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随便找了个无人的墙角,他拨通了谷音琪的电话号码。可对方正在通话中。
*
谷音琪果断摁掉插打进来的陌生号码来电。
再把手机凑近耳朵,低声对韩哲如实交代:“我现在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家夜店。”
她把冯蝶“单身派对”的事坦白告知。
“我今晚就是陪她们玩一会,十点刚来的,本来打算十二点前就回去……嗝。”
刚才的酒喝得有点撑,谷音琪忍不住打了个嗝。
韩哲已经走到路边,抬手拦出租车。
听到她这声气音,他鼻哼一声:“喝到打嗝?这是喝多少了?”
“没有没有,兑很多绿茶的,一点都没醉。”
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韩哲上车后跟司机报了地点。
谷音琪听到了,惊讶问道:“你现在过来啊?”
“嗯,总不能在公寓下面一直站着吧?过来接你。”
谷音琪挠挠脸颊,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竟是“我其实可以给你公寓密码锁的密码,你开门进去等我就好了”。
但很快大力否决了自己这个想法。
她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让人打开这扇门?
这个钟点从公寓过来是不塞车的,很快就能到,谷音琪心情不错,开始找话题跟韩哲聊。
她问韩哲为什么会突然跑来鹭城找她。
韩哲语气里有着疑惑,说,不是你说脚伤已经好了吗?
“所以你还是能听懂我的暗示的,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想要来找我呀?”
一阵冷风卷来,谷音琪打了个寒颤,这才想起刚才太着急,忘了把外套穿上,这会儿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短袖T恤,两条手臂曝露在寒风中冒着鸡皮疙瘩。
韩哲顿了顿。
他确实一开始没有想明白谷音琪说的“脚伤好了”的意思,是中午吃饭吃一半才反应过来,她可能是那个意思。
从私房菜馆回公司的路上韩哲订好了晚上的机票,六点给谷音琪打电话时也想跟她说一说这事,不过最后没说成。
见韩哲停顿,谷音琪也觉得还是自己说多了。
以前觉得这男人虽然是个闷葫芦,可能你问五句他才答一句,还给你答死了,现在想想,他只不过是不习惯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但是他会直接行动。
比只带张嘴吧啦吧啦、但什么都不做的男人好多了。
谷音琪主动承认错误:“我也有错,我一开始没想骗你的,下午就想跟你说我晚上约了人在夜店,全女生,一个男的都没有。”
她的声音柔软得不像话,和藏在树叶后的路灯一样温暖。
细碎光芒从上往下洒落,在韩哲眼角滑过璀璨,他肘撑窗沿,屈起的指节隔着玻璃,若有似无地轻点了两下那抹暖黄,说:“嗯,我知道了。”
他没想过,自己的声音也能变得这么柔和。
手机里忽然响了两声“嘟嘟”声,韩哲拿下手机看,来电人是毕韦烽。
他没考虑太多,按掉来电。
谷音琪已经换了话题,问他是不是下班就赶去机场了,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在飞机上吃了一点。”
“那等下我带你去吃鸭肉粥还是大排档,要吗?”
“好。”
毕韦烽又打了过来,韩哲再按掉。
两人再聊了一会,谷音琪按平日打车来回的经验,估算韩哲差不多快到了,便抬脚往夜店方向走,准备去拿外套,和冯蝶元莉说一声就先离开。
正过马路,见夜店门口的保安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其中一个按着对讲机不知说了什么,接着一行人匆忙往店里头跑。
谷音琪见过这阵仗,边走边跟韩哲“直播”:“哎呀哎呀,看来又有人在夜店里闹事了。”
“怎么了?”
“保安们往店里跑了,就像上次你那个有胎记的朋友打架的那次。”
谷音琪没跟韩哲提起毕韦烽那一晚来鹭城找她的事,反正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就翻篇吧。
韩哲皱眉:“怎么你们这边总有人打架?”
谷音琪挑眉:“说得好像你们那边的夜店一副peace
?
and
?
love的样子?”
她已经走到夜店门口,发现,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歇的电子音乐,这时竟没了声响。
她抬手给保安扫章,不知为何,保安象是丢了魂魄,连看都没看就让她进去了。
往内走了一小段,谷音琪听见身后起了一阵喧嚣。
她回头,是保安开始拦人,不放人往里走了。
谷音琪有些紧张,对着手机低喃:“韩哲,好像真出事了。”
接着她听见,有谁在大声尖叫。
叫着,快报警。
叫着,快叫救护车。
叫着,蝴蝶姐姐。
“谷音琪,怎么了?”韩哲坐直了身子。
可对方没回他,电话那边只剩下一些不明来历的摩擦声和喘气声。
是谷音琪在小跑。
韩哲心一沉,探身看了下马路上的路牌,问司机:“师傅,还有多久能到?”
“呐,就前面这红绿灯,过去就到了。”
“那麻烦您快些。”
手机里韩哲在喊着她的名字,但谷音琪听不见了。
耳朵被什么堵住了,像沉进海里,像陷进沙里,像被好多个降噪耳塞紧紧塞住。
她无意识地往耳朵里摸了一下。
没有啊,她今天没带「驰宇」耳塞。
谷音琪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子的夜店内部。
顶上的大灯全打开了,惨白无色的,像面照妖镜,把所有狼藉不堪都照得一清二楚,舞池里的鱼像闻到了饵食的味道聚拢到池边,DJ直接愣在舞台上。
每个人脸上或厚或薄的面具开始融化,几分钟之前的激情和旖旎全像被枪声惊扰的乌鸦四处逃窜,脚底下的影子就是一根根光秃秃的枝桠。
周围都是嘈杂人声,大家窸窣说着话,谷音琪听见他们说,好多血,死人了吧,夭寿啊。
她用力挤开人群,有保安拦住她,她跟疯子似的大喊大叫:“里面是我的朋友!你让我过去!”
元莉跑了过来,脸颊已是两行泪,把谷音琪硬拉了过来,指着地上躺着的冯蝶,嘴唇和手指一起颤抖:“出事了,琪,出事了……”
谷音琪头痛欲裂,她没有跟着元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而是看向另一边。
两个保安制住了一个男人,反剪着他双手摁压在地,男人的脸看不清,只见他浑身颤得厉害,嘴里念念有词,谷音琪没听清。
旁边地上躺着一把水果刀,刀尖沾血,地上血迹有的呈滴落状,有的被鞋底踩得模糊。
谷音琪眼眶里已经泛起泪,在模糊中循着血迹往卡座方向看过去。
她看见了景思齐。
景思齐跪在冯蝶旁边,衬衣上红白分明,连下巴也沾了血,手里正拿着毛巾压住冯蝶腹部。
那里正在出血,毛巾被浸得鲜红,而冯蝶衣服胸口处的那只小熊,几乎没在动了。
谷音琪还看到,那洁白浪漫的白纱头箍,此时躺在血泊中,白纱像吸了血的樱花花瓣,洇开一片鲜红。
她眼睛一黑,蓦地脚软跌坐在地。
手里的手机也跌下。
手机还传来一声声呼唤,迫切的,急促的,响亮的,有些失去控制的。
“谷音琪,你应我一声!”
0034
chapter
34
游在海里的时候怕什么?
怕随波逐流,怕四肢抽筋,怕体力不支,怕鲨鱼出没,怕电闪雷鸣,怕海底漩涡。
都怕,都怕。
但最怕的是,明明那个岛屿就在眼前了,还差一个身位就能上岸,却被一个急浪裹住了脚,拉扯着往海里沉。
这次连游的力气都没有了。
谷音琪不是没经历过这种绝望感,正因为她经历过,所以她会害怕。
旁边有人来扶她,她跌跌撞撞起身,问元莉:“……到底发生什么事?”
声音都不象是自己的了。
元莉和其他女生七嘴八舌,一人说一句,时间颠倒,顺序混乱,谷音琪好不容易拼凑了几个重点单词,知道了被保安摁在地上的这男人是冯蝶以前在鹭城时的熟客。
事情发生得突然,元莉她们上一秒正聊着天,下一秒这男人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
一上来就阴阳怪气,先是恭喜冯蝶如愿以偿找了个下家,又说以前自己要娶她她拒绝了,真想看看她现在的对象条件有多好。
一开始冯蝶还能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可男人像磕了药似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一会说自己在冯蝶身上花的钱可不少,一会问冯蝶如果现在他还想娶她她愿不愿意,并开始动手动脚想去拉冯蝶。
两人纠缠中冯蝶骂他有病就去吃药,元莉她们还来不及喊保安,那混蛋已经亮出了刀子。
“保安在干嘛啊?不是有安检吗?怎么还能带刀子进来啊?!”
一位和冯蝶认识多年的姑娘对围在旁边的安保人员大声质问,情绪上来了,更是直接上前扯住相熟营销的衣领大力摇晃。
可大家都知道,「Space」的安检不算太严格,在安检门有响的情况下,安保也是随意扫两下就让人进去了。
有人啜泣,有人辱骂,有人解释,有人质疑,有人不爽,说出来玩还遇上这种事真他妈晦气。
景思齐抬起头怒喊:“都别吵了!快看救护车来了没有!!”
“应该很快就到,三院离这里不远!你再坚持一下,我去门外等着!”
应话的是李哥,不久前才和景思齐打了一架的那个营销。
好歹也叫相识一场,李哥不忍再看面色苍白的冯蝶,跑了出去。
景思齐喊了同事再拿几条干净的毛巾过来,一回头便看见谷音琪走到他面前。
“你……你到一边站着吧,别沾上血了……”他艰难开口,喉咙如被刀割,连吞口水都觉得疼痛。
景思齐干这行有一段时日了,见过不少打架斗殴,但最严重也不过就是往脑袋上抡酒瓶子,动刀见血这还是第一次见。
“没关系。”谷音琪摇头,挂在下颌的泪水就跌落在地粉身碎骨。
冯蝶的双手沾了血,白的白,红的红,指甲像涂了鲜红甲油,刺得她眼睛痛。
谷音琪小心翼翼地握住其中一只,那手心还残存着温度,她细细声地对冯蝶说:“你一定要坚持住啊,救护车就要到了……”
景思齐闻声抬眸,眼眶也烧得发烫,哑着声安慰道:“会的,她会坚持住的。”
也不知这一声安慰是讲给谷音琪,还是讲给自己听。
在白晃晃的灯光下,女孩的影子和地上的暗红血迹揉在一起。
看上去像只受伤正在淌血的海鸟。
韩哲来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领韩哲进来的经理抹了把冷汗,小声问:“韩少,那就是你‘女朋友’?”
刚才店里一团乱,他又接到了这位韩老板的电话,说他在门口被保安拦住了,但自己的女朋友在店里,麻烦他出去接一下。
听见这个词,韩哲喉结滚动,没有回答经理的问题。
他胸口起伏,死死握住手机的指节颤得厉害。
明明现场有那么多人,他却无法将视线从女孩身上移开。
韩哲想,这就是真实的谷音琪。
象是察觉到他的注视,韩哲看着谷音琪突然抬头,也看了过来。
视线相撞的瞬间,韩哲的胸口像被什么飞快刺了一下。
可能是玫瑰花刺,或是蜜蜂尾针,让身体里某个地方破了个小洞,一点点地,塌软下去。
*
深夜的医院并不平静,在冯蝶进了手术室之后,又紧急推来两床伤者。
长长的走廊里脚步声纷乱无章,担架床的轱辘“嘎啦嘎啦”响,谷音琪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抬眸时看见满身是血的伤患。
忽然一只手掌从旁边伸到她眼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男人喑哑的声音从上传来,“别看。”
紧跟着护士的老头老太被拦在手术室门外,老太太哭天抢地,说怎么会那么倒霉,遇上个酒驾的司机,囝儿还那么小,要是两人都救不回来,那该怎么办。
谷音琪看不得悲痛欲绝的老太太,这会让她想起以前父母去世时同样哭得跪倒在地的阿嫲。
她低下头,用不长的指甲去抠甲缝里洗不净的丁点血迹。
那只手又伸过来。
只是轻轻盖在她的手上而已,谷音琪就没法动了。
男人的手长得很好看,修长干净,骨节明晰,在医院白炽灯下显得比平时更白上一分,如一层白雪,覆在滚烫青筋上方。
韩哲提醒她:“再抠就要流血了。”
“哦。”谷音琪应得无精打采。
不知哪里的窗户被打开,也可能医院本来就这样,走廊里冷风阵阵,谷音琪拢紧披在身上的西装衣襟。
“你冷吗?西装用不用还你?”她吸了吸还有些湿润的鼻子,挑起眼角看向韩哲。
她刚才急着跟来医院,外套落在夜店里了。
“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