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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待到老夫人离开春溪园许久,潘氏急匆匆到了院子里的柴房。还没开门,隐约血气传出,熏得她忍不住犯恶心。

    用帕子遮住口鼻,潘氏嫌恶地拧眉示意把门打开。

    入目便是凌乱不堪的内景,原本放置妥当的东西都已经散乱各处。地上有个不住扭动的身躯,浑身是血,正痛苦呻.吟着用残存的力气在地上乱滚,借了地面的冰凉触感来减削身体上的苦楚。

    昏暗的屋内乍一亮起,洁玉眼睛有点不适应,眯缝着已经肿胀的眼皮朝亮光处看过去,认准来人后,有些惊喜,更多的是害怕,“夫、夫人。”

    潘氏让人把门虚掩,于门旁站着居高临下质问:“你说有重要的事情禀与我?”

    “是。”

    潘氏用帕子挥舞两下,驱赶不断朝她周身蔓延的味道。大冷天的,按理说那些伤口应该不会那么快就烂才对,怎的这屋里如此难闻。

    她不耐烦地皱眉,“怎么还不快说?”急着走呢。

    这味道。

    洁玉全身都在叫嚣疼痛,竭尽全力才嘶哑着问出一句:“我若说的有用,姑太太可留我一命?”

    潘氏眼睛瞥向一旁,“看有没有用吧。”

    洁玉很缓慢地抬起疼痛流血也不知道骨头裂没裂的手臂,指着那个发生事件的屋子方向,慢吞吞说:“那屋里有个小门,是么?”

    潘氏心中突地一跳。

    那儿是她趁着春溪园修葺的时候,特让匠人改造偷偷留的个小门。那匠人她特意从外地请来,事后塞了银子立刻离京。便是身边人都没几个人知道。

    雪凝身边丫鬟……

    不,雪凝是如何得知的。

    洁玉额头上的血伴随着翻滚四处留着,渗入眼睛,本就肿得睁不太开的眼睛更是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些微察觉到光亮,没能望见世子夫人微变的表情,继续道:“小姐就是从那儿把小俞带出屋的。”

    潘氏颔首。

    这下子事情彻底明朗。方才就奇怪着,听闻屋外廊下候着两个逸昶堂的小厮,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雪凝究竟怎么把人给带出去的。

    可那俩小厮发现事情不对已经离开了春溪园,压根无法询问。

    如今终于明白。

    潘氏心中清朗许多,觉得味道也不似方才那么难以忍受了,缓缓放下帕子:“刚才你为甚不答!若你早点说,指不定还能少挨几个板子。”

    洁玉想苦笑,可嘴角肿得连弯都弯不起了,“我以为小姐多少会帮我说几句话,至少帮忙求个情。”

    然而什么都没等来。

    就像是上次洁珠被罚,潘雪凝永远都会置身事外,一个字也不往自己身上沾。

    其实洁玉也想过,曾向大夫人投诚,大夫人或许会留她个命。可如今看眼前的情形,也是她天真了。

    怎么可能呢。

    她们的命本来就不值钱。

    刚才的一番问答已经耗尽了洁玉所有的气力,她的身体被抽空般软倒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

    潘氏快步走出屋子。

    郭妈妈紧走几步迎上来,“夫人——”

    “没说什么有用的。”潘氏拿帕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照着原来的意思,打死给她家人银子吧。”压低声音叮嘱:“尽快。”

    郭妈妈低头称是。

    潘氏深吸口外面清凉舒爽的空气,缓步朝着正屋方向行去。

    早在垂花门那些人争先恐后去逸昶堂找陆总管,七嘴八舌将三爷的命令传达后,陆源便把事儿担了起来。

    见那丫鬟是旧伤未愈崩开来,看着气若游丝生怕活不了,已经让人递三爷名帖去请太医了,把人安顿在离逸昶堂不远的一个小院子里,命七八名侍卫把守着,没三爷和他命令谁也进不去。

    安排好一切陆源走出小院回到逸昶堂,没一会儿见三爷抱着什么疾步回来,好似是个人,忙迎上去。

    他心下好奇为甚三爷的外袍和披风都解下了裹在怀里人身上,看身形和鞋子有点像是小俞姑娘。

    见三爷护得紧,陆源有心避开小俞的话题,想向三爷禀几句先前的安排,不料三爷兜头质问:“今日谁跟去内宅的。”语气冷若冰霜暗压着怒火。

    陆源忙说:“奉剑奉墨。”

    “每人杖责二十,能活就去廊下跪三天三夜,活不了丢出府去免得脏了这地。”

    陆源怔住。

    刚下过雪天寒地冻,就算杖责二十能活,跪那么久也没命了。

    这几个小厮当年是三爷亲自挑选的,各有所长人也都机灵,最重要的是忠心耿耿。怎的忽然被这样重罚。

    他想帮忙求情一二。

    不料一向对属下宽容的越三爷一反常态,不等他开口就双目赤红地厉声呵斥:“还不快去!”

    陆源心底一沉,知道小俞八成出事了,忙躬身退下让人去找俩小厮。

    刚走到垂花门旁兜头急急有两人朝这儿撞过来,赫然正是奉剑奉墨。也不需旁人动手,陆源一手拎着一个直接把他们拖到了逸昶堂处置。

    天空隐约又有点雪花飘起,不大,簌簌落着为天地增添一抹白。

    越崚非看雪瓣沾到怀里斗篷上,生怕多上须臾也会让怀里的她更冷,并未转去东跨院,而是径直抱着清语进了自己卧房。

    踢上房门把几位妈妈也挡在廊庑下,他小心将她放在床上,脚步加快亲自取来火盆点好,等屋里略略升高了点温度,方才动作轻柔拿下床上包裹的外袍和披风。

    清语的身体一点点展现在他眼前。

    她上身近半裸着只肚兜好好穿着,外衣先前被扯开根本没来及穿上,露出洁白莹润的肩,小巧细致的锁骨,和胸前大片白皙肌肤。

    越崚非抬指轻抚她胸前玉牌。沾染了她的体温,玉牌愈发温润,连带着周遭呼吸的空气都不似之前那般清冷了,好似带着暖香。

    越崚非心口一阵发烫,指尖流连间恍然意识到那是她身上透出隐隐体香,忙慌张收手,深呼吸后扯过锦被给她遮住。

    少女巴掌大的小脸露在被子外,露出精致美好的面庞。双目合闭掩去澄澈眼眸,只能望见长长的眼睫,小巧的下巴和挺翘的鼻,还有红润润的唇。

    越崚非的指尖在她唇前虚空停了片刻,转而轻轻拨开她凌乱的发,看她昏迷而又虚弱的样子,这一刻直接想拿剑把罪魁祸首杀了,腰斩或者五马分尸是不够的,至少得凌迟。

    大跨着步子走到墙边,手都触上壁挂的剑柄了,他闭了闭眼。

    死太容易。

    活受罪才更好。

    床上传来很细微的呻.吟声。

    越崚非知道清语要醒,忙坐到床边守着,看她的手冷透的白,忙在温热掌心握了握,等稍暖后塞进被褥,沉默地望着她的睡颜。

    刚才事情太紧急一切来不及思考,现如今她要醒,自然得为她的将来好好打算一番。

    那时他只想着,被侯府的人看到老五搂着她,且两人都衣衫不整的样子,老侯爷和老夫人必然会让老五对她负责,那是万万不行的。

    莫说常宁侯府了,就算整个京城,恐怕也没谁不知道越家五爷年纪轻轻就五毒俱全吃喝嫖赌样样在行的。

    他绝对不能让她栽在老五那东西的手里。

    不如……

    不如他来担这个责任。

    可是,此种情形事关女孩子的一生,他要怎么担责才能对得起她的满腔信任,才能对得起简家上下的在天之灵?

    答案显而易见。

    这一刻,越崚非终是抛却了多年的坚持,下定一个他从未想过这一生会发生的决心。

    成亲。

    就为了她,只因为是她。

    不能让简家仅留的独苗也遭受这世间的不公和龌龊。

    床上少女看似要醒实则药性未过。直到天色暗了下来、越崚非亲手点上蜡烛,清语方才真正醒来。

    她一直有些迷糊。

    先前觉得好似在梦中,有时候冷有时候热,带着颠簸,自己宛若蚕蛹被包裹着周围都是极暗的黑。忽然又亮起来了,眼睛即使闭着也可以看到光亮。

    在这样的光亮刺目下,她努力挣扎想要从梦中醒来,努力许久终是又跌入梦想。再睁眼时已经是烛光下三爷的模样,好看又温和。

    他的眼眸真是太漂亮了,深邃黝黑。此刻透着的暖意消去平日冷冽,更是美好。

    清语混混沌沌间下意识想要抽出手臂轻抚那双温暖的眼眸,以汲取更多的热度。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被子裹得像是蚕蛹般移动艰难,忍不住微笑,“你怎在我这儿。”声音有些哑,眼珠转动时带着酸涩和僵硬,

    她慢慢意识到周围的气息是陌生的,不是自己房间的味道,而是清冽木香与墨香交融,环顾四周方才后知后觉,“不对,应该是我怎的在你这里。”

    越崚非不答反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探手去摸她额头,好在没有发热。

    如此寒的雪天最怕着凉生病,没病就一切好说。

    清语觉得暖暖的大手覆在额头上,舒服得很。好不容易手臂挣脱了被子的束缚,忍不住想要抬手握住他的。臂膀伸出被子了方才惊觉外面衣裳没穿好,只着肚兜躺在他床上,忙哎呀一声缩回,“我、我……”

    “你先前病了,一个女大夫来给你看诊擦身脱的。”越崚非语气很淡,眉目十分温和,动作轻缓给她塞好被子,“最近你好好休息,哪里都不要去,只在逸昶堂待着。我这几日可能比较忙,需得处理好一些事情,尽量快一些办好,那你也可以出院子走动了。”

    清语有些转不过弯,“我刚才在春溪园吃点心,睡着了?也病了?”

    居然还有女大夫来过。

    越崚非没有接她话茬,微微垂眸敛下思绪,微笑,“你最近休息不够,加上在那个院子些微着凉头昏沉沉的自然容易入睡。听话,最近都在院子里,哪里要不要去。”

    既是三爷叮嘱的,且是一再叮嘱,清语自然答应下来,却还是不解。

    马上就到除夕了三爷怎还那么忙。

    先前还说今日可能是年前最后一次进宫去,既然宫里的贵人们没事寻他,旁人哪还能请得动他。

    不过,她当时去内宅时天还亮着,这个时候都黑了,想必中间确实病倒,不然怎会忽然的过去那么久都毫无所觉。

    清语渐渐接受了三爷的说法。

    越崚非看她现在是真的清醒了,问她饿不饿,出屋和陆源、几位妈妈叮嘱一番,让两位妈妈取来清语的衣服给她换好,直接命人把晚膳端进了卧房的外间。

    两人简单用膳。

    这一晚,清语留在了三爷宽大的床上入睡。

    越崚非很自然地去她先前守夜那张榻上歇下。以他的身高来说,这个榻实在太过短小,手脚都舒展不开,蜷缩起来方能勉强躺下。可一想到她在这里睡过不少夜晚,他竟也觉得十分舒适,很快入眠。

    翌日一大早,越崚非策马去了鲁国公府。

    贺安彦打着哈欠来迎接,“你大早晨的不多睡会,起那么早做什么。我这还没睡够呢。”说着就要安排好人伺候三爷,自己再回去补个回笼觉。

    越崚非喊住他,与他到了间最近处无人的屋子,命侍卫在屋外好好把守,关上房门,这才道:

    “我需要你查查贺家和程家这些年有没有走失不见踪影的女孩子,嫡系旁系都可。我需要个恰当的女子身份,十几岁的样子,方便上户籍。”

    这样安排最为妥当,不易被有心人查出来清语真实身份。

    程家乃贺安彦的外家,鲁国公夫人便是前次辅程大人的嫡女。无论是暂入到这两家的哪一个,都能保她安然无忧。

    贺安彦正要打哈欠,被惊得硬生生憋了回去,努力挤下冒出的困倦眼泪,彻底清醒过来,奇道:“怎么?想给你那小丫鬟提提身份了?随便找个合适的身份按上就好,何必如此麻烦。”

    又挤眉弄眼去撞越三手臂,“想纳她了?我就说嘛,你那么多年不沾点荤腥,乍一收了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在房里,怎么憋得住。”

    越崚非横了他一眼,“不纳。”

    “啊?那你要这户籍文书……”

    “是娶。”越崚非目光清明,语气淡然,“八抬大轿迎她入门,以正妻之礼明媒正娶。”

    三爷前脚刚出侯府大门,下一刻越老夫人便遣了人来叫小俞到内宅商议事情。

    越老夫人的想法很直接。

    侯府不是那种寒门小户苛待底下人,如今小俞既是被搅入事件且并非她本意,老三也愿意担责,那就给她个名分。

    先让她以妾室身份跟在老三身边,过几年有个孩儿了就抬为姨娘。作为丫鬟,这般的境遇着实难得,想必小俞不会不答应。

    越老夫人不乐意与老三细说,自然叫小俞过去讲一下,稍后小俞告诉了老三,这事儿便成了。

    哪知被特意派来的杨妈妈连逸昶堂的大门都没能挨近。

    门外守着的并非平日那些家丁,而是换成了三爷身边侍卫。

    堂堂护銮卫内二等侍卫,竟是在这里守起了院子。杨妈妈饶是老夫人身边的得力人,也不敢轻易招惹这些在皇上跟前得脸的。

    何况护銮卫乃皇家近卫,这些人随便拎出个都是官宦子弟或者世家公子,没个寻常老百姓。

    杨妈妈陪着笑脸都没能挨近逸昶堂半分,转头冷着脸加快脚步回到安宁苑,把院门口的情形一一禀了,还道:“我在门口扯着嗓子喊了许久的小俞,便是侯府外头路上的行人都能听到我大嗓门了,那小俞都不到门口与我相见,也没能和她说起老夫人的恩典。”

    越老夫人听后渐生愠怒。老三摆脸子就罢了,好歹还是侯府里的人,那小俞一个不起眼的丫鬟凭什么不肯来。

    便遣了更多的人到逸昶堂去“请”人。

    谁知侍卫把那里护得滴水不漏,任凭她们如何叫嚣,都不见小俞露过面。

    越老夫人昨日那一遭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今日再被无视更是气得发慌,直接让人去府外请大夫,言明是老三做事太不顾及家里颜面惹得老夫人头疼发晕。

    郭妈妈刚知道这事儿就赶紧回春溪园禀与夫人。

    潘氏听闻后,嗑着瓜子想了片刻,起身到安宁苑来劝老夫人。刚进院子就和前来的大夫遇到,笑着让人塞了银子给大夫,说老夫人身子无碍是下人们听错了,让郭妈妈亲自送大夫出府。

    进屋见老夫人戴着抹额躺在榻上,潘氏遣退了伺候的人,把房门掩上好生劝说:“母亲何必和老三动气?他那性子谁不知道,最冷不过的,做事从来不考虑旁人怎么想。今日他让那么多侍卫守着,估计也没料到您老大恩大德,竟然主动帮那小俞扶起身份。”

    越老夫人掀掀眼皮,细观潘氏神色,没接这话茬反而道:“你看着倒是高兴得很。怎么,潘家人出了这样的事情,你非但不觉得羞耻,反而很乐意?”

    潘氏摸摸脸颊。

    她一开始是愤怒的,但转念想想,实在是有些看好戏的心藏在里头的,谁叫雪凝眼巴巴一直望向攀上老三那高枝看不上她家老二?

    先前雪凝如何嫉妒小俞能在老三身边,她是都一一看在了眼里。

    如今雪凝成了庶子老五的妾室,而小俞若能成老三的妾室,相比较之下,岂不是能把那不长眼的东西给气死!

    想想就畅快。

    莫说此刻老夫人心里憋着气,即便老夫人也乐见其成她也不能说出真实想法,忙敛去嘴角笑意肃容道:“母亲可是错怪我了。我只是想着,事已至此,气坏了自己身子不好,倒不如把那些腌臜事都撂一边去,先把年过好才是正经。”

    随即压低声音,苦苦劝着:“咱们侯府公卿之家,过年人来客往的那么多事,若真有了什么不好的,岂不让外人看了笑话。倒不如把事情暂缓,左右过年没几天了,凡事等元宵过后再细细商议。老三那边说不定也这么想的,看他昨日信誓旦旦说对小俞负责,今儿母亲找人去叫小俞都没个动静,八成也暂不打算在年前把事情闹大。”

    越老夫人听着听着眉目渐渐舒展开,沉吟半晌,终是点了头。

    “你说的有些在理。只是潘家和你那侄女。”想到潘雪凝那张往日伪装乖巧的模样,越老夫人嫌恶地沉了脸,“她手都废了,能安稳等过年?”

    潘氏拍着胸脯保证,“这事儿您交给我,保证妥妥帖帖让她安分到年后。再说了,这事儿本就我内家侄女闹出的,我不负责谁负责,怎可让您老费心。”

    越老夫人这才重新露出微笑,颔首叫人进来给世子夫人端上茶点。

    春溪园西耳房内,潘雪凝已然醒来。

    她躺在床上不想动,只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第21章

    再反抗就抱你进来

    潘雪凝的眼睛好似能看清楚,

    又好似混沌虚无,只那样望过去能什么都不想最好。

    她的右手废了。

    昨日大夫来看的时候说骨头都断了,只能尽力给她绑上绷带敷上药,

    等慢慢长好,

    平日戴个宽些的镯子或者腕间系上好看的帕子,外观上或许看着没有大碍,只是往后什么都拿不起来,

    万事仅能靠着左手。

    潘雪凝想到自己苦练的绣艺,哭了整夜眼泪干尽直到哭不出来,

    醒来后眼睛发炎红肿,眯缝着愣怔怔看向半个视野的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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