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晚膳已经备好了,正在灶上温着。”她催促着,“赶紧回屋歇歇,马上就好。”越崚非看她立在院中吩咐家丁们摆膳,看她叮嘱各种细则。而家丁们恭敬应声,快速领命一一照做。忽而觉得,若自己忙碌在外的时候,有她在,定能帮他把这里的大小事都安排妥当。
清语等人把各个放着食物的餐盘碗碟陆续端来时,恍然发现三爷竟没进屋在旁边等着,忙快步和他一起入内。
热腾腾的饭菜散发着浓郁香气。
二人相对而坐。
清语犹豫了下又站起来。
“三爷尝尝这个。”她拿公筷给他布菜,一道夹了点后,换一道又夹些,“陆总管列了菜单问我喜欢什么,我想按照三爷口味做,陆总管是三爷并不挑剔。我便按照营养的搭配列了几天的出来。今日晚膳从未时末就开始准备了,不知三爷会晚归,饭菜时间都略久了点,不知口味还好不好。”
越崚非尝口汤,很鲜美。索性一口气喝完。又吃了几道菜蔬和肉食,都很可口。
他素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可今日看着小丫头这样开开心心的和他说着话,听她讲述今日做了什么,竟也觉得这样很好。
以前吃饭快速而不计较,实在是因为吃得慢了也无甚趣味。今日这般慢慢的吃,仔细听她说的每一个字,倒是很有意思。
越崚非不忍她总为他忙碌着,伸手拉了她坐下,“你吃过没。”看她不语,顿时明白了,有些生气,声音不由得拔高带出几分威势,“荒唐。你前段时间身子有亏,这才几日还没养好,就不按时吃饭了?”
“可你没回来啊。”清语小小声,低头揪着衣角,“我想等你一起。而且,而且我刚才吃了很多点心,不饿的。”
越崚非沉默了。
从未有人这般满心期盼地等待过他。
就算是疼爱他的祖父,身为长辈也不可能专等他一个孙辈。
她却一直一直地等,只因他的安然归来就十分欢喜雀跃。甚至饿了只用点心垫肚子都要等他。
“坐吧。”越崚非起身,按着她的肩让她落座:“下次不必等我。”
清语用筷子尖戳起米粒,“……哦。”
越崚非忍不住笑。
让她先吃,她还委屈上了。
“你愿等就等吧。”他想着往后早点回来就是,“不过有要事在身时,可能很忙脱不开身回来吃饭,甚至会彻夜不归。到时让人带话,你必须自己先吃。”
清语:“好!”美滋滋拿起碗开吃。
越崚非觉得小丫头实在好哄。
几句话就能开心成这样。
晚膳后,清语沐浴后准备上药。越崚非看她伸手够着臂膀后侧的位置实在不好弄,而且拉扯间牵动手臂上未愈之处,疼得她秀眉紧皱。
他便夺过药瓶给她仔细上在了未愈处。又拿出玉肌膏涂在疤痕上。
玉肌膏昨晚已经用过,不知是真有效还是错觉,看着疤痕是淡了点,结了厚痂的边缘也略有松动。毕竟大内秘制,坚持下去的话,她细嫩的肌肤定然还能恢复如初。
越崚非仔细看她伤处,生怕会把厚痂碰得掀起那样就更疼更难好了,只能很轻地把玉肌膏敷上,重一点点都不行。就听清语问:“西跨院在动土吗。”
原本她想在吃饭时候提的,后来说什么等不等的,一打岔她给忘了。现在记起,赶紧问一声。
越崚非就把打算做个花圃的事讲了,又道:“你若有喜欢的花草种类,可与陆源说,让他去准备。”怕她不好意思开口,添一句:“我不懂这些,若你能出些主意便当是帮我了。”
“真的?”清语笑眯了眼,“那我可得和陆总管好好探讨才行。”
越崚非本当她是随口说说,毕竟没听说过哪家闺秀会真跑去管花草之事。
谁知第二天用早膳的时候,听闻西跨院那儿开始热火朝天忙起来,清语随便扒了两口放下碗筷,“我饱了。”
越崚非甚是无奈。
之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丫头是个急脾气的跳脱性子呢。也是太惯着她了,饭都不好好吃。
只能板起脸做恶人,喝道:“回来。不好好吃饭,就不许你踏进西跨院一步。”生怕她不当回事,再添句:“并关你在书房,不让你出书房的门。”
第7章
国公府世子亲自送来
清语只能不情不愿地回来端起碗,不时用眼角余光偷瞄三爷。还在生气?唇角都是抿着的。
吃。
她火速动作,不一会儿见三爷紧绷的神色微微缓和了些,赶紧起身,“我去了!”拎着裙摆就跑。
越崚非看着她欢快轻盈的背影,慢慢放下筷子。
都快忘了,她是在北方边境长大,那儿民俗开放男女皆可骑射,是不会把女孩子们困在后宅小小一方天地教养的。
父母兄长那么疼她,又怎会拘着她。
叫来陆源,“你去锦绣坊,让掌柜做几套她适合穿的轻便衣裳。款式新颖点,料子若无足够好的,带我名帖去织造要。”
陆源听得心中发紧。
三爷自个儿做衣裳都没主动向织造开过口。于是躬身应下,快马加鞭办理此事。
阳光暖煦。
清语由奉剑陪着在西跨院看花草的置办。陆源招来的匠人都是手艺好做事麻利且没歪心思的,有问必答,不该说的字绝不出口。清语看他们可靠,兴致勃勃交谈一番后转出来。才知三爷刚刚走了,不由懊恼不该惦记这花草事忽略了他。
过了晌午,有小丫鬟在院子外探头探脑,被家丁呵斥着赶走。
清语让奉砚去看看,才知是二夫人遣人来请她去说话,家丁们吃一堑长一智,不敢随意放人,双方起了冲突。
“既是二夫人叫,我总该去的。”毕竟是三爷继母,该有的礼数得遵从,总不能让人觉得二房内部不和从而看轻二夫人和三爷。
清语打算带着奉砚去,陆总管不在,王管事生怕小俞姑娘再到内宅有个万一,让她把几个小厮都带上。
表小姐的脸上还没好全。清语不愿奉剑受难为,让他帮忙留意西跨院这遭,她则带另外几个小厮往后宅。
奉剑小脸紧绷,大为不乐意,抱剑眼睛斜斜看着地面,嘴角下撇。
清语把他叫到角落,掏出窝丝糖给他一颗。
奉剑脸色铁青,“我男子汉大丈夫不吃这个。”
“很甜的。”清语看他年纪不大,八九岁左右神情却跟小大人似的,就哄他,“可甜可甜了,你尝尝。他们都没有,我独给你一个。我多看重那些花啊,有你守着我安心。”
奉剑板着面孔把糖放进嘴里。表情微有松动,哼了声别开脸,微微点了一下。
夏栀园里正忙碌热闹着。
今日天气好,二夫人让把书册拿出来晒。丫鬟采灵吩咐婆子放置好架子,看放书的箱子咚的声撂地上,没好气道:“都是老爷一册册亲收集来的,你们若是弄坏,看老爷回来怎么罚你们。”
搭眼瞧见个漂亮小姑娘前来,身后跟着三小厮,采灵忙迎上去,“你是小俞吧?可真好看。夫人念叨你好久了,快随我来。”往里走时,顺口指点两丫鬟把书怎样摊开晾晒为好。
她主动亲昵地相携而行,清语指尖可以触碰到她的绸缎衣裳。
门帘掀开。
小厮都守在廊庑下候着。
清语垂眸入内,向邵氏福身问安。
邵氏拉过她的手细细地看,“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如今多大了?听闻你在三爷跟前侍奉笔墨,可曾识字?”
清语曾当着潘氏的面说过不识字,如今自然也这样应答。
邵氏让她在旁坐下,她不肯,邵氏硬拉了她在旁坐,叹道:“我在这儿也没人可以说话,你陪我聊会儿天也好。”
清语记得她和潘氏好似关系一般,再者妯娌俩年纪相差不少,想必没甚可说的,就有一搭没一搭陪二夫人说了会话。
临走前二夫人塞了个金镯子给她。
“你帮忙看顾三爷,辛苦了。”二夫人道:“平日里,老爷和三爷不太亲近。我一个内宅妇人又无法常去外院,”去了也进不去逸昶堂,“还望你多分点心帮忙守着他,若他有个头疼脑热的,与我说,我帮忙找大夫。”
清语听说过,这位夫人是继室。先夫人故去后,二老爷多年未续弦,几年前刚有继室。
这位夫人比三爷恐怕只大了三四岁的样子,也还年轻,遇到这样的继子,太关心了不好,真漠不关心又不合适,简直左右为难无从下手。
清语本打算婉拒,接了这镯子好似成了二夫人安插在三爷身边暗中窥视的眼。再一看二夫人,只见邵氏双手攥紧帕子鼻尖微微出了汗,显然比她还紧张。
她看二夫人不似那善于伪装的人,便笑着接过谢了邵氏,“夫人放心。三爷那边若有需要帮忙的,我会来找您。”
大不了和三爷之后把话明说,直言是二夫人关心他这个继子就好。
邵氏暗松了口气,脸上微微有了笑意。
她曾劝老爷缓和下与三爷的关系。父子哪有隔夜仇,何况打听许久后,也没听闻这父子俩有甚深仇大恨。
若长久这样不合下去,其实苦的是自己,外人都在看笑话。
可惜她人微言轻,有心想帮忙却无能为力。
如今只盼着能借了小俞姑娘的口,知道三爷平日是否安然无恙,以保身为二房长辈无大过,其他的也不强求了。
回逸昶堂的路上。
刚过垂花门,便见奉剑在道旁练剑,一柄适合他这个年龄身高的小剑被他舞得虎虎生威,颇有架势。
奉墨喊道:“你做什么在这里练?”
奉剑闻声收势,缓缓吐出口浊气撒腿跑过来,抱拳躬身,“姑娘,贺世子来了,正在书房等您。”
清语略一思忖京中世家关系,迟疑着问:“鲁国公府世子?”
“正是。”
她不明此人忽而来寻他所为何事,提着心进到院中步入书房,便见一年轻男子正在堂中观画。他十八九岁的模样,身材高瘦,回头望时一双含笑的桃花眼仿佛蕴含无数情意,十足风流相貌。
看清语打量他,贺安彦也仔细瞧着小姑娘看了半晌,摸着下巴啧啧叹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任他越三再如何清心寡欲,还不是悄悄养了个漂亮小丫头在房里?据说晚上都是在他卧房外间住的。
看小丫头也是要长开的年纪了,过段时日身段渐显,且看他越三又会如何。
贺安彦独自脑补数出好戏。
口中却道:“越三让我帮忙寻几个妈妈给你,我今儿带来了。她们的身契都在我手里,衷心自不必说,且都出身鲁国公府,不是你们这里的人,侯府后宅的女人们可支使不动她们。”
这是越三特意叮嘱的,身契由他留着,不必送到逸昶堂来。为的就是让常宁侯府后宅那些人都安分些,别想着打通她们的关系来制约小姑娘。
四个妈妈都领两份俸禄,一份鲁国公府的,一份越三爷的。银钱给足了,做事自然更尽心。
原本送她们道侯府这等小事不用贺安彦亲自走一趟,可他好奇被越老三惦记着的丫头长什么样,特意来看人的。
贺世子向来出行声势浩大。这次来寻小俞,略为低调,依旧带了仆从数十、车马停了大半条街。
逸昶堂的人,但凡三爷亲信,自然知道鲁国公府世子是为了小俞姑娘而来。
可家丁和院外的人却不知道。
守院子的家丁们虽不是三爷亲信,已吸取了之前被打残扔出去几人的教训,如今不敢对外乱说半个字。是以他们即便晓得贺世子独叫了小俞姑娘进屋相见,也未曾对外提起过。
于是众人纷纷猜测,贺世子此番前来定然还是为了越三爷。
春溪园,西耳房内。
潘雪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苦练绣艺的她针尖微微一滞。
这个贺世子她是知道的。
鲁国公府世代镇守闽地统领水师,独留世子于京中。贺世子自小和越家三爷同为太子伴读,吃住在宫里的时间比在宫外都多。
潘雪凝目光悠远地望着窗外,暗中动了心思。
她记得贺世子身边有个长随名唤长明的,后因收人银子透露贺世子行踪被杖责赶出鲁国公府。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她无法掌握住逸昶堂的动向,借了今天的一场乱腾来探听也是不错。
身边两个丫鬟洁玉洁珠在上辈子忠心耿耿,至死都护着她,想必这辈子也错不了。
潘雪凝塞了几两银子给洁玉:“去,打听下鲁国公府的世子来找三爷是做什么的,再问问贺世子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三爷那边可有甚异动。”
洁玉十分为难。
她一个潘家婢女在越家如何探听的到消息?无奈潘雪凝逼得紧,那些越家过来服侍的丫鬟们又得了世子夫人命令,完全不听小姐吩咐。她只能接了银子出屋。
想到洁珠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样子,洁玉留了个心眼,见无人留意后,咬咬唇摸到了世子夫人的屋里,把小姐的话一五一十说了。
她本想衷心一辈子。可小姐做事这样胆大妄为,出了问题又半点都不护着她们,她可不敢让小姐在姑太太家出事。
若有个好歹,她是有几个命都不够赔的。
第8章
画有问题
潘氏对洁玉满意点点头。
“洁珠上次冲撞三爷过多,已经被打得起不来,丢去柴房。”潘氏道:“如今我留你在小姐身边,就是让你好好守着的。你既是忠仆,我也不好过多为难。既然小姐让你去做事,你自去做,探听到消息与我说一声便是。另外,你继续好好守着小姐,我不会亏待你。只一点,我吩咐你的这些,一个字儿都不许和她说。”
洁玉想到洁珠半死不活浑身是血的模样,浑身上下都怕得寒毛直竖,连声说着奴婢省得,恭敬走出屋子。
待到她低头匆匆的样子渐渐远去没了踪影。
郭妈妈遣走其他伺候的人,亲自服侍夫人净手,看夫人面色不悦,轻声说:“表小姐年轻气盛,冲动些总是有的。何况那小俞不过是个丫鬟,凭甚欺到潘家人头上。表小姐不知三爷性子,冒失归冒失,倒也是想为潘家争口气。夫人莫要再为这事闹心了。”
潘氏微笑摆弄着眼前匣子里的首饰,“我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和逸昶堂的人起冲突,她怎的转眼就忘?现又让人去老三院子里探听消息。”随即将刚拿起的一支珠钗丢了回去,“先前倒是我小瞧了她。”
明明以前见到雪凝时,那孩子不曾对老三留意半分。怎的这次来到后变个样。
难道娘家对侄女另外嘱咐过什么?
看郭妈妈还欲再劝,潘氏一把推开她的手站起身,“事关老二一辈子,我总不能委屈了他。这些事,我得再好好想想。”
逸昶堂。
四位妈妈依次见过小俞姑娘,由奉书带去茶水间,晚些时候请示过三爷意见后才好安排她们。
贺安彦负手而立打量着墙上所挂字画,指着一幅山涧水墨图旁的题字问小俞:“这画和最后落款都是越三手笔,一行小诗却非他所书。我看这簪花小楷甚是清丽,应当是你写的吧?”
语气甚是笃定,只因没有哪个女子敢胆大妄为到去动越三的字画,即便是他随手所写所画,也不准旁人动上分毫。
如今看来,惟有这小姑娘有此本事了。
清语没料到贺世子竟是猜到,在对方灼灼目光下只得点头承认。
其实是三爷看到她指尖有薄茧,断定她时常练字,便给她备了纸笔。有次在纸张上写了句名家诗词,三爷觉她字写得不错,顺手几笔作了应景的画。她说好看,想裱起来挂在厢房的书房内,三爷便写下他字号。
谁料此刻竟然已经裱好,还被人挂在了三爷书房。
清语觉得自己那些小字当真登不得大雅之堂,早知三爷会动笔作画,合该撤走那张写了字的纸,另起一张干净的请三爷来画。
她正暗暗懊恼着,便听贺世子问:“你这手字,可是临的诚意伯夫人?”
清语顿时喉咙堵住,半晌讷讷不得语紧张到掌心微湿,最终硬挤出个笑容,“并非如此。世子何出此言?”
“咦。”贺安彦伸头将那行小字来回打量数回,奇道:“我明明看着就是临的诚意伯夫人字帖。那运笔落笔,那弯处笔端的走势,简直和诚意伯夫人一模一样。要我说,满京城那么多贵女争先临夫人字帖多年,都远不如你写得更得她神韵。”
清语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听人提起那位夫人,若直接否认生怕太刻意。她深吸口气快速思量着如何应对。恰在此时,外头响起了奉砚扯着嗓子的嚎声:
“三爷回来了!”
下一瞬,那道熟悉的高大挺拔的身影已到门外。
清语莫名地放松下来,跑过去到他身边,轻声说:“世子爷正问我是不是临过诚意伯夫人的字帖。”抬手指向那行字。
越崚非何等敏锐,立刻明白了她的担忧和贺安彦的追问。便与贺安彦道:“她那手字绝对和诚意伯夫人没有任何关系。我给的字帖,她在我指点下练的。你看错了。”
贺安彦:“可是——”
她才来几天啊,这么短时间,越三怎教的会她。而且那分明就是——
越崚非抬手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语气十分肯定,“你看错了。我指点的她。”再次望过来时,目光甚至透着几分犀利。
贺安彦咽咽口水,不由自主点头,“好吧,那就你给的,你教的,成了吧。”
越三这么护着,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贺安彦心底那点疑惑刺得他抓心挠肝待不下去,匆匆交待过几位妈妈的事情便告辞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坑越三一把:
“下回太子殿下让帮忙找好玩的好吃的,你去,我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