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毕韦烽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竟有点为谷音琪抱不平。车厢内又安静了下来,半晌,毕韦烽才听到旁边传来一句,“哦,是吗?”
她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像被放进冰箱里的一杯白开水,无色无味,但一点点的失去温度。
谷音琪微垂着脑袋,半张脸埋进花束中,淡声道:“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
之后一路无言,无论毕韦烽再说什么,谷音琪只用“嗯嗯啊啊”地回复他。
下车时谷音琪又丢下一句“不要再找我了”,砰一声摔上车门,大步往前走。
毕韦烽心里挫败,长叹一口气后点了根烟,调头往自己的目的地开。
赵宁这时来了电话,问他人到哪了,大家都到齐了,就差他一人。
毕韦烽瞥了眼后视镜,但哪还能看得到人。
他问赵宁:“老韩人呢?”
“在我旁边呢。”
“你把电话给他。”
“哦。”
很快韩哲接过电话,“找我?”
“嗯……那什么……”毕韦烽罕见的吞吞吐吐,到底没把偶遇谷音琪的事说出来,“没事没事,等会再说。”
赵宁很醒目,落座时坐在韩哲旁边,这样就留下一个空位给毕韦烽,也正好能隔开他俩。
虽然这几个月俩兄弟没上演反目成仇的戏码,赵宁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得出在相安无事的下方藏着暗涌。
毕韦烽来了,菜肴陆续上桌,碰杯声铿锵。
赵宁发现,今晚的毕韦烽成了另一个韩哲,一直不出声,闷声灌酒吃菜。
酒过三巡,毕韦烽明显有了酒意,赵宁和其他几人互看一眼,想着要不要先给他叫代驾把他送回BOSS或家里。
再过了一会,韩哲接了个电话,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声音平平:“魏梦晴?……好,稍等,这边有点吵,我出去外面接听。”
等韩哲走出包厢,一桌子人激动地讨论韩哲是不是和前女友复合了。
毕韦烽更难受了,又灌了半杯洋酒。
他觉得自己是在场唯一一个人知道谷音琪跟过韩哲,凭什么韩哲就能开始新生活,谷音琪还要陷在泥泞里,连正正常常去吃顿饭都不敢?
五分钟后韩哲回来了,还没坐下,就见面红耳赤的毕韦烽蓦地站起身。
赵宁心想坏了坏了,肯定要出事。
果不其然,毕韦烽冲着韩哲问:“你……你是不是和魏梦晴重新在一起了?”
他起身起得猛,酒杯被撞翻,酒液在桌布上洇开一片铁锈红。
韩哲双眸拉得狭长,缓缓站起身,直视着毕韦烽,“你醉了。”
“对对对,疯子你醉了。”夹在两人中间的赵宁也站起身,想把两人隔开一段距离,“吃饭吃得好好的,你又发什么疯?”
毕韦烽拨开赵宁的手,又问了韩哲一次:“你是不是和魏梦晴又在一块了?”
这次没等韩哲回应,毕韦烽继续说:“是的话,我就要认真追谷音琪了。”
老韩:谁给你的勇气?
这边先更,没怎么捉虫,明天再搞,睡了睡了z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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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鸦雀无声,房间内的服务生赶紧离开了包厢,还把门紧紧关起来。
很明显的,韩哲的神情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眼神变得狠戾,嘴角紧抿,拳头攥紧,浑身散着荆棘般的浑浊凶气。
“疯子你别闹,有话好好说……”
赵宁察觉出韩哲的变化,又一次挤进两人中间,跟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起身帮忙劝,
毕韦烽自然不听劝,他没醉,还清醒着呢。
他对着韩哲说:“我是在好好说啊,要是没顾及兄弟感情,我早就上了。”
毕韦烽说的“上”是指“追求”,可韩哲就是听不得这个字,就像把尖锥子刺进他耳朵里,把他扎得皮穿肉烂。
平时一群男人讲话没什么讲究,这种字眼自然听得多,赵宁还没来得及想,就被韩哲一把推开。
赵宁打了个踉跄,再看过去时,韩哲已经朝毕韦烽撞了过去!
全部人都懵了,认识这么多年哪曾见过这样的韩哲?连孩童时期的打闹都几乎没有!
毕韦烽被推倒在地,背脊至后脑勺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脑子清醒了一半,“嘶!!”
二十多年老友骑坐在他上方,一张脸逆在光里,毕韦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觉得他化身成厉鬼,将他的毛衣领子扯得松垮。
眼见韩哲举起拳头,毕韦烽本能举起手臂挡在脸前。
可拳头迟迟没有落下。
赵宁扑了过来,死死扯住韩哲的手臂,低吼道:“韩哲你冷静点!!”
其他人反应过来了,也冲过来把两人再次分开。
“你们……你们他妈都中蛊了是吧?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打架,是小学生吗?!”
赵宁把韩哲拉到沙发边,而毕韦烽还躺在地上,胸口一上一下的起伏不停。
韩哲松了颗领扣,食指指向毕韦烽,哑声警告道:“毕韦烽,你那些小动作都给我收好了,别再去招惹她。”
毕韦烽缓了片刻,坐起身回瞪他:“……要说小动作,之前你可不比我少。”
韩哲稍微冷静一些,走到衣架旁扯起自己的西装外套,冷声道:“你知道就好,你可以趁早退赛了,因为我没有放弃过她。”
他不再看地上的男人,跟其他人道了歉:“抱歉扫你们兴了,单子我去结。”
韩哲边说边往门方向走,毕韦烽踉跄起身,朝他喊了一句:“那如果她最后选择了我呢?你会祝福我吗?毕竟她现在单身,大家公平竞争。”
这下连赵宁都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打到毕韦烽肩背上,“疯了吧!”
韩哲停住脚步,回过头,嘴角扯起不屑的笑。
“说什么废话?当然不会祝福你。”
包厢门砰一声关上,一行人面面相觑。
赵宁气得要命,又朝毕韦烽身上锤了不痛不痒的几拳,“你他妈给我说清楚,那女人到底是谁?犯得着你俩为了她抢来抢去?”
毕韦烽承了那几拳,狠狠挠了几下后脑勺,“……我开玩笑的,就是想激一激这副老骨头,妈的谁能想到他这么认真?”
赵宁又懵了,好一会儿才骂道:“你真他妈疯,什么事都能拿来开玩笑!”
毕韦烽一屁股坐回原位,把洋酒瓶转到自己面前,给空杯子满上,黑着脸一声不吭。
赵宁和其他人也坐下了,赵宁收了火气,半信半疑地问:“你是真的开玩笑啊?是的话晚点就跟老韩讲一声,别因这种事长了疙瘩。”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我这人就是疯,没半句真话的。”
毕韦烽仰头,一杯苦酒入喉。
辛辣的酒液包裹住那些似真似假的话语,连同胸腔的那团酸涩,一并吞进肚子里。
他就是《狼来了》那个小孩,说太多谎话,连自己都要信了。
韩哲喝了酒,很快代驾来了。
车子驶到一半,他突然更改了目的地。
洋酒在胃里翻滚,烦躁也是,他需要吃点暖和的压下它。
还是「香香馄饨」。
拨开塑料帘走进店里,老板娘立刻惊呼一声:“哎哟,你怎么也来了?”
韩哲愣住,“也”是什么意思?
老板娘继续说:“上次你带来吃馄饨面那个小姑娘啊,刚才也来了……”
老板娘话还没说完,韩哲已经转身跑了出去,或左或右张望,像一枚坏掉的指南针。
以前交往过的女友都家境不错,这种街边小餐馆她们不喜欢,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只带过谷音琪来他的“秘密基地”。
老板娘赶紧追出来,“小姑娘走好久啦!”
她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小声问:“你们分手啦?”
韩哲呼吸有些急,好一会儿才回老板娘:“嗯,分手了。”
老板娘叹了口气表示惋惜,给他下了碗馄饨面,再带颗狮子头,“喏,今晚我请客。”
韩哲道了谢,低头一口口吃起来。
他小动作确实很多,他知道谷音琪换的新手机号码和新微信,他知道谷音琪剪头发了,知道她来沪市了,连她在哪一家工作室上花艺课都知道。
毕韦烽不知道,他得花多少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她上课的写字楼楼下徘徊。
他能有一百种办法去闯进她的生活,可他不愿意,因为谷音琪正努力遵守和他的约定,积极且热烈地不停往前走,所以他也不能食言。
只是这种事真的好难受。
知道彼此在同一个城市,不能联系对方就算了,更难受的是像他这样无意中与她擦肩而过。
韩哲想,之前呢?
在不认识彼此之前,他们有没有擦肩而过?
她晚上会去御景附近的那个观海长廊散步吗?
他们有没有在同一个卖艺人面前驻足停留,听同一首歌曲,然后先后给对方扫码打赏?
有没有一前一后地进了御景楼下那家「左邻」,她在他之前取走了架上最后一个滑蛋三明治?
……
SD卡里面的那段录音韩哲反复听了许多遍,每一次都是愤怒的。
一来他和魏梦晴还算是朋友,他有义务提醒朋友不要落入圈套,让他更愤怒的是那男人对谷音琪阴阳怪气的不尊重。
接着是强烈的焦虑。
他确实没跟谷音琪提起过前女友住同一楼层这件事,他觉得这样的三角关系可能会让谷音琪陷入难堪,所以选择了隐瞒。
最终谷音琪在那男人口中知道了他的事,她当时是什么心情?难过吗?愤怒吗?
而谷音琪最后在沪市的那段时间,她又是用什么心情陪在他身边?
……
店里本还有别的客人,韩哲吃至一半时走了些客人,老板娘这时走过来,手里捧着一束不小的花束。
“这个是刚才小姑娘给我的,说是她上课的时候做的。她说她明天就要走,这些花带不走,放宾馆也是浪费,就送我了。”
老板娘把花束递给他,问:“你要不要呀?”
没有考虑太久,韩哲点头说“要”。
回家后韩哲取出了之前谷音琪留在他家的玻璃花瓶和花剪,把花草剪枝至适合花瓶高度再插瓶。
又是一年洋牡丹的季节,花束中有三四朵紫黑色的洋牡丹,已经养开了,花瓣一层层绽放,韩哲还记得谷音琪教过他的方法,取了吸管加固花头。
睡觉前韩哲习惯性地打开了B站,在历史记录里点开一个视频。
那是「大妹日记」第十期,谷音琪带着奶奶去超市买东西。
重复播放这一期的原因,只是因为谷音琪的声音在视频里出现了许多次,比其它期多出许多。
视频里老太太想买饼干,挑了一款问孙女,阿琪你喜欢这个口味吗。
画面外便传来那人的声音,轻松慵懒地说,我喜欢啊。
韩哲闭上眼,就着这一句话入眠。
*
毕韦烽掐着时间算,他和韩哲已经有一个月又十九天没说话了。
眼见后天就是除夕,他微信里还保留着去年过年时韩哲给他发的「新年快乐」。
赵宁骂他就是死要面子,让他趁着过年和韩哲破冰。
谁知道除夕前一天早上,毕韦烽接到毕母的电话,紧张地说韩哲妈妈昨晚半夜又一次自杀了。
虽然发现及时并立刻送医院,目前身体没什么大碍,但韩老头子大受打击,也倒下了,让毕韦烽他们一群人赶紧去关心一下韩哲,韩家需要帮忙就多帮一帮。
毕韦烽和赵宁先赶到医院,在顶层病房的走廊上看到韩哲。
韩哲多少有些惊讶,赵宁给他打电话时没说毕韦烽也要来。
“阿姨和外公怎么样了?”毕韦烽主动问道。
经过一夜奔波,此时韩哲的眼下一片淡青,“外公在家休息,没什么事,就是年纪上去了,受不得刺激,医生看护还有婵姨都在家里陪着。我妈洗了胃,早上醒过一次,但精神不太好,现在又睡过去了。”
毕韦烽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会没事的。”
韩哲动了动嘴角,“谢谢。”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过了半个多小时,病房里突然起了喧闹。
韩哲快步走进,病床上的韩白萱坐了起身,闹着要拔掉手背上的针,旁边的看护和韩家阿姨慌里慌张地拦着她。
“少爷你快去劝劝太太,她一直说不想输液!”阿姨忙道。
“我不输液……不输液……你们为什么还要救我?干脆让我死了算了……”韩白萱整个嘴唇都没了血色,声音好像一块敲不响的破锣。
韩哲大喝一声:“妈!你冷静下来!”
但陷进情绪中的韩白萱听不进儿子的话,泪水潺潺涌出,无助地呢喃着“死了就能见到他了”、“我好想见他”。
她明明看上去那么虚弱,却不知打哪来的力气,竟能把看护和阿姨都推开,一把扯下了手背上的针头。
瞬间血珠子四溅。
韩哲知道母亲说的“他”是谁。
那鲜血烫伤他的眼,他想起了谁说过的话,伏背弯腰,张开双臂,直接抱住了韩白萱。
“妈,我也很想爸爸,我和外公都很想他啊……但我们更希望你能快乐一点点,你也是我们很重要的家人啊……”
韩白萱愣住了,挥舞的手还停在半空。
她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拥抱了。
母亲和丈夫在世时,当她情绪不好,他们都会抱抱她,后来母亲和丈夫相继去世,父亲对她虽千依百顺,但父女之间总有一些隔阂,而韩哲就更不用说了。
韩哲极少感情外露,孩童时期两母子连牵手都不多,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有这么温暖的拥抱和直白的感情吐露。
她知道自己不是个尽责的妈妈,从小就没怎么照顾过韩哲,加上病情反反复复的关系,有的时候只因龚烨把注意力放多一点在儿子身上,她就涌起不好的情绪,每一次韩哲想跟她走近一点,她只会把小孩推得更远。
可即便她这样冷待韩哲,他也不曾对她有过怨言。
泪水模糊了视线,韩白萱泪流满面,“可是我给你和外公……添了好多麻烦……我控制不住那些思想……昨晚有亲戚来我们家,我不想给你外公丢人,就在院子里弄花草……但还是听到他们私底下议论,说你和之前那个女朋友分手,说不定是因为我,谁都不想要这样一个疯女人做婆婆……”
韩哲愕然。
他知道母亲很容易被别人的言论影响,但他没想过竟然是因为这方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