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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妙妙和谢聿脩成亲了。婚后夫妻举案齐眉,生活和谐美满。后来谢聿脩仕途高升官拜右相,他即使位极人臣也对妻子十年如一日地敬重,即使妙妙这些年只育了一儿一女,他也从未有过纳妾开枝散叶的念头,以致于民间都有了“嫁人当嫁谢家郎”的戏言。

    而随着年岁渐长,夫妻房事渐少了。谢聿脩本就不是重欲之人,位高权重后公务繁忙,他时常歇在书房,偶尔才到妙妙房里来。这日难得清闲,谢大人与妙妙温存良久,在叫水的间隙里忽然开口问她。

    谢聿脩说:“为何不爱我?”

    妙妙双手还搂着他脖颈,顿时疑惑地回望。

    谢聿脩有些气闷道:“世间不知有多少女子艳羡右相府夫妻恩爱,为何你还不动心?”

    妙妙便回答:“右相敬重的是知书达理的结发爱妻,可我既不貌美又不端庄,更没有一开始就能被他放在眼里的出身。”

    谢聿脩咬牙:“好。”

    妙妙在田庄长大。她的家人似乎很有权势,可她是家族的弃子,自出生起就被送养到偏僻庄子里,虽然衣食无忧但日子过得平淡。妙妙有时也想问家人近况,她能接触到的下人们却对此都是一副忌讳莫深的模样,久而久之她便不再去想了。

    散养的子女当然缺乏教养。妙妙成天出门玩乐,没人管束她,她也乐得自在。

    这日妙妙听到丫鬟们说笑时提起附近县城的灯会,她对此来了兴趣,当即乘马车去县城游玩。灯会人流如织,妙妙沉浸在猜灯谜捏糖人的乐趣里,不知不觉就与随从走散了。

    妙妙把糖人嚼得咯吱响,或许出于多年无忧无虑养成的散漫习性,她也不着急,慢腾腾回去找人。

    这时发生了意外。妙妙路过街边灯架时,原本看似稳固的架子陡然倾倒,那沉重木头和灯笼火光朝妙妙压来。人在惊骇时很难做出反应,妙妙愣住了,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毫发无伤。

    旁边的青年男子及时把她拉到怀里后退一步,避免了一出祸事。这位陌生男性很有气度,他救了人却不挟恩图报,反而道歉说事出紧急唐突了姑娘。

    妙妙说了自己与随从走散一事,这男子便说他有要事在身不能相伴,便差遣下人陪妙妙去寻人。待妙妙与随从相聚,那男子的护卫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就离去了。

    这件事只是一次偶然。妙妙本以为再也不会和那气度不凡的男人有交集,在之后的日子里却重逢了数次。对方也很惊讶,但他待人接物谦逊平和,即使妙妙言语粗俗难登大雅之堂,这人也从未表露出分毫轻蔑,相反,他对妙妙颇为照顾。

    他说,他一见妙妙就感到熟悉,偶然相遇这么多次,想必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妙妙和这男人相爱了。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这是为高门大户所不齿的私相授受。然而“中春之月,奔者不禁”,年轻男女情窦初开,又能算什么腌臜事?

    男人告知了妙妙他的身份。他是漓原谢氏长房长子谢聿脩,尚未婚配,虽然父母在为他相看适龄贵女,但他已经尽数婉拒了。他说,等他入朝为官,婚事能由自己做主时,他定然三媒六聘迎娶妙妙为正妻。

    然而世事无常,谢聿脩虽然才思敏捷但在为人处世上有点不懂变通,他的官路相较同等出身的其他世家子显得坎坷了些。在谢聿脩当上高官前,妙妙就因为数次缠绵而不慎怀有了身孕。

    婚事不能再拖,谢聿脩只能将事情向父母全盘托出。他知道父母为人古板,一时不能接受他与乡野女子定情之事,但谢家子嗣单薄,长房除了他只有个庶出弟弟,那弟弟沉醉医术不通半点文墨,无论如何父母最后都会顺着他的心意。

    父母的反应却出乎了他的预想。不是对长子不求上进的惋惜,不是对长子忤逆不孝的气愤,而是难以言表的惊愕。母亲掩面而泣,父亲暴怒地抄起板凳就来打他,几乎口不择言地唾骂混账,说那是你妹妹!

    妙妙这时才知道原来她是谢氏贵女。投胎的运气说好也能说不好,她投进了谢家长房正妻的肚子,可和她一起出生的还有个同胞兄长。双生子多半有些忌讳,她这情形还更严重,每个请来批命的道士都说双子相克,必须分开不可相见。

    所以妙妙就成了被放弃的那个。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是无可挽回的悲情了。血脉纠缠着剪不断的伦理,与心上人携手一生只能是妄想。然而,在寒凉的夜里,重伤未愈的谢聿脩仍然把妙妙抱进了怀里,痛苦而绝望地施以亲吻。他叙说着为世俗不容的爱意,承诺着即使死亡也不会背弃,疯癫道他们一同出生,合该是天生一对的爱人。

    这般痴狂爱语说到一半,谢聿脩突然止住了。他掐住妙妙的脸,表情霎时阴沉,气急败坏道:“你为何还不动心!”

    “那对苦命鸳鸯的爱恨浓烈得体内邪祟都更繁盛,”谢聿脩说,“为什么你无动于衷?”

    妙妙想了想,斟酌着回复:“太巧合了。”从出生分离到长大后的数次偶遇,拙劣掩饰的私会能瞒过世家大族的眼线,直到怀有身孕才戳破这层窗户纸,一切表面的巧合都令人心里发毛。谢氏长子将之归结于上天注定的缘分,这上天当真是上天吗?

    谢聿脩扯出很难看的笑容。“好,”他说,“我的好妙妙,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谢聿脩说:“既然爱不能动摇,那就换个方法。”

    妙妙是个穿越者。

    她穿越进邪祟横生的诡异世界,所幸她投胎技术很好,穿成了江湖第一正道门派东篱山的掌门独女。

    父母溺爱,同门友爱,妙妙的童年就是在蜜罐里泡大的。随着发育成熟,她出落得越发娇艳动人,平时若是盯着哪个弟子多看几眼就会把人逗红了脸,她有什么要求只需随口一提就有人前呼后应着来讨她欢心。

    顺遂日子过久了总会感到无聊。东篱山大小姐养出了骄纵脾性,有次骑马过街差点撞到了人,她本来想扔点银两了事,仔细一瞧那人长得出尘之姿,即使衣袍沾了灰也是不卑不亢的模样,妙妙顿时来了兴致,一抬下巴问他是何人。

    那是一位少年剑客。剑客说他是谢聿脩。

    妙妙听这姓名有点耳熟。她扭头问身旁的东篱山弟子,很快得到了回应。

    弟子说,谢聿脩正是初出江湖便已名声大噪的谢少侠,人称折梅剑。

    第20章

    价值

    娇纵任性千金和冷淡正直少侠的故事在武侠里经久不衰。

    妙妙对东篱山掌门之女这个身份适应良好,平时不必念书习武,只顾着吃喝玩乐就能得到一群人的吹捧喜爱。有时候无聊了,她还能去折腾谢少侠,这人总是一副目下无尘的模样,妙妙就偏偏喜欢去捉弄他。

    欢喜冤家相处之后便是俗套的芳心暗许。

    不确定从何时开始,或许是妙妙指使谢聿脩摘树果,于是剑气如月光斩下枝头果实时;或许是妙妙贪顽往树林里跑不小心迷路,等到天黑了都没见弟子们来找她,她委屈地蹲着抹眼泪忽然抬头看到谢聿脩轻巧从树梢跳下时;或许是妙妙佯装不经意地问谢聿脩何时成家,他说他尚未成为天下第一,无心儿女情长的时候。

    性子冷的天才少侠总有引人飞蛾扑火的魅力,妙妙看久了,她便想摘下这枝高岭之花。

    然后妙妙遭遇了挫败。无论金玉还是秘籍都不能打动他,即使妙妙红着眼去抓他的手,那少年剑客也只会行云流水地拂开,说他修习太上忘情,不懂情爱。

    妙妙羞愤难堪,她便赌了气,存心不去见他。

    直到妙妙的父母猝然病倒。对外说是旧疾发作,只有在屋里四下无人之时,东篱山掌门亲传大弟子也就是大师兄捂着妙妙的嘴,低头轻声告诉她那是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的习武之人会陷入疯狂的深渊,逐渐转化为不可交流、不可接触、不可理解的疯癫邪祟。掌门武艺高强,放任他入魔将会为害无穷,因此必须在他完全转化之前尚且处于混沌愚昧期时就杀了他。

    师兄让妙妙去杀死她的父亲。

    妙妙攥着匕首在父母屋外站了半宿,最后她转身跑去谢聿脩下榻的客栈,敲响他的房门。

    妙妙哭得嗓子都哑了,那少年剑客终于开了门。

    谢聿脩说:“你的预感没错。愚昧期的邪祟不会主动吞食活人,在遭遇袭击时才会反抗。你师兄不是想让你去杀了它,而是想把你喂给它。”

    东篱山的人都默许了此事。毕竟掌门夫妻无力回天,他们留下的女儿是个不能习武的废物,而大师兄不仅武功高强年少有为,此前他还多次代职掌门处理事务,这东篱山落到他手里实属正常。

    面对这种欺凌恶事,正直少侠应当惩恶扬善,而谢聿脩只是说:“为何我要救你?”

    妙妙在孤立无援里崩溃了。她反复求谢聿脩出手,开出她能给的一切条件,父母也好,东篱山也罢,在自己性命攸关时她只想活下来。到最后,她已经口不择言,思绪混乱中提及了前世。

    谢聿脩打算关门的动作停下了。

    他对妙妙所说的穿越很感兴趣。

    一个月后,妙妙与谢聿脩成婚了。

    江湖相传这是一桩美满姻缘,东篱山掌门即使身体抱恙也为女儿定好亲事,这招来的上门女婿是个顶好的人中龙凤,他不仅顺利接手门派事务继承掌门之位,在老丈人病逝后还依然敬重发妻。

    至于原本的东篱山大师兄下山除邪祟遇难一事,众人也只能扼腕叹息天妒英才了。

    妙妙成为掌门夫人后的生活依然稳定。谢聿脩修习无情道需维持六根清净,因此他们并无夫妻之实;谢聿脩处理了周围一切麻烦,因此再扰人的声音也闹不到妙妙眼前。

    妙妙需要认真对待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向谢聿脩陈述她的前世。

    “不存在邪祟的世界,”谢聿脩当时难得开了个玩笑,“仙境也莫过于此了。”

    妙妙将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谢聿脩。先是她在现代社会的日常生活,然后是她还能记住的知识。从天文地理到历史记录,从数学公式到理论概念,可惜她穿越后当了十几年无忧无虑的掌门千金,前世记忆里能想起来的只剩寥寥,好在谢聿脩是个天才有些连妙妙自己都记不清的内容,谢聿脩能根据只言片语就推导出正确的结果。

    谢聿脩不仅擅长学习,还热衷于实践。

    在人力匮乏的古代将理论化为现实是件难事,不过这是一个武侠世界。轻功卓绝的宗师能水面行走,臂力高强的武者能折断钢铁,而谢聿脩是东篱山掌门,门派内大量精英弟子可供差遣。

    数月之后,妙妙见到了谢聿脩的实践成果。

    被血肉根须缠绕的锅炉。

    谢聿脩抚摸着那些如虬结树根的血肉肢体,说道:“机器运转时产生了邪祟。”

    第一次以为是弟子在内力真气加工零件时不慎用自身邪祟将其污染,第二次在确保制作过程没有邪祟、周围环境没有邪祟的前提下,谢聿脩亲自启动了这台设备。

    于是他知道了,不是外部污染,而是机器内部自发中邪。

    妙妙如坠冰窖。她对邪祟不够了解,对谢聿脩的话语也是一知半解,但她非常清楚地得知了一个事实。

    谢聿脩对她的保护是因为她的前世记忆有些用处,而在事实证明那些知识不适用于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不,”妙妙喃喃道,她抓住谢聿脩的手,乞求地望着他,“还有、还有我。我是穿越者,我有价值,我是特殊的”

    “嗯。”谢聿脩说,“不错,你很特别。”

    谢聿脩曾经粗略地将邪祟分为“可利用的邪祟”和“不可利用的邪祟”。在荒郊野外徘徊的食人邪祟属于后者,而人身血脉遗传的和习武之人修行出的邪祟都属于有价值的一类。

    某些传承已久的世家大族拥有养殖特定邪祟的秘法,他们用人身作为血肉容器来饲养相应的邪祟,这种手段得到的邪祟并非野外那些未驯养的疯狂残渣,而是可以发挥一定的效用。

    比如说,如果某个世家子弟从未习武却在短短数日内成为武林高手,那多半就是因为他汲取了一批邪祟容器的内功,这个原理与灌顶传功是相似的,而世家都会挑选年轻健康的个体来养殖邪祟,这种方法可以稳定地提取更精纯的内力。

    也就是说,即使是普通人也可以通过秘法培养邪祟从而滋生真气。

    谢聿脩用妙妙的身体做了实践。

    “果然不行。”他沉吟道,“即使完成种植也不会融合为内功。”

    邪祟入体程度过深后是不能根除的,要么因中邪而亡,要么与邪祟融合共生。这个融合过程好比树根深入土地,而妙妙的身体不会被树根穿透,即使邪祟短暂地在体内存活也不会与经脉发生能产生真气的反应。

    她毫无习武的天分。

    她绝对不会转化为邪祟。

    谢聿脩叹息:“没用的废物。”

    妙妙近乎绝望地注视他。

    “算了,最后倒还有些用处。”谢聿脩说,“我需要你去见一个人。”

    妙妙沉默了。

    妙妙沉默了很久。

    “没有了?”她试探着询问,“谢家主,之后的剧情呢?”

    谢聿脩愣住了。“你不害怕?”他差点跳起来,“憎恨恐惧后悔,这等癫狂之事”

    “因为你很害怕。”妙妙说。

    她抬手摸到谢聿脩的脸,对他说:“这个故事是师父的过去。师父性情温和,即使威胁人也该是笑着的,他不会如你这般直白表露出冷漠和厌恶。(?mjz?ω1027??)你太恐惧他了,以致于你记忆里的他都扭曲成了高高在上的冷淡模样。”

    妙妙猜测道:“莫非他杀死你时便是这副表情?”

    李(?mjz?ω1027??)玄晖和燕回在谢府里一面杀人一面寻找小师妹的踪迹。

    准确来说也不算杀人。谢府家丁经年累月下被邪祟侵染,早已失去了人性和人皮,他们在白天的邪祟幻术下尚且有个人样,深夜里便暴露出古怪诡异的躯体。

    李玄晖将竹子形状的蠕动黑气斩为碎末时,他入眼所见的是一座凉亭。

    小师妹坐在凉亭里。

    妙妙抬眼看向大师兄。大师兄几乎瞬间来到她面前,她便伸出手去抱住了他。

    妙妙说:“大师兄,我困了想睡觉。”

    大师兄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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