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本堂从自动售卖机里面选了一包香烟,放进随身口袋里面,再凭着音乐厅的票进了音乐厅等待时间。结果在钢琴比赛正式开始之前,本堂看到那个榎本弘一顺着楼梯一路往下,一直走到人群前面,好像他本来就是该站在人群中央的人。从直观来看,本堂并不觉得这样高调的人适合当卧底,一来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什么,二来也不知道对方要的东西是不是自己给得起的。
接着,本堂就看到他和陪着他的朋友一起换到了其他的位置。那个人似乎从来没有来过音乐厅,举止相当无礼,可榎本弘一似乎没有在意这件事,反而为了和对方坐在一起,把自己最好的位置跟别人换。本堂之前也远远观察过榎本弘一,感觉传闻和真实情况看起来差距很多。人的外貌总是有点欺骗性的,但是榎本弘一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近人情,而且为人也不滥交。
本堂不方便继续观察,便没有留意。
离见面的时间还有五分钟,本堂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往吸烟区走去。往常他也做过情报交接,但是琴酒的任务给他,不仅说明了琴酒对自己的信任,而且也能进一步接触组织的内部系统。他必然是不能够出任何差错。
走出音乐厅的时候,本堂注意到廊道上有人脚步匆匆,总感觉到有些异样。长期卧底经验培养出来的敏锐性让本堂脑袋里面警笛声长鸣。他拦住一个工作人员询问怎么回事。那个女工作人员说有个小表演者明明已经报到,轮到她上台的时候还没有到。那个孩子是跟着学校老师一起来的。那个老师发现她去上厕所一直还没有回来,在厕所里面找不到人。
本堂说道:“…那我也帮忙找一下。”
“太感谢了,她头上绑着两个蓝色的蝴蝶结,穿着蓝色的礼服,名字叫做高田惠。”
虽然这确实是急事,但这也不是本堂需要立刻插手的,反倒是帮忙找孩子完全可以成为自己在大厅里面来回走动的理由。本堂在各处也做出探找的姿态,一路走到了吸烟区。那里已经远离音乐大厅的位置,至少已经要花三分钟才能走到。对这里不熟悉的人恐怕是没有办法很快就找到这块吸烟区。靠近吸烟区的时候,还有磨砂玻璃隔挡着别人的视线。
本堂绕到吸烟区正门,和一个抱着炸弹的蓝裙小姑娘对上视线。那孩子发型都歪了,全身冷汗浸透衣服,眼泪不停地流着,她缩着身子像是要取暖一样,可是本能地在抗拒着这个炸弹,裙底下方已经一片狼藉。本堂下意识地观察周围,再看向她手上的炸弹——这很明显是敏感度为初级的炸弹,现在还经得起小姑娘的手抖,但是靠近雷管的水银不断地起伏,迟早会……
“叔叔,我的手好酸……”
“叔叔,我的手好酸啊…我拿不动了……”
“有个黑衣服的叔叔说让我看到人,就给对方就好。我真的拿了好久…我的手好酸……我要怎么给你?”
她朝着本堂的方向极其艰难地蹭动着,她全身保持肌肉僵硬太久了,根本走不动路。刚起了一步,小女孩就忍不住往后退,引爆器里面的水银高高地扬了起来。
第64章
(二合一)
见水银高高溅起,
伊森·本堂不假思索地冲进吸烟区。他与女孩的距离至少有三四米远。本堂的体能还不可能让他在一秒内就能够碰触那个女孩。然而,仅是为了挽救的希望,本堂还是毅然决然地飞扑进吸烟区现场。
地板因为本堂的脚步发出一声尖锐的“嚓”。
就在本堂拼尽全力要扶住炸弹的时候,
高田惠又重新稳住了自己的手。
本堂素来不苟言笑,
现在为这虚惊一场,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很好,
先拿稳了。”
事实上,真正看到吸烟区里面有个拿着炸弹的小女孩时,
他就意识到这是一场圈套,
为琴酒设置好的陷阱。之所以否定这是琴酒给自己的考验,
是因为琴酒从来都不会对可能是叛徒的人花那么多的耐心。
这个人对琴酒有一定的了解。
不论是是炸弹料型,还是选定的对象,都是经过慎重的思考和设计。
炸弹属于敏感度不高的炸弹,
这种通常需要通过依次引爆雷管中的点火药、起爆药和导爆药才能真正引爆炸弹。这其实只是一瞬之间。而拿着炸弹的为什么是一个小孩子。其实选择成年人也可以,但是成年人的素质要比小孩子要更强。孩子带来的不稳定性,
更容易增加他人的恐慌。诚然,
一个炸弹并不重,小孩子可以拿的时间很长。然而,长久时间维持同个动作带来的肌肉酸痛和精神紧张,
就算是成年人也没有那么容易承受的。
接头的人就等着小孩子见到来人后得救时那一刻的松懈。
尤其是以琴酒的个性,
他立刻离开现场,
更能激起小孩内心的恐慌。
炸弹能当场爆炸。
“慢慢来。”
本堂事实上也有组织并不知道存在的一对儿女。尤其是小儿子本堂瑛祐的年龄上和这个小女孩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即便看起来一脸严肃,与小孩子相处对他来说并不是太大的难事。
小女孩刚才力气卸了一次,
现在也没有再多的力气把炸弹转交给本堂。于是,
本堂半跪在地上,
一边紧紧地盯着水银的波动,
一边坚定地接过手。但凡水银再次溅起,就能将整个炸弹内部的电流接通,电流也能够通过加热桥丝点爆雷管。
等安全接过炸弹后,他必须要尽快脱手,转移到任何一个地方,从倒计时的炸弹波及范围里面迅速逃离。就在他还要有下一步动作前,他能够感觉到有个人用坚硬的东西抵着他的后颈。那不像是枪,而是一支笔,顶着他的敏感区域。全身的警觉化成密密麻麻地搬走他全身温度的蚁群一样。本堂现在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血液倒流,后脑位置在慢慢变冷。
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添乱?
本堂内心的烦躁让他的双瞳都浮起了冷意。
“高田惠小朋友,恭喜你!”
被点到名字的小女孩被眼前的奇怪的画面弄得一脸茫然。眼前的黑发青年为什么要用笔压着过来救她的叔叔?但是对方又能叫出自己的名字,笑起来又不像是坏人。高田惠也没有想过对方是个坏人。
她才刚想要说话,黑发青年对那个卷发叔叔低声说道:“现在不要动,头低着。”
原来本堂想借用玻璃的倒映看清楚来人到底是谁,但是想法被对方看穿。此刻为了避免有任何没意义的矛盾和争执,引起没必要的爆破,本堂只能被对方强硬地压着。本堂现在满脑子都在思考来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难道这人不怕死吗?
只要自己手一抖,两个人连同孩子都会被炸成碎片。
他不像是琴酒的接头人,见不到琴酒,难道还要回来救人吗?还是发现不是琴酒,觉得抓住一个与琴酒有关系的人也可以?只要能够套出情报?扪心自问,本堂根本没有任何要为琴酒牺牲,或者为黑衣组织牺牲的觉悟和决心。如果对方真的要情报,本堂未必不会给。
可真的是这种情况。本堂不得不说这种人完全就是个不思考后路的疯子。
对方就这么能笃定自己不会干脆来个鱼死网破吗?
本堂确定自己手上的炸弹是真货。
本堂的心神又被身后的人做的动作拉回了现实。
青年情绪饱满得像是舞台剧的演员,他说道:“高田小朋友,过来一下。”
原本手脚没什么力气的小女孩朝着他走了过去。
“会握拳吗?像是手心里面握着一个鸡蛋。”
“会…会的。”高田惠学的就是钢琴,对这种比喻再熟悉不过了。
青年继续说道:“然后摆臂,放松手臂和肩膀,你现在手臂和肩膀应该很累吧?”
高田惠直觉自己现在并不该做这种事,但面前帅气漂亮的大哥哥这么哄着她,好像又没有什么特别好害怕的。
“看起来没有受伤,很好。现在重复十下,边做动作边听我说,哥哥们正在玩游戏,在挑谁是最幸运的小朋友,长得全场最漂亮,又最有勇气,现在明显我们的高田小朋友就是我们选中的小朋友。你觉得刚才拿到的是什么东西?”
“炸……炸弹?”
青年笑道:“我做得很像吧?其实这是闹钟而已。”
“真的吗?太像了!”高田惠睁大眼睛,正要转过去看,又被青年拉了回去。
“高田小朋友,哥哥还没有说完。”
“哦哦哦。”
高田惠的注意力完全又被转了回来,刚才那句话让高田惠想起家里那只平时见谁都不理,但是别人不理它就很生气的猫猫。
青年很满意高田惠的配合:“现在高田小朋友可以领取奖品了。哥哥给你一条钥匙链,你用这个去跟穿着白短衬的卷发哥哥那里说,就可以换一只薰衣草熊娃娃,你说好不好?因为发现吓到高田小朋友,哥哥觉得很不好意思。也希望小惠不要生哥哥的气。”
“…我不生气。”高田惠有点茫然,她总感觉不对,但她现在又是那种大人说什么都信的年纪。“…谢谢哥哥!”
“知道怎么回去吗?”
“知道。”
“你一离开,哥哥就会按旁边的警笛声,你就要一直往外跑,和老师同学们汇合。哥哥之后也会和老师好好解释发生的事情。高田小朋友,你真的做了一件超级棒的事情。你老师现在已经要吓傻了,你一回去可能还要负责安慰你可怜的老师和同学们了。你做得到吗?”
高田惠点点头说道:“做得到!”
高田惠正要往外走,就被青年掉了个弯,“胜利的高田小朋友走之前,要不要给哥哥一个幸运的抱抱?”
高田惠又害羞又听话地抱了抱对方的腰。
青年喊着“预备!”,当即按下火警警报器。高田惠就像是听到了运动会上的鸣哨,小脚步随着尖锐刺耳的警报声飞奔出去。
这整个过程把本堂的心情当面团一样揉来揉去。
本堂比那个小女孩更知道现在不是絮絮叨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炸弹脱手之后,小孩子应该立刻往外跑。他并不是觉得心理干预是不对的。可这种事情应该留到案件完全解决的时候,再做。此刻,本堂内心的想法沉浮不定,因为那个孩子离开之后,就只剩下他与那个脑回路神奇的青年独处了。
果然孩子一离开,年轻人的动作多了起来。
本堂其实也在对话里面判断来人可能并不是接头人,即安置炸弹的人。除非这人会精分,一方面心肠歹毒地对小孩子下手,另一方面又装作和小孩子亲密无间,放松小孩紧绷的神经。
可是如果是友方或路人,现在难道不是一开始就要立刻报警吗?
为什么是一上来就抵住别人的后颈要害?
“你……”
本堂刚开口,对方的声音便响起来了,“你们规矩是这样的吗?找小孩子下手?”
本堂心下一沉,第三方组织?
他冷静地扮演自己路人的角色,说道:“年轻人,你恐怕误会了。我是过来帮助这个女孩的。当务之急,我们应该立刻联系警察排爆。我并不是开玩笑,我现在手上的是真炸弹。你手上没有轻重,到时候炸弹被引爆,我相信受伤的绝对不是我而已,恐怕你也会性命不保。”
他一膝盖跪在地上,到现在还没有直起来。
“看得出你很惜命,换个任何普通人,现在都要全身流冷汗,甚至要爆粗口了。你却能为了保持水银的稳定,到现在都一声不吭。所以,我相信你一定很惜命,你一定会保护你自己。那我绝对不担心。”
“……”
伊森·本堂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
青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话说,你们想做什么,我一般是不会管的。可是选在小孩子聚集的地方,你们是不是应该好好看一下?你们就算没有保护弱小的基本常识,就没有一点可持续发展的观念吗?”
……
否认、反驳、试探、无视?
对方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
这些想法如同电光石火,不停地在本堂脑海里闪现。
他正要开口,年轻人一手扣着他的脖颈,指腹扣着自己的颈动脉,这个动作明显是在测谎。
“你是不是要等炸弹倒计时才想要开口?”
“我一开始过来就是来救人的。”本堂只好配合对方,继续坚持自己的立场说道,“我不知道你现在对我产生什么误会,但我只知道现在不是在讨论这些话的时候。”
这话一落,背后的年轻轻笑一声,“讲真,要不是我在旁边看着,我还真以为你是怕那个孩子见你要跑,会不小心引爆炸弹,才动身的。”
“………”
“那抱歉抱歉,我错怪你了。其实呀,我也是来救人的。”
年轻人的笑声传了过来。笑声里面完全没有真情实意。他继续说道:“但——在那之前,我就是来确认一件事。你和那个银发男什么关系?”
说到银发男,本堂脑袋里面闪过了琴酒的脸。然而他依旧保持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不说「谁」?”
青年的声音就像一把淬着寒冰的短刀结结实实地扎在本堂的心上。
本堂心下一沉,这不是他平常自己该有的水准,他现在是被青年带着走了吗?
青年继续说道:“你说的话只是在否定我的话,而不是在否定你与银发男没关系。看来你还是知道的嘛。”
“我不刨你的底,你也不用和我装傻。”年轻人的声音轻快,就像是在游乐场和朋友说话,说道,“如果你想要听得更多,我也可以跟你讲。六点二十五分,你从音乐厅内部离开。从录像上看,你虽然有询问工作人员的迹象,但你的脚尖一直都往远离音乐厅的南边吸烟区。要知道,远离大脑位置的身体部位最容易暴露自己的想法,你其实一直都想要来这片吸烟区。再来,如果你真的要找人的话,你是不是应该在同一个地方多花一点时间,而不是扫一眼就过?这就让人在想,你是不是其实很赶时间?”
年轻人继续说道:“你可以仔细想想,想要成为解救孩子的英雄,还是炸弹犯的同谋,这可是你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
他的话翻译过来就是说,如果本堂不好好配合的话,青年完全可以根据这些迹象把他判定为犯人,通知警视厅对他进行深入调查。
本堂不敢轻易地回应,怀疑这人也是虚张声势。毕竟他是有目的来这里的,这个青年怎么这么巧也要来这里?如果他真的是来救那个小女孩的,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了。现在应该是想办法把炸弹卸下来,交给专业人士处理,而不是在这里跟他虚与委蛇。
本堂决定还是不轻易相信对方的说辞,“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敢威胁恐吓抱着炸弹的人。”
这话一落,年轻人的笑声便响了起来。他似乎很爱笑,“我们和平相处,你也不要怕,炸弹还有十分钟才爆炸,你一句话就可以节约很多时间和精力。我懂,你现在就是不相信我是吧?那我自爆,我和他认识。如果你是他认识的人,我不仅会帮你,还会送你一个好礼。”
“让我好好想想,你不肯跟我说实话,是因为你没见到我的脸吗?还是不信任我和他的关系?”
说着这种话的时候,年轻人的手依旧搭在本堂脖子上,但手指已经在他脖子上转了一个圈。
本堂能看到一张年轻熟悉的脸转到自己的面前。
是榎本弘一。
他单手把玩着贝雷塔M92。
本堂一眼就认出那是琴酒平常使用的枪型。饶是他卧底潜伏多年,现在也是有点思考不能。他可以相信,对方的指腹都能够感受到自己变化的心率——……这已经暴露了。
主要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人是榎本弘一,琴酒还委托过自己去雇佣杀手,不是不想要牺牲自己的个人时间,而是因为自己打不过他吗?原来榎本弘一这么强的吗?琴酒在自己心目中可怖的地位崩裂了一小块。
“这枪是他上次和我见面送的。”他倾身继续抖出更多的事情取信于本堂,道:“我不知道他怎么说我的?上次跟他在厕所激烈了三十分钟,真的是天翻地覆,血肉模糊。心情舒坦之后,我最近又开始担心他是不是讨厌我了,找人给我来找事?这样多伤和气呀?”
“……”
本堂虽然是日裔美国人,但是他来日本也有二十多年,自认听说能力也不弱。
可他现在不知道他身后的年轻人到底在说什么。
送、激烈、讨厌、和气?
他在说什么。
“……”
榎本眼底浮起一丝不耐,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看来我找错人了。”
榎本说着一手控住炸弹,似乎要帮本堂把炸弹拿走。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本堂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手和下盘极稳,就像被巨鳄咬住一样,本堂当下手一沉。正要往下看一眼。然而他瞥见近距离的年轻人已经没了在音乐厅的人情味,眼底只有一片追不到边际的暗色。他只是冷漠地笑了笑,朝着本堂的额头扣动了扳机。
“那自己想想为什么会死吧,拜拜。”
他真是个疯子。
冰冷的黑色枪口让本堂脑海里面的无数记忆轩然涌动。
他根本没有必要在这种无聊的小事上为琴酒卖命。
“你说的人是我上级。我这次是来替他接任务的。”
榎本弘一的表情立刻就恢复了温度,就像三十度的热天里面屋子里面打开了加热器一样,本堂只想和他保持距离。
榎本说道:“我看你们穿的衣服都是成套成套的,就在想你们会不会是一起的?这都能被我蒙到了。”
本堂警惕地注视着榎本弘一,跟情报说的一样,这个人阴晴不定,捉摸不透,“你真不是要找他寻仇?”
“当然不是。他这人就是狗脾气。脾气跟他选的枪一样又凶又烈,连弹药都改用超出设计的高速火药,也不怕把他的手都给崩坏了。”榎本弘一左右看着这把枪,又说道,“像我这么关心他,你看不出来吗?”
“……”
本堂觉得自己的不信任都快从眼里面溢出来了。
榎本继续说道:“你管他叫什么名字?我上次叫他暗夜伯爵,他可生气了,踩着我的痛脚反复横跳。”
“你要他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他名字,只知道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