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是吗?是这样吗
他想起墨熄紧攥着他的手,抵在胸口低诉的样子。
墨熄说,你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命。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护了太久,能付出的,都付出了。他是个贵族,是重华出身最高的公子之一,他的祖辈世代功勋,家族荣耀纤尘不染,但他为了你,当年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差不多做了个遍。
是你最后给他的那一刀,让他护不住了。
从没有人对顾茫说过这样的话,更何况哪怕早几年说了,他也不会信。可是这一段时日与墨熄的接触,这些天想起的往事,让顾茫在江夜雪的低诉中心乱如麻。
顾茫的蓝眼睛闪烁着: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江夜雪道:我曾是你的同袍,也是他的。他略一斟酌,目光有些复杂,我不是很想再见到你们彼此伤害。
顾茫发了会儿呆,像是在抓住最后的浮草来解释自己曾经的过错。他几乎是有些无助地说:可他也也很凶,他说我很脏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生平最恨的事情就是背叛。
顾茫愣住了:他为什么最恨这个?
江夜雪沉默片刻,道:今夜我本只是想与你闲说几句,但是
他顿了顿,还是叹了口气,罢了。说都说一半了,也无妨。我且问你,你知道他父亲弗陵君是怎么牺牲的吗?
顾茫摇了摇头。
是因为一个叛徒。
江夜雪说着,回头看着他:弗陵君当年与燎军作战,却不料副帅投了敌,反水将驻地围城逼至绝境。他为了让百姓撤离,被那叛徒活捉。
顾茫睁大眼睛:然后呢?
那个叛徒为了讨燎君欢心,将昔弗陵君亲手杀害,割了他脑袋,夺了他的灵核,献与敌国,并因此大获封赏而后那人和你当年一样,直接被封了将军。
字句血腥入耳,扎入肺腑。顾茫的手微微颤抖着。
更为讽刺的是,在弗陵君未来得及寄出的家书中,他竟还在夸那个叛徒重情重义,说有此兄弟,家人不必担心。江夜雪望着自己的膝头,低叹道,他还在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弗陵君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了对方,可他的兄弟连一具完整的躯骸都没有给他的家人留下。棺椁入城的时候,弗陵君骨血破碎,肢体分离,死无全尸。江夜雪转头看着面色苍白的顾茫。
那一年,墨熄只有七岁。
顾茫像被块垒噎住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茫,现在你知道羲和君为什么那么痛恨背叛了么?
江夜雪顿了顿,说道。
你和他的杀父仇人做了差不多同样的事情。
顾茫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骨缝里都窜着寒意:
你扪心自问,你自己想想。江夜雪轻叹一声,他要怎样圣贤,才能对你毫无芥蒂。
第65章
妹能喝
当墨熄和梦泽从外面回来的时候,
大殿内已尽是宾客了。公主宴平瞥见他们,立刻奔来,
言笑晏晏,甜甜地道:姐姐,姐夫!平安喜乐呀!
梦泽轻咳一声道:小丫头别胡说。
墨熄瞥了宴平公主一眼。
回城那日,宴平勾搭他的事情还近在眼前,
这妮子如今就能充作个没事人似的,
脸皮也确实厚的惊人。
宴平冲他妩媚地眨了眨星眸:嘿嘿,羲和君可是无时无刻不惦念着我姐呢,
你们俩也就差个指婚了,我叫声姐夫怎么了。
梦泽:宴平!
好啦好啦,不打扰你们了。宴平说完朝墨熄抛了个媚眼,美人儿姐夫,
回见哦。
她一阵香粉跑没了影,留得墨熄和梦泽面面相觑万分尴尬。墨熄顿了顿,看了眼水滴漏,
说道:君上差不多就快来了,
我送你入席。
梦泽笑道:不用,我还得去和几位姐妹们说说话,打个招呼,羲和君自己去忙吧。
她说罢便走了,
墨熄原地站了一会儿,
环顾四周,却没有瞧见顾茫的身影,
不由微微蹙起眉头。这人去哪儿了?
虽然可以用锁奴环感召,但墨熄对那奴隶环扣多少有些排斥,于是迈着大长腿四下里找了一遍,最后在一个幽僻的角落里找到了正在和江夜雪说话的顾茫。
你们怎么在这里?
江夜雪回头,瞧见了他,温和道:碰巧遇到,闲聊而已。
你和他有什么好聊的。
江夜雪笑了笑,倒是直言不讳:聊了你。
墨熄把目光投落在顾茫身上,但见顾茫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搓着袖角,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得背后传令官吊着嗓子喊了声:君上到
墨熄于是便没再多说什么,冲顾茫淡道:走了,跟我回坐席。
君上一到,除夕夜宴便正式开了,自然是琳琅丰盛,祝酒颂宏,赐菜赏舞,四处尽是丝竹之声。
一番礼数尽后,宴会便喧哗热闹起来,各家相互祝酒,彼此攀扯,许多人脸上都带着熏熏然的笑意。
君上闲适地靠在王座椅背上,懒洋洋地笑道:诸君,今夜孤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高兴。
众臣祝酒谢过,祝国祚繁昌,一派融融其乐的景象。
酒过三巡,宾客之间便开始相互走动相敬。
慕容怜歪在椅靠上抽着水烟,桃花眼低垂着,脸上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慵倦,墨熄转头扫到他的时候,发现他也眯着眼睛盯着顾茫看,那迷蒙的眼神中似乎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情绪。
来,羲和君,我敬你一杯。
长丰君携着他那位得了狂心症的小女儿来了,墨熄将目光收回,敬了一盏千秋岁,照例与长丰君说了几句祝词,便问道:令嫒可好些了?
长丰君摸着小女兰儿的头,笑得眼尾堆起褶子:好些了,姜药师回城之后一直在照看她,多亏了药师啊。
兰儿小小的身子,站在酒席前也就和桌案差不多高。她见了顾茫,眼睛一亮,小声欢欣道:大哥哥!
顾茫的蓝眼睛眨了眨,眉眼像是春叶舒展,笑了起来:小蜻蜓。
嘿嘿,我叫兰儿,我
但是话没能说下去,筵席上人多口杂,与这样一个众矢之的多言总归是不好的。长丰君按住了小女儿的头,示意她别再多言。
兰儿茫茫然地:爹?
顾茫却不再似从前那么懵懂,他如今也明白自己是个叛徒,而叛徒是可耻的了。更别提方才江夜雪点醒他的那一番话。
他从前对背叛这两个字,并没有太直观而深刻的感受,只知道每个人在他面前说起它的时候,眼里都裹挟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恨意。而墨熄提到这两个字的时候,除了恨,似乎还有比海还深的痛苦。
七岁。
就像还不会狩猎的幼狼崽子,父亲就因为兄弟的背叛,落得一个尸骨分离的惨境。
自己原是做了和那个人相同的事情。难怪所有的人都恶心他,唾弃他叛群的狼合该落个被生吞活撕的下场。
大哥哥,你不开心么
顾茫的眼神黯淡下来,他低了头,陷入了思忖,默默地没再多言。
兰儿年幼,不杳世事,还以为他也因为自己的狂心症而不愿搭睬自己了,眼眶里不禁盈了些泪花:大哥哥,我们之前一起玩过的,我
好了兰儿。长丰君强笑着打断她,把她往自己膝边带了带,羲和君,我们先去别家敬酒了。羲和君平安喜乐啊。
说罢带着那一步三回头的女儿,匆匆地去了。
墨熄觉出了顾茫的不对劲,转头看向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顾茫吸了吸鼻子,对墨熄说道,新年快乐。我也他学着其他人从桌子上端起酒盏,我也敬你一杯。
墨熄:
江夜雪那个多事的滥好人,绝对是和顾茫多说了些什么。
墨熄没有去接顾茫递上的浊酒,而是盯着他透蓝的眼睛,似乎要这样笔直地看到顾茫的骨髓血肉里去。
他咬牙道:你到底听说了什么?
但顾茫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又有一茬人过来祝酒。墨熄不便在人前与他谈论私事,只得先行应酬。
他是重华为首的贵胄将领,这一晚来与他攀谈叙事的人着实不少,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墨熄虽然想抓着顾茫细问,但是渐渐地就发现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天真。
羲和君,平安喜乐啊。
来来来,喝了这盏酒,祝羲和君来年再建奇功。
重华的贵族那么多,一个一个过来,一人一盏也足够他喝到眩晕了。墨熄的酒量还算不错,不像另一位望舒君,慕容怜是直接已经喝醉了,歪靠在座上,咬着烟嘴目光痴痴地啜着浮生若梦。
但是到了华宴的后半旬,墨熄也有些支撑不住了,偏生还有老士族前来相敬。那些都是胡子花白的叔伯长辈,墨熄不能不给面子,于是强忍不适,陪他们推杯饮盏。
英雄席上北境军的几位高阶军官遥遥看过来,不由地小声嘀咕:他们这是要把后爹灌晕过去啊。
还有人幸灾乐祸地笑道:噗,以前羲和君征战在外,除夕都是在驻地过的,他是老大,谁给他敬酒他都不喝,有一年还颁了禁酒令,现在回了帝都,倒是身不由己啦,哈哈哈,苍天绕过谁!
更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眼冒精光地说:你们猜,后爹今晚会不会喝醉啊?
哇!那场面一定很精彩!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后爹喝晕过去的样子呢,你们说他会不会发酒疯?
我觉得他会直接昏睡过去!
来啊来啊,不如来赌啊!我赌咱们后爹喝晕了会直接睡过去!
那我赌他喝醉了之后会丢火球砸人!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啦!
这群军痞子不怀好意,灌墨熄酒的老贵族们也并没有什么好心。他们虽然和墨熄一样都是贵族出身,没有什么阶级矛盾,但是家族仇恨与妒忌心理却是半寸也不会少。
试问同样都是佩蓝金帛带的高贵血统,凭什么墨熄如今就要比他们的儿子孙子高出那么一大截?
这个人明明早死了爹,母亲当年还和亡夫兄弟搞在了一起,家族丑闻一件接着一件,墨家本来早该完球了的。可谁知道墨熄这个倔狠性子,竟能把这些凄风苦雨都忍下来,熬到了现在这样权倾朝野的地步。
凭什么?
更令他们意难平的是,墨熄不但战功显赫,人品还极其端正。与他们那些个娇生惯养的同辈公子简直是云泥之别。
老君上就不用说了,就连新君提起他都是满口褒赞,贵族家庭出身的公子哥儿们,哪个没被拎出来羲和君比较过?就连这些老头老太之间互相攀比儿女,到最后也都会扯到墨熄头上
有人说:哎呀,我家儿子越长越俊俏了呢。
对家就酸道:呵呵,没羲和君好看。
有人说:犬子天赋了得啊,十三岁就点爆学宫的测灵之柱了,哈哈哈!
对家就酸道:呵呵,羲和君十岁就爆过了,十根石柱全部燃断,令郎做得到么?
还有人说:我家小儿别的不行,但贵在人品清雅,这不朝会上还被君上褒奖呢,我这当爹的也很欣慰啊。
对家就酸道:呵呵呵,比得过羲和君清水芙蓉?
真是奇了怪了,这个人又不是神仙,成日介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难道他真的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污泥,不会犯下一星半点的过错?
于是日积月累的,墨熄就成了这些长辈心里一个解不开的心结,许多人嘴上虽然都是捧着他的,心里却一个个巴不得瞧他出些差错,闹些丑闻,这样自家宝贝儿小心肝被打压多年的苦楚,才能一口气舒坦地吐出来。
才能感慨备至且自命不凡地说一句:嘿嘿,我早说呢,这羲和神君,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啊。
所以这会儿他们赶着劲儿地给墨熄灌酒,也是这个道理。原本这些老东西也就只是图个热闹,但一来二去的,坏心就上来了。
老东西们想,人一喝醉就容易做错事,说错话,羲和君的大毛病他们现在是攥不到了,但小缺点暴露一些也不错。
假清高个什么嘛。
几个老狐狸眼神一对,话都不用说,彼此都是福至心灵心照不宣,开始车轮战似的给墨熄去敬酒。
羲和君,再来一杯,哈哈哈,平步青云,升官发财!
我可一直在教我小儿,处处都要跟羲和君学着呢,来来!给羲和君满上!
墨熄是真的有些受不住了,若是平辈或晚辈来,他自是可以拒绝,但这些人都和他父亲一个年岁,又都捧着张热气腾腾的笑脸,于情于理他都没法儿拒绝。
一来二去的,凤眸的眼眶都有些被酒气熏红了。
北境军的军痞们在喃喃:我看后爹再喝两杯就该倒了。
两杯?我觉得一杯就够。
后爹好像真撑不过去了
但墨熄撑着,又喝了整六轮。等第七杯酒推过来的时候,他的脸都青了,近乎是反胃地:抱歉,秦叔,我
那秦叔小眼晶晶,情深意切道:熄儿啊,我当年跟你爹可是同袍兄弟,出生入死啊,这杯酒,我敬你父亲!你可千万不能推脱,替他一口闷了!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道:喝了喝了!虎父无犬子!
===第62章===
替你爹和他的老友来一盏!
到了这份上,墨熄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这是在轮番灌他,要看他的笑话?但墨熄便是铁铸的硬脾气,不看出他们的心思倒还好,一看出来就愈发不可能服输。他眼前晕晕乎乎地,尽是咧嘴笑着的肥腻脸庞,一束束兀鹫扑食般的目光。
他胸腔中一阵血气翻涌。
他父亲这些人怎么有脸再在他面前提他父亲?
当年他爹去世之后,伯父弄权,母亲改嫁,这些人是怎么对他的?一个个都趋避于他,恨不能将他像鞋底的烂泥一样碾掉蹭掉,如今却一口一个旧友故人挂在嘴边,还说小时候抱过他,教他骑马打猎过
墨熄心口烫的厉害,眼眶愈红,他陡升一股强烈的怒焰与倔意。
喝啊喝啊!
哈哈哈,墨家的酒量向来不好,让我想到故弗陵君啦,也是酒水不能沾的人啊。
熄儿和弗陵太像了。
他们怎么配再提!
这些嘴脸像是枯草团在他心里,一壶酒,一抔火,滚油四溅,蓦地火起!!墨熄忽然站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们。
大抵是他双目赤红的样子实在骇然,那些长辈的脸色微变,笑容有些僵住了。
墨熄若是发火,他们还是忌惮的。立刻有人强自镇定道:羲和君,不喝就不喝了吧,你爹他其实也不爱喝酒,你和他
话未说完,砰地一声!
墨熄单手拍开了桌几旁的一坛烈酒,目光半寸也没有从对方脸上移开。他臂上青筋暴突,将酒坛粗暴提起,抵到了对方怀里。自己则又开一坛。
那老贵族面上肌肉抖动,怵然强笑道:羲和君这是什么意思?
替先父敬秦叔。墨熄一字字咬牙,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对方皱纹横生的脸,轻声道,我干了。秦叔最好也一滴别漏。谁怂,谁孙子。
说罢提坛仰首,闭着眼睛将那足足整坛酒灌下!
这回别说羲和君座旁的一圈人了,几乎整个殿的人都被这样的豪饮吸了目光,瞠目结舌地扭头看着这边斗酒。
秦叔看着墨熄以坛痛饮,再看看自己手里那比脸盆还大的酒坛子,不禁吞了吞口水,背后发凉。但碍于周围人都在看热闹,他丢不起这人,也只得把心一横,仰头灌了下去可他毕竟没有墨熄这么强韧的心气,喝了一半,便受不住了,弯着腰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瓷器碎响,酒坛子在地上砸个粉碎。
秦叔勉强抬起头来,对上墨熄睥睨而下的狠戾眼神,染着酒气的,凤目通红的,却仍能靠意志撑着清醒的。
那双刺刀般的眼。
墨熄湿润的唇齿森然轻扣:秦叔叔还喝么?
秦叔蓦地打了个寒噤:不喝了,不喝了
他不喝,却有其他人觉得墨熄再来一点就该摧折了,怀着不能半途而废的心思来应战。眼见着又一坛烈酒送上,墨熄待要再去接,手臂却被另一个人止住了。
墨熄晕晕沉沉地,眼眶洇红,侧目看去。
他看到顾茫站起来,神情清明坚定,竟让人分不清是当年的顾师兄,还是如今破碎的那个俘虏。
顾茫把酒坛提过来,说道:你们一群人,为什么要欺负他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最希望颁布的禁令是什么?》
熄妹:禁酒令
顾茫茫:禁止虐待动物令
江夜雪:禁止欺负残疾人令
慕容楚衣:禁止岳辰晴尾随令
岳辰晴:禁止四舅不理我令
阿莲:随便你们八,反正别颁布禁烟令就好=
=
姜拂黎:禁什么我都无所谓,反正禁什么我都能摆平,只要国家给我减税令就好。唉,钱多真烦。
第66章
不配
墨熄头痛欲裂,
却仍是咬牙把他挣开,低声道:不用你管。你给我坐下。
为什么要在过节的时候,
提他爹爹?顾茫却不听,不知是不是墨熄的错觉,那双向来空濛的蓝眼睛里,此时竟有他从未见过的愤怒。顾茫紧紧攥着墨熄的手腕,
像是愧疚,
又像是要赎罪。怎么也不肯松开。
你们不知道他爹爹很早就过世了么?为什么要让人伤心?
老东西们脸上挂不住了,口出恶语:你这个恶心的孽畜,
你还敢殿上冲撞贵胄?!
脑子坏了就来撒野?滚开!没你说话的地儿!
顾茫不滚,他盯着他们,忽然抬手狠狠扯开自己的领口,露出苍白脖颈上勒着的锁奴环。他戴着这样耻辱的烙印,
却用那样强悍的姿态站在墨熄面前。
看他的样子,围观的众人甚至有一瞬恍惚。
好像昔日气吞山河指点江山骗人骗鬼势吞天下的神坛猛兽,又回到了这具破烂的壳子里一样。
顾茫道:我是羲和府的奴仆。他是我的主人。
墨熄眼前晕的都快倒地了,
全靠意志才勉强站着,
他闭了闭眼睛,沉声道:顾茫,你给我
滚还没说出口,顾茫就打断了他。
这坛酒,
我替他喝。
他说着,
也学着墨熄之前的样子,沉着脸拍开封口,
但他还没开始喝,就被盛怒的老贵族当胸踹了一脚:没学会规矩吗?!
酒坛子砸在地上,碎了满地。
那老贵族的儿子正是死于从前与顾茫的对决交锋中,因此他气得满脸充血,手颤抖地指着顾茫:你、你这个国贼!万死难赎其罪!!你凭什么立在这里说话!!!
局势到此其实已经失控了,但众人一时竟也不知如何相劝。而君上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变态,他恐怕是觉得除夕只是普通的吃吃喝喝没意思,见人吵架反而来劲,居然没有立刻喝止,还饶有兴趣地支着下巴往这里看。
顾茫倒也是个狠人。
他没有什么意识的时候,尚且能不管。
但他如今恢复了一些回忆,还知道了一些自己从前对墨熄的亏欠,意识掺杂着本能,竟令他在气势上不遑相让,尽管这种不遑相让是如此的大逆不道。
顾茫指着墨熄道:我有错。但他没有。
你们一群人欺负他,就是不要脸。
墨熄的眼前越来越晕眩了,他低低止住他:顾茫,你别
顾茫回过头,清亮的蓝眼睛看了他一眼:对不起。我知道你之前为什么说我脏了。你是好人。我不让他们欺负你。
说罢回头狠狠盯着那些老东西。
来吧,你们这群他斟酌了一下,一时竟想不到合适的词,于是随口扯了一个道,采花贼!
君上:噗!
原本剑拔弩张,可周围的人听到顾茫居然说了这样一个字,不由一个个全都失笑出声,岳辰晴嘴里的酒直接就喷出来了,拍着桌子大笑道:哈哈哈哈哈!!!
但那几个老头脸上愈发挂不住,抬手就要打人,这些人也真是气疯了,情绪和酒气上头,下手没轻没重的。
墨熄努力眨了眨眼睛,甩了甩头。
他脑子乱作一团糨糊,唯有一种本能,一线灵明。他想起顾茫脖颈上的红莲血咒,又看到顾茫被这些人殴打的模样,他忽地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甘与痛楚。
为什么啊?
为什么每个他喜欢的人,最后都会落到这样一个支离破碎的地步?父亲早亡,梦泽病重,顾茫再也不复从前他是命主孤煞吗?
别打他墨熄眼里爬着血丝,喉管里发出一声含混的低喃,所幸他的低喃很轻,并没有任何人听到。
就像他曾经乞求过的地久天长一样,上不通天,下不临地,他的真心,谁也不相信,谁也不知道。
你们别打他。
他几乎是哽咽地,一把护住抱着头被逼得几乎猥琐逃窜的顾茫。他的手在抖,嗓音在抖,眼里的世界是湿润的,都在颤抖。
他醉的有些不清醒了,动作的意图也很模糊,虽然是在下意识地护着顾茫,不过其他人并没有看出来异状,只道这里居然打起来了,羲和君也被连累了进去,一时都有些色变。但他们抬头看看君上时,君上却仍没喝止,手里捏着一颗浆果,正眯着眼睛瞧着这一团乱状,似有所思。
先沉不住气的是北境军的几个高阶军官。
开玩笑,后爹也是爹啊,一起生死与共过,由得别人这样为难?他们也懒得赌了,赶忙掠来,一边笑嘻嘻地拉架。
哎呀,永乐君消消气呀。
星河君不要动怒嘛,大过年的。
一边劝,给几个老贵族饱以黑拳。
那些老贵族哪里是这几个军痞的对手,没两下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但剩下几个和顾茫有血仇的,此时却是完全失了神智,也不顾地位不顾场合了,扭着顾茫就打,口中还暴怒喝嚷着:你就该死!你怎么不去死!
梦泽公主也看不下去了,她担心墨熄在一片混乱中受伤,不顾宴平劝阻,过来劝架。可那几个老头哪里肯听?
丧子之痛,刻骨血仇清醒时一直都在竭力压抑着,此刻却猝不及防被点燃了,他们眼里又哪里还有什么公主不公主。
姓顾的!你他妈给我听着!没人管你脑子到底怎么样,你忘了也没用!你就是个杀人狂!叛国贼!!你是要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所有的死人都看着你!!他们都看着你!!!
顾茫的心猛地一颤。
所有的死人都看着他就像在唤魂渊时一样,是吗?
他们都在看着他,向他索命。
你怎么不死啊!!!老子盼天盼日地就是盼你早死!!!
没爹没娘的野狗畜生!
已全部失态了。
剥去地位,华服,荣辱。
人的舐犊本能与爱恨情仇和野兽也是一样的。
顾茫被猛地推了一击,没有站稳,蓦地倒在了地上,摔翻了身后的桌盏茶几,酒水泼了满地,碎片扎进后背皮肉。
血渗了出来,顾茫却不觉得有多疼。他盯着那几个老头子狰狞炽烈的仇恨,一句话也说不出。
眼见着一个酒坛被提起,就要当头砸下,忽地一个重物砸来,将酒坛凌空击破!
碎片落了满地,酒水四溅。
顾茫抬手遮脸,眯着眼睛避开着豪雨似的烈酒,等他睁开眼睛时,瞧见一杆烟枪落在他身边,刚刚丢来砸了坛子的正是这杆烟枪。
他怔了一下,扭过头。
帮他挡下这一击的竟是慕容怜?
慕容怜离了席,抓着那个失控的老贵族的腕子。
他醉的不轻,伸手弹了弹人家的脑壳,懒笑道:怎么了小宝贝?你想要趁乱报私仇啊?你算老几,本王的仇还没报呢。你他妈的滚后头排队去。
慕容怜!你--!你居然敢这样称呼老夫!你这个,你这个
哟,叫你小宝贝还不满意啊?慕容怜舔着嘴唇笑道,真会撒娇,好吧好吧,那小心肝儿?
你--!!
这下羲和望舒梦泽都掺和进来了,君上再想看戏也不行了。
君上终于在王座上清了清嗓子,仿佛此刻才注意到这惊天动静似的,威严道:干什么呢这是?除夕之夜,你们不给孤讨个彩头也就罢了。还在这里撒泼胡来?侍卫队!
在!
给孤把他们拉开!
是!
顾茫总算从一团焦灼中脱身,他被侍卫们拽出来,和那几个老贵族扯开,猛地喘了口气,他下意识地去看墨熄,却见墨熄已经被梦泽扶着走到旁边坐下了。
墨熄方才被伤到,肩膀处不知道是给谁割了一道深口,正在往外汩汩淌血。这时候因为混战结束,他也不需再强撑,他不那么倔强后,整个人就因为烈酒上头而显得很疲倦。
梦泽道:你靠下来,我看看你的伤。
墨熄阖着眼眸,慢慢靠在石柱上,梦泽柔荑般的手心疼地抚上他的肩膀,喃喃道:你方才为什么不躲?
我没事。墨熄长睫毛垂落,躲不开。
你怎么会躲不开梦泽并不傻,你就是看他给你挡酒,你就又意气用事他是叛臣啊!你为什么一次两次地总也分不清!记不住!
墨熄睫羽轻颤,低沉道:我不是为了他。
梦泽不再与他多说,她知道他的性格,真要倔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于是只是把手覆盖在他的伤口上。
我替你止血。
顾茫在不算远的旁边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而这过程中,梦泽一直没有看其他任何人,墨熄也是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墨熄会待她那么好。
谁都眷恋温暖,感恩柔情。
他给墨熄的伤口与痛苦。而梦泽给他的是照顾与守护。
他原本是想赎罪的,他原本想要为那些不记得的事情,和墨熄说一声对不起。但他现在喉头阻鲠,什么也说不出来。
所谓叛徒。众叛亲离,给人带来的永远是伤害,就是这个意思,对么?
顾茫不再去看墨熄和梦泽,他将脸转了开去,抬手把深戳在他胳膊里的一片尖利的残瓷碎片拔出来,掷在地上。
他之前扯开衣领说自己是墨熄的人,所以可以替墨熄挡酒分忧,这简直像是莫大的讽刺,令他想起来都面红耳赤。他慢慢地,几乎是有些猥琐地矮在角落他把自己蜷成一团,抱坐着,希望躲开满殿好奇又挑剔的目光。
可是他躲不开啊,他刚刚已经一时冲动站在了墨熄面前,嗓音响亮像个傻子似的自表过立场,所有人都听到了。
现在他反而给墨熄添了麻烦,他不敢到墨熄身边去,墨熄也不要他。
===第63章===
谁也没有原谅他,谁也没有再理会他。
他只能硬着头皮独自蜷缩着,低着头独自去承受那些刺骨的打量。
他还说羲和君是他的主人呢
呵呵,他不是一直就这么自以为是?我看这就是他为什么曾经如此能打却还是注定要失败的原因。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没脑子,血统差,野心大,整个儿就一无是处,过去当上将军全靠他灵核天赋强撑,现在灵核废了,就更能看出他有多可笑。
真是不知斤两,惹事精。连累羲和君也受伤。
太不像话了
顾茫便在这些细细碎碎逐渐响起的议论声里,丧失了他刚刚拾回的那一点强大的旧影。
他又佝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茫茫(好奇脸):你为啥要出手干架?
墨熄(傲娇脸):我不是为了你。
顾茫茫(好奇脸):那你呢,你又为啥要出手帮忙?
梦泽(倔强脸):我不是为了羲和顾茫茫(好奇脸):那还有你呢,你又为啥要来插一手?
阿莲(呵呵脸):我只是希望能降低一波自己的仇恨值。
岳辰晴(懵逼脸):四舅你为啥不出手?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下吗?
慕容楚衣(冷漠脸):与我何干。
江夜雪(温柔脸):你四舅喝多了,醉了,不然他会出手的。
第67章
拜
这天晚上,
是梦泽送墨熄回府的。
原本此事与一国公主身份不符,但梦泽和她那位当君上的大哥一样,
都是不介意世俗眼光的人。顾茫替她拂开马车幰幔,想帮忙扶墨熄到车厢内,梦泽却看了他一眼,说道:有我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