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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越老夫人神色淡淡听着,不置可否。

    府里到处都是眼睛,她已经知道了花园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潘氏那侄女,多年前略见过,这次接来还没见到。毕竟小姑娘被打了容颜受损,短时间是出不来卧房门的。

    老三院子里的丫鬟,身份再低依然是越府的人。

    那表小姐却姓潘。

    按理应当袒护自家人。

    但老三在府里猖狂并非一日了,如今还是为了个小丫鬟,这让越老夫人觉得面上无光。便遣了人去叫小丫鬟来,问问细则。

    潘氏看得心头发堵,暗道老三那对什么都没表情的样子,和老夫人倒是像得很。

    现在府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接来暂住的表小姐都被打成猪头了,老夫人依然这幅无甚所谓的模样,也不知这后宅老祖宗怎做的。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二夫人邵氏轻轻开了口:“我觉得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丫鬟吧。”

    潘氏瞪她:“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的?”

    越老夫人本没打算接二儿媳的话,听了大儿媳这般说,反而朝邵氏点点头,“你说。”

    邵氏道:“那小丫鬟说,是三爷让她去摘花的。即便三爷没亲自到跟前提起,可他派了身边几个小厮跟着,岂不表明正是他要的?表小姐这样为难丫鬟,算是打了三爷的脸。那孩子脾气是有点躁,可他有吩咐在先,还特意遣了小厮跟着。表小姐这般为难小丫鬟,反客为主刁难府里人,不怪三爷忽然动怒。”

    越老夫人神色微松。

    潘氏更加恼怒,“二弟妹这是说我们雪凝不识抬举了?若非她素来知道老三不喜那些花儿朵儿的,犯得着这样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吗。”

    邵氏就问:“表小姐来侯府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她年岁小,也没和三爷接触过。怎的忽然一来就口口声声说她知道三爷喜好?”

    说完这番话,邵氏的心突突直跳,掌心渗出细微汗珠。

    她是继室,并非三爷生母,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对上中年威严的世子夫人,心里其实很没底。

    可三爷的脸面,也是二房的脸面。

    即便这继子和她不熟络,每每见到后也会认真打招呼,逢年过节接了她的封红还会微笑道谢。

    凭他那谦和的态度,她就不能由着大房的人这样欺侮他。

    邵氏深吸口气,捏紧帕子坚定道:“是,三爷确实不喜欢花。可表小姐如何知道的?还甚是笃定的样子,即便三爷身边的人说了三爷摘花,她都敢坚持反驳。”

    越老夫人捏着佛珠的指尖猛然掐紧。

    潘氏听后气恼万分,冷笑道:“二弟妹这话说得岔了。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便是猫儿狗儿都知去了逸昶堂寻不到花,怎到了雪凝这里就成了不同寻常,没这样的道理。”

    这时婆子在廊庑下高声禀说,小丫鬟到了,正在屋外求见。

    所有人都噤了声,好奇能让越三爷留在房里的丫鬟是个什么模样。

    帘子挑开,一道纤细身影缓行而入,姿态优美步履轻盈。在旁边妈妈的指引下,上前向各人行礼问安。

    越老夫人仔细打量。

    据说姓俞,外院都唤一声小俞姑娘。

    看着倒是乖巧懂事的,只相貌太出众了,眼眸好看得很,一颦一笑十分勾人。自己是个老妇人见她后都忍不住喜欢着,何况那些血气方刚的爷们。

    幸而年纪还小,又是老三院子里的,索性让他拘在他院子里别乱跑就行,免得这丫头带坏了其他儿孙。

    越老夫人捻着手中佛珠:“花园的事情,你大概说说。”

    清语低头,将潘雪凝质疑她摘花,得方氏维护庇佑的话讲了。她知道大爷给的那包窝丝糖逃不过老夫人的眼,顺道也带了句。

    越老夫人听她口齿清晰,讲述与所闻不差分毫,就没多责怪她。

    毕竟是老三脾气不好打的人,又不是她打的。何况一个小丫鬟而已,翻不过天去。点点头直接端了茶。

    潘氏听时初始有些生气,毕竟开口就是雪凝阻止她摘花的事情,如何不恼。

    后见小丫鬟一口一个“感谢大奶奶”,还道“大奶奶大爷送的糖很甜,拿到手就忍不住吃了个”,又不由得脾气渐消。

    自家大儿子和大儿媳妇确实懂事。

    小丫鬟说话挺实在,是个有良心的。

    待到越老夫人让小俞退下离开了,潘氏后知后觉,哎呀一声,“也忘了问他老三那边是个什么章程了。打人总得负责吧?”

    她不过是想着侄女受了委屈被人落了脸面,总得找回场子。不然姑娘家往后嫁到这边,也会有年长的仆从记得这件事,对雪凝多几分轻慢。

    不料越老夫人当即呵斥,吓得她一个激灵。

    越老夫人:“什么负责?一个没娶妻的少年郎君,一个没嫁人的姑娘。你一句‘负责’是不经脑子吗!”

    潘氏哑口无言,懊悔地赶紧闭了嘴。

    若说负责是指男婚女嫁,那这责不负也罢。

    “可他打了人总得有个说法。”潘氏走到越老夫人的塌边挨着坐了,挽着老夫人胳膊,“娘,你不疼雪凝,总得疼疼我啊。我娘家侄女来了咱家被打,若传到我弟弟弟妹耳朵里,还指不定怎么样。老三不管,我和老二管总行吧?”

    越老夫人知道潘氏的意思,无非是想亲上加亲,把侄女嫁给次子。

    孩子们的婚假,自有他们爹娘管着。老二亲事由大儿媳打理没甚要紧的,之前她们离京时,大儿媳说要接了侄女过来,已经隐约表明过意图。

    当时越老夫人点头应了,也是有默许的含义在其中。

    可如今那表小姐做事有些荒唐。

    越老夫人侧头望向大儿媳,认真地问潘氏:“你确定要和老二一起管她?”

    “那是自然。”

    “你好好考虑后再答我。”越老夫人端了茶,“不急于一时半刻的。”

    潘氏虽不甘心,可老夫人摆出不想再谈的样子,她也只能悻悻然出了屋。

    待到走出安宁苑。

    潘氏见四下里无人,忍不住嘀咕:“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原先我有意和娘家结亲的时候,老太太都是默许的,从没说过半个不字。今日在二弟妹跟前,她反而挑刺,说雪凝这啊那啊。岂不是有意在二弟妹跟前落我脸面。”

    郭妈妈劝道:“也许不是这般。老夫人看过那么多风雨,自有她老人家的意图。”

    “能是什么意图。”

    “夫人不觉得表小姐对三爷太过关注了吗。”郭妈妈斟酌着字句,“老夫人恐怕也是觉得她对三爷做的有些过了,才提点夫人的。夫人切不可被一时的高兴而蒙住了心。”

    她这番话其实是逾越的。

    可她是自小伺候潘氏,跟着潘氏嫁过来的,情分不同旁人,自然敢比旁人多说几句。

    潘氏闻言步子渐慢,不多久停了下来。

    “这事我得好好想想。”潘氏喃喃道,忽而记起雪凝之前不住追问老三去处的字字句句,“我得再仔细看看。”

    清语回到逸昶堂后,问过三爷去住,当即跑到书房外。得了允许后,高兴推门而出,小心翼翼将油纸包从袖袋掏出,显摆似的给越崚非看。

    她美滋滋拿出一颗塞到越崚非唇边。

    越崚非犹豫须臾微微张口。

    太甜了。

    他表情僵了一瞬。

    清语还在高兴着,没注意到他表情,乐呵呵说:“大奶奶分明是因护我而和表小姐起冲突的,身体不适也是因为护我,却觉得我帮了她。大奶奶是好人,大爷也是好人。幸而今日没让大奶奶太操心,她和小宝宝都安然无恙就好。”

    她正拿颗糖进嘴里,一转眼,瞧见越崚非正快速吞咽,不由奇道:“你吃那么快?”

    越崚非顿了顿,含糊着回答:“味道不错。”

    “哦。”清语虽打算剩下的慢慢吃,但他喜欢,她肯定给,于是爽快挑了颗最大的塞到他唇边,“呐。”

    越崚非只能微笑着把它吃进口中。

    又怕太快了她还给,只好慢慢含着。

    第6章

    假装生气

    翌日清晨,越崚非离家的时候清语还在睡。

    他吩咐院子里的人做事放轻脚步,别吵醒她。穿好官服坐了轿子往衙门去。

    今日三法司会审,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的正副长官都要到场。

    事关护銮卫副都统,且护銮卫乃皇上近卫,由云麾使越大人发起重审此案,自然护銮卫也要出人督管。

    其中正长官都统崔博勉刚好昨晚上得了风寒,今日告病。副都统陶雷是案中被审之人。往下顺位的主理者正是越崚非。

    当他出现在衙门里时,所有人都全身紧绷,即便朝中一二品大员,亦是神色紧张笑容变得不自然。

    谁人不知这位煞星之名。

    堂堂正三品副都统、他的上峰,他都敢亲自调出案子亲自找证据重审。

    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厚重大门打开又闭合,越崚非挟着满身寒凉入内,朝众人客气见礼,一番谦让后他主动坐于下首。

    这案子说简单其实很简单。

    京中一民名唤刘刚,路遇一女子呼救。女子身上有刀伤浑身是血,刘刚大惊,送她去药堂治疗。最终女子伤势过重不治而亡。

    亡者夫君名唤孙华,孙华反告刘刚杀了妻子。

    药堂的郎中和伙计为刘刚作证,言道女子死前曾拉着他们说过数次,她是被丈夫所伤,刘刚实在是好人送她来看病。

    孙华不知托了什么关系,竟被判无罪,而刘刚锒铛入狱。

    孙母不齿儿子行径,亲自到衙门举报儿子杀妻,亲自证明儿子才是凶手,字字泣血。

    也是巧了,孙华恰好是陶雷家中一仆从的亲戚。而判他无罪的,是陶雷的一个手下。手下听闻孙华和副都统有关系,大笔一挥定了刘刚的罪。

    孙母上告时,接手的是京兆府。

    京兆府听闻事关护銮卫,并未细究,转手把案子上呈。

    原本案子到了司务云麾使的手里。

    司务云麾使乃文职,平时关乎情报和暗桩类的事情到不得他手里,这种百姓的闲杂案件也不会到他一个四品官手里。

    他正疑惑着怎么回事,陶雷已经派人来拿卷宗了。

    上峰亲自来要,他自然奉上。

    副都统陶雷不愿承认手下人判错案子,且家中仆从跪求到了他跟前,为显自己威势,他坚持判孙华无罪,直接判刘刚斩立决。

    刘刚就此没了性命。

    孙母深觉自己愧对刘刚,愧对儿媳,一头撞死在判决衙门外的街道上。证人药堂郎中和伙计作伪证被羁押,老郎中不堪折磨死去,剩下的两名伙计一死一伤,活着的那个也只半条命在了。

    孙华洋洋得意,甚至不曾把母亲好好下葬。

    街坊邻居知道他素来刻薄专横,平日就爱吃喝嫖赌,每天都拿棍子责打其妻,百姓们都道这是判错了案。无奈衙门里不好好办案,他们即便想帮刘刚伸冤也无处告状。

    案子原本就此终结。

    前段日子陶雷奉命出京办案。

    与此同时,掌司印云麾使越崚非突然出手,把此案拿出重审。细列陶雷罪名十数,当即捉拿孙华,又派手下快速于街坊中搜集孙华案罪证,于大树下翻出他杀妻刀器。孙妻尸体请出,让仵作重新验查。

    街坊邻居无不拍手称快,踊跃参与作证。

    有陶雷的亲信想要出京报信,一个个都没能真正走出京郊范围就不见踪影。

    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只需三法司会审定案,那陶雷再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可是谁当主审官,这是个问题。

    护銮卫乃天子近卫,能入其中的都是官宦世家子弟。

    陶雷乃忠毅伯嫡次子,母亲出身魏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公卿子孙朝廷命官。谁出手主审都会同时惹上两边的人,实在不是好差事。

    无论刑部、都察院亦或者是大理寺长官,都不愿接这个主审官的烫手山芋。

    其中以刑部尚书和都察院督御史品阶最高,他们互相看看,最后刑部尚书主动起身,笑着与那屋中最年轻坐于下手的少年拱了拱手。

    越崚非起身见礼。看他们都不愿,礼貌地谦让一番后坐上主审官位置。

    他行事雷厉风行,先重判孙华杀妻案,不过短短半个多时辰便将物证一一呈上,且把人证都询问一遍。最终定案。

    紧接着把“草菅人命徇私枉法明知故犯罪加一等”的罪证切实加入陶雷的诸多罪证之中。又审陶雷其他诸如“欺压百姓贪污受贿滥用职权”等犯下的诸多罪案,特把其中关乎一百多条命案的诸多官司列出,把其中有牵扯的人证物证快速过了一遍。

    再两个多时辰后。

    越崚非与作见证的三法司诸官员一一签字盖印,火速派了护銮卫亲自把卷宗呈交圣上。

    不等圣意出来,越崚非已迅速派人把护銮卫中陶雷的亲信尽数捉拿。

    这些护銮卫知道越大人重审孙华案的事情,本没太放心上,却没想到越大人竟敢顺藤摸瓜把陶副都统都给审了,还是在陶副都统不在场的情况下。

    这算哪门子的审案?

    哪有被告之人不在场就审的?

    因此并没当回事,只以为是简单走个过场,稍后判副都统无罪便可。

    直到被抓,他们才恍然惊觉——陶副都统怕是要完。

    不多久,圣上朱批下令逮捕陶雷。

    有人说朱批非皇上亲手所书而是太子殿下代劳,也有人说皇上圣明此举定是皇上想要清肃朝廷重正风气。

    无论如何,圣旨已下,陶雷再无逃脱可能。

    圣旨上言明由大理寺和都察院各派两百人前去捉拿案犯,即刻出发。两边长官不敢耽搁,各自安排去了。

    越崚非举步要走。本打算跟在诸位高官后面缓行,谁料他一动步子,众人纷纷停下,客气地让他先行。

    他视线掠过众人面上,淡笑止步。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等不及,只能先走,随后刑部跟上。待到人声渐远,他才脚步一转去了护銮卫卫所。

    原本打算直接归家,可这满身煞气和血气,实在不合适。等沐浴过后浑身清爽,他换了身宝蓝色锦袍方才骑马踏上归途。

    紧赶慢赶,到家时天色已然全黑。

    越崚非把缰绳和长鞭抛给家丁,快步朝逸昶堂去,见奉书迎上来不由皱眉,“怎么没跟着她?”

    奉书道:“小俞看三爷久久未回,特意让我来看情况的。”

    越崚非嗯了声眉目舒展开,“她今日做了什么,后宅那群人可曾为难。”

    平时他不在家中,总不好拘着她在逸昶堂那一方小院子里,那样的生活太过局促。便让她无事时可到后宅走动,言行注意点不透露真实身份便可。

    想必经了表小姐的事件后,内宅那些妇人也不敢轻易为难她。

    越崚非步子越迈越大,走得越来越快。

    奉书小跑着跟上,“回三爷,小俞姑娘一直在逸昶堂,无事时就在厢房看书,中间往西跨院瞧了几眼,并未去后宅。”

    这时守在道上的奉剑看见了他们,撒腿就跑,大呼小叫着“三爷回来了”,直朝某个方向奔去。

    越崚非本要呵斥他没规矩,发觉他是往小丫头的厢房去,便没吭声。

    清语一直留意外面动静。

    天色黑下来院中点了灯,烛光照着院中的路,摇曳的灯影晃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听到小厮远处喊说三爷回来了,她丢下许久未看的书,小跑出去。看到那抹熟悉的高大身影,脱口而出:“怎么回来那么晚?”

    话刚说完她就后悔,脚步停了下来。

    实在是逾越的。

    正打算辩解一二,就听不远处传来很轻的笑声。越崚非三两步走到她跟前,在那立着的短发上面戳了戳,“今天审案,忙了点。”

    清语没想到他不介意她的多嘴,有些开心,仰头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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