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谷音琪脸也很烫,仿佛知道韩哲在想什么,她拍拍他的腰,提醒道:“你要回去上班了,好好工作,这样周末才不用加班哦。”韩哲缓了缓气息,点头道:“好,那我进去了。”
“嗯嗯,一路顺风。”
接下来的两天,有皮条客跌落楼死亡的事在几个群里被人陆续提起。
主要是没有公开身份的那个嫖客惹众人猜疑,光是姓氏和职位都有好几个说法。
谷音琪悄咪咪地偷窥,姓陈的榜上有名,但因为有其他人名被推出来混淆视线,所以讨论度没有很热烈。
至于死掉的皮条客姓甚名谁,是死是活,可能只有谷音琪和其他通过阿超接客的姑娘在意了。
哦,还有那些客人。
现在收到风声的,应该都和她一样,把阿超给删了。
有人说这次是上面的人要杀鸡儆猴,有人说这段时间先低调办事,等风头过去了再开工。
谷音琪认识的其他同行里面没有人是跟阿超的,她只能跟元莉说起这事。
元莉让她放一万个心,要抓也是往上抓,怎么会来捞她们这种小虾米。
谷音琪觉得自己就和那些拔屌无情的岔道男没什么两样,但没办法,她总不能留着阿超的联系方式,等着让人找上门。
大年初六,元莉回来了。
她还是没能劝说她母亲离开,一个人回了鹭城。
当晚她约了谷音琪到她家喝酒,只有她们两人的局,元莉以前在夜总会摸爬滚打,自称“千杯不醉”,谷音琪也没见她喝醉过,可这一晚,元莉喝得面红耳赤,吐了两三次。
被姐妹背叛时元莉没哭哭啼啼,上次在夜店让人羞辱时她也还能昂首挺胸,但这一晚的元莉哭得像个小孩。
纸终是包不住火,元莉下海和被包养的事不知怎么就在村里传了个遍,谣言添油加醋,胡乱编排着元莉在南方的靡乱生活。
继父一边花着元莉寄给元母的钱,一边又嫌元莉的名声差,迁怒在她母亲身上。
最让元莉伤心的是元母的态度。
她一心想拉母亲起来,母亲却甩开她的手,叫她没事就不要再回村里了,别人看见她,又会有风言风语,只会更惹怒那个男人。
元莉哭着骂自己好贱好贱,都被嫌弃成这样了,临走时还是硬塞了一个红包给母亲。
谷音琪一直安安静静做元莉的树洞,直到元莉哭累了,话都说不清楚,谷音琪才扛着她去卧室。
拿热毛巾给元莉擦脸上的口水眼泪时,谷音琪听见她细声啜泣。
琪,我回去那天下了雪……
来了南方后我就没再见过雪了……好多、好多好多年了……
医院旁边有一片空地,我见有些小娃娃在那堆雪人,就也去堆了一个,以前我堆的雪人老好看了,脑袋瓜子又大又圆……
离开的那天出太阳了,经过空地,我那个雪人早就融化了,被踩得好脏,好脏……
回不去了,琪,我回不去了……
谷音琪等到她睡得踏实才离开了卧室,去浴室把毛巾搓洗干净时,才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眼眶有多红。
大年初七,阿超的事情热度慢慢降下去,群里有了更新的话题。
谷音琪想了想,这说不定是佛祖还是妈祖娘娘的旨意,提醒她阿弥陀佛回头是岸。
御景那套公寓正好还有一个月就到期,她如果不再干这行,那公寓就无需续租了,她可以回奶奶那住,也可以回学校宿舍里住。
吃过午饭,谷音琪回了趟公寓,打算趁着有空,先整理一下东西。
过年前她有抽空过来打扫卫生,所以屋里还挺干净,她开窗透气,走进卧室想先整理衣柜。
一打开,一眼便看见挂着的男士西装。
是冯蝶出事那晚,韩哲借她穿的那一件外套,从干洗店拿回来之后就一直挂在衣柜里,还没还给他。
谷音琪整理出一些衣服,装满两个帆布大号购物袋,还有部分较旧的衣服也挑拣出来,准备之后一起送回收。
这时接到了姑姑打来的电话。
纪莹也要开学了,谷丽让她帮忙安排一下纪莹回家的事,谷音琪应承下来。
“啊,还有,琪啊,我想……”
谷丽有些吞吐,谷音琪等了一会才听到她说,“我想让阿嫲搬回来岛上住,你看可不可以?”
“啊?”谷音琪拧眉,声音沉了下来,“怎么突然要阿嫲回去?”
“你不是说阿嫲有那个虾米……虾米障碍?”
“……认知障碍啦。”
“对对。”谷丽叹了口气,继续说,“哎,那个是我老母,我也想多照顾照顾她。而且你接下来要忙毕业的事,没那么多时间能陪着阿嫲吧?”
谷音琪咬了咬唇,没考虑太久,拒绝道:“我不同意。”
她踱步到客厅,语气有些强硬:“姑姑,你难道忘了为什么我把阿嫲带在身边?阿嫲年纪那么大了,受不得委屈。”
电话那边安静片刻,谷音琪回想当初,心里还是有一阵刺痛。
父母出事之后,沈大妹没地方住,谷丽把老人接回家暂住,谷音琪那时忙着学业和各种打工还债,分身乏术,以为阿嫲住在自己女儿家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直到纪莹发信息来跟她讲,阿嫲情绪不大对劲,她才急忙回岛。
再见到沈大妹时,谷音琪心都碎了,老太太不知何时已是一头白发,眼神畏畏缩缩,不再开朗。
谷音琪把纪莹拉到一旁,再三追问,纪莹才支支吾吾地说,前些天弟弟对阿嫲说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老不死之类的,纪莹训斥了弟弟,弟弟跑去跟爸爸告状,纪莹反倒被骂了一顿。
谷音琪气得发抖,想拿藤条去帮姑姑教儿子,被阿嫲拦下,神情落寞地说算了算了,童言无忌。
“我知道的,上次阿嫲在这边住得不开心……”
谷丽平时说话时嗓门很大,这时倒是温柔了不少,“上次去你那,我也跟阿嫲提起过,问她还想不想回来住,我可以在阿莹学校旁边租一套房子,让阿莹陪她一起住,阿嫲说她会考虑一下……”
谷音琪喉咙猛地哽住,阿嫲没跟她提起这件事。
她有些烦躁,“阿嫲这个病是要定期去看医生的,不能说回去就回去,这事再说吧,我现在在忙,等我回去问了阿嫲,再给你答复。”
“行,你和阿嫲好好谈一谈,我看她老人家是挺想家的。”
谷音琪冷笑一声。
家?她们哪里还有家?
挂了电话,谷音琪在客厅呆坐一会,等到天色渐暗,她才起身。
她拎着两袋衣物走向电梯间,其中一台电梯正缓慢关上门,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麻烦等一下!”
电梯门重新打开,谷音琪快步走进轿厢,“谢、呃……”
轿厢里按着开门按钮的男人,是那个“前客人”。
只有他一人。
何成言也愣了愣,很快神情恢复正常,轻呵一声,说:“好巧。”
背后电梯门已经开始关起,谷音琪没法后退。
只能稳住心跳,冷着脸,径直走到离男人最远的那个角落。
她瞥了眼楼层按钮,男人要去车库,而她要去一楼。
何成言倒是主动,见她双手都拿着东西,问:“到一楼吗?”
“嗯。”
谷音琪放下手中两个袋子,摸出帽衫兜里的手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录音打开了。
何成言借着门上的镜面,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她没化妆,穿得像个大学生,帽衫牛仔裤,拎的帆布购物袋而不是neverfull,脚上穿的也不是什么炒到天价的球鞋。
怎么看都不像被人包养的样子啊。
他试探道:“话说,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你了,最近没在这边住?”
谷音琪默不作声,撩起眼帘在电梯门里白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手机。
何成言得不到回应,莫名有些火大,干脆下了剂“猛药”:“我之前在公寓门口看见有一个男人送你上车,你说巧不巧,那男人我认识,姓韩,韩先生,对吧?”
有一丝寒意从背脊往上攀,谷音琪再次抬眸,两人视线在电梯门相撞。
男人眼睛狭长,眼尾向上扬,不知是本来就长这样,还是映在镜面里有些扭曲,谷音琪恍惚间觉得他好像只奸险狡猾的狐狸。
她终于开口,声音极低:“你想干嘛?”
“我?我没想干嘛,就是觉得太巧了。”
何成言不屑地嗤笑一声,“应该说,我和韩先生未免也太有缘分了。”
谷音琪不解,皱起眉心,这时电梯到了11楼,缓慢停住。
电梯门打开的过程中两人都没说话,门外没人,可能是已经坐另一台电梯下楼了。
等电梯门快阖上时,何成言再开口:“更巧的是,前几天在机场……”
大年初四那天他送客户去机场,准备离开时听见背后有人吹了声口哨,还有小女生窸窸窣窣说“那对情侣好恩爱啊”之类的话。
他回过头看一眼,谁知这一眼让他认出两个“熟人”。
这姓韩的老古板居然在这样的公共场合里和女人嘴对嘴舌吻?
以前是谁跟他吐苦水,说自己的男朋友无趣又正经的?
简直判若两人嘛。
男人说话说一半,语气又阴阳怪气的,谷音琪本来心情就没多好,这会儿也有了火气。
她学他呵了一声,说:“我和韩先生正在交往,亲个嘴有什么问题?我才要问问你和韩先生是什么关系,如果你认识他,为什么那天不上前打招呼呢?”
这“阴阳怪”字里行间夹枪带棍的,谷音琪笃定他肯定和韩哲没多友好,干脆夸大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没想到男人竟竖起大拇指给她比了个赞。
“你真挺厉害啊,能让那么严肃的一个男人大庭广众之下跟你打kiss。他是什么时候跟你交往的?该不会他和前女友分手前其实就已经劈腿了吧?哇噻,真没想到韩公子表面又冷又酷,私底下玩得这么刺激,同一楼层欸……”
“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谷音琪打断男人的胡乱编排,每个字都铿锵有力,“韩先生和女朋友分手后我才认识他,不存在你说的什么劈腿好吧!”
怒火攻心让她没能及时抓住男人话中某些字眼,大声质问:“你到底想干嘛?和韩哲什么关系?!”
电梯已经快到一楼。
“我也说不清我们什么关系,我现在的女朋友,是他的前女友。”
何成言微转过头,斜斜看着她,“你说,我们这叫什么关系?”
叮,电梯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的同时,何成言低声道:“不过韩公子还是挺会玩,前女友和‘现交往对象’住在同一楼层……”
有几个字被他故意加重语气。
他扯了扯嘴角,说:“该不会是玩报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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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司机被好大一声关门声吓了一跳,从后视镜里瞅见女乘客一脸不悦,不敢多话,和她确认了手机尾号,便踩下油门赶紧开车。
谷音琪把两袋衣物推到一旁,取出耳机戴上,将刚才的录音重听一次。
韩哲求婚未遂的前女友竟然就是那位小姐姐……
把关系捋清的谷音琪一开始难免有些震惊,这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怎么会这么巧?
怪不得韩哲来鹭城时,她问过他要不要去公寓住,韩哲选了住酒店。
其实她没有很在意“前女友住同一楼层”这个问题,韩哲没跟她提起,她也觉得合情合理。
因为她也没跟韩哲说起过,“同一楼层住着她以前其中一位客人”。
至于“阴阳怪”说的“报复”。
她又不是傻子,会感受不出韩哲的真情实意。
那些拥抱和亲吻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如果单纯为了让前女友难堪,韩哲实在无需陪她做那么多事情,只需要抓准前女友出门的时间,带她出现在对方面前就好。
可韩哲没有这么做过。
当然,她想得多通透都好,还是有源源不断的酸涩涌上来,好似蚂蚁一口一口咬着心脏。
谷音琪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有些乱了阵脚迷了心智。
没办法,韩哲这位不按套路出牌的金主爸爸直接打中她的七寸,在这一个冬天,她实在无法抵挡这样一份温暖。
如今仔细想想,她依然没有很了解韩哲。
就有点像,两人做爱的时候,她已经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而韩哲还是衣冠楚楚,最多就是脱了外套解了领带,可还有好多颗纽扣并没有解开。
在录音里,“阴阳怪”好几次喊韩哲为“韩公子”,刚才电梯到了一楼,谷音琪拎起袋子要走,男人还很低沉地说了句什么。
她走得急,没有听清,手机录的效果也不太清楚。
反复听了几次,才大概听出“阴阳怪”说,韩公子可是好行情,要好好抓牢了。
谷音琪明白了男人为什么要逮住她说这么一段话。
就是为了提醒她,不该说的事,就让它烂肚子里。
如果她跟韩哲提起前女友的事,势必要牵扯到这男人,那有可能韩哲就会追问她,为什么会认识这男人,和他是什么关系。
要是她坦白交代,让韩哲知道了“阴阳怪”以公务之名叫小姐,就可能会跟那位小姐姐提起这事,那么“阴阳怪”的恋情就要告吹。
“阴阳怪”理所应当地觉得,她既然已经抱住了一条粗壮的大腿,就得好好抱着,紧紧抱着。
这样才能“互惠互利”。
谷音琪沉沉地笑了一声。
“阴阳怪”这一把还真是赌错了。
路上有点塞车,谷音琪把录音保存好。
打开音乐app,开始播放海浪白噪音。
她在百度搜索栏里输入「沪市」、「入赘」、「车祸」、「女婿」、「韩哲」等多个关键词的多种排列组合。
她知道韩哲是「左邻」老板,知道他挺有钱,知道他家境不错,但实际上谷音琪从未主动去了解过韩哲的家庭背景。
一来谷音琪自己没想知道太多,又不是要相亲结婚的对象,不需要知道得那么详细。
二来韩哲也没太多透露过这方面的事。
终于找到了一篇访谈,好几年前的,采访对象是江海集团的董事长,韩江海。
老先生讲述了他白手起家的过程,被问及车祸去世的女婿,老先生表达了惋惜和悲伤,再被问及独孙会否接手集团,老先生说孙子还太年轻,需要再磨练一段时日,最后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远忧”。
粗略看完一遍,谷音琪默默熄了手机。
身子有些发软无力,心跳得好快,就像发高烧那样,脑袋晕晕沉沉的。
她深吸一口气,再全数呼出,玻璃覆上薄雾,但很快消散,连让她短暂逃避这个问题的机会都不给。
……这男人干嘛要这么有钱啊,穷一点不好吗?……
谷音琪斜倚车门,车窗玻璃冰凉,倒是给她发烫的太阳穴降了点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