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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宋敏莫名烦闷,合上书,抬眸只见庭中海棠二度开花,藤萝结果,阴阴夏木啭黄鹂,大好的时光,可她心里只觉得荒凉,遍体发冷。

    阿照又同意儿吵架,红着眼圈儿从屋里跑出来,失望透顶的样子,这次意儿倒跟在后头哄:“你听我说嘛,好妹妹,听我跟你解释……”

    阿照跑回自己屋,死死把门栓住,不再理她。

    意儿道:“你把门锁了,一会儿先生歇中觉怎么办?”

    宋敏脸上浮现平日惯有的温雅浅笑,说:“她这样动气,我可不敢进去。”

    意儿微叹,折身走过来,口中碎念:“这个死孩子,总不听劝。”

    宋敏顺手将梳子揣入袖中,若无其事,轻声问:“你与宏知县今后如何,可有做长远计?”

    意儿自顾斟茶,悠然笑道:“我向来不问长远,只看今朝高兴。”

    宋敏眉眼温柔,摇头笑了笑:“果然是年轻人,独有一番孤勇。”

    意儿沉默下来,嘴唇微动,想开口问些什么,然记起姑妈曾嘱咐切莫打听宋敏私事,遂生生忍住,按下不提。

    ***

    这一整日意儿没想过找宏煜,他的扇子和玉佩又落在她这儿,也没让人来取。

    次日早起画卯,出了三堂,远远看见他的背影,身边跟着梁玦和几个小厮,乌纱帽夹在胳膊与侧腰间,着青袍常服,绣鸂鶒,束玉带,高高的个头,英挺肃然,转头与梁玦说话,侧脸亦是清俊。

    意儿用欣赏的目光打量他,眨眨眼,心跳略沉了沉。

    时近八月,下忙将近,各州县衙门进入秋税征收期,众所周知,刑名钱谷乃衙门最要紧的两大事项,钱谷更是国脉之源,对官员来说,钱粮征收关系考成处分,影响升迁,所以征税一向是重中之重。

    早上宏煜坐堂,向他们谈及此事,宣布本县将试行朝廷新令,依据《赋役全书》,用滚单取代三联票,进行征税。

    本朝世宗皇帝登基后废除了前朝延续下来的人头税,将丁银平摊入田赋征收,减轻农民负担,也处理了赋役混乱的现象。在征收方法上,推行自封投柜,由原先吏胥下乡征税改为衙门发布布告,乡间里甲崔征,纳税户持串票亲赴衙门投纳,以此防止征收过程中吏胥强索之弊。

    而征收凭证原有二联票、三联票,即将纳税户的应征税粮数目逐款写在上面,一联存于州县,一联交给差役作为征收依据,一联由纳税户保存。(1)

    办理时向书吏出示此票,书吏找出存底的同一串票,对照无误之后方才称量银钱,投入柜中。

    到先帝继位,为解决隐户逃税之弊,采取整顿户籍措施,丈量土地,重新编排县以下划区,称为“顺庄编里”。

    滚单由此而生。年初户部尚书请奏向全国推行滚单法,以一甲列为一单,于单内注明纳税户田亩数目、应征钱粮和期限,从甲内第一户起,依次滚单催缴,循环往复,同时让纳税户将应缴钱粮注明姓名及田赋银数,自行封好,投入衙门前院的木柜中。

    “此法虽减少中间经手的过程,但仍需人手执行催单,不知该按照从前的办法交给甲里承办,还是衙门派驻差役坐催?”曹主簿问。

    宏煜道:“农家百姓多半胆子小,见了公差便惊慌无措,恐衙役趁机敲诈勒索,还是交由甲里承办吧。”

    曹主簿迟疑:“其实各地甲首、里长也常收取陋规,加收浮费,弊端终究难以杜绝。”

    宏煜点头:“此法实行以后本官与曹主簿需得下去各乡考察,期间衙内政务交由赵县丞署理,大家辛苦几个月,年底本官自有犒赏。”

    意儿双眸发亮,几乎抑制不住嘴角上扬,随众人一同起身,欣然朝上座拱手:“是,大人。”

    晚间宏煜派小厮传话,请赵县丞过去吃茶。彼时已掌灯,天色暗下,她方才沐浴过,头发略湿,为了见他稍作打理,半束起来,藕色衣衫,脚下一双红皮木屐,翩翩然然,仿若游仙。

    宏煜在窗下沏茶,懒散坐着,在家也穿得随意,见人掀开湘帘进来,他手上烫着杯子,眼睛直望过去。

    “看来赵大人心情不错。”他若有所指:“今早我见你喜上眉梢,那笑意都快绷不住了。”

    意儿微觉尴尬,略拱手示意,坐到他对面:“哪里,能得到知县大人器重,下官自是喜不自胜。”

    宏煜哼笑:“是么?”

    意儿听那语气嘲讽,不由清咳一声,问:“不知大人何日动身?”

    “下月初。”

    她粗算了算:“如此说来还早呢。”

    “你是巴不得我早些走,别妨碍你做平奚县的一把手,对吗?”

    意儿眨眼望着他,窘迫地张张嘴:“没有,我没那个意思。”

    宏煜默不作声洗茶,目光与她对视,清清冷冷的模样。

    意儿有些不自在,垂下眼帘,手指去绕发丝。宏煜也不说话,将茶泡第二遍,出了色,这才递到意儿面前。

    他自己并不吃,只打开手边一个掐丝珐琅小铜盒,从里头夹一窝烟丝,装入水烟袋的烟仓,合上盖子,又吹燃纸煤儿,点了烟,咬着细长的烟嘴,一时间吞云吐雾,醉酒般双眼迷离。

    意儿瞬间想起初到平奚那日,在酒楼的厢房,他便是这般轻浮模样,和姑娘调情。

    不知怎么,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冷淡望着他,面无表情。

    宏煜见她不吃茶,倒一动不动望着,以为她也想要,于是递过去:“你试试?”

    意儿没接,直接起身站到他面前,从他手里抽走纸煤儿,扔地上,踩灭,再抽走水烟袋,扬手从窗口丢了出去。

    宏煜忍耐片刻,见她扔了就想走,当即拽住她的胳膊,把人拽到自己腿上按住。

    “赵意儿,你以为你是谁?”他沉下脸,嗓音清冽:“别跟我耍脾气,我不吃女人这套。”

    她知他什么意思,冷笑道:“那玩意儿值几个钱,我赔你就是,但我想发脾气就发脾气,从不看人脸色,你以为你是谁?”

    宏煜一时没吭声。

    她又笑起来,手指戳他胸膛:“宏大人,你且放心,我赵意儿不是那种上了床就想绑住对方的人,男欢女爱,消遣而已,即便你同时找别的女人泻火,我也没有任何意见,咱们谁也别妨碍谁,快活一次是一次,你说对不对?”

    宏煜看她半晌,眉眼深邃,垂下眸子,抓起那只手,笑道:“说什么呢,我又不是淫.乱之徒,与你在一起,自然不会找别人。”他声音微凉:“你最好也别有那种想法,我不喜欢那样。”

    意儿躺在他的臂弯里屏住呼吸,心跳很重,默了会儿,别开脸:“不是请我来吃茶吗?”

    宏煜也默了会儿,伸长胳膊将那小盖盅端来,喂到她嘴边:“今年的龙井,你尝尝如何。”

    意儿抿了一口。

    “甜么?”

    她没品出滋味,又喝一口,宏煜去放茶盅,回过头,脖子被抱住,他被意儿拉下去,然后茶香渡了过来。他微愣,接着吮走那甘甜,喉结滚动,咽了下去。

    “似乎味道淡了些。”宏煜说。

    “我尝着倒还好。”意儿纤软的胳膊慢慢从他肩上滑下。

    “那我待会儿让人给你送去。”

    宏煜说着,又朝她贴近,她偏过头,让他的唇落在自己耳边。

    “你走那几日,不如把梁先生留给我,也好安心。”

    宏煜顿住,要笑不笑地抬头看她:“原来你不仅觊觎我的知县之位,还觊觎我身边的人,连梁玦的主意也打?”

    意儿默不作声捻着他的衣裳玩儿。

    宏煜不耐地抓住她的手,心里升起一股恼怒,发了狠,埋下去掠地攻城,有些蛮横:“好啊,我可以把梁玦留给你,你拿什么谢我?嗯?”

    他都已经动手了,还问什么呢?

    意儿却道:“我身上不方便,改日吧……”

    宏煜愣住,皱起眉头冷森森瞪她:“前日不好好的吗?”

    “昨日来的。”意儿道:“你若真想要,我只能以手代劳帮你弄。”

    “我自己没手吗?”他烦闷地望着她,目光落在那湿润的红唇上,看了片刻,眉心一蹙:“算了,你走吧。”

    意儿“哦”了声,正要起身,头上的玉钗被他摘了下来。

    “我的东西老是落在你那儿,这个便放我这儿吧。”他说。

    意儿见他脸色难看,知他气得不轻,于是摸摸那俊美的脸,哄说:“等我好了,在你走前,一定好好报答你。”

    宏煜听了更烦,拉开她:“你再不走,今夜别想出这个门,我可不管你方不方便。”

    意儿慢条斯理整理衣衫,气定神闲地离开。

    “记得把茶叶送来。”

    这女人说。

    作者有话要说:  (1)参考资料《清代衙门图说》《清代滚单研究》《自封投柜-清代的透明纳税》

    ☆、第

    26

    章

    不过几日,

    衙门前院摆上特制的银柜,

    加钤司府印信,用州县封条封上,为八月起至十一月结束的征税做准备。

    宏煜近来不知为何喜怒无常,每次意儿与他谈论公事,

    总见不到好脸色,相比以前更加苛刻严厉。

    那日坐堂她也在,

    有一桩田土官司,

    原告的状子已受理,

    被告乃城中乡绅李老爷,

    今日遣自家讼师来衙门投递诉状。

    那状子呈上去,

    宏煜刚打开,脸色霎时阴沉无比。意儿定定观察,

    原来那状词内竟夹了一张显贵名帖,

    想来李老爷意在提醒知县大人,他有后台,不是谁都得罪的起,

    要识相。

    堂下讼师依仗权势,

    也不把县官放在眼里,

    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笑看着上座。

    宏煜素来极少动用刑罚,

    对乡宦绅士一向维持客气,谁知这日却动了肝火,丝毫不留情面,

    厉声斥责此讼状不合文体,虚夸浮词,当下拔了签,将那讼师杖打二十,并把状子和名帖扔还,叫他滚回去重写。

    意儿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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