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正午的阳光被落地窗边的纱帘滤成一地柔软细沙,并不大的矮几上放着一瓶鲜花,给这小小的空间里添了一抹色彩。“你大老远跑来,我总该请你喝杯热茶吧。”谷音琪蹦蹦跳跳进了厨房。
韩哲放心不下,也走到厨房门口。
结果一见她踮着脚尖伸长手,想从上方橱柜取什么,韩哲就皱起眉头,“好了好了,你要拿什么就告诉我,我帮你拿。”
“哦……客人用的杯子放在上面。”谷音琪退到一旁,指着橱柜里指挥着。
单身公寓的厨房面积不大,平日只有谷音琪一人倒也够用了,但这会挤进一高大男子,竟显得格外狭小逼仄。
韩哲按她说的取下一个深灰色马克杯,洗净,接过她递来的茶包放进杯中,热水灌至四分之三。
他看到搁在流理台上的毛巾和冰袋,指着问:“要拿这个敷脚对吧?”
“嗯。”
韩哲一手捞起毛巾冰袋,一手递向谷音琪:“走吧,我扶你出去。”
谷音琪杏眸圆睁:“我自己可以的。”
“就你那蹦法,等会分分钟左脚也崴到。”
韩哲也不等她同意,直接拉起她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再虚扶住她的腰侧,“你可以靠在我身上,我会扶稳你的。”
男人的手掌宽长,虽然没有紧按在她腰肉上,但谷音琪还是感受到了一股炙热气息。
两人靠得极近,韩哲说话时,磁性的声音被热气裹挟着往她耳朵内钻,挠得她心头好似让蚂蚁咬了一口。
“那就麻烦你了哦。”
谷音琪也不客气了,借着力往外走。
身侧的重量明显增加,韩哲手指收拢,稳稳托住这份重量。
小客厅里只摆得下一张双人布艺沙发,茶几旁边的地上放了一个圆形蒲团。
韩哲让她在沙发坐下,把冰袋递给她,再回厨房把茶杯拿出来。
他没在沙发另一端坐下,也没坐那蒲团,而是搬了张餐椅到茶几旁坐下。
两人的位置和上次在酒店时如出一辙。
谷音琪右脚踩在沙发坐垫边缘,脸颊轻贴膝盖,冰袋隔着毛巾捂在红肿的脚踝处,主动询问:“昨晚那位阿姨现在怎么样啦?”
韩哲把刚才去医院探病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她。
“她那几个亲戚没去医院吧?”谷音琪问。
“没有,只有她女儿陪着。”
“那还好,有些人讨债直接讨到病床前了,还有的追到灵堂……”
姑娘含在喉咙里的低声呢喃让阳光烘得有些融化,有个别词语韩哲听不清,但能感觉到,她似乎陷进了某段记忆里。
不过只有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她很快恢复笑脸迎人的样子。
“不过债主也没错,愿意借钱的都已经很难得了,应该有借有还才是……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希望阿姨能早点还完债吧。”
冰隔着毛巾还是冷。
谷音琪换了个手拿,被冻麻的五指抬到唇前呵气取暖,话题突变:“你这次来鹭城就是为了昨晚的事吗?”
“嗯。”
“那处理完就回沪市?什么时候的飞机呀?”
韩哲眼帘半阖,一直看着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指尖,道:“回去的机票还没买。”
谷音琪拉着长音,委婉赶客,“我这里你也看过了,没什么大事,估计明天就能消肿了,你有公事要忙的话就先走吧。”
谷音琪觉得两人之间也没什么话题能聊了,又不熟。
平安夜和元旦夜的事她不想再提起,免得情绪又被带着走,难不成要同他讲,昨晚你姓毕的那位兄弟来找我了?
她到现在还没明白毕韦烽的意图。
韩哲又应了声“嗯”,但人还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谷音琪不开口,韩哲也不开口。
一时之间只有微小浮尘在光线里起起伏伏,还有冰包慢慢融化,发出的极细的噼啪声响。
手凉了,冰包又一次换了手。
韩哲看不下去了,站起身脱下西装。
他跨一步到沙发前,弯下背,取走了谷音琪手里的毛巾冰包,接着盘腿坐到蒲团上,另一手轻握住谷音琪的脚踝,拉到自己的膝盖旁侧让她踩着。
冰包重新贴上谷音琪扭伤的部位,韩哲低声说:“等你的脚舒服一点我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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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回到公寓,谷音琪其实已经第一时间进行冰敷了,早上起床时她自我感觉崴伤的部位还行,落地没觉得很痛,便去了趟奶奶那。
可只不过陪老人家在菜市场走了一圈,脚踝就开始发疼了。
硬是忍着痛陪奶奶吃完午饭,她才打车回公寓。
冬日正午阳光温煦,谷音琪半边身子浸在暖阳中,耳朵是火烧火燎的烫。
此时的韩哲格外认真,冰包不会停留在同一部位太久,捂一下,拿起停一下,再捂。
于是谷音琪可以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的脸看。
心想这男人真是耐看类型,她以前喜欢的异性类型总带一双深邃迷人的桃花眼,没曾想现在越发觉得单眼皮也有单眼皮好看的地方。
没有恣肆张扬,没有风流倜傥,他是安静沉稳的,波澜不惊的。
像写在字帖里端正漂亮的毛笔字,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都是规矩的,卧在一个个方格子内。
回想那一晚在「Space」,她那一组的小姐妹们轮番上阵,可惜一个个败下阵来,后来大家开始讨论,指不定人家喜欢的是男生呢,便派了个弟弟上场,但也被他冷眼逼退。
谷音琪也没想过自己会成功,败下阵的小姐妹们都说他一双眼极冷,她倒是不觉得。
阴是挺阴的,但不知是因为他有了醉意,还是因为夜店灯光变幻闪烁,那双眸里的颜色光彩怪异,竟透出一些……邪气。
这才引起了她的“兴趣”。
现在的韩哲把那些邪气收得一丁点儿都不见,搞得谷音琪总想挑战自己,看能不能把它再勾出来……
“看够了?”韩哲突然淡淡开口。
“咳……”谷音琪倒是脸不红心不跳,一脸理直气壮,“看你代表你长得好看,要是长得丑,我门都不给你开的,刚才就直接装死说我不在家了。”
韩哲手顿了顿,突然抬起头看她。
四目相对时,谷音琪倒是脸烫了,心跳快了,理直气壮也差点要绷不住。
不知是韩哲有意还是无意,冰包这次停留在皮肤上的时间稍长,而且按下的力度好像也大了一些。
冰融化后沁出的水分早沾湿了毛巾,一小声“滋”,多余的水分就从毛巾里挤出来,沿着谷音琪的踝骨往下淌,流到烟灰色西裤上,洇开一小滩深色。
脚踝本来没那么疼了,但被韩哲这么一按,谷音琪不禁“嘶”了一声。
韩哲这才低下眼眸继续给她冰敷,“抱歉,不小心的。”
力气稍稍收了一些。
韩哲能察觉到谷音琪还在看他,而他则是一直看着她的脚。
她身上的每寸肌肤似乎都保养得极好,又或者这就是年轻人的本钱,她的足背也有肉,不会瘦得青筋凸起,微弓时线条流畅,柔软白皙。
脚趾甲修剪得圆滑,没有上颜色,但指甲表面有光泽。
就算韩哲不了解女生这些玩意儿,也看出谷音琪有精心处理过。
突然,韩哲看见那脚趾头蜷了蜷,像几只不老实的白老鼠蠢蠢欲动,顺着他裤管的皱痕,一点点挪移到他大腿处。
她的脚掌还带着些湿意,在裤管上踩出了半截脚印,模模糊糊,不清不楚。
眼见她的脚趾就快触到他的大腿根部,韩哲匆忙控住她的脚掌。
韩哲再抬头时,谷音琪终于在他眼里看见一闪而过的窘态。
她眉眼弯弯促狭一笑:“抱歉呀,我也是不小心的。”
下一秒她倏地用力缩回脚,微敛笑意,“我脚已经不痛啦,韩老板可以走了。”
又一次被赶,韩哲眉心微皱,“看来你很不欢迎我?”
谷音琪朝茶几方向扬扬下巴:“冤枉,我还拿出茶包招待你。”
韩哲没直接拆穿她,那茶包明显也是酒店标配,就跟丽思卡尔顿的拖鞋一样。
这家伙倒是挺会物尽其用,免费酒店用品都带回来了。
韩哲确实没理由赖在这儿不走,他轻捻冰凉的毛巾,终是站起身,低声道:“好,那我先走了。”
此时一阵“咕噜”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是从韩哲肚子里传来,格外响亮。
韩哲倒没觉得尴尬,继续拿起西装穿上。
谷音琪又瞄了一眼鞋柜旁的行李箱,抿了抿唇,仰起脸,问:“你还没吃午饭啊?”
“嗯,飞机上吃了一点,从机场直接去了医院,再从医院直接过来。”
韩哲回答完正想转身走向玄关,却看到谷音琪伸长手臂,递手给他。
“我给你煮个面吧,你吃完再走,可别回头说我怠慢了客人。”
谷音琪撅了撅唇,“我自己起不来,拉我一把呗?”
姑娘的指甲也没有上色,但富有光泽,阳光淅沥沥洒在上方,闪着细碎光芒。
还没来得及扣上的外套又脱了下来,韩哲伸手牵住她的手,弯下背脊,把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处,“扶好,我直起背的时候你借力站起来。”
谷音琪另一只手也搭上他另外一边的肩膀,“哦,我准备好了。”
茶几到沙发的空间就那么丁点儿,谷音琪站起来时整个人已经贴住了韩哲的胸膛。
一抬眸就看见那微颤的喉结。
好似伊甸园里挂在树上摇摇欲坠的苹果。
想吃。
倒是韩哲先退开一步,用刚才的姿势扶住谷音琪,声音有些哑:“带你去厨房。”
“好。你能稍微吃点辣吗?我家有个杂酱肉帽很好吃,是云南那边的口味,有一点辣。”
“可以,微辣没问题。”
杂酱肉帽还剩最后一包,谷音琪先烧开水加热解冻,不过家里没米线了,她想了想,从旁边的收纳架上取了意大利面罐子。
另起一锅烧水,落油盐,意大利面入锅。
谷音琪吮走食指指尖上的盐粒,对站在门口的男人说:“平时我都是配米线吃的,但正好吃完了,好在那家的肉帽很百搭,配意大利面也可以。”
“我都行,不挑食。”韩哲抱着臂,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谷音琪摇头,“你坐着等吃就行。”
但韩哲没走,倚靠门框,安静看着被袅袅白烟围绕住的谷音琪。
她穿着宽松长袖家居服,栗色长发扎成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发丝在她脑后轻甩。
厨房有一小扇窗,她的侧颜逆在光里,轮廓线柔软得好像一块香甜黄油。
香气在肉帽滑入炒锅的瞬间喷涌而出,伴随着热气腾腾的声音。
韩哲无法控制肚子发出吼叫的声音,谷音琪也听到了,手里拿着锅铲翻炒肉帽以免粘锅,脸则是转向韩哲,咧着嘴笑:“你再坚持一下啊,就快好了。”
心脏被无形的力量重重攥了一下,韩哲喉结滚动,低低应了一声“嗯”。
一盘中西合璧的“肉酱意粉”很快出锅,谷音琪还煞有其事地问韩哲要用筷子还是叉子。
到底是饿了,韩哲两三口就吃完半盘,经过煸炒的肉帽咸香适口,和意粉搭配起来也没有违和感。
他想,「左邻」的便当名单里或许能加上这么一款。
房东配的餐桌有点小,方形,白色的,谷音琪坐在韩哲对面,男人腿长,桌下的膝盖几乎要碰上她的。
谷音琪双手托腮:“好吃吧?我喜欢把肉酱炒得干一点,这样更香。”
韩哲习惯了食不语,但还是回答她一句:“嗯,好吃。”
见他像颗闷瓜一样不说话,谷音琪鼓了鼓腮帮,也不说话了。
她突然有点明白韩哲的前女友为什么说他无趣了。
他可是话题终结者。
谷音琪循声望去,是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谁来了语音电话。
她还没动,对面的韩哲先起身了,“我帮你拿。”
韩哲拿来手机递给她,谷音琪道了声谢。
来电的是阿超,她微微蹙眉,下意识看了眼韩哲。
韩哲刚重新拿起叉子,发现谷音琪看着他,很快明白,问:“需要我回避吗?”
“没事,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事。”
反正再难堪的样子韩哲都已经看过了,谷音琪想。
她接起电话,没等阿超开口就先问:“干嘛干嘛。”
“什么干嘛,我来慰问你一下啊,脚好点没有?”
“还行吧,刚冰敷过,现在没那么疼了。”
“那还是完全没法走路吗?哎……有个熟客,就是体育局陈副局,一直问你有没有档期。”
一听见这名字谷音琪就犯恶心,满脸嫌弃道:“他怎么还没放弃啊?都被拒绝了多少回了,怎么这么缠人?林超别说我没提醒你,你最好别再做他生意了,就他那破身子骨,不吃药没法硬,好不容易硬了还秒射,迟早有一天要精尽人亡的,要是死在哪个姑娘身上,事情闹大了,到时候你就洗干净屁股进牢里蹲吧。”
韩哲正嚼着满满一口意粉,听完这么一大段,顿觉嘴里的肉香全没了。
谷音琪也发觉自己太没把韩哲当外人,捂着话筒无声对他说了句“对不起啊”,接着压低了声音对阿超说:“要不你干脆跟他说我被人包了吧……对,就说我跟金主爸爸去了别的城市。你看我现在走路一瘸一拐,腿上还有伤口,这段时间就不接了,等过完年再说吧。”
脚伤是一回事,谷音琪其实是想这段时间多陪陪奶奶。
阿超唉声叹气,一会儿问谷音琪干嘛那么热心肠去见义勇为,现在腿上无端端多一道疤;一会儿说也不知道扫黄大队是不是临近过年在狂追指标,许多楼凤和拉皮条的都被钓鱼执法。
挂电话前阿超还不忘提醒她,腿伤好了记得第一时间通知他。
把熄屏的手机放到一旁,谷音琪一副无奈的模样,语气是刻意挤出来的轻松感:“又让你看笑话了,感觉再这么下去,我在你面前可是赤裸裸、什么秘密都没有啦。”
韩哲咽下最后一口意粉,看见她嘴角那抹笑,心情有些复杂。
“刚才你说‘脚上还有伤口’?除了脚崴伤,还有哪里受伤?”他问。
“哦,我说得比较夸张,其实没那么严重,就是被你们店的货架刮了一口子,破皮,昨晚有点渗血,今天没什么事了。”
谷音琪边说边撩起左脚的裤管,给韩哲看她小腿后侧的刮伤,一道红痕大约十厘米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