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沈七身子微微一震,从心口烧到额头,他清了清嗓子:“观里的事儿,怎么能算太过呢。”第151章
“小鸭子呢?”
“小鸡儿呢?”
一回到观里,
夏泱泱不顾自己的脚,却先去看沈七的背篓。
“为何没听见叫声?”
她眉头微颦,琢磨出不对劲儿来。”
“这时节哪儿会有。”
沈七用手掩着口,
轻轻咳了一下,
“是我糊涂,
应了你。到了镇上不见售卖的,就跟人打听。结果倒给人笑了,说是……到了春天,母鸡才会抱窝呢。”
夏泱泱眸色微微一黯,
却也乖觉点了点头。
沈七见她失望,心里有些别扭。其实他本就不想给她买那些活物,
不过三个月时光,何必找那些麻烦。
他发现没得卖时,心里好像一颗石头落了地般。好似一个难题让他绞尽脑汁,
别人却帮他做完了。
他说:“种子我倒是买了,
不过这季节种下,
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夏泱泱瞬间展颜,
去沈七竹篓子里翻腾。
沈七叹了口气,去一旁洗手。他出去的早,
在镇上吃了中饭,晚饭却还没吃。从前他甚少下山,来这观中住,
说白了就是因为身体。那道士虽然收他做徒弟,只是因为这治病的法子,不能传给门外的人。虽然礼节上是按这徒弟来,
可是心里头也知道他是皇子,
所以从未怠慢过。
沈七又何尝饿过肚子。刚才看见夏泱泱脚破了没顾得上,
这会儿就觉得饿了。可是他肚子都咕咕叫了几声,那货也混不在意的样子。
沈七心里颇有几分哀怨,但也不能真跟她计较。
“咦?”
夏泱泱忽然发出低低一声惊呼,她手里边儿捧着一对儿粉色绣花鞋,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鞋面儿看。
沈七转过头,一边擦手一边问:“怎么了?可是不合脚?”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不该啊……”
夏泱泱回过神,抬起头,朝他笑着摇了摇头。
“这鞋子你从哪儿买的?”
夏泱泱道。
“街上铺子。镇上有许多铺子,除了鞋子,还买衣服,这种子也是铺子里头买的……”
沈七耐心解释。
夏泱泱低下头,用手摩挲着鞋面儿上的花纹。
这鞋子怎么可能不合适,这分明是她自己亲手绣的——或许不是她自己,而是在另一条世界线里的夏泱泱,亲手绘的样子,亲手绣出来的。那个暑气蒸郁的午后,小将军坐在她身旁,是她亲手把这鞋子碰翻到那荷叶田田的湖水中……
沈七的手突然触到她的脸颊,把夏泱泱眼眶中溢出的泪花拭去。
他的刚洗了手,指腹蹭在夏泱泱的脸颊上,凉丝丝的,算不上有多舒服。
夏泱泱抬起头,但见沈七眸光柔和,透着关切。
若不是他擦泪,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哭了,
“迷了眼了。”
夏泱泱道。
她俯身把那鞋子套在脚上,在地上走了走,浅笑:“真的合脚呢。”
她突然停下,眼珠子转了转,拽着沈七的袖子就往外走:“为了等你,我都还没吃饭……那老道也太吝啬,东西一点儿也不好吃……”
……
虽然没有买那些小鸡小鸭,不过买了种子也让夏泱泱忙活了一阵儿。她穿成童养媳的那一世,过的是游云野鹤般的隐居生活,养花种菜,乐在其中。
观里有些屋子长久没人用,夏泱泱就寻了一间阳光好的,在那里头放了木槽,填了土,开始种些东西。
沈七每日也去看看,那些种子居然真的发出芽儿来了。虽然不知道往后能不能成活,可是人似乎有这种天性,看见土里带出勃勃生机,就不禁喜不自胜。
如此天气越来越凉,观里大槐树的叶子从深绿到黄,又被风吹的一片也不剩,落在地上,碾作泥,后来泥也不见。
每天早上,那地上都给冻得硬邦邦。
夏泱泱早上推门出去,甚至给差点儿滑了个跤。等天气再冷些,下山都变得麻烦。铁索桥上生了冰,结了霜,就会变得过于滑了。
从前的时候,这山上比现在热闹些,还有几个小道士。他们倒是可以随便被派下山去,因为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人,甚至还不及寻常百姓,更比不得沈七金贵。
“这些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谁家也不缺吃少穿,谁家也舍不得送孩子来当道士。”
这天暖和,沈七的师父接了下山祈福的活,下山的路上,他就跟沈七唠起来了,“不过听说女道士倒是渐多。”
沈七点头:“啊?”
那老道看着沈七,知道他心不在焉,心里也有些感叹。他第一次见沈七,就觉得他有道缘。当时沈七目不能视物,耳不闻声音,甚至连话也说不出。
但是他身着便衣,临湖坐着,看上去恍如神仙降世一般。
那老道觉得,这就是天生的缘份,躲也躲不到。他喜欢清净,在此间隐居,若非觉得有缘,也不愿收着徒弟,管这闲事。
后来那千年寒冰现世,老道就更笃定,这是上苍注定了。
谁知道给这孩子病治了,能看能说能听,跟常人别无二致。这老道才发现,沈七不说话则已,说起话,做起事,比寻常少年郎还要呆上几分。不过好在他生了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带出去做法事,都不用笑,随便看那主人家一眼,人家便觉得这道观果然了不得,竟然有如此仙童一般的修行人。
他虽然发呆,可是老道该说的话,也还是得说完:“不过,别的道观人多了,咱们不可心生妒忌,个人修行在个人的……别的心思花得多了,花在修行上的就少了。”
老道拍了拍沈七的肩头:“想得多了,就容易伤身。”
沈七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望着群山之间。初冬时节,山谷中萧杀凄清,他们走得这条山路盘旋崎岖,可是偏偏中段突出一块大石,大石上修有一个亭子。平时道观中香火稀疏,也没有几个香客来,完全撑不起在这地方弄个歇息之处。
沈七问:“师父,这亭子是什么人修的?为什么在这里?”
“这为师也不清楚。只知道在这里很久很久了。大约这道观古时也曾有过鼎盛的时光吧。”老道借机说,“徒儿,看这人世间白云苍狗,变幻无穷,最后都不过一个土坯。荣华富贵,都不如潜心修行……”
沈七之前就从这里走过,也不曾问,显然心里想别的事情。
果然他东拉西扯了一阵,问:“师父,徒儿觉得那冰魄跟平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她真的不是人吗?”
那老道摸了摸胡子:“什么是人,什么又不是?你我又是不是人?当下你我□□凡胎是真,可是他日若飞升,那如今又算什么。你又岂止,自己不是天上星宿下来历劫的?”
这老道说着说着,就开始哈哈大笑。
沈七却皱起眉头,抿着那生得颇为精致的嘴唇,一言不发地往山下走。
到了山门,他给他师父把竹笈在背上绑好,就一个人往山上走。道观里总要留个人,这法事他师父一个人也应付得来。何况,也不能留夏泱泱一个人在山上。她可是饿不得,没人给她做饭就要哭哭闹闹,怏怏不乐。
若是让她自己做饭,沈七又放心不下。
想到这茬,他脑子里就浮现出夏泱泱冰雕一样的手臂来,那东西离锅台近了,沈七都觉得会被烫了,烧了,被灶灰污了,然后化成一汪水。
沈七想着想着,不过离了夏泱泱一个时辰,心里头就慌。这份慌张,他自己是看不见,也不会承认的。
可是下山送师父花了一个时辰,再上山,沈七半个时辰就回到了观中。
他先是跑去灶房看,灶房里冷冷清清,连些烟火味儿都没有。
沈七心里一松,刚要回卧房寻夏泱泱,目光却落在灶台旁边儿的一捆绳子上。
这绳子发白,沈七握在手里,觉得又软又滑,应该是用灰水泡过。
……
沈七本以为夏泱泱还在卧房酣睡,回去一看,卧房里也没人。
夏泱泱这时候已经起来了。她先去了趟灶房,可是锅里只有些冷粥。她知道沈七还会回来,就先喝了点水,等着他回来给自己做点热菜。人却提了桶水,去了她侍弄花草的那间房。
其实做饭生活养鸡喂鸭,甚至提桶干活,夏泱泱哪样做不来?不过一是她如今身子确实还有些柔弱,毕竟是一动不动,躺了那么久,腿脚四肢,动不动就酸软无力,这也是人之常情;二是她知道沈七心中有愧,心安理得指挥他做事,免得他一点事情都不能帮她做,那岂不是更叫沈七难过?
沈七找到她时,夏泱泱正举着木瓢,往种着作物的木槽里浇水。
这时候正是上午最好的时光,过了清晨,尚未及正午,阳光明媚,照得屋子里明晃晃的。
夏泱泱正对着窗户站着,她头发没梳,有些蓬乱,松散慵懒地盘了个发髻,歪歪地垂在肩头。额前的头发被阳光晃得毛茸茸的,栗色里透着一抹橘红。
她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眼睛却给日光晃得眯得弯弯一条缝,看起来像是在笑一般。
“你回来啦!”
夏泱泱娇声娇气地说,说罢,也不等沈七回应,就转过头去,继续浇她的作物。
沈七摸了摸袖子里的软绳,走到夏泱泱面前,低声道:“我要试一件事。”
他的声音发颤,呼吸不稳,夏泱泱甚至能听见他喉咙里浅浅的水声。
“什么事?”
她转过头,看见沈七的眸子一片水润,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沈七掏出泛白的软绳,把夏泱泱的手放到上边:“这桩事,我一定要确定……”
第152章
沈七道:“我不会害你的,
你只管依着我。”
软绳儿往夏泱泱身上一搭,她还能不知道沈七要干什么?
这心里头沉沉浮浮,暗地里也要嗔一声:怎么生得干干净净,
心思却这样污污淖淖。那老道士刚一走,
这人就钻营起这不正经的事情来了,
还说什么“不会害”,“只管依”……
虽说这样,夏泱泱难免媚眼如丝地打量他一眼,又觉得总算是开了窍吧。
她心如明镜,
却依然扮作懵懂。瞳子就要睁得大,手就要绞在一起,
莲步要往后移,羞怯中生出独一份儿柔情绰态。
这屋子里头满是泥土气息,草腥从黑色土壤中萌发出来,
还有些墙壁里的潮气。
醒来以后,
或者说,
知道那两个道士的计划之后,
夏泱泱就没打算在这里久居。可是她一个弱质女子,在这世上要怎么活?
从前那些世上的经验,
到底抵用不抵用,她心里头也没个底。
这几天试下来,她种地的技艺也没荒废。实在不行,
逃出去,种地也可以过活。
不过还余两个月,况且她身体也还未复原,
若是急于离开,
怕是刚出狼窝,
又入虎口。
谁知道,这小道士还真是只道貌岸然的狼崽子。
他问人家的时候,是面红耳赤,可是把绳子往人身上捆的时候,却毫不含糊。三五下就绑好了。
夏泱泱头发本就蓬松散乱,早上起来,观里没人,衣袍也是随便披在身上,又松松在腰间系了。袍子底下,雪白的小腿若隐若现。纤尘不染的罗袜套在足上,带子随意束在脚踝处,袜口垂下,更加显得腿脚秀气纤巧。
倒是给沈七绑着,反而勒得严实些。
往夏泱泱身上绑的时候,她多少哼哼了几声,口里嗔怪:“紧了,痛了,小道士到底要做甚?麻烦人家做事,也不知道有没有补偿?”
沈七怔忪,也觉得好笑。
自他清醒过来,在这世上过了三五年,也不似这冰魄,竟然懂得讨价还价。
这块千年寒冰,发现于南方酷暑之地的一座山上。当地凿山挖石,竟然挖出这么一块冰来,在那暑热的地方停了一二日,也未有融化迹象,遂被当地官员献给了皇上。
沈七怎么也想不出这货怎么能学得如此市侩,但也觉得无妨,便问:“这事儿本就是为了你。也罢,你要什么补偿?”
夏泱泱舔了舔嘴唇,哼了一声:“跟你说笑罢了。”
沈七摇了摇头,再绑的时候,就伸出一指,隔在她和软绳之间,留了个不大不小的空档——既不勒她皮肉筋骨,却也不至于太松,让她轻而易举就挣扎出来。
她冰肌玉骨,浑身骨骼纤细精巧。白皙透明的皮肉附着在骨上生出,好像稍微用力一些,就会碎裂,化成无数个晶莹闪烁的冰片。
沈七抿着嘴,看似专注,可是额上渐渐渗出一层潮汗。
夏泱泱眼见沈七的耳根渐渐泛起红晕,忍不住眼儿弯弯,嘴角含笑,嘟起小嘴,往沈七脸上吹气儿。
他抬起眼皮,看了夏泱泱一眼。她张着红润的小口,浅浅笑着,那笑意像是柳枝柔嫩,轻轻扫在沈七脸上。
夏泱泱舔了下嘴唇,细声细气地说:“可轻点儿啊。”
沈七依言,绕到夏泱泱身后,在她后背打了个松松的绳结儿。大手抚上夏泱泱的后背,把她抱了起来。
她骨骼轻盈,沈七包在怀中毫不费力。他抱着她,出了道观,又走过了竹林,走到面山崖前。
夏泱泱两只脚晃晃悠悠,本来就松松的鞋子落在地上,白色袜带在风里招摇。
她用手搂紧了沈七,在他耳边蠕蠕糯糯地说些什么,叫人听不真切。
这山崖中间有一条大约两人宽的窄缝,隐隐约约能看到对面地上绿草如茵,能听见水声潺潺。
夏泱泱靠在沈七肩头问:“这地方,我是不是来过?”
沈七点点头,从那一线天中走了过去,然后把她放到远离瀑布的一处草甸子上。
此时已经是冬季,可是这处地方,却绿草如茵,甚至还有些花儿顽强地开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