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看见了。”我哥缓缓直起身子，坐在了地上。他低着头沉默，后来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我眼前的这个人从一个疯癫的男人变成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孩，他用力地抱着自己，把脸埋在了膝盖间。
我哥开始哭。
“他把妈妈打死了。”
妈妈。
我的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我知道，我哥说的是那个领养他的女人，他叫他妈妈，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是在我面前，他也依旧叫她妈妈。
她一定对他很好。
可是，那些年里，唯一对我哥好的人，在他眼前被活活打死了。
“妈妈的头都是血，嘴里都是血。”
“她眼睛没闭上，一直看着我，她现在也还看着我。”
“哥，别说了。”
“我回家的时候她看见我之后，她张了嘴的，她是让我救她。可是我没有。我像死了似的，我动不了了。”
“他砸她的头，砸得快烂了。”
我哥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墙：“她的头发很好看，又黑又顺，后来沾了血，我擦都擦不掉。”
“我擦不干净。妈妈脸也脏了，眼睛也闭不上。我想帮她擦干净点，她很爱漂亮。然后他就开始打我。他掐我。他要弄死我。”
“哥，你别说了。”
“我觉得我要死了，可是我想起我还有小野，我死前得告诉小野我要死了，我得告诉小野好好学习，得健健康康的。”
“我快死了，他说他得杀了我。可是我后来没死，我怎么没死呢。”
我丢下刀，快步过去抱住了我哥。
“小野，哥没死。还不如死了。”他下巴搭在我肩膀上，长长地出了口气，“谁来了？我忘了。后来我就没死。他把我关起来，像拴狗一样拴着我，这样我就跑不了了。”
我抱紧他，轻声安抚他：“哥，咱们不说了行吗？”
“过了好长时间，多久我不知道了。他说他可以放我去上学，但是我要是敢说出去，他就杀了你。”我哥轻轻推开我，双手捧着我的脸，“他拿着你照片给我看，最新的，他拍的，你穿着校服，高高瘦瘦的，我的小野好像一下就长大了。”
我终于明白了。
“哥，我们……”
“我应该去死的。可是我不甘心。”我哥说，“我死了你怎么办？我死了，妈妈怎么办？”
他的眼神好像一下清明起来：“我答应帮他隐瞒，谁都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我哥笑了：“我还孝顺他，讨好他。我成绩好，跳级、考第一，还拿了奖，他觉得特别有面子，天天出去吹。他觉得我孝顺，开始跟别人说我是他亲生的。”
我哥笑得越来越大声：“我他妈是他亲生的哈哈哈哈！”
他突然收敛了笑容：“后来他就被抓了。我就动了点小手脚，警察就查到了他头上。”
我哥的表情开始变得委屈：“小野，你知道吗，妈妈被找到的时候，还冻在家里的冰柜里。”
他眼泪往下掉：“她眼睛从来没有闭上过。”
我无法想象，我哥说的这一切我都无法想象。
他轻描淡写地把那几年的经历告诉我，用“动了点小手脚”一句带过了他做的努力，可我知道，一定没有那么容易。
我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有无数的道歉想对他说。
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抱着他哭。
我胸前的血蹭到了他衣服上，我没当回事，直到我开始觉得呼吸不畅，抱着我哥晕了过去。
第74章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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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说：“我以为你要死了。”
“就不能说点吉利话吗？”
“你要死了，我会和你一起死。”
“可我一点都不想死。”
醒过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是几号星期几，可能我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晕过去不过就是几小时前的事，也可能已经过了好几天。
我那狗逼心脏，好几年一点事没有了，结果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真不可思议。”我说，“我干你的时候那么激动心脏都没事。”
我哥突然就笑了。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脏衣服，上面有我的血。
护士推门进来，好像听见了刚才我说的话，看我们俩的眼神有些微妙。
“别乱动啊，等会医生过来。”
护士抬手给我换药，量血压。
我哥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睛都不眨地看着我。
几分钟后，护士离开，我问我哥：“我晕过去多久？”
“52个小时零17分钟。”他十分精准地报时。
我笑了。
现在的我哥看起来很正常，没有发疯，也没有慌乱。
我盯着他看，过了会儿用没扎针的那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俩的手一样，冰凉冰凉的。
“对不起啊哥。”
我哥抿抿嘴，“嗯”了一声。
我想，我突然晕倒的时候，他一定很慌乱。
上一次他经历这种事，还是我们小时候。
“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嗯。”他还是看着我，手跟我十指紧扣。
“我们……”我话还没说出口，医生就带着一群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小医生浩浩荡荡地进来了。
一番询问和检查，又一番叮嘱。
他大概的意思是，虽然我那破心脏之前手术很成功，这些年也都很好，但不代表它会一直很好，保持稳定的情绪和健康的精神状态很重要。
“你是他家属吧？”医生问我哥，“他什么人？”
我哥迟疑了一下，轻声说：“我是他亲哥。”
刚刚来过的那个小护士震惊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抬手捂住了嘴。
“平时没事多盯着点他，毕竟心脏动过大手术，再怎么也跟健康人不一样。”
“好。谢谢医生。”
医生走后，我哥关好病房的门，回到了我床边。
“小野，这两天哥想了很多。”他拉过椅子，坐下。
我原本有话想说，但既然他要先开口，我就乖乖地等着。
“我把工作辞了。”
“啊？”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他笑了笑，开始抠手指：“我这种人不适合教书育人，我连人都做不明白。”
我不爱听这话：“胡说什么呢？”
“真的，我好像一下就清醒了。”他用力地抠着自己的手指，“在急救室外面等着的时候，我好像从一场混乱的梦里醒过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抬头看我：“其实我很久以前就知道我不太对劲，一阵一阵的，见到你的时候尤其严重。”
他笑了。
我也跟着他笑：“因为你爱我吧。”
他点了点头：“对，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就像个疯子。”
他叹了口气：“我不能当老师，站在讲台上我会觉得羞愧。”
突然之间我好像看到了几年前的我哥，我们刚刚重逢，他意气风发地走向等在楼门口的我。
“我手头还有点存款，够我生活一阵子，以后做什么，再说吧。”
“然后呢？”我觉得不太对劲。
果然，他舔了舔嘴唇对我说：“我打算搬走了，这次是真的，去别的城市，一个人生活一段时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我，平静无波澜。
可能被我哥骗了太多次，我真的不确定应不应该相信他了。
但无论我是否相信，我都不会答应他。
“不行。”我说，“你得和我在一起。”
他想说什么，我赶紧打断：“医生刚才说了，让你盯着我。你不想我早死的话，就留在我身边，天天看着我。”
他用力咬着嘴唇，缓缓地笑了起来。
在看到他那种笑容的时候，我知道，这次我赌对了。
如果我答应让他走，那么必将又是新一轮的恶战。
他刚才的话，根本不是真心的。