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温之皎的手摩挲着课本,低声道:“我待在家里有点闷,我想出去逛逛。”她想了想,补充道:“你也可以陪我,或者让佣人陪我。”
这种保证她自觉万无一失,不自觉抬眼看江远丞,可下一秒,她看见他的灰色眼睛里有着认真。
“我下午要开会。”他又道:“不要出去了,住宅区也不要出。”
温之皎愣住,她嘴唇嗡动了下,好几秒才道:“什么?你的意思是,房间门都不能出了?”
“这几天而已。”江远丞抬起手,扶住她的脸颊摩挲了下,低声道:“你身体不好,又感冒了,好好休息吧。”
温之皎的手放在膝盖上,又开始握拳,她扯动了下唇,努力用柔和的话音道:“我会吃药啊,我是大活人啊。我想去辛葡路那片的购物商场逛逛,买点衣服啊香水啊,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
“让那边闭店,选个模特帮你试,选好了送过来。”江远丞的手指一路摸索她的眼角,身体凑近了些,对她笑了下,“香水的话,你喜欢的那些香型品牌方都知道,新季的都送过来了。”
温之皎要张嘴,江远丞的手却挟住了她的脸颊。
“珠宝,艺术品,无论什么,想要的话和我或者管家说。”他道:“不要出去了,就当是……为了我们的订婚宴着想,养好身体,我不想再出什么意外。”
订婚宴三个字如千斤重的铁器,硬生生砸在温之皎的头顶,将她砸得大脑空白,砸得忘记自己要说什么,砸得眼前有些昏黑。
“不是说明年——”
温之皎的话被江远丞打断的话音打断:“我改主意了,我觉得下个月是个不错的时间。”
“下个月?”
温之皎几乎只能重复。
“嗯,不用担心,前阵子和你家人聊过了,他们觉得没问题。”
江远丞道。
……那当然啊,你是什么家庭啊,你说话他们哪里有反对的空间呢?!
温之皎麻木地想着,热意却蒸腾到眼睛,她一时间失语,只能缓慢抬起手,握住他的手腕。江远丞收回了拇指,任由她握着,也看着她那张没有表情,眼睛却有些湿润的脸。
短暂的沉默后,江远丞将她拥入怀中,话音轻而柔和,“订婚礼服很好看,是你喜欢的版型,很快就要做好了,我相信你喜欢喜欢的。上一次出了那些事,只不过是——”
他收住了话音,又道:“等订婚宴结束,再出去吧。”
“不……不要说了。”
温之皎的声音有些断续,轻得自己都听不清,脑子里那根弦摇摇欲坠,几乎回想起来鲜血如何浸染她身体的画面。她的神经紧绷起来。
不行,不要,不可以!之前还能骗自己得过且过,可如果真的订婚了呢?她知道,他的想法就是等订婚宴公告天下后,就去国外结婚,接着就是婚宴。结婚后,那代表他们会被拴个几十年,除非他突然出轨!
温之皎越想越烦,胸口处骤然有了一丝不甘的火苗。
江远丞只是将她抱得更紧,脸贴着她的脖颈,很轻地吻她的脸颊。
温之皎没有任何动作,她的魂魄似乎要抽离,但没有,竟没有。几分钟后,江远丞松开她,又说了些什么,但她一律听不进去。
她开始想自己看的那些,电视剧,电影,随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无论是什么东西都好,只要能让她从现状抽离就好。
当讲师来的时候,望见的便是在一旁工作的江远丞,还有低头看课本的温之皎。他有些尴尬地拎着手里的奶茶,对着江远丞点头致意,“不好意思江先生,路上堵车。”
“没事。”江远丞脸上没多少表情,只是眼睛却望着他手里提的东西,“这是?”
讲师更尴尬了,将奶茶放在桌上,杯壁的水珠缓缓流下。他道:“上次上课时温小姐说想喝,说如果顺路帮她带一杯,不好意思,以后不会了。”
他瞥了一眼温之皎,她的手握着笔,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唇抿着,却显出些倔强来。
江远丞倒是笑了下,他五官轮廓深邃,可眉压眼,总无端显出些阴沉冷峻。这一笑,倒是少了些戾气,“没事,只是她现在感冒了,平时身体也不好,应该少喝些冰的。”
讲师会意,“好的,那我等会儿带回去。”
他开始了授课,似乎因为江远丞在,温之皎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打断他问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而是安静地像木头,虽然看起来没有在听。一节课结束,他收拾好教案离开,心里却不知为何倒是宁愿江远丞不在,她多些没完没了的问题和小动作,也比这样安静好。
厚重的门合上。
江远丞道:“他给你上了几节课?”
温之皎仍没说话,江远丞的手伸到她头上,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头发,“我让学校那边换个讲师来授课吧,他给你上课时不是很专心。”
江远丞见她沉默,只觉得嘴里发苦。
几秒后,他又道:“昨天的雨衣和雨靴我让他们处理了。”
温之皎盯着手里圆珠笔上挂着的毛茸茸白球看,像是要数清楚它有几根毛一样。
江远丞却失去了耐心,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近乎强迫一般将她的脸转向了自己。
他克制着自己的语气,道:“我在跟你说话。”
温之皎垂着眼睫,耳边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额头一阵阵的发热。
她道:“你有没有……找人算过日子?”
江远丞蹙眉,“什么?”
“你高中才回国啊。”温之皎的眼睛望着他,眼神温柔,手又握住了他的手腕,“虽然在这里生活了这些年,但有些事你不是很懂,国内无论是订婚还是结婚都要找大师算算日子的。”
她仰着脸,让江远丞彻底俯视自己,话音越来越轻,“上一次没算过,不就是出了意外吗?”
江远丞望着她几秒,攥着她下巴的力道松弛了。
温之皎很轻易地将他的手从自己的下巴上扯开,却没松开,只是低头亲了下他的手指,下一秒,她几乎能听见江远丞急促的呼吸。她又望他,眼里有了些悲哀,“而这一次,我想好好的了,所以才害怕选了个糟糕的日子。”
她站起身,用额头抵住江远丞的额头,“我知道你还在意那些事,可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江远丞的睫毛颤动了下,手勾住了她的腰肢。
温之皎道:“昨天去了一趟聚会,看到昔日的同学已变成那样了,我也意识到过去的都过去了。今天我也想去庭翡寺参拜一下,想为我们的未来求个好意头,这都不可以吗?”
江远丞还没说话,温之皎又对着他的脸颊亲了下,他立刻又忘了要说什么。
“提前订婚宴也好,换了讲师也好,订婚宴前不出门也好,扔了雨衣雨靴也好……都没有关系的,我不生气,我知道你只是不安。”
她的语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宽容。
江远丞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用渴求的视线望她。
她仍是笑的,手指玩着他的头发,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他努力抬头,让她弯腰的姿势不那么累。
温之皎话音轻柔极了,“如果你还放心不下,就跟我一起去吧。”
江远丞道:“……非要今天吗?t26”
“今天是适合上香的日子啊。”她话音有些疑惑,“你下午没空吗?”
“要开会,比较重要的会议。”江远丞顿了下,道:“你要想去的话,过几天抽空我陪你去。”
温之皎却抱住他的脑袋,亲了下亲的眼角,轻声道:“那今天我去,过几天你有空了,我们再选个合适的日子一起去,好吗?”
江远丞的灰眸垂落了,没有说话。
许久,他道:“让保镖跟着你,记得吃药,衣服穿厚一点。”
温之皎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根根松弛,低头又吻了下江远丞的眉头。
总算能出去了,花钱也好,找人加班也好,得想办法推迟订婚。
现在距离下个月可就三周了!她不能被他套牢!
必须……得想出办法!
第5章
第
5
章
“皎皎,你也不想和人对视……
下过雨的天空格外蓝,草地上散发出湿润却又清新的味道,午后的阳光也暖融融的,佣人们三三俩俩享受着难得的午休时间。
“当啷——”
厚重苍老的镂空铁门被拉开,一辆车驶离庄园,缓慢消失在绿荫之中。
一阵风吹过,山上一波波绿浪滚动,鸟雀飞起。
即便在车内,温之皎也能听见车外那些略显嘈杂的鸟叫与虫鸣声,她没忍住搓了搓胳膊。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这么大的庄园,山上的房子到底有什么好的呢?四季都要有专人驱蚊虫蛇鼠,开车开到市区四十分钟起步,一到深夜便鬼影幢幢。
在这里待了几年了,她找到的唯一一个好处是在这里住,她跑不了。
温之皎深深叹了口气,闭着眼假寐,脑中乱糟糟的。她不知为何心里紧张极了,手心也有淡淡的汗水。她下车后要说什么,要怎么去寺庙,见到陌生人怎么办,要露出什么表情,怎么样见到所谓的大师,转钱要怎么不被发现,如何让江远丞相信这些呢……
一连串的问题在她脑中拥挤着,或许是坐车坐太久了,她感觉胃部翻涌起来,口腔里有些酸水。她捂着嘴,心脏不时抽动收缩着,眼睫颤动起来。
温之皎把手放到胸口,努力调整呼吸。
没事,同学会上你不就做得很好,你又不是笨蛋?
可是昨天那些人才是笨蛋,而且今天要见的全是陌生人。
那怎么了,他们油腻得你都不认识了,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她心里两道声音在吵架。
温之皎两只手伸进蓬松如海藻般的卷发里,仿佛这样能给发热的脑袋降温,下一秒车子骤然停止,她身体用力前倾又向后倒去,惊吓将她思绪拉回现实。
“抱歉温小姐,前面有车急停。”
司机道。
她回完话,便立刻扯开安全带,开了车门就大吼:“前面的在干什——”
“你吼那么大声干啥!”另一道高亢的男声打断了对方,“是前面那辆车突然急停,我都追尾了!”
就在两人一问一答的时候,后面的车也纷纷按起了喇叭,吵极了。
温之皎把车窗摇下一条缝,正要让司机回来,却先见最前车的人下了车。是个穿着白衬衫的青年,袖口挽起,背影看着倒是肩宽腿长,黑发有些长。他没有看后面追尾的车,径直往前走,走到车头前突然弯腰掏着什么。
没几秒,青年站起了身,手里突然多了一坨橘猫,那猫僵住身体,尾巴贴着肚子。
俩吵架的司机也看见了,原本还在骂的声都停了,也猜到什么事了。
果然,那青年拎着猫转身了。
他逆着光,面容被阴影遮挡,朝着他们走来道歉。
“抱歉,追尾我全价赔付,具体的你联系这个号码。”他的声音天生就带着笑似的,爽朗极了,“我不是有意造成堵塞的,体谅下,猪的命也是命,对吧?”
顾也揪着橘猫的后颈皮晃了晃,猫的肚皮上也翻起了肉浪,道完歉后,他拉开车门将猫扔进车里,又将车开开到拐角路口让出路。
流浪猫见不少,流浪猪第一次见。
顾也一面拨着电话,一面从储物盒里抽出湿巾,用一只手按住猫上一顿乱擦。
“观鹤,我迟到一会儿,给你准备礼物了。”他掀起狐狸眼,车窗外,车头破碎的车路过,“你别这么沉默啊,都几把哥们,骗你干嘛?真不讹你,不信的话——”
顾也说着咧开嘴,狭长的眼睛里含情带笑,瞥向车窗外。一辆车路过,后座的车窗开了一小半,车内有个女人的身影,吹入车窗的风也吹起她的黑发。此刻,她正好侧头,弯而细的眉毛下,如月牙似的,没有情绪的眼眸撞入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缓慢睁大,嘴唇微张,下一秒,被他按住的猫终于炸毛,“嗷呜”一声咬上他的手。紧接着,猫一跳跳到了后座,警惕地弓腰。
顾也终于回过神。
车子早已驶离,对视也不过一秒,就一双眼而已。
怎么总感觉有点奇怪。
顾也摸了下心口,眼睛里蒙了层雾,竟感觉有些恍惚。下一秒,他重新拉起安全带扣上,对着电话道:“啊,没碰到什么事,就是好像一见钟情了。”
“真信了?当然是假的啦哈哈哈哈哈哈。”他又大笑起来,眼睛里有着狡黠的光芒,
“这种话除了裴野谁会信?”
车子重新启动,缓缓远去。
路口的小堵塞已然消失,车辆通行无阻,十字路口边上的建筑悬挂着巨幅屏幕。屏幕之中,运动饮料冠名的世界F1赛车片段来回切,背景音中满是尖叫与欢呼。
“本届诺亚赛车国家大奖赛的冠军是——红饮车队,裴野!此次是他拿到的第三个分站冠军,也是历史以来最年轻的分站大奖赛获得者,目前恭喜他,在世界诺亚赛程中积分排名12!”
镜头很快切到了赛车手身上,他抱着头盔,脸上涂画着国旗油彩,宽阔的肩膀撑起赛车队服。看到镜头时,他抬起手臂摇摆。镜头推近,率先看到他那张俊美的面容,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和耳边一连串的耳钉相映成辉,衬得他的笑容愈发热烈。
“这次回国参加比赛有没有感觉到亲切?”
“很亲切,亲切得不想走了。”
“那请问这次赛程结束后,你有考虑在国内待多久呢?”
“待到家里人把我赶走吧。”
裴野抱着头盔,又露出了笑,尖尖的牙齿抵着唇,眉眼之中有着几分少年人才有的张狂与得意。大屏幕之上也显出了他的特写,一时间整个现场尽是尖叫,获胜的彩带飘然落下,屏幕中,他唇畔的笑意更大。
两个女声响起,很快的,一根手指按在屏幕上,暂停了视频画面。
“唉,是真帅啊。”
“是吧是吧。”
手的主人头戴方巾,穿着蓝色的道袍,是个模样十分年轻的小道长。此刻,她身处一处庙堂内,道教造像坐在中央,旁边是她的桌子,另一边是密密麻麻的签文。门外,一棵树上挂满了心愿牌。
另一个搭话的小道长坐她旁边,两人肩挨肩。
求签或许愿的香客来来往往。
方才暂停视频的小道长刚要将手机收起,便听到一道低沉从她身后传来,“看什么这么入迷?”
那声音一响,两名小道长吓了一跳,此刻那说话的人却已经从她们身后走到她们身前了。一抬头,便看见一名青年站在她面前,青年穿着挺括的大衣,高挑瘦削,模样清俊,气质矜贵,左手缠着一串华贵的流珠,如今俯瞰着她。
说话的小道长立刻起身拱手作揖,“道兄,我再也不敢偷懒了!”
另一名玩手机的小道长也立刻有样学样。
青年笑了下,仍是淡漠的模样,“放心,又不是以前,我就是回来逛逛。”
他话音刚落,两名身穿西装戴着耳机的保安走到他身后道:“安检没有问题,内部也排查过,没有可疑人员,三楼已经安排好了。”
“嗯。”青年点头,又望她们,“我过来是传话的,师傅说让你们晚课前再把八宝区打扫一遍。”
两名小道长连连点头。
青年让保安候在外面,他走到更深的蒲团处,两手做了个收拾,握住签筒开始求签。
两个小道长却已经交头接耳起来。
“你为啥叫他道兄啊?他是谁啊?还俗的道友?”
“他叫谢观鹤,小时候跟他妈妈一起在观里修行的,静心居士就是他妈,我们都叫他道兄。”
“啊?咱们观里还能母子一起出家这种规矩吗?”
“咱们观里的三楼一般对谁开放?你再想想新闻里谁姓谢的?”
“……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还有几个姓谢的?”
沙拉沙拉声停下,一根签落在地上。
谢观鹤拿起签文,望了一眼。
下下签。
他黑眸垂下,笑意讥诮却极淡,波澜不惊地将签文归位,又再次叩拜,昳丽的流珠映衬得他苍白发青的手愈显消瘦。
谢观鹤刚站起身走了两步,刚进门的人便立刻盯住了他的位置,她脚步又急又快t26。两名安保立刻警惕着要跑过来,谢观鹤也挑起眉,在逆光之中不是很能看清楚她的脸。
“别——”
一名安保还没喊完,那女人已经迅速与谢观鹤擦肩,飞扬的发梢从他肩膀上擦过。下一秒,她直接冲向蒲团跪下,抬起手抓住桌上的签筒,对着神像一阵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