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苏在晔挑眉看过去。祁斯吟挺直脊梁,坐得端正,斯文地整理着衬衣袖子上的袖扣。
整个人看上去工整舒适。
祁斯吟不是爱打扮爱精致的性子,平日里连腕表都少戴。
这不是他的风格。
苏在晔微眯着狭长漂亮的眼,凑近他的袖扣,仔细打量。
银色的小蝴蝶形状,小小一颗,正中镶嵌了象牙白色的小宝石。
精巧又低调。
很符合他温润君子的性子。
“祁斯吟,你们恋爱中的男人,是不是都这么讲究?”苏在晔懒散地揶揄道。
“嗯,姝姝给我买的。”
祁斯吟一字一句,故意说得很不经意,表情也是云淡风轻,偏偏嘴角那抹掩不住的笑意,出卖了他忍不住疯狂想炫耀的心思。
“好看吧。”
说完,他还刻意将手腕递过去。
让苏在晔看得更清楚。
袖扣在西方是常见的定情信物,通常代表女生愿意和男生走下去的承诺。
“好看,我们姝姝长得漂亮又算了,审美也好,能帮你提升外貌气质,跟着她,算你有福气。”
苏在晔很认真地说。
祁斯吟哼了一声,没接话。
苏在晔没再同他拌嘴,抬手示意,让服务员下单两碗雪梨银耳汤。
他俯身,漂亮的眸子闪着光,揽了星星点点,故作神秘,“祁斯吟,讲正事,我有一个小礼物送给你。”
祁斯吟看他,“什么礼物?”
苏在晔拿起一旁的小票,将纸背过去,从怀里掏出钢笔,在纸上不慌不忙写着什么。
祁斯吟也不催他,盯着苏在晔嘴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神情,指节在桌面轻轻敲。
苏在晔写完,笔尖在结尾轻轻一顿。
拿起小票轻轻吹气,热敏纸不易干,他怕字迹被抚花。
终于。
等墨迹干透,他才慎重地将纸条推到祁斯吟跟前。
祁斯吟没伸手去拿,垂眸盯着小票看了一会儿。
【开园北路79号。梁院长。】
祁斯吟神色微微凝重了些。
“苏苏,有话直说,别卖关子。”
抬眼打量祁斯吟稍冷的脸,见这两个关键词成功引起他的注意,苏在晔才淡淡开口。
“这件事有点长,但保险起见,我不能长话短说,你仔细听。”
苏在晔顿了顿,喝一口茶,才道。
“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我家老头突然让我整理澄景路那边的一些铺子,你也知道,苏家名下写字楼和铺子地契太多,有的老铺子无人管理,放着也就放着。”
“更别提澄景路,曾经的商业中心,如今已经没落得只剩些暂住的外乡人或者外来务工人员,那边的铺子几乎都没人过问。”
苏在晔娓娓道来。
他清查澄景路在苏家名下出租的铺子时,发现三间连铺有些奇怪。
铺子的签约时间都快到期。
有人在二十多年前豪掷千金,一次性租了三十年。
奇怪的是。
周围的店主都说没见这家店开过门,更不知店主人是谁,对方神神秘秘,从没露过面。
问遍了半条街,无人知晓。
苏在晔站在老街上,仰着头,端详店铺牌匾,用的是能抵住风霜、颇带些年代感的木质牌,古色古香,应该是店主亲自题字再找人篆刻的。
藏墨书画坊。
五个字苍劲挺拔,铿锵有力,以字见人,也能猜想这家店主人为人端正,绝不是会拖欠租金之辈。
苏在晔记下地址。
回到集团,委人花了些时间,才从一堆乱七八糟的档案中,翻找出近三十年前签订的租赁协议。
档案室里,老旧的牛皮纸袋。
暗室微弱灯光下,灰尘粉末幽幽地弥漫,苏在晔觉得鼻子难受,屏住呼吸,拿着牛皮纸袋往苏衡的办公室走。
老头苏衡在一旁喝功夫茶,慢悠悠把滚烫的热水浇杯,再倒掉,觉得稀奇,“哟,苏大少爷,难得你这么肯费心,这是在看什么资料啊?”
苏在晔一圈一圈绕开牛皮纸袋,拿合同出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动作轻得像隔着显微镜看细胞。
捏住纸张往外抽,他都不敢用力,怕捏碎了。
自然没有接苏衡的话。
他很专注,在繁复的合同中找重点内容看。
【甲方:苏景公司】
【乙方:秦春和(个人)】
【租赁日期:1996.4.10-2025.3.10】
果真是年代久远的合同,苏景公司,如今南城苏记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的前身。
苏在晔不接话,苏衡起身走到他身后,看着他手中那份颇老旧泛黄的合同,喃喃道,“秦春和。”
“怎么,老头,你认识?”
“有点耳熟,应该不认识。”苏衡略微思索,摇头。
苏在晔一脸失望。
合同尾页有秦春和的身份证复印件,男,南城本地人,1955年生人,如今已经约莫70岁。
也不知道是否尚在人世。
按照合同上预留的电话拨打过去,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彻底失联。
大概是那块牌匾上的字迹,让苏在晔有点莫名的欣赏,他并没有对这三间铺子有动作。
只是将它们继续锁在那里。
门锁已经锈坏,保险起见,他甚至还重新买了三把锁,留了字条,写着公司地址,店主如有需要可到公司找他。
换好锁,他拍去手上的灰尘,退了几步。
“小伙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年老沧桑的声音,吓得苏在晔一哆嗦,他回头去看。
一个精气神十足的老头子,在初春,众人都穿薄羽绒服的情况下,穿着单薄的练功服,手中捏着一把扇子。
古怪不已。
苏在晔打量他,开口道,“你是秦春和?”
老头笑笑,耸肩道,“我不是。”
又问苏在晔,“你有事找他?”
苏在晔点点头,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末了,指了指锁,“叔,你认识秦春和老先生,麻烦你替我带话给他,他这三把锁太旧,防君子不防小人,我替他换了新的,他如果需要钥匙,来找我拿。”
老头捋了捋胡须,盯着苏在晔看了一会儿,才说,“谢谢你的好意,只是,他不需要了。”
“为什么?”
老头的神情悲痛几分。
嗓音中都带了不自觉地难过。
“老天不公,这老小子命薄啊,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和妻儿、儿媳一同殒命在车祸中了。”
苏在晔哽噎,嘴角那抹礼貌的笑意也顿时凝滞,默了几秒。
神情怔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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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福利院
绿意泛滥的枝头,有白眉小雀吱吱喳喳。跳跃在枝叶间,带起轻微的摇晃。
老头对苏在晔的反应恍若未闻。
只是自顾自开口。
“秦春和那小子最得意的就是他的一手好字,每天我顺路经过这里,都能抬头看看他的字,秦家从前也算书香门第,秦春和还是南城小学的校长,为人正直,受学生爱戴,只可惜人命薄如纸…”
他絮絮叨叨,讲话没什么逻辑,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人上了年纪。
就不免爱回忆从前。
秦春和的事,老头找不到人说,于是这会儿对苏在晔多说了些。
“其实啊,人这一辈子,挣再多钱,阖家美满,热热闹闹,却脆弱得很,说没了就没了,不免惹人唏嘘,留不住的终究留不住。”
“只可惜当年秦家刚满两岁的小孙女,没人知道她被保姆扔去了哪里,音讯全无,不知道是否尚在人世。”
“这话什么意思?”苏在晔越听,越觉得这家人悲惨,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秦家还有个小孙女?”
老头叹了口气,满眼悲怆。
“当年那起车祸,车内四人当场死亡,秦家五口一下子没了四个,只留下个两岁的小娃娃,听说那保姆嫌麻烦,就偷偷将小孩扔掉,独自回乡了。后来发现孩子不见,连我都托人找过几次,南城太大,实在是找不到。”
苏在晔听完,唏嘘不已。
虽然这事跟他没有半分关系,却还是为此叹息。
他仰头。
牌匾上的字,昭显着秦春和为人的风骨,这样的人不得好结局,可惜。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只留下一句,“世事无常。”
之后接连几日。
苏在晔刻意让自己不要多想,却总是忍不住想起关于秦家的故事,以及那个两岁的小女孩。
如果还活着,如今也该二十岁有余。
他给自己的多管闲事找借口——
如果能找到这个女孩,他正好问问她还租不租这三间铺子,不租的话,也该收拾下东西,给他下一位租客腾腾位置。
是的。
总不能就这样僵着,秦春和的东西,苏在晔不好擅自处理,能找到家人是最好的。
于是隔天,苏在晔又将那份租赁协议拿出来仔细翻看,在冗杂的资料中,翻出一张委托办理书和经办人身份证复印件,这意味着当时秦春和并没有亲自来签合同。
帮忙代签的人叫李顺。
女,出生于1970年,不是本地人,住址在临近北城的某个小县城。
不排除她就是秦家保姆的可能。
苏在晔将李顺的身份证拍下来,发给苏衡,让他帮忙查查这个人。
也就几天的工夫。
不知道苏衡通过什么途径,将她的生平和如今所在何处打听得一清二楚,苏在晔猜得没错,她果真就是当年秦家的保姆,如今已经退休还乡,依然在小县城中帮别人带孩子。
不过她日子过得不算好。
丈夫早年酗酒,如今卧病在床,儿子啃老,儿媳怀孕,一家几口都指望着她替人看孩子挣的那三瓜俩枣过活。
出发去小县城。
苏在晔怕自己不够蛮狠,特意叫上他家混世小魔王苏沥棠一起。
远远瞧见李顺,她正抱着一个奶娃娃,在黄土扑飞的马路牙子边同旁人聊天,矮矮瘦瘦的,看上去倒很精干。
“李顺。”苏沥棠不客气地喊女人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女人回头。
见是两位帅气高大的年轻男人,她没发怵,反而大大方方笑,笑得脸上满是细纹,声音敞亮,“哎,你们找我?”
“秦春和认识吧,找你打听点事。”
听见这个名字,李顺犹如晴天霹雳,连轻摇着孩子哄睡的动作都顿住了,欲盖弥彰地摇头,“不认识,不认识,你们问错人了。”
李顺说完,抱着孩子就要朝屋里走。
和她聊天的人是个热心肠,没看出她的异样。
大剌剌喊她,“李顺,你记性不好啊,你之前去南城的那家主人,不就叫秦春和吗。”
李顺的脚步顿住。
尴尬极了。
苏在晔冷冷地开口,“李顺,你老公还等着你赚钱看病吧,不耽误你多长时间,现在就和我们走。”
李顺站在原地,嘴唇微动,她不太敢反驳这个过分漂亮的男人。
终于,讪讪地将孩子托付给旁人,说自己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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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顺跟着苏在晔上了车,苏沥棠在车外抽着烟等。
她坐进后座,忍不住从后视镜偷偷瞥一眼坐在副驾驶的男人,才发现对方那双眼尾上扬的眼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直勾勾盯着她。
太心虚,眼神赶紧躲闪开。
“李顺,从现在起,我问你答,不要试图撒谎或者耍花招。”
苏在晔冷声道。
又补充,“拐骗儿童、遗弃儿童都是重罪,你想好了再回答。老老实实说真话,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是如果敢撒谎……我能找到你,也能找到你家人。”
李顺听见“重罪”一词,赶紧摆手反驳,慌张极了,“没有的事呀!我怎么可能拐骗莱莱,只是秦先生一家有事外出,我就带莱莱出去玩,没想到会遇上那样的事啊。”
苏在晔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眼前这个女人狡猾极了,只挑对自己有利的说。
“那她现在在哪?”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