珠,梨花带雨一般,柔弱的抓住云卿的手,“谢谢,谢谢表妹肯关心我……”说道这里,似乎激动得讲不出话来。

    云卿浅浅一笑,将韦凝紫的神态收于眼底,这就是她的绝招,简单的几个字就将她楚楚可怜的一面表现出来了,人人都会觉得她平时肯定过的不好,所以稍许被人看重一点,就感动了,让人觉得心疼,觉得怜惜,心里忍不住的对她更好。可上一世的经历告诉她,韦凝紫就像那被农夫救来的蛇,随时可能喷射毒液,反咬恩人,这样的蛇蝎美人,她沈云卿怜惜不起。

    云卿抽出一只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着,半真半假的嗔道,“瞧表姐说的,这屋中的哪一个不关心你,你是说姨妈不关心你呢,还是说祖母不关心你?”

    043

    马车上

    云卿抽出一只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着,半真半假的嗔道,“瞧表姐说的,这屋中的哪一个不关心你,你是说姨妈不关心你呢,还是说祖母不关心你?”

    韦凝紫脸色微变,眼里带着惊恐看了一眼谢姨妈,再看面色冷淡的老夫人,连忙道:“哪里,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没想到表妹和我初次见面,就能如此关心我。”

    “刚才姨妈都说了,你是我的亲表姐,祖母从小就跟云卿说过,大家闺秀要懂得尊敬长辈,照顾弟妹,若是不关心你的话,就怕祖母都不依呢。”云卿娇娇的笑道,还对着老夫人问道:“祖母,你评评理,看孙女说的对不对嘛?”

    老夫人出生书香门第,家中未出过官员,几代都是秀才,这一点她颇为骄傲,听得云卿这样捧她,乐呵呵的笑了起来,“那是当然,你这鬼丫头,没想到还记得祖母说的话啊。”她其实也不太记得有没有和云卿说过这样的话,但此话显得她有学识教养,她乐的承认。

    云卿知道这个祖母最好面子,也爱听好话,她拉着韦凝紫站在老夫人的前面,娇俏的开口道:“娘一直都对云卿说祖母见识广,考虑问题比她深,让云卿多跟着祖母学习东西呢。”

    一听谢氏平日在孙女面前是如此夸自己,她倒有些意外,想起这个儿媳妇,平日倒也恭顺,除了不能生孙子其他方面她还是比较满意的,心情一好,就把云卿搂在怀里,亲热道:“瞧你这小嘴,哄的祖母开心的很……”

    看着面前祖孙欢乐的模样,韦凝紫眼眸微微眯了起来,这个小动作云卿很清楚,她在心里嫉妒了,待韦凝紫一放开自己的手,云卿喊道:“表姐干嘛甩开我的手,你喜欢祖母,也可以让祖母抱抱嘛。”她说完,就从老夫人怀中出来,有些怯怯的看着韦凝紫。

    老夫人顿时就不开心了,她搂自己的亲孙女怎么了,韦凝紫还摆脸色给云卿看,想起她开始说没人关心她,这一路自己对她不是好吃好喝一路照顾,真是不记恩。

    谢姨妈见状立即走上来,瞪了韦凝紫一眼,又用指甲在她腰间狠狠的一拧,韦凝紫吃痛泪水就流了出来,哽咽道:“祖母……我没有……”

    一看韦凝紫又要开始哭,老夫人不耐的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王嬷嬷,安排用晚膳吧。”哭哭啼啼的真是晦气,再看云卿笑的软糯的模样,越发觉得还是自家孙女好,下榻牵着云卿往膳厅走去。

    这是第一次老夫人在人前如此不给她们母女留面子,韦凝紫抬眸看着云卿,她嘴角挂着百合一般柔和的笑意,一双凤眸幽黑泛着润泽的光芒,看着十分恬美纯净,可是她却莫名的觉得一股凉气从背脊升了起来。

    用膳后又在别院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仆妇们将一干东西都准备妥当,准备启程往扬州府去。

    谢姨妈和韦凝紫走出来的时候,正碰见老夫人牵着云卿的手出来,两人迎上来行礼道:“老夫人万福,祖母万福。”

    见老夫人笑着应了,看来昨日的事她已经不计较了,谢姨妈立即站在另一边,扶着老夫人往马车上去,笑道:“老夫人,您看今日日头正好,坐在马车里肯定舒适。”

    老夫人点头,踩着脚蹬往马车上去,刚转过头来,见谢姨妈也要跟上来,立即皱眉斥道:“你上来干什么?”

    见老夫人刚才还笑眯眯的,忽然一下变了脸色,谢姨妈一时未反应过来,就连韦凝紫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让老夫人如此动怒。

    王嬷嬷一路上收了她们两人不少好处,此时开口道:“老夫人许久没有见到大小姐了,想和大小姐聊聊。”这两母女大概是一路上老夫人对她们太好,一下忘记了大小姐才是老夫人嫡出的孙女。

    谢姨妈和韦凝紫此时才反应过来,连忙讪讪道:“瞧我一时糊涂,来,云卿,路上要好好照顾着老夫人。”她们一路上都与老夫人坐一辆马车,这本也是她们精心打算特意不买马车,一来省掉一笔银钱,二来可以和老夫人坐一辆马车,天天陪伴着,可以培养感情。可是如今云卿这个正牌的孙女来了,她们总不能再舔着脸皮将云卿赶下来。

    于是回来的途中,便是老夫人和云卿一辆马车,谢姨妈和韦凝紫坐云卿来时的那辆马车。

    一路上只听云卿将老夫人哄的开怀大笑,欢声笑语传到另外一对母女两的耳中,只觉说不出的刺耳。谢姨妈坐在车厢内,脸上柔婉的神色已经消失,两眼带着一股狠毒的色彩,看的韦凝紫不由自主的往旁边缩了一缩。

    谢姨妈想起昨日的事情,一把扯过韦凝紫的手臂用力的一拧,咬牙骂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要你一路上讨好那个老妇,只有讨好了她,我们进了沈府才有立足之地。”她骂一声拧一把,韦凝紫紧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的忍受着,“你昨天甩那小贱人的手干什么,惹得那老妇对你不喜,今日连马车都不让我们和她坐在一起,你是甩脸子我看吗?”

    “娘,我没有甩她的手,是她故意松开,然后冤枉我的。”韦凝紫实在吃痛的忍不住,连忙开口求饶,手臂上的痛楚使得她眼眶里的泪水忍不住往外冒。

    若韦凝紫是个男孩,谁敢来抢她的家产,那些人不就是欺负她家里没男人吗,真是个赔钱货,谢姨妈想到族里人的嘴脸,又恨又气,抓着韦凝紫又拧了一下,才放开了手,鼻子里冷哼了两声,斜睨了一眼韦凝紫,见她尖尖的瓜子脸巴掌大小,一双杏眼含着眼泪水汪汪的,看起来又柔弱又可怜,嘴角又带了点笑意,好歹这个女儿生的倒是不错,若是能嫁给侯门公卿,岂不是比生个儿子还好。

    想到这里,谢姨妈脸色又好了起来,将韦凝紫拉过来抱在怀中,抚摸着她的手臂哄道:“紫儿,莫怪娘,娘实在是没办法了,孤儿寡母的谁都看不起我们,若是你爹还在世,沈云卿那个小贱人还敢对我们母女耍手段吗?”

    韦凝紫一脸泪水的靠在她怀中,心底毒液不断的往外冒,沈云卿,若不是你,我就不会被娘打,都是你害的,“娘,你放心好了,她们如此待我们母女,女儿一定要将她们的一切都抢过来。”

    044

    谢姨妈动心思

    车轮滚滚,两日后进了扬州府又使了两个时辰,外面车夫的声音传来,“老夫人,大小姐,沈府已经到了。”

    云卿闻言浅浅一笑,首先起身道:“云卿服侍祖母下车。”

    一路上老夫人都被云卿服侍的妥妥当当,对她的印象比起以前要好上一些,如今见她一副知孝懂礼的模样,眼底也露出一分满意的神色,点头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大门口,沈茂和谢氏早就亲自领着一并奴才奴婢在等候着,一看见老夫人下了马车,立即走上前行礼道:“儿子拜见母亲,儿媳拜见母亲。”

    老夫人见他们两人都特意守候在门前等候者自己的归来,颇觉得满意,点头道:“难为你还出来候着。”她说完,将目光转到谢氏身上,见她今日穿了一件霞红色绣牡丹短襦,下身系着一条蓝金色苏锻马面裙,梳着随云髻,头上戴了两支翡翠红宝石点翠簪,整个人脸色也比走之前红润几分,仿若她不在府中这几个月,谢氏过的十分滋润,不由冷哼道:“你是见你妹妹来了,才出来迎接的吧。”

    这话说的真是冤枉了,纵使谢氏心中知道妹妹要来,也不必在大门候着,她是长姐,最多在垂花门接她算是有礼了,沈茂见母亲对谢氏又看不顺眼,连忙插话道:“母亲,听说今日姨妹和姨侄女也来了,两人在哪呢?”

    谢姨妈早在后头打量着沈茂,见他一双凤眸半含笑意,眉长面白,生的端庄斯文,身材保养得宜,没有一般商人的大肚子和满身的金光爆射,若不是看见他站在谢氏的身旁,一定以为他是一介地方官员,整个人风度翩翩,散发着中年男人的魅力,看的她心扑通的一跳,抓紧韦凝紫的手上前福身行礼,嗓音娇柔道:“妹妹见过姐夫,姐姐。”

    沈茂扫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道晦暗的光彩,随即面色素正的行礼道:“姨妹节哀顺变,莫要太过伤心。”云卿派人提前送了信回来,家中有客人来都要准备一番,特别是身上还带着孝的,更不能随便,老夫人根本就没想到这点,幸好云卿去迎接,谢氏利用两日时间匆忙打理好一切。

    谢氏看着妹妹年纪不大就守寡,心疼的上前握着她的手道:“妹妹你真是不让人省心,之前我让人送了帖子请你来扬州,你总不来,如今一见面,竟是遭遇了那些个事情……”

    虽然以前在家中的时候,这个妹妹总是喜欢和她比,喜欢争,可谢氏自觉是姐姐,也不太在乎,眼下父母双亡,世上唯一嫡亲的就是这个妹妹了,想起来总是要比别人亲一些。

    谢姨妈见谢氏这幅模样,心内根本就轻视,瞟了沈茂一眼,吸了吸鼻子,装作凄苦的哽咽道:“妹妹何尝不想见姐姐,无奈家中不富足,又没个人管事,路途遥远,难以脱身。”

    眼看一家子就要在这里叙旧了,沈茂连忙道:“母亲一路辛苦,还是先进府中休息,文娘早将一切准备好了,就等娘回来直接住进去呢。”

    老夫人本就有些不耐烦了,当然乐意进府内再说,连连点头,由云卿和沈茂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踏进府内。

    谢姨妈和韦凝紫从下马车开始,便看见沈府大宅的朱红大门,青石铸成的台阶步步登云,门口的两头海青石镇财貔貅,雕刻的活灵活现,一眼望去,只觉得富贵不可方言,再进到府内,只觉目不接暇,比起京城的侯府也不会差上半点,心底暗暗咂舌。

    “娘,沈府真大比起京城里的宅院半点不见小。”韦凝紫眼眸微眯,倚靠着谢姨妈说道,“可惜祖母不喜欢我了,这两日她都不怎么和我说话,只跟着表妹说笑。”

    谢姨妈拍拍她的手,眼底射出一道利光,轻声道:“紫儿不用担心,娘等会自有办法让老夫人更加讨厌她。”说完,她将手中的物品给韦凝紫一看,韦凝紫面色一怔,呼道:“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谢姨妈嘴角泛着阴冷的笑意,拉着女儿跟了走去。

    荣松堂是老夫人居住的地方,在沈府最南边的位置,与云卿的住处隔着两个园子,谢氏早就安排人将一切都整理好。

    老夫人一进荣松堂正屋内,扑面便有一股清香的味道,闻之心旷神怡,这是她最喜欢的绿茶百花香片的味道,而且整个屋中的一切都是她走的时候摆设,多宝格上的物品整整齐齐,一丝灰尘也没有,榻上的背靠已经换了夏日里所用蚕丝枕,门帘也撤了冬日里厚锦缎,换了暗红珠帘,总之都是按照她的爱好,看的她冷冰冰的脸上也展现了笑意。

    沈茂见母亲脸色不错,对着碧莲吩咐道:“快去冲杯金柚蜜茶来,让老夫人润润嗓子。”一面扶着老太太坐在榻上。

    谢姨妈进来后,看着周围的摆设,左边雨过天晴青瓷是前朝名窑烧制出来的,老夫人身后的福字是千金名家字画,一件件,一幅幅都是价值不菲,她心里又嫉又妒,一面装作欣赏物件的样子,手指飞快的从袖中扔出一个东西丢在多宝格下。

    云卿目光掠过,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底,凤眸闪过一道幽深的光芒,静静的站在老夫人的旁边。

    谢姨妈迅速的动作,屋内除了一直关注她的云卿外,没有其他人看到。她目光自然的开口赞叹道:“一看这屋子中的摆设就看得出姐姐对老夫人的关心之至,每一处都是用尽心思的。”

    老夫人看着谢氏站在一旁,面容婉静,也觉得对于自己屋中还是尽了心的,点了点头,“这次你做的倒算不错的。”

    谢氏感动的看了谢姨妈一眼,这个妹妹还是好,一进门就帮着自己说话,她收回目光,谦虚道:“母亲回来,儿媳必会用心。”

    谁知话音还未落,那边碧莲端了一杯金柚蜜茶出来,突然吓得叫了一声,老夫人蹙眉看了她一眼,再顺着她的目光一眼瞄到多宝格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怒得一拍桌子道:“好你个谢文鸳,这就是你的用心吗?!”

    045

    自食其果

    见老夫人忽然勃然大怒,沈茂几步迈到旁边一看,眉头皱紧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氏也惊了一跳,连忙朝着多宝格方走去,待看到地上躺着的死雀后,面唇血色尽失,眼底带着不可置信,她为了婆母回来不挑刺,几乎每一样屋中每一样都是亲自监督,就连刚才出去接老夫人之前,她还到院子里走了一圈,见没有任何异常才放下心来。如今怎么会在正房里发现死雀,要知道老人家极为忌讳这样的事情,刚回院子就见到死物,视为十分不吉。

    望着老夫人满眼怨恨的眼神,谢氏定了定神,抬头辩解道:“母亲,屋中每一处儿媳都是认真布置的,雀鸟不知何时来的,绝不是儿媳有心为之,请婆母明察。”

    老夫人此时大怒之中,哪里还有心思明察,她刚夸了谢氏,就出了现在这一幕,这不是打她的嘴巴子么,凌厉的目光扫过谢氏,冷声道:“不是你有意为之还能有谁,荣松堂我不在的时候姨娘她们不能随意进出,里面的丫鬟婆子都是你一手安排,所有的事务都由你过手,难道还会是我自己把这个晦气东西丢进来的吗?你是不是不想我回来,今日特地安排这么一出,好活活的气死我!”

    老夫人说着就开始咳了起来,面色涨红,显然是真的气到了,王嬷嬷立即上前给老夫人摸着背心,碧莲赶紧换了一杯清水端过来给老夫人喝下。

    沈茂知道谢氏和母亲素来不合,可是谢氏十余年来一直都恭谨伺候,没有半点逾越,应该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故意如此作为,再抬头看谢氏,满脸都是不解和害怕,心想有可能是哪个小丫鬟抓了雀鸟来玩,结果落在老夫人屋中,立即陪笑道:“母亲息怒,文娘一直尽心尽力的伺候母亲,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闻言,老夫人靠在王嬷嬷身上,更是大怒,手掌狠狠的在榻上猛拍几下,对着沈茂道:“你就知道维护你媳妇,可有把我这个娘亲放在眼底,你说她尽心尽力的伺候我,可这死雀她怎么解释,生不出孙子也就罢了,就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

    屋子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敢插话,老夫人一直都不喜欢谢氏,每次一起争执,便会拿着谢氏没生孙子这一点做筏子,谢氏便是有理也会变得没理。沈茂更是出不得半点声,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妻子,他说多了就是不孝,只能等会再安慰一会谢氏。

    眼见谢氏被老夫人数落得脸色青白交错,脸面尽失,谢姨妈心里痛快了几分,这个嫡姐,在家中的时候就总是表现得宽厚大度,什么都让着她,其实居心最是莫测,父亲每次总是骂她爱争爱抢,如今总算是有人能收拾得了谢氏了。不过眼看老夫人把事情越扯越远了,便往前走了两步,对着老夫人福了福身子道:“老夫人切莫再要动气,虽说有死物实在不吉利,但姐姐在府中每日要处理的事情又多,偶有纰漏也是常事,让她给您谢个罪就好了,省的气坏了身子。”

    一番话表面上是帮着谢氏,实际上全是责怪,一来说谢氏没有能力,作为当家主母宅中事务都管理不好,二来让谢氏谢罪,便是直接定下谢氏故意丢死雀的罪。若谢氏今日真谢罪了,以后宅院里老太太要安排其他人管事她也没办法反对。

    看着谢氏脸色微微一变,望向谢姨妈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云卿暗暗笑了笑,她一直不开口的原因的就是等着谢姨妈出来说这番话,让谢氏好好认识一下她这个表面亲善的妹妹真面目。只见她莲步轻移,走到老夫人的面前裣衽行礼,轻柔的开口道:“祖母请息怒,依云卿看,今日屋中出现此物可不一般。”

    老夫人见她面色从容,眼神明亮,似是有不同的说法,不冷不热道:“你倒是说说,如何个不一般?”

    看来这些时日花心思哄好祖母没白费,若是以前,只怕祖母早就迁怒于她了,哪还容得她开口说话。她浅浅一笑,走到被沈茂用帕子包起来的死雀旁边,目若点漆,启唇道:“祖母和爹请看,这只雀鸟头,颈,背到尾都闪现紫色的光泽,两翅都是黑色而在翼肩有一白斑,你们可知是什么鸟儿?”

    王嬷嬷听云卿形容,便开口道:“这是喜鹊呢。”

    “王嬷嬷到底见识多,此鸟正是喜鹊。”云卿望着她淡淡一笑,又转头对着老夫人道:“祖母,自古以来喜鹊就是好运和福气的象征,它出现在哪,就代表哪家有喜事,今日喜鹊出现在家中,正是祖母归来的好兆头。”

    听这么一说,老夫人面色稍霁,连呼吸都没开始那么喘了,谢姨妈见状干笑一声,装作惊讶道:“姨侄女这话说的没错,可喜鹊死在屋中,也不是什么好兆头了吧?”

    言罢,沈茂锁眉看了她一眼,面色有些奇怪,谢氏也蹙起眉尖,眸中疑虑更深,就连那些丫鬟都多看了她几眼,这姨妈进门是想家宅不宁么,眼见大小姐哄的老夫人开心点,她又张口乱说。

    对于谢姨妈会说的话,云卿自是早就预料到了,她一点都不慌张,转过身来对着谢姨妈深深的一笑,嘴角绽出花般的蜜意,“谢姨妈说的正是,喜鹊飞来屋中是因祖母归来喜气盈胜,突如其来的就倒在地上,一定是因有什么与喜气冲撞了才会如此。”

    听了云卿的话,老夫人暗道,她回来的时候有喜鹊进屋,却因为冲撞了何物喜鹊才死了,抬头正巧看着淡白色素服,素面朝天的谢姨妈和韦凝紫,眼色露出一丝了然来。

    韦凝紫眼看云卿一步步的把矛头拉到自己和娘身上,站出来行礼道:“祖母的院子时时都有人看着,这只喜鹊是飞来房中后死的,还是有人故意丢的,难道没人注意到吗?”要是下人说没有看见,就算云卿巧言善辩也没用,谢氏今日依旧是要倒大霉。这喜鹊是娘抓进来的,会有人看见才怪。

    闻言,云卿嘴角含笑,深深的看了韦凝紫一眼,老夫人眼神阴鸷的环顾一圈周围的丫鬟婆子……

    046

    窃鸡不成蚀把米

    看守院子的管事陈妈妈上前道:“回老夫人,方才奴婢出院子迎接您的时候,眼角撇见一个紫黑色的影子呢,结果一转头,又没看见了,料想定是喜鹊进屋了。”

    本来抱定了主意的韦凝紫看着眼前明显睁眼说瞎话的陈妈妈,面上略带着点试探道:“妈妈,你余光一见就确定是这只喜鹊飞进来了,莫不是看花了眼?”

    陈妈妈转过来,眼角带着鄙视,口中话语铿锵:“表小姐,奴婢平日里管着老太太院中大小事务,在奴婢眼皮子底下几乎没犯过错,若是不相信,尽可以再拉其他人问问。”她顺手点了一个二等丫环碧水,目光严厉的问道:“现在表小姐不相信我的话,你是今日值班看着门口的,你看到喜鹊飞进来了吗?”

    碧水垂着头道:“回老夫人,奴婢在门口看着喜鹊飞进来的,和大小姐所说一般,喜鹊是个好兆头,奴婢想着今日老夫人回来,喜鹊飞进来定然是福禄双全的意思,便没有阻拦,请老夫人恕罪。”她说着就跪了下来。

    眼看其他人的证词都偏向谢氏那一方,谢姨妈望着陈妈妈和碧水,两眼射出冷冰冰的光来,声色俱厉道:“你们睁眼说瞎话,这喜鹊真的是自己飞进来的吗?莫要违背自己的良心!”

    云卿微垂着头,谢姨妈也好意思说良心两个字,她故意将死雀丢进祖母的房里,才是真正的良心被狗吃了。

    谢姨妈的架势十足,脸色也异常的严肃,可是屋中没有一个人被她吓到,目光反而更为轻视。要知道,老夫人的院子就是谢氏也不会轻易插手,这里面的丫鬟婆子在府中都比其他同等的丫鬟婆子有脸面一些,最是会看衣做人,早就暗地观察谢姨妈母女穿着一般,又知道她是个投奔府中来的亲戚,心里便存了轻视,此时对她们还出言喝斥,当即心中就生了气。

    陈妈妈更是一把就跪了下来,委屈道:“老夫人,若是奴婢一个人看到也就罢了,可碧水也见到了,本来喜鹊飞进来就是好事,为什么有人应要说成是故意丢进来的,莫非是想要施个下马威给奴婢们看,奴婢受点委屈也就罢了,可是老夫人的福气是真真的,不能让人辱没了去。”

    她是老夫人的陪房,这么多年在院中的地位也就仅次于王嬷嬷。对于两人的说法,老夫人当然选择相信自己人,望着谢姨妈和韦凝紫越发觉得她们不顺眼,戴着重孝冲撞了她也就罢了,还硬要栽赃说是谢氏丢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清楚了,陈妈妈,碧水你们两个起来吧。”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里冒着冷冷的光芒扫过谢姨妈和韦凝紫,若不是念着谢姨妈曾经救过她,她实在很想大骂两人一顿。

    谢姨妈知道老夫人肯定认为是她冲撞的,她一百个清楚这死喜鹊绝对不是飞来的,而是她中途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她偷偷派人去买来掐死后再丢进来的,原想着陷害谢氏,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惹得老夫人是越发的不喜她们,这和她的初衷背道而驰,还要张口辩论,韦凝紫一把拉住她,对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她才咬着牙愤愤的收了声。

    事到如今,她还能怎样,这些下人向着谢氏,一口咬定早有喜鹊飞了进来,她百口莫辩,总不会说出喜鹊是她故意丢进来的,那不是打自己的耳光吗?到底还是谢氏阴险,刚才在大门口做的那副姐妹情深的样子,其实背后早和下人串通好了做假证,还有那个沈云卿,一只死鸟她也能靠着一张嘴说成是福气,真是尖牙俐齿,无耻至极,不愧是谢氏的女儿。

    想到这里,她强吞满腔的怒气,目光阴毒的望向云卿,正好遇见那一双幽深如雾的凤眸含着笑意看过来,明明是和柔的笑意,在谢姨妈看来总觉得异常的讽刺。

    对于这种不痛不痒的怒视,云卿根本不在意,慢慢的收回视线,望着祖母眼底对谢姨妈和韦凝紫的一丝厌恶,嘴角笑意越发的深了。

    其实韦凝紫的确是聪明的,她知道让院中的下人做证明,可惜到底没在几百号人的大宅门当过家,不懂做下人的心理。若是今日真被确定喜鹊是谢氏丢的,不仅谢氏要受罚,就是她们都会安上一个失职之罪,起码要打上二十大板。反过来,若本来是好兆头,因被某些人冲撞了才死的,她们最多被训斥一顿。两厢利益比较之下,不需事前串通,下人都会选择保护自己的那一种说法。

    从谢姨妈丢出死雀那一步开始,她就在给自己挖坑,这种心里明明知道别人说了假话,却偏偏不能辩解的滋味,一定是不好受吧。云卿颇为同情的看了一眼愤怒的谢姨妈和一脸柔弱眼底却隐怒的韦凝紫,你们愤怒吗?不,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始呢。

    上一世她们母女倚仗的是祖母,又有谢氏的包容,还有她替她们说好话,才能入沈府居住,从而站稳脚步,若这一世这些依仗全部都没了,她们又会变成怎样呢?她真的很期待。

    “好了,以后看门的时候着紧些,这些东西就放它们在外头呆着,别进屋子吓着人了。”沈茂见母亲对谢氏的怀疑都消失了,出来说几句缓和气氛的话。

    陈妈妈和碧水一干下人连称是。谢氏也笑着道:“母亲一路劳累奔波,您先洗脸,儿媳让厨房做了一桌洗尘宴等着您呢。”

    “嗯,你们先去,我等会过去。”老夫人这些天赶路确实累了,又加上刚才那么一通气怒,人有些疲累的点头道。

    “好的,那儿媳先去张罗着了。”谢氏福了福身子,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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