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江夜雪不比墨熄,直到这时候才发现顾茫的不对劲,他的脸色也变了,回头问墨熄:顾茫他他难道恢复了?墨熄不答,一双微红的凤眼紧紧盯着那团黑气的中心。
看到墨熄这幅神情,江夜雪又还有什么不理解。他近乎是愕然地:山膏之前说想要让顾茫记忆闪回,难道这个闪回指的就是修复?那时光镜竟能在他缺失两魄的情况下将他的记忆填补回来?
墨熄想说什么,可未及开口,就呛咳出淤黑的血来。
江夜雪惊道:羲和墨熄战损的其实比顾茫厉害得多。顾茫是直接进入镜子中的人,虽然也受到了镜子的影响,但时光镜毕竟是上古神器,不是什么过分邪魔的物件,只要是正常从里面出入的,镜子都不会对其造成太巨大的伤害。
墨熄就不一样了,他原本就是因为强护着顾茫,被一并吸入了镜中世界,几乎可以算是一个不速之客,一个入侵者。因此,他在时光镜里虽然没有做什么,但灵力损耗其实非常大,到出来的时候,他的体能其实已经被削弱至了临界。
但墨熄望着在妖群中厮杀的顾茫,望着顾茫手中那柄黑气缭绕的魔武永夜,还是隐忍着,将喉间的血腥气吞咽下去,抬手沙哑道:吞天,召来。
长柄权杖吞天应召而出,通体散发着圣洁的白光。
看着持着燎国魔武的顾茫大开杀戒,墨熄闭了闭眼睛,忍着心与身双重的疲惫,抬起权杖,凌空一点瞬时风波轩涌,四海潮声。
鲸吞裂躯!
一束银光自权杖中涌出,一只贯日吞天的巨鲸灵体横空破世!随着一声犹自亘古响彻的啸叫,狂风卷地而起,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蝙蝠塔中流窜攻击的所有妖兽都在瞬间内抛击空中!
紧接着巨鲸尾鳍猛甩,仰天向着塔顶冲击而去,那些妖物便也被裹挟着冲上顶巅,吞天巨鲸这时再将尾巴狠力拍击
刹那间,黑血欺天,犹如暴雨倾盆,自塔顶瓢泼而下
所有妖兽俱是四分五裂!
在这血雨腥风中,顾茫愕然转过头,睁大透蓝的眼睛,回望着站在原地的墨熄。
墨熄
墨熄握着权杖的手在抖,他没有撑开遮挡结界,那些尚且烫热的血滴在他的肩头,他的发梢,过他漆黑的眉眼。
顺着他苍白的面颊流下。
犹如血泪。
他疲惫至极也无助至极地站在热血汇聚的骤雨里,慢慢地闭上眼睛。
墨家的血统凶煞霸道,其中以神武吞天为最可怖,甚至无法掌控力量,只要一用杀招,注定浮尸千万,无可幸免。
所以这一招,墨熄以前从来不用。
哪怕两军对垒,再是胶着,墨熄也从来都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召出吞天,不让自己念这一声鲸吞裂躯。
这一招不但会让所有目击之人觉得他是个怪物,更重要的是,墨熄本身并不愿意将对手赶尽杀绝
他憎恶沙场,他纵马从戎是为了守护,并不是为了征服,更不是为了报复。无论对方是人是妖,是善是恶,墨熄总想着能够得饶人处且饶人,能够给对方回头的机会。
所以一击毁灭数千生灵的战力,他是有的,但他一贯克而不用。
可是现在
为了不再看到顾茫拿着燎国的魔武大开杀戒。
为了尽快结束这一切。
他在濒临崩溃的状态下,竟然使了这一招他几乎从未用过的绝杀之术。
江夜雪轻声道:墨熄
墨熄像是没有听见,他周身散发着吞天残存的煞气,把江夜雪欲在他身周撑开的结界转瞬便被刺破。
他直兀兀地站着,孤零零地在血里淋着。
顾茫手中的刺刀慢慢地收回去,化作一团黑气,收拢至心腔里。然后他朝着墨熄走去。
墨熄一直立在原处,像个破败的偶人,脸是苍白,神情是破碎的,眼睛是空洞的。他把自己浸没在瓢泼血雨里。
顾茫在他面前站定,仰头看着湿漉漉的他。
那么高傲的人,此时却像一只被伤得太深无所适从而倍感茫然的弃犬。
但顾茫的思绪其实此刻也乱的很,他拾回的记忆虽已足够让他清醒,却也令他无比的不安与迷惑。
--他在镜子里,被逆转躯体回想起了叛变前的事情,出了镜子,这些记忆没有消失,反而接上了以俘虏身份回城后的那些过往。
如今对他而言,就好像他前脚才刚刚背着陆展星的脑袋离开了重华,后脚就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母国的囚车里,成了被遣送回国的叛徒。
中间的一切,他叛国八年间发生的一切,他几乎都没印象了。
这种关键讯息的缺失让顾茫觉得此刻的许多事情都很蹊跷,无法解释,因此他也倍感困顿,而这种困顿使得他变得愈发谨慎。
顾茫斟酌了良久,才对墨熄说,多谢羲和君解围了。
听到他的声音,墨熄的黑眼珠这时才动了一下,他目光失焦地落在顾茫身上。半晌,道出一个字来:你
喉咙是苦的,吐出的字也是苦的,都想起来了?
顾茫沉默一会儿道:不是全部。但差不多吧。
至少现在,脑子还算清醒,是个正常人了。
那发生在镜子里的事你都还
嗯。顾茫道,都还记得。
墨熄便不吭声了,他合拢睫毛,喉结滚动,他似乎想将自己的神情维持得很清淡,很平静,但他的嘴唇都是在微微颤抖的。
他闭了闭眼睛,嗓音发涩:那很好。
他的心乱做一团,身体也消耗到极致,此刻的墨熄,几乎与当年洞庭一役的倒在血泊里的他一样虚弱,一样身心俱疲。
他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顾茫,因此沙哑地喃喃着重复:那很好
顿了一会儿,又问:要走吗?
嗯?
你不会愿意继续在重华当个阶下囚。之前你不走,是因为你想不起来,现在你都想起来了。墨熄道,是不是就打算走了?
顾茫默然片刻,忽然抬起手,微扯开衣领,露出勒在他苍白脖颈上的黑环。
锁奴环。你给我打下的。
顾茫看着他:我现在是你的奴隶,你不放我,我就永远走不掉。
墨熄像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刺中了,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这不仅是因为他刚刚在幻境中知道了许多过去不曾知道的秘密,此时对顾茫的感情本就很复杂,更是因为顾茫此时的表情
他见过顾茫的许多神情状态。
灿烂的、宽容的,纯澈的、迷茫的,悲伤的、涣散的。
他想无论这时顾茫或哭或笑,或怒或恼,他都能好受些,至少都能让他感觉到顾茫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捉得住追得上,看得见摸得着。
唯独怕极了顾茫的无情。
顾茫只在叛国后见他的那几次,流露出过如此淡漠无情的脸庞。这种情绪一下子就将墨熄卷入了最黑暗的那段往事里站在甲板上的顾茫提着刺刀,沾着血的一字巾猎猎飞扬,跟他说一切都不能回头。
墨熄想说话,可胸口的旧疤却刀钻般地疼。
又或许并不是他的伤疤疼了,而是伤疤下面那个器官在痉挛,一点一点地裂成碎片。
他眼前一阵阵发花,模糊间,他好像看到顾茫的蓝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藏不住的悲伤。
===第89章===
他很渴望看清那丝悲伤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他过于执念而生的错觉。于是他往前
腿却像灌了铅一样,一下子栽向前去。
肺部剧烈的绞痛让他猛地呛出一口血,这让猝不及防的顾茫本能地伸手抱住了他,像年少时他还管他叫顾茫师兄的那阵子一样。
江夜雪在旁边焦急道:他不行了,你将他放下来,我有蕴灵散。快给他服下。
墨熄并不在意,他觉得身体很轻,魂魄像是随时要挣开躯体而去。而他竟在这濒死的感觉中感到松快。
或许那一年洞庭楼船上,他就该走了。如果那时候走了,就不必再生生煎熬那么多年。
他不是钢筋铁骨铸成的人,在夹缝中活了那么久,他已经快被逼疯了。
无论伤害重华,还是伤害顾茫,他都是会痛的,他刺伤顾茫的每一言每一语,他也是会痛的。他每一次告诉自己要恨顾茫,不再有私,他每一回提醒自己顾茫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又遭受了些什么他每次剥离过去都如皮肉分离血肉模糊他都是会痛的啊!!!
可他还得活着。
没有他,北境军注定离散崩析。
他得用他那已经减损了十年天寿的躯体,去承载一个故人留下的旧影。
没有他,顾茫还是要回到落梅别苑。
他得用他那再也不可能团圆和满的府邸,去收容一个英雄留下的残墟。
江夜雪的声音越来越渺远:墨熄你醒一醒墨熄
他太疲惫了,他看着顾茫那双湛蓝的眼睛,想抬手触碰,却连指尖都再无力气动一下。他轻声道:你的你的眼睛要是黑的,该有多好。
要是黑的,我还能骗自己,说这一切都并未发生,只是我们在驻地边塞戍军时,我做的一场太过荒唐的噩梦。
我还能骗我自己,说这一觉醒了,你还是那个笑容灿烂满腔希望的少年,我也还能伴你身边听你说笑。
我们还在驻地里,彼此军衔都不高,军饷是那么得少。但是,你爱的所有人,你的手足同袍,你的总角之交都未离你远去,我可以满心虔诚地握着你的手,只存爱意地看你侧着脸,看你每一寸线条都有阳光萦绕。
墨熄的眼帘慢慢地阖上。
顾茫,要是你的眼睛是黑色的那该多好啊
那时候我们唯一迫在眉睫的担忧,只是担忧陆展星会不会忽然冒冒失失地掀了帐篷帘子闯进来。
那时候,我还能对我们的未来充满着无限的幻想与希望。
真好。
再或者,墨熄不无悲伤地想,若是他在洞庭湖一战时就死去了,那也是好的
大抵是受的摧折太多了,如此悍硬倔强的人,竟也在此刻生出了这样的期望。
而彻底失去意识前,墨熄听到的最后动静是御剑剑鸣之声,继而是一个清冷如玉的嗓音,自远处传来。
--
我不过就去塔顶救了个人,你们在这里血雨腥风的闹些什么?
第93章
会师兄上线
滴答。
一滴水珠自岩洞的石缝中漏下,
落到了墨熄鼻尖。
墨熄睫毛轻微颤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
甚至不知今夕何夕。他一会儿看到蝙蝠塔的乱象犹在眼前晃动,一会儿又看到顾茫渺渺的背影在黄昏里行远。
心脏闷在血肉之下,闷闷地跳动着。而在此之前,它几乎已被摧折到将要停歇。
墨熄缓了一会儿,
待到视野不再那么模糊,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看了看左右他正躺在一个山洞里,
这洞窟不算深,能看到外头的星夜,一堆柴火噼啪作响燃得正旺,火塘边上坐着三个人,
分别是顾茫、江夜雪和慕容楚衣。而岳辰晴则躺在自己不远处,身上盖着江夜雪的外氅。
墨熄头疼欲裂,痛楚地闭了闭眼睛。
昏迷前的记忆如电光火石,
在脑颅内逐一擦亮。
时光镜里的种种过往,
顾茫背着陆展星的尸首慢慢走远,老叫花子的莲花落怆然响起我也曾,轻裘肥马载高轩,指麾万众驱山前。一声围合魑魅惊,
百姓邀迎如神明。今日黄金散尽谁复矜,
朋友离群猎狗烹
以及最后他们从镜子里出来,顾茫站在血雨腥风里,
清冷冷的那张脸。
墨熄猛地坐起身来,动静传到了三个正在围炉交谈的人那边。顾茫是第一个觉察到的,他回过头,对上墨熄的眼睛。
顾茫:
墨熄:
但顾茫第一句话并不是冲着墨熄说的,他盯着墨熄看了片刻,转而对江夜雪和慕容楚衣道:
他醒了。
其余两人立刻看向他,江夜雪以木轮椅代步,来到墨熄身边:羲和君,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墨熄没答话,心跳怦怦地,仍望着坐在篝火边的顾茫。
缓过神之后,他依旧因为顾茫的忽然恢复而感到惊愕、茫然、意外他甚至觉得这就像是一场梦。
可是合了眼睛再睁开时,依旧是这方山洞,这一些人。
是真的。
时光镜竟真的在把顾茫带回过去的同时刺激了顾茫的头脑,竟真的让顾茫拥有了如昨的心智!
你墨熄嘴唇枯槁地动了动,嗓音却喑哑得厉害。
顾茫瞥了他一眼,蓝眼睛淡淡地就转向了别方,神情几乎与时光镜子里那个八年前的青年一模一样,好像结了一层薄凉的霜。
江夜雪见顾茫不答,怕墨熄尴尬,于是道:顾茫他没事。另外在你昏迷的时候,他已经把记忆恢复的事情都跟我们说了一遍,你不用担心。
墨熄隔着江夜雪,看着那个坐在火塘边一声不吭的顾茫,顾茫的举止很闲适,一脚蜷着,一脚支起,手肘搁在膝头,甚至连衣襟口都微微扯开了一些敞着,是当年那个军痞流氓的模样。
自从进入时光镜起,墨熄前前后后受到的刺激太多了,而这最后一击全然出乎了他的意料。
墨熄在意识到顾茫恢复记忆的那一刻,曾是有过一瞬可悲的、短暂的狂喜。那种狂喜来源于他们过往终于重新被两人共同拥有,可那毕竟只是转瞬。此刻他看着他,胸腔里的剧烈搏动却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渐渐地,这种心情就被未知、被焦虑、被无措和被迷茫碾碎。
他在这须臾辰光里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他已经被折磨到遍体鳞伤已经麻木了,脑子里昏沉沉半晌,最终的思绪定格如此顾茫恢复了记忆,却愈发不像自己印象中的顾师兄,反而疏冷的厉害。
明明是他第一个发现墨熄醒来的,他却不起身,只由着慕容楚衣和江夜雪处理,自己竟把脸转开去,捧着一杯热茶没事人似的喝着。
墨熄看着他的侧影,心里的那种沉重越来越深。
江夜雪见他半晌不语,只盯着顾茫出神,忧心道:羲和君,你还好吗?
墨熄顿了顿,把目光从顾茫身上收回来,竭力镇定道:好。
过了片刻,他因不想让江夜雪再多看出些什么,所以错了话头,问道:我们在哪里?
还在蝙蝠岛上。江夜雪答道,事情闹得太大,雾燕封锁了整个岛屿,而我们损耗厉害,一时半会儿出不去。
谁?
就是蝙蝠岛的女蝠王。她叫雾燕。
墨熄恹恹倦怠地:明明是只蝙蝠,怎么称自己为燕?
是啊,就是这般古怪的名字。江夜雪道,我们进塔时,雾燕正在地宫里闭关修炼至紧要关头,所以闹出了那么大动静,她也不曾出来。后来你毁了她整座塔的部族,楚衣道出这个名字后才觉不对,改口道,小舅又将辰晴从她的密牢里解救。你昏迷之后,她刚好结束周天,破关追出幸好还有顾茫。
江夜雪说着,看了顾茫一眼。
顾茫对待别人倒还算客气,竟还能像没叛变前似的,朝江夜雪咧了咧嘴。
江夜雪不知该作何回应,只得又把脸转了回来,然后说道:因为顾茫能独当一面,所以我们才能顺利脱逃,找到这处山洞。但雾燕她已经气疯了,现在整座蝙蝠岛都布满了啸叫咒,稍不留心就会被她寻到踪迹。我在这里布了隐匿符咒,暂时能避一阵子,你先不用担心。
墨熄抬手按着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缓了一会儿,转头看向还蜷在大麾里熟睡的岳辰晴。不过十余天没见,岳辰晴瘦了好一大圈,原本有些圆鼓鼓的腮帮子整个凹陷下去,脸颊的线条显得格外伶仃。
墨熄问:他怎么样?
江夜雪正欲回答,就听到顾茫的声音:你们有什么话还是过来说吧。可以烤点火,吃点东西。
明明心头万道疤痕,老茧遍布,却还是在这略有温情的句子里蓦地一悸。
墨熄抬眼去看他,刚想低声道句谢谢,可话还在喉间,就听顾茫慢腔慢调地又说了句:还是说羲和君已经娇弱到走不动路了,需要我来背?
那一句谢谢一下子就堵住了。噎在喉咙里,噎得连呼吸都有些困苦。
他原以为他们从时光镜出来后,是能稍有缓和的。至少他想与顾茫缓和,他想因当年的错失而好好地向顾茫道一个歉,想再试着问一问顾茫当年的真相。
但顾茫却并不那么认为。顾茫言语间的敌意,还是和之前那个效忠燎国的叛臣一模一样。
一副死不悔改的腔调。
墨熄轻声道:顾茫
嗯?顾茫冷笑道,真要我背?
墨熄眼神一寸寸地暗下去,就像煎熬了太久终于要熄灭的烛台顾茫熄灭了他眼底最后的光。
顾茫恢复后表露出的态度,仿佛在阴阳怪气地说:墨熄啊,你看咱俩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扯的呢?
无论真相如何,过去如何,敌对吧,我们没别的选择了。
墨熄咬牙起身,尽管损耗得厉害,也撑着走到火塘边,他深深地看了顾茫一眼,似乎想说话,但最后还是把面庞转开了。
他默默坐在了慕容楚衣旁边,离顾茫较远的一个地方。
顾茫自然是注意到了他选的位置,笑了笑,也没说话,管自己翻动着篝火上架着的烤肉。
周围的寂静令人难受,墨熄沉默片刻,转头问慕容楚衣:岳辰晴怎么样?
慕容楚衣瞧上去脸色很差,他垂着眼简单道:伤势我都替他压下了,暂无性命大碍。但他中了蝙蝠王的蛊虫,我解不掉。
墨熄一怔,之前听山膏之言,岳辰晴被关在暗室里,浑身缠绕满吸血藤草,但山膏却并未透露岳辰晴还中了蛊虫。
什么蛊?
见所未见,是修真大陆并无记载的一种蛊毒。我逼问了镇守暗室的那两只高阶蝙蝠精,但他们也并不知道太多。唯独只说
慕容楚衣说到这里忽地一顿,有些泛恶心似的皱起剑眉,低低咳嗽。
江夜雪过来了,递给他一杯热茶:小舅,你喝点吧。
慕容楚衣脸色灰败,一把将人推开,茶水泼了江夜雪满袖。
江夜雪:
慕容楚衣缓了会儿因为咳嗽而有些急促的呼吸,接着道:他们唯独只说,这蛊虫可以将血水抽干的尸体,唤醒作活死人。其相貌、声音、记忆乃至感情,都可重塑。
顾茫闲着无聊,幻化了魔武刺刀在手里把玩着,然后把刺刀当火钳伸进火堆里,将火舌拨得更旺,闻言道:这不就是把一个人弄死,再利用尸体重新造出个新的人来么?
确实如此。
那女魔头想要干嘛?顾茫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转着刀刃,边玩边问,她逮着岳辰晴的身体想造谁?
不知道。慕容楚衣恹恹地,那两个高阶蝙蝠精忠心无二,我强摄意念逼他们说出这些内容后,他们就自爆灵核,自尽了。所以我想等恢复一些过后,再去岛上抓个知情的妖物来问问。
他说着,又咳嗽几声,道:要给岳辰晴解蛊,知道的越多越好。
那行。顾茫干脆道,那你看要不这样。反正我脖子上有锁奴环,我也跑不了,你们身体都还没恢复,干脆我出去抓个合适的妖来,给你们审审?
慕容楚衣抬起眼帘:这么好心。为什么?
我就想活滋润些嘛。顾茫对慕容楚衣笑道,我现在替你们救人出力,作为交换,我想请你们几位老爷行行好,帮帮忙,回城之后先别跟旁人说我记忆恢复的事情了。
此言实在出人意料,其余三人都有些沉默。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顾茫将刺刀在手上转了最后一圈,指尖一挥,化为灵流散入他的手掌心中,我这要求很奇怪么。
江夜雪道:顾茫,这是欺君之罪。
顾茫笑了一下。他倒是只跟墨熄一个人死样怪气,冷得厉害,跟其他人说话,他眉眼间都还是有些人情的。
不好意思啊,知道难为你们了。但我也是没办法,要是让重华的其他人知道我恢复了,我怕是又要被送回落梅别苑,找我麻烦的人一茬接着一茬。君上也会拿我去做黑魔试炼,拷问我与燎国有关的秘密。
慕容楚衣面若冰雪,淡淡地:你难道不应该受此处置么?
我没说不应该啊。顾茫颇不要脸道,但我总能害怕吧?谁会愿意一天到晚不是被人惦记着杀了,就是躺在床上等着被人上
如此粗鄙之言,自是让慕容楚衣脸色一青:你!
江夜雪见状,打过圆场:你若不想回落梅别苑,我们合力保你便是了。但我们不能替你隐瞒,向重华陈述燎国的秘密,本就是你应当做的。
顾茫干脆道:我陈述不了,我忘了。
===第90章===
看这三位贵胄老爷的神情,顾茫不无诚恳地:对不起,真的忘了。
墨熄隔着篝火,看着顾茫那张脸,胸腔里的那个器官痛过了头,渐渐生出了几分被无视的怨怒。他闭了闭眼睛,唇齿间的几个字几乎被咬碎:你不是恢复记忆了吗?!
我又没说我全都想起来了。顾茫道,我少了两魄,再怎么样也恢复不到完全吧。
墨熄霍地盯向他,眼里的情绪分明是又恨又疼,但清瘦的脸庞却还死死撑着镇定:你那两魄,到底是怎么丢的。
顾茫脸上的笑容敛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淡淡地:哦,这也是我忘掉的一部分。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魂魄是怎么丢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不信你可以用摄魂术可以灌诉罪水,随便你怎么折腾,你能问出来算我输。
墨熄把脸转开去,搁在膝头的手指慢慢捏紧。他不吭声了。
慕容楚衣则一贯的清冷镇定,他不带任何情绪,只思虑过顾茫说过的所有话之后,再一次刺中要里:你若是怕回城之后受到苛待,为何不此刻直接杀了我们逃走?
美人,好问题啊。顾茫摸着下巴笑了笑,果然清冷冷的漂亮男人都不太好对付,羲和君是这样,慕容先生你也是这样。
慕容楚衣:
墨熄:
顾茫笑着,蓝眼睛依次在众人身上扫过。
现在这个状况,我好像是有杀人逃命的机会。看看你们啊,江兄有疾,且灵力损耗过大。慕容兄似乎身体也不太舒服,大概是在救外甥的时候受了伤。岳家弟弟干脆连醒都没醒,我杀他比杀一只麻雀都来得容易。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墨熄身上,但只是蜻蜓点水,轻描淡写地就移开了。
顾茫抱臂笑道:我的天,这样一看,好像真的我不杀人逃命都说不过去了。
慕容楚衣道:所以?
顾茫指尖一动,重新化出刺刀永夜。他举止突然,但慕容楚衣一直都在盯着他看,竟也是毫不犹豫地召出一张金光熠熠的灵符,瞬间打开防护结界!
顾茫看着那结界,把手一摊,笑道:你看,这不就结了?我若杀人,你们不会不还手。我就算靠着魔气有胜算,但灵核是碎的,也不一定就能打过你们。而且就算我打赢了,势必也是元气大伤,到时候动静引来那个女蝙蝠,我是打算躺着给她捏泥人吗?
慕容楚衣盯了顾茫一会儿,指隙间的金色华光慢慢地熄了下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陷在昏迷中的岳辰晴,说道:信你一次。你老实帮忙,出去之后,你的状况,我不会说。
顾茫笑道:光你说也没用啊。你这两位可爱的小侄子的嘴,能不能确保严实?顿了顿,目光终于游向一直沉默的墨熄。
还有这位羲和君的嘴啊顾茫舔了舔上齿,仍是有些狼犬的细节习性,他目光幽沉,盯着墨熄色泽浅淡的嘴唇,嗓音低缓,甜甜道,最倔了。慕容兄你帮我问问他啊,看他能不能委曲求全,将他这两瓣好看的嘴唇,老老实实为我堵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到有小伙伴疑问为啥茫茫确实了叛国8年的记忆却能召唤出永夜,那是因为永夜是魔武,和神武的召唤机制不一样,并且在开章慕容怜为难他的时候,他已经因为暴走召唤出来过一次了,所以哪怕没有叛国八年的记忆,他还是能够召唤永夜哒~~~么么扎~~~
熄妹:你到底怎么丢掉你那两个魂魄的,说!
顾茫茫:(失忆状态)我真的记不清了,我努力想起来,你不要生气QA妹:你到底怎么丢掉你那两个魂魄的,说!
顾茫茫:(恢复状态)大美人你这嘴唇挺好看的,来,让师兄我仔细瞧瞧,哎哎哎?你别走呀
第94章
兄今日不宠你
墨熄被他这样似笑非笑地赤裸裸地盯着,
竟生出一种久违的窘迫来。他抿了一下嘴唇,把脸转了开去。
慕容楚衣自然不会真的主动帮顾茫去问另外两个人。但既然他已点头答应了顾茫,
也就是表明了他的立场,那对于墨熄和江夜雪而言就确实值得考虑了。
顾茫单手抱臂,靠在石壁上转着刺刀:怎么样?合作吗?
帮罪犯隐瞒情况,乃是欺君罔上的重罪。但顾茫此刻的提议也没错,
他们现在确实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江夜雪看了慕容楚衣一眼,
说道:既然小舅愿意那我也不说什么了。只要你之后不做什么令人为难的事情,我便帮你保守秘密。
顾茫笑着朝他拱了拱手:识相。谢了啊。
说罢扭头看着墨熄,
那种笑容便淡去了。
羲和君怎么说?
墨熄沉默一会儿:我不会把你交给君上的。
那敢情好。顾茫懒洋洋地笑道,诸位都是君子,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帮你们做事,
你们帮我保守秘密,两不相欠。
慕容楚衣问:你现在就打算去岛上捉人?
顾茫坐下来,说道:不急,
之前为了从雾燕手下逃脱,
我灵力消耗太大,你们先容哥哥我吃个饭再说。
说完又翻了两圈串在树枝上的烤肉。墨熄这才发现他正架在篝火上烤的是一只肥美的鹅。
墨熄虽傲,但他见到了顾茫昔日之痛,心中难受得厉害,
仍想要与顾茫和缓,
所以他低声问:你哪里来的鹅啊。
顾茫不搭理他。
墨熄:
江夜雪见状尴尬,温声接话道:这是我的核舟上储着的。说罢将之前一行人来岛时乘坐的核舟又取了出来。
他将核舟放在地面,
指尖一点,舟楫立刻从拇指盖的尺寸抻长了十数成,犹如一只木盆大。
江夜雪嗓音温雅:船家,劳烦您再送些茶点出来吧。
来啦!木盆大的核舟内传出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嗓音,带着口吴侬软调,咯咯笑道,有鲜果和糕点,茶叶咱家还存着灵山妙雨和乌冬单丛,主上要哪一些?
每种都拿几样。
那银铃脆声笑道:好呀,这就上啦。
说罢,核舟的船舱帘儿一掀一落,竹帘后头转出个捏得栩栩如生的泥人小船娘,她在船上的时候只有半掌大,一下地,立刻化作一只半人高的泥佣,手捧着木托盘,里头摆满了浆果点心,还有两壶热茶。
墨熄看着泥船娘把托盘笑嘻嘻地摆到了火塘边,问道:这只偶人我在船上的时候,怎么没有见过?
她比其他偶人都聪明,是我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做出来的,我们在核舟上的时候,她就负责去驭船飞行,不露面。
泥船娘抬起一张柳眉凤目的脸庞,确实能看出她是江夜雪的用心之作,明明只是一只泥土人,却拥有着一张与真人极似的精致面庞,丹砂彩漆都上的非常细致,行动举止也都较其他泥人更加灵活。
船娘向众人行了一礼,俏生生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船上去啦。
哎哎哎,姑娘不急着回。顾茫看得有趣,拦住她,笑着试问道,你船上可有荔枝木?
船桅就是荔枝木做的,可惜不能给你。
顾茫奇道:你知道我要荔枝木作甚?
船娘咯咯笑着,指了指那噼啪燃烧的篝火:荔枝木烤肉最是滋味独特,公子怕不是在打那馋虫主意。
顾茫颇为惊讶地转头看向江夜雪,她怎么连这都清楚?
江夜雪垂眸笑道:我炼化她的时候,往她的颅腔内融了一本《九州食记》。
可以啊。顾茫忍不住拍了两下手,几年不见,江兄的炼器造诣是越来越高了,做的东西活灵活现不说,还很聪明。
江夜雪却看了慕容楚衣一眼:比小舅仍不及。
慕容楚衣对江夜雪的夸赞充耳不闻,双手抱臂靠在岩壁边一声不吭。
他这个态度,江夜雪却仍是微微一笑,他命船娘回到船舱里,重新将舟楫变成核桃大小,收回了乾坤囊中。而后温声称赞慕容楚衣道:我小舅是最了不起的炼器宗师,能拈花成舟,点雨成楼。
言语中竟有些哄的意思。
可慕容楚衣并不吃这套,他干脆把凤目都阖上了,竟似很嫌恶心。
墨熄:
顾茫:
墨熄心道,这个痴仙也不知有何种能力,两个外甥全都上着赶子地捧他,只不过岳辰晴捧得热烈如火,逢人就吹。江夜雪与外人倒不太提及自己这位舅舅,可没想到真被拉到一起比对时,江夜雪作为学宫第一炼器长老居然也是毫不犹豫地将慕容楚衣供于高位。
不过,江夜雪这样自降身段的捧法和岳辰晴一通胡吹毕竟是不同的,岳辰晴被慕容楚衣无视了,只会让人觉得岳辰晴很好笑。
而江夜雪如此真心实意、不惜奉上自己为衬的夸赞被慕容楚衣无视了,却会让人觉得江夜雪很可怜。
大抵顾茫也觉出这尴尬的气氛,顾茫道:慕容先生好歹是长辈,江兄你比不过正常的。来,烤鹅快好了,咱们吃东西先。没吃过我的脆皮鹅吧?尝尝看。
顾茫虽然与重华有仇,但江夜雪原本就恨不起顾茫,慕容楚衣更是毫无邦国归属感,何况目前他们都有共同的目的,所以谁也没有去与他多计较些有的没的。
烤鹅熟了,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油脂。顾茫把它从架子上取落,挑了肉质最饱满的鹅脯,拿小刀嚓擦嚓片成薄片,肉香和焦油香扑面而来,金黄酥脆的皮连着紧实滚烫的肉,片皮脆额被摆在芭蕉叶上,顾茫又往上头撒了一点粗盐,正好两份的量,分别递给了慕容楚衣和江夜雪。
江夜雪尝了一口,顾茫笑道:怎么样?
想不到你还有这手艺。
顾茫哈哈笑道:要是用荔枝木烤的会更好,烤的时候里面再填一点浆果,味道绝对没话说。
江夜雪问:你什么时候学的?
无师自通,自学成才。顾茫说着,又去准备去片一些新的烤鹅肉下来,饱口福了吧。
江夜雪道:以前怎么不见你做过。
墨熄望着那温暖的篝火,忽然低声道:以前他也做过。
江夜雪微怔,随即温和地展颜笑道:也是啊,那时候你俩关系好。我记得顾茫确实总照顾你
顾茫却似不想与墨熄有太多瓜葛似的,立刻甩了甩手道:举手之劳,也没什么照顾不照顾。
说完对墨熄笑了笑,但那笑很有些敷衍的意思。
多久了你还记得那只烤鹅,我印象里当初烤的那只火候,受热都把控得不怎样,吃来味同嚼蜡。羲和君你就算再恨我,也别在这时候揭我的短啊。说罢摸了摸鼻子,无意在鼻尖留了一撮灰黑,我也要脸的。
墨熄隔着火光,看着顾茫那似是嬉笑又似是无情的模样。
有太多话卡着,可问出来又注定不会有结果。
而他自己此刻又拿捏不好对顾茫说话的语气,他觉得自己只消一星半点的推力就会做出什么非常冲动的事情。只要一开口只要一释放情绪就注定难以收回。
于是他干脆不再多言。
顾茫有意疏冷他也好,真心想继续与他敌对也罢,他想如果自己能忍,那就都先忍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